第五章
「呃……小姐……」碧落緊張得話都說不全了,明明是冬天,可她的額頭卻冒着汗。
碧落奇怪的模樣讓蘇曼睩擔心。「怎麽了?你……」
「蘇姑娘。」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讓蘇曼睩停下欲出口的話,她的身體僵住,心頭隱隱顫動。
這個聲音……即使經過兩年,可她還是記得。
蘇曼睩看向碧落,碧落只得無奈地移開身子,俊雅頑長的身影落入蘇曼睩眼裏,藏在袖裏的指尖不自覺地陷入掌心,烏眸閃過許多思緒,最後化為冰冷。
嚴非璽走到她身前,薄唇彎起意味深長的淺笑,茶眸瞬也不瞬地與她相視,比起她的僵冷,他卻是悠然自若。
「又見面了,蘇姑娘。」
嚴非璽不得不說,蘇曼睩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當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清楚看見她眼裏的痛恨,他以為她會轉身就離開,或者當場出口諷刺他——畢竟當年是他對不起她。
照他這些天在南曦城的聽聞,蘇家大姑娘從來不是好惹的人物,精明冷靜,在商場上睚皆必報,狡猾卻又八面玲瓏的經商手段全然不輸給男人。
每每聽到她的事蹟,他都懷疑是不是同一徊人,因為當年在嚴家的她在他眼中幾乎是順從得近乎懦弱,讓人不喜,加上那時他對她心裏只有厭惡,對她的順從也就覺得厭惡。
可兩次的碰面,加上這幾天在城裏的聽聞,讓他知道那個柔順的女人變了,變得讓人玩味。
而她眼中的冰冷徹底地告訴他,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說真的,即使她報復他嚴非璽也不意外,畢竟當年他確實虧欠她。
嚴非璽甚至認為今天唐吟風想談生意應是談不成了,他可是唐吟風口中的朋友,也許蘇曼睩會遷怒,直接拒絕和唐家合作。
可蘇曼睩卻沒有,看到他時也只是一時情緒波動,繼而又恢復冷淡,然後徹底漠視他。
抿進一口薄酒,嚴非璽坐在樓欄旁的長椅上,一手執着酒杯,一手置於曲起的右膝上,背靠着木欄,旁邊的小茶几放着一壺茶和幾盤茶點,他慵懶地喝着酒,狹長好看的茶眸默默注視着坐在八仙桌旁,離他有段距離的蘇曼睩。
兩人的位置剛好面對面,讓他能仔細觀察她。
面對對面的目光,蘇曼睩採取漠視。她冷靜地和唐吟風商談,對那個人視而不見。
再次看到嚴非璽,她確實只想轉身離開。看到那人,她就會想起自己當初的不堪,那是她不想再回想的過去。
可理智硬是壓住心裏的衝動。她沒忘記自己到饕珍樓是來和人商談生意,她不會讓自己做失禮的事,更不允許自己受他影響。
那個人,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早在她拿到休書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不再將他放在心裏。
置於膝上的雙手默默收緊,蘇曼睩一臉平靜,唇瓣還能勾起淡淡淺笑,似什麽都沒發生,仍是眾人眼裏那個精明厲害的蘇家大姑娘。
「唐公子,唐家的藥材剛在南方鋪路當然沒問題,其實蘇家近來也想在東北發展,早聽聞唐家除了藥材外,對於香料也非常有研究,我正想在東北開幾間香粉館,打算和唐家合作香料生意。」
唐家在東北以藥材起家,在東北可說是藥材的龍頭,這次唐家想朝南方發展,首要拜訪的就是蘇家,若能和蘇家合作,那唐家在南方的拓展將會順利許多,而蘇曼睩早打算將蘇家產業觸及東北,蘇家在南方的地位已穩固許久,她不想只守成,而是打算讓蘇家商號遍及各地,因此若能和唐家合作,對蘇家是有利無害的。
因此即便看出嚴非璽似乎和唐家關係匪淺——她可不信唐家會讓一個朋友在旁聽取合作事宜——不過不管嚴非璽和唐家有何關係都與她無關,她要的只是這次合作成功。
「沒想到大姑娘竟打算在東北開香粉館,唐家當然樂意將香料賣給大姑娘,若大姑娘對東北不熟悉,唐家願意派人幫忙。」唐吟風呵呵笑道,心頭卻嘀咕,對周遭的奇怪氛圍感到詭異。
這個嚴非璽一直瞧着蘇家大姑娘,完全不避諱,目光直接又理所當然,而大姑娘卻是漠視,對嚴非璽視而不見。大姑娘身邊的丫鬟臉色則是不怎麽好看,有時還會偷偷地瞪着嚴非璽,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唐吟風狐疑地瞄嚴非璽一眼。奇怪,非璽是哪時候惹到蘇家了?而且狀似還是惹到蘇家大姑娘。可非璽不是第一次來到南曦城嗎?
嚴非璽的目光仍直勾勾地看着蘇曼睩,面對她的無視也不惱,心裏甚至升起一股想看到那張白玉小臉上的冷靜崩毀的念頭……對自己的想法,他感到訝異,卻不想阻止。
在唐吟風和蘇曼睩商談好一切合作條件時,他終於緩緩啟唇。
「聽說蘇姑娘要招婿?」
蘇曼睩一直無視那探索的目光,她知道嚴非璽在想什麽,定是對她的改變感到詫異。
現在的她哪有一絲當年那個委屈吞忍的嚴家二夫人的模樣,現在的她是蘇曼睩,蘇家掌權的大姑娘。
徐徐抬眸,她終於和他對上目光,烏瞳沒有一絲波動,就像面對個陌生人,「沒想到公子對坊間的八卦也這般關注。」如婉轉小調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又隱有暗指。
被暗示是鄉間三姑六婆的嚴非璽勾唇,心頭興味更濃。被暗諷總比被無視好。
晃着青玉酒杯,嚴非璽擺出讚歎又敬佩的表情,「沒辦法,誰讓蘇姑娘名滿天下,如蘇姑娘這般的特別女子實在難得一見,讓在下想不關注也不行。」這話很是輕佻,聽在蘇曼睩耳里卻是可笑又惱怒。
她可沒忘記當年他對她的不屑一顧,不管怎麽討好都得不到他一眼注目,現在他倒捨得將視線放在她身上了?是覺得現在的她比當年那個溫順的她有趣嗎?
蘇曼睩從來就不是無知的女人,在蘇父把女兒當兒子的教養下,她明了人的劣根性,只是以前的她沒體會過,才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而當年的錯,她絕不會再犯,不會再讓自己如以前那般可悲。
蘇曼睩微微一笑,眸里卻冷淡的無一絲笑意。「公子的抬愛讓曼睩受寵若驚。曼睩確實打算招婿,不過曼睩想這事跟公子應該無關。」
「哦?」嚴非璽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裏的冷意。「這話怎說?難道我不符合蘇姑娘招婿的條件?」
「當然不是。」蘇曼睩輕撫過胸前髮絲,美眸淡淡地掃過嚴非璽。「公子是一表人才,只可惜……」
「可惜什麽?」
蘇曼睩揚起嘴角,盈盈起身,「只可惜……不順曼睩的眼。」簡言之,面目可憎。
朝早在一旁看傻的唐吟風略略點頭,蘇曼睩轉身離開,跟在身後的碧落惡狠狠地瞪了嚴非璽一眼,才跟在小姐後頭離去。
看着離開的蘇曼睩,唐吟風整個好奇了。這兩個人雖是表面客客氣氣,話里卻隱藏着暗嘲冷諷。
尤其這蘇大姑娘最後一句話,擺明就是指嚴非璽即使儀錶非凡,在她眼裏卻是不值一顧,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來在女人堆里吃香的好友被這麽嫌棄。
「非璽,你是什麽時候得罪蘇家大姑娘的?」
嚴非璽沒回答,只是有趣地大笑。
這個蘇曼睩真的會咬人呀,而且還咬得特別疼!
被咬到的某人覺得有意思了。
「她那麽好嗎?你……就那麽喜歡她嗎?」忍着唇,她心痛難忍地問着丈夫。
才成親一年,他就想納妾,而且還是青樓里的舞妓。她知道他討厭她,可是才一年啊……她就真的這麽惹他厭嗎?
「當然。」男人不耐地看着她,像是對她的問話覺得好笑。
「在我眼裏心裏,蘭兒什麽都好,就算是青樓舞妓又如何?蘭兒溫柔又有才情,是我的紅粉知己,而你,只是我不想娶的妻。」
冷酷的話讓小臉蒼白,她看着他,褐眸里沒有一絲溫情,就如同他殘忍的話,像利刃剜着她的心。
不想娶的妻……
她痛苦地閉上眼。她知道他娶她是因為公公的命令,因為公公拿去世的婆婆逼他。
她去世的娘親和婆婆生前是親如姊姝的好友,兩人早約定好,各給信物,若有一兒一女,就結為夫妻。
她和他的婚約就是這麽定下來的。
可是他根本不想娶她,若不是公公不準,他早解除了這樁婚約。
她知道他恨公公,也厭恨嚴家,既然父親逼他娶,那他就娶,可別想他會對她好。
他把對這樁婚約的不滿轉嫁到她身上,漠視她、冷落她,對她的溫柔體貼視而不見。
這個只會順從討好的妻子讓他厭煩。
「蘇曼睩,你別以為老頭站在你那邊我就會怕,我說過了,你沒資格質問我的事,就算你是嚴家二夫人又如何,在我眼裏,你根本什麽都不是!就算蘭兒只是一個青樓舞妓又如何?在我嚴非璽心裏,你完全比不上她!」
拋下這些話,不再理她,他無情地離去。
而她,聽着離去的腳步聲,終於慢慢滑坐在地,將臉埋進曲起的雙膝里。
耳邊儘是他殘酷的話。
她連一個舞妓都不如!堂堂蘇家小姐,卻連一個舞妓都不如……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這麽傷她?
她只是愛他呀……
啪!
蘇曼睩用力掃開桌上的茶碗,刺耳的破碎聲止不住她的憤怒,所有的冷靜在回到房裏後全數瓦解。
「小姐!」碧落被房裏的聲音嚇到。
「別進來。」蘇曼睩出聲,放在桌上的雙手隱隱顫抖,深吸口氣,再開口時聲音有着隱忍的壓抑。「別擔心,我沒事,你先出去。」
碧落擔心地站在外房,知道小姐的倔強,她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好安靜地走出房門。
聽到關門的聲音,蘇曼睩捏緊手心,想起嚴非璽在饕珍樓說的話。
誰讓蘇姑娘名滿天下,如蘇姑娘這般的特別女子實在難得一見,讓在下想不關注也不行。
呵,真難能可貴,他竟有時間關注她了?
當年的她被他棄若敝屣,在他眼裏她連青樓的舞妓都比不上,這樣的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的關注?
蘇曼睩想着那時的不堪,他流連青樓,幾乎是夜夜不歸,最後還要納舞妓為妾。
他置她這個妻子於何地?
雖然最後嚴父嚴厲阻止,硬是不讓那名舞妓入門,嚴非璽則日日和父親作對,她則夾在中間,不僅不討好,還被人看笑話。
那時她心裏的痛有誰知道?
就連他離家的事,她也是聽遞給她休書的僕人說才知道,而且……他還是帶着那名舞妓私奔。
當她聽到他是和舞妓私奔時,重重的屈辱盈滿胸口,疼得她無法開口。
他怎能這樣對她?
他讓她徹徹底底成了眾人眼裏的笑話,那時的痛和恨她永遠不會忘記,而他,憑什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面前?而且還敢對她說那種話!
她想忘記以前的一切,可他卻三番四次出現在她面前。她知道今天他是故意出現在饕珍樓的,他怎敢再出現在她面前?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