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什麽?這怎麽可以?」碧落差點跳起來,急嚷着:「小姐,那種地方你怎麽能去?要是老爺知道的話……」
「你不說的話爹就不會知道。」蘇曼睩仍是從容溫婉,鏡子裏的眼神卻是堅定,讓碧落知道這事她已決定了。
碧落只得吶吶住嘴,不敢再多說什麽。「是,碧落知道了。那明晚……」
「你就跟爹和蓮姨說我要和人談生意,不跟他們過元宵了。」蘇曼睩淡淡吩咐,在說到那兩個字時藏在袖口的手卻是緊握,垂下眸,臉上仍寧靜地不露一絲情緒,只是指甲早已陷入掌心。
一股痛從心裏深處蔓延,這疼她不陌生,甚至可說是習慣了。
唇畔的笑容隱約泛着輕嘲。都兩年了,竟然還是忘不了,每當接近這時候,她的心緒總是難以平靜。
元宵……真快,又一年的元宵到了……
做為南方大城,南曦城的繁榮自是不在話下,加上南方文人騷客多,讓南曦城又多了股清雅之風,常有書生在茶樓吟詩作對,寫下許多文雅之作。
而南方姑娘也是婉約多情,不知是否因地理水質的關係,南方姑娘嬌小纖細,皮膚白皙,加土南方氣候溫暖,衣裳以薄衫輕紗為主,寒冷的冬季也只是加上短襖披風,披風下的羅裙仍是輕盈,微風拂過,萬種風情。
元宵夜,南曦城也是熱鬧非凡,色彩鮮艷的燈籠高掛,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秦河上泊着幾艘掛着紅燈籠的船隻,紅色薄幔隨風輕揚,隱約飄出絲竹歌聲,船裏頭是城裏有名的歌妓,靠近秦河的東城街則是南曦城有名的煙花之地,其中又以花吟樓最為出名。
一名男人坐在二樓,手執酒杯,抿着醇酒,黑眸懶洋洋地注視樓下。
淫靡的樂聲和送往迎來與男人調笑的鴨兒,偶爾還能聽到從房裏傳來的撩人呻吟,這地方可是男人的銷魂窟。
「公子,一個人喝酒多無聊,讓惜兒陪你嘛。」一抹溫香偎進男人懷裏,酥胸半露,美麗的臉蛋是挑逗的笑,美眸着迷地望着男人。
男人長得極俊,五官是屬於異族的深邃,她想男人該是北方人,頤長高大的身型跟南方人的修長瘦弱截然不同,紫色直裾錦緞下的肌理結實有力,烏髮只以一支青玉簪鬆鬆地綰着,渾身透露着慵懶又迷人的氣質。
這樣的男人她在歡場多年也沒見過,不只她,這男人一出現就引起樓里姑娘的注意,總是忍不住將目光移向二樓。
「不用,好好伺候唐公子吧。」好看的唇瓣仍是噙着笑,拉起惜兒,示意她好好招待坐在桌邊左擁右抱的男人。
「過來過來,別吵他,讓嚴公子自己喝酒。」唐吟風向惜兒勾手,一邊往右邊姑娘的臉上重重親一口。
惜兒心裏實在不甘願。這個唐公子雖然也長得英俊,可還是比不上嚴公子呀。
可再不願,她也得柔順的走向唐吟風,還不忘嬌滴滴地拋個媚眼。「嚴公子若想要人陪,借兒就在一旁。」
對惜兒的調笑不置可否,他仍獨自飲酒,對一旁好友的調笑作樂視而不見,略長的狹眸無聊地看着四周。
他的瞳眸在燈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淡色的薄唇在酒漬下泛着水光,俊美的模樣直勾得樓里的姑娘臉紅心跳。
他對那些偷觀的目光似是早習慣了,也沒任何反應,只是喝着酒,消磨着時間。
南曦城,這地方他是第二次來。他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再次踏進這個城鎮。
他的腦海里浮現一個模糊的身影。那個女人……應該再嫁了吧。憑她的家世,就算被休離過,也不怕找不到丈夫。
記憶里,他極少正視她,甚至可說是忽視,他對她的相貌印象不深,只記得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那雙眼總是正視着他,溫柔的目光里是毫不隱藏的愛意。
他待她並不好,可說是冷落的,她對他的漠視卻不在意,總是極力地討好他。
可對她的討好,他只覺得厭煩,最後他再也不想待在那個家,離開前他讓下人遞給她一紙休書,從此就再也沒見過她。
他記得休她的那一天,也是元宵……外頭綻放的煙花喚醒他的思緒,他愣了愣,不懂自己怎會想到她。
大概是舊地重遊吧……他笑了笑,再抿口酒,這才發現四周怎麽安靜下來了,而且眾人目光都看向門口。
他循着眾人的視線望去,只見門口站着幾個人,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那名穿着短襖石榴裙的姑娘,秀麗的容姿可說是勝過花吟樓的姑娘,甚至一點也不輸給花吟樓的花魁明月。
他定定看着那名姑娘,這姑娘確實漂亮得讓人驚嘆,可他卻覺得這姑娘有點面熟。
姑娘旁邊站着一名嬌小女子,她披着織錦緞鑲鎏金披風,毛茸茸的帽子掩住她的臉,她抬起手掀開披風連帽,一看到她的模樣,所有人訝然驚呼。
女子的相貌只算秀氣,巴掌大的小臉瑩潤如玉,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翦水烏瞳,顧盼時眼如秋水,右眼角的淡褐淚痣讓美眸染上一抹清媚,唇畔泛着淺笑,溫婉柔和的氣質里卻又帶着不容侵犯的高雅。論相貌,她比不上身側的美麗姑娘,可是華貴從容的模樣卻能讓人難以遺忘。
引人驚呼的卻不是女子的模樣,而是她的身分。
蘇曼睩,蘇家千金,蘇家的現任當家,她怎麽會來這裏?
樓上的男人也挺直了背脊,當他看到女子的時候,腦海里的模糊身影瞬間清晰,和女子的模樣融合,俊龐流露一絲訝然,他看着女子,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青樓看到她。
難怪他會覺得那名美貌姑娘眼熟,那姑娘是她的貼身丫鬟,當年他還曾在心裏笑想,怎麽會有丫鬟長得比主子貌美,相較下,蘇曼睩的容貌可說是平凡,頂多稱得上清秀而已。
不過丫鬟長得再美他也不感興趣,對這對主僕他向來漠視,即使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自從休離她後,他就忘了她,也沒想過會再遇見她,只是今晚卻莫名的想起她,而現在……竟還看到她。
只是,她怎會出現在青樓?而且……感覺她似乎有點不一樣。
記憶里的她溫柔婉約,而眼前的她那抹柔順仍在,卻又多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什麽呢?
他微蹙眉,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這不是蘇曼睩嗎?她怎會來花吟樓?」唐吟風也來到他身側,有趣地看着樓下。
花吟樓的嬤嬤走上前,卻是恭謹地朝蘇曼睩彎身。「大姑娘,您要來怎麽不先通報媚娘一聲,若媚娘知道大姑娘要來,今天花吟樓就關門不營業了。」
這話一出,眾人吃驚。瞧這嬤嬤的態度和出口的話,怎麽像這蘇曼睩是花吟樓的主子似的。
「我只是和錢老闆來這談生意,順便看一下花吟樓,看來滿熱鬧的。媚娘,你將花吟樓打理得很好。」蘇曼睩微笑,不輕不重的聲音卻讓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大姑娘,這花吟樓的老闆是你呀!」錢老闆震驚地瞪大小眼,怎麽也沒想到這花吟樓竟跟蘇家有關。
他說要到花吟樓談生意是故意想刁難蘇曼睩,他就不信一個女人家真敢到青樓,沒想到蘇曼睩卻答應了。
這一答應,他的心可就驚疑不定了。蘇曼睩的手段他也聽聞過,還怕蘇曼睩想找他麻煩,這下心裏可後悔了,沒想到花吟樓的幕後老闆竟是她。
面對眾人的驚訝、蘇曼睩仍是淡然淺笑。花吟樓是她一年前買下的,當初是看這煙花之地好賺,就涉足一下,結果倒是讓她滿意。
「媚娘,準備一間房,弄些好菜,我要和錢老闆談事情。對了,順便讓明月過來,讓她在身邊好好伺候錢老闆。」明月是花吟樓花魁,一天只見三名客人,有人排了好幾個月都不見得能看到明月一面。
錢老闆一聽到能讓明月伺候,一張圓臉都笑皺了。他花了好多銀兩都見不得明月一面,沒想到今天卻能得到明月伺候,這讓他怎麽不樂呵。
「大姑娘,謝謝你的招待呀。」
「哪的話,我是主,錢老闆是客,當然得讓客人滿意。」而且男人在酒酣耳熱之下腦子是不會清楚的,她可以好好宰這頭肥羊。
蘇曼睩仍是笑得和婉,將狡黠的心思掩藏在笑容里,讓嬤嬤帶路,領着值們往後面廂房走。
無視眾人的注目,繡鞋下的腳步輕盈沉穩,美眸不經意地輕揚,卻恰巧和一雙茶褐瞳眸對上。
淡定的烏瞳霎時怔愕,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胸口重重一震,平靜的小臉微扭曲。
嚴非璽,他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則是彎着薄唇,不同於她的震驚,俊美的臉龐好整以暇地,褐眸定定望着她。
「小姐,你怎麽了?」碧落被小姐的臉色嚇到。樓上有什麽嗎?
她抬頭望去,一看到那人,她瞪圓眼。
「姑、姑……」
「碧落。」蘇曼睩出聲,淡淡瞄了碧落一眼。
碧落心驚,趕緊低下頭,只是心頭仍是震驚。姑爺他……不!不對,什麽姑爺!呸呸呸。
只是,他怎會出現在南曦城,而且還讓小姐看到他,而且今天還是……老天!碧落的心直直跳,手心都出汗了。
「大姑娘?」察覺她的異狀,嬤嬤低聲詢問。
「沒事,帶路吧。」蘇曼睩搖頭,臉色雖然蒼白,臉上卻已恢復從容。她不再往樓上望去,就像從沒看見那人一樣,離開大廳。
蘇曼睩一離開,寂靜的大廳立即恢復吵鬧,人人都在談論着蘇家千金的事,而嚴非璽仍盯着那消失的身影。
「蘇家的大姑娘,嘖嘖,名不虛傳呀!」唐吟風嘖嘖輕嘆,風流地搖着摺扇。「買下青樓,這種事還真不是一般姑娘家會做的。」
「她在南曦城很有名嗎?」嚴非璽問,想着兩人對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眼裏的震驚、慌亂,和那一閃而過的痛。
只是一瞬間,烏眸又恢復寧靜,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蘇家你知道吧?她是蘇家唯一的千金,現在的蘇家是她管理,商場的人都叫她大姑娘。別看她一介女流,手段可是狠得很,將蘇家經營得有聲有色,一點也不輸給她父親……」
聽着唐吟風的話,嚴非璽的心思卻漸漸遠揚。
他終於知道她和兩年前的不同在哪裏了。兩年前的她溫和清雅,如蕩漾在溪河裏的彎月,現在的她卻是一柄利刃,柔順的模樣是她的劍鞘,看似可欺,可一不注意,就會被出鞘的利劍割傷。
同一個人,不同的風情,才兩年,改變竟這麽大。
嚴非璽是訝異的,她的改變是因為什麽……「她再嫁了嗎?」他不由得問出口。
「你也聽過她被休的事呀。她還沒再嫁,不過上蘇家求親的人還是一堆……」
剩下的話嚴非璽沒再聽進耳,思緒再次飄遠。
蘇曼睩……跟記憶里不一樣的女人。
「我不打算跟你當夫妻,什麽娃娃親……可笑!娶你是不得已的,勸你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當她坐在喜床,置於膝上的雙手緊張地交疊,聽着進入的腳步聲,心口怦怦跳着,正等着她的夫君掀開喜帕時,聽到的卻是這番譏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