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風雨前奏
87_87292南宮茉潛伏在雙緣拍賣行已近三年,對這附近早已熟門熟路,她背着謝良媛自然無需從拍賣行的正門進,而是直接從雙緣拍賣行的後院躍牆而入。
此時,夜色深沉,萬簌俱靜,不聞蟲鳴之聲,南宮茉將謝良媛放在農舍的空地上,低聲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言畢,飛身而去。
謝良媛環視了四周,雖然一個月未至,這裏幾乎是一層不變,連木桶放的位置,柴火堆積的數量,也沒見移動。
有時,謝良媛甚至覺得這一切不是需要才放在這,而僅僅是作為一個背景放着,供人緬懷。
謝良媛走到水井旁,坐在石凳上,撿起地上的一顆小石子,對準那一扇木門扔了過去。然後,從井轅上解下瓢子,盛半瓢木桶中的清水,直接飲下。
老頭曾告訴她,這裏的地下水很特殊,多喝對人體有好處,所以,她每次來,老頭總會用這裏的水燒一壺茶給她喝。
但這小老頭從不邀請她請他的木屋,而她,也不敢亂闖,她知道這小老頭人小,氣性可不小,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未必會說你什麼,但那種骨子裏透出來傷感,讓她撐受不住。
所以,她可以調戲老頭,但決不觸老頭的逆鱗。
謝良媛看到木屋裏的燈亮起,估摸着還要等老頭穿戴完整,便走到藥草叢中,挑着些開得漂亮的花,小心翼翼地摘下,裝到錦囊香包里。
沒多久,身後的木門“吱”地一聲打開,謝良媛也沒回頭,藉著月光,繼續塗毒那些剛冒出芽的花骨朵。
站在門邊看的駱珏笙輕笑搖搖首,這姑娘每次來,對於他養的一些花草都是一場浩劫。
小香包很快就滿了,謝良媛才心滿意足地湊到鼻息下聞了一下,眉飛色舞地誇了句,“好香,等我拿回去,晾乾后,泡着茶一起喝。”
“稍等,我去泡茶。”駱珏笙進了屋子,爐里的火未滅,他稍添了些炭,開始燒熱水。
謝良媛洗了手,自行走到屋外的窗邊,趴在窗口上,看着一襲灰袍卻能穿出翩翩若雪,清俊雅健的風骨,忍不住嘖嘖兩聲,“小駱,你再長兩年,就是一個翩翩蝕世佳公子,弄不好,我又想老牛吃嫩草了。”這是她重生前常在他面前開的玩笑,那時候,她十五,他才七歲,每次走險道時,她執意要背小傢伙,然後,一路調戲。
昏暗的燭燈下,一抹胭脂霞色慢慢爬上駱珏笙的臉,但他依舊不理會謝良媛的調笑,拿着一根火鉗撩着爐火里的炭,讓火燒得更猛些。
“老頭……”謝良媛指了指廚櫃,鼓着嘴,可憐兮兮地開口,“小駱駱,我嘴饞,賞一顆蜜山楂吧。”
駱珏笙打開廚櫃,拿出糖罐,用竹籤挑出一棵山楂,謝良媛馬上張嘴,駱珏笙很自然地放進她的嘴裏,眉目一如既往的溫和:“只能吃一個。”他知道,她現在的身子不比以前可以隨心所欲。
“知道了,小氣。”謝良媛皺了一下鼻頭,然後,眯起眼,一邊品味着山楂中的酸酸甜甜,一邊看着層內忙忙碌碌的少年,突然略有感觸,“小駱駱,當初,我要是不下山,你說,我們還會不會在泯山上看月亮。”
駱珏笙後背微微僵了一下,搖搖首說,“我會下山。”他來這裏,是尋找契機與蘭天賜相遇,他的人生會遇上夏凌惜只是一個偶然。
“哎,老頭,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她雙肘撐着下巴,看着駱珏笙單薄的背影,過往的歲月再一次浮上心頭。
第一次認識駱珏笙時,這小傢伙才七歲,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小小年紀居然能獨自爬上泯山懸崖,許是身體不支,昏倒在岩石旁,幸好被采玉鄭中希救起。
鄭中希也是西凌著名的玉雕師,在揚州開了幾間玉坊,在那次賭石中,也輸了個傾家蕩產,所以,躲進泯山偷盜玉石,希望能採到上等的璞玉藉此翻身。
駱珏笙自稱無父無母,所以,鄭中希收他為徒,教他如何採到上好的玉石,如何品玉,並教他雕玉之術。
同在此采玉的夏凌惜與鄭中希毗鄰而居,常常與鄭中希師徒一起結伴去采玉。
在泯山中采玉的風險極高,除了有可能遇到岩洞被過量偷采而坍塌外,還要小心東越的官兵來追捕他們。
所以,在那幾年,她與駱珏笙結下了深厚的戰略友誼,相互掩護,相護支撐,渡過人生最黑暗的歲月。
同時,因為駱珏笙的到來,她和鄭中希的日子起了質的飛躍。
地板乾乾淨淨,桌面整整齊齊,衣服洗得簇新,還有同樣的食材,總能做出最可口的飯菜。
用鄭中希的話來說,駱珏笙是他平生見過的最穩重、最專註、最執着的孩子。
但在她眼時,駱珏笙壓根不象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根本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
他可以坐在一塊石頭上,看着太陽升起,落下,月亮升起,到日上中天,一動不動,不和你說一句話,也不看你一眼。
所以,打小開始,她就喚他為老頭。
她十八歲時離開泯山,那時駱珏笙才十歲,分別時,她還真捨不得這小孩,思忖着,這一離去,也不知多久,便擰着他的麵皮問:“老頭,過了五六年,你長大了,我怕我遇見你也認不出你,你說說,我想你時,怎麼找你?”
駱珏笙早已習慣她的塗毒,很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如果有一天他開了玉行或是與玉有關的商鋪,會起個名字叫雙緣。
沒想到,她隨謝家搬遷至西凌皇城時,居然看到這裏開着一家雙緣拍賣行,掌柜是鄭中希。
謝良媛嘴裏的山楂吃完時,駱珏笙的茶也泡好,兩人在菜地旁的小木桌前面對面地坐着,她抿了一口熱茶,“嘖嘖”兩聲后,“沒錯,是這味,我還以為我弄錯了。”
駱珏笙不明,“什麼?”
謝良媛眸光湛湛瀏覽着少年眉宇間,“在宮裏,我天天喝這種茶,你曾說過,這是刑蘭草,很難養活,是你機緣巧合之下,發現這個井裏的水可能養活刑蘭草,可我為什麼這幾天一直在宮裏喝到呢?”
謝良媛並不懂得茶,但她隨祖父學玉雕術學,曾被祖父強行訓練觀察細微的習慣,光玉石就摸了一年多。
所以,在宮裏喝到刑蘭草茶葉時,她便覺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只是一時想不起。
如今,再重溫,便確定,不單單是出自同一種植物,也是出同一種烘焙的手法。
駱珏笙眉鋒簇簇一抖,看向了別處,一絲嘆息掐斷在唇邊。
謝良媛微微掠掠嘴角,笑了笑,不再就此話題。
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人分享的秘密!
少頃,駱珏笙開了口,“這幾日,單掌柜招待了三次‘夏凌惜’,每一次,她都在二樓展示廳呆了近一個時辰。”
謝良媛拍了拍額頭,站起身,“今夜我來是想看看進展,帶我去瞧瞧。”
“我去換件衣服。”
駱珏笙出來時,着一件暗色寬袍,臉上戴着皮質面具,頭頂上的假髮半灰白,若不是身姿輕盈,真讓人覺得這就是個又瘦又小的老頭。
“戴上吧,你現在不適合被人人出來。”駱珏笙走到良媛面前,親手為她戴上面紗。
謝良媛用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抱怨,“老頭,我明明比你高的,現在好了,一下縮水了。”夏凌惜比駱珏笙足足高出半個頭。
駱珏笙皓眸眯起,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絲笑意,寬慰道:“別怕,你還是孩子,還會長個子。”
謝良媛隔着他臉上的皮質面具,精準地捏上他的鼻子,調笑:“誰孩子呀,說起來,這謝良媛還比你大上幾個月,小駱,來,叫一聲姐姐。”
駱珏笙搖搖首,不予回應。
謝良媛走在前面,從秘道繞到雙緣拍賣行的後院,拐個彎進入一樓大廳,拾階而上,進入了二樓展示廳。
值夜的護衛,聽到動靜,看到大掌柜略顯蹣跚的身影出現,雙拳一握,“大掌柜,您請。”說著,便掏出兜里的鑰匙,打開了展示廳的門。
廳內燈火通明,玉舞人孤伶伶地站在兩尺高的展示台上……淚,瞬間盈滿眼眶!
她輕輕地揭起臉上的面紗,置於腦後,緩緩走過去,神情莊嚴肅穆,如同祭祀作古的先人,提着裙裾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直至站到了展示台上!
終於,終於可以不帶面具地看着眼前的自已——
謝良媛面色蒼白得近似溺水之人,僵直地佇立在玉舞人前,眸光仿似與玉舞人相纏,她雙唇緊抿,瞳仁里如千里冰封,周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地死靈氣息。
駱珏笙輕輕關上門,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的掌心帶着輕顫不停地撫摸着玉舞人,削瘦的肩膀輕輕晃動,哀傷瀰漫在空氣中,縈縈流走。
“很疼的……”謝良媛顫了一下唇,啟了啟唇,還是吞了下去,眨了眨眼,待眼中的濕意褪卻后,轉身,看着駱珏笙,眉眼彎彎,梨窩淺動,“我熬過來了,現在連夢都不做,只是……。我沒辦法入土為安了。”她居高臨下,對着展示台下的駱珏笙做了一個展翅高飛的動作,笑得愈加歡暢,“再過幾天,拍賣會開始,我的屍體會在世人眼前暴光,接着,官府接手,仵作驗屍……。”
駱珏笙走上台階,溫柔擁抱住她,輕拍着少女的後背,作動如同長者對一個孩子的撫慰。
“可我必需把自已賣了,不單單是因為仇恨,我需要這筆銀子,我……。有責任。”謝良媛輕輕抽泣,她沉浸在悲傷中,帶着蕭颯與悲涼,“每個人都有所背負,不是因為你年紀小,就可以避開,我祖父教導我,人可錯,但明知錯卻放任不作為的,沒有資格成為夏家的孩子……夏家欠天下玉商一個交待,只要夏家有一個人活着,就要擔起這責任,那些孩子,那些老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這些年做得很好!”
桔紅燈下,紅舞幔紗中,他們卻象寒冬里,一對相互取暖、相互慰籍的孩子,緊緊擁抱。
不知過了多久,駱珏笙緩緩放開懷中輕顫的少女,微寒的指尖帶着憐惜輕輕抹過她的眼角,“阿惜,心事了了后,就開開心心地做謝良媛,記得,這世上不會有無端的重生,必定有人給了你新的生命,那個人,遲早會在你生命中出現,他陪伴你一生。”
謝良媛嘴角淡噙一絲淺笑,平復了心情后,骨子裏的劣根性又浮了上來,戲謔道:“老頭,這話該我勸你,我以前就想不明白,你經歷了什麼事,會讓你小小年紀總是一副如喪考妣,現在,我猜,你經歷的不會比我詭異,只是你不說,我也不會追問,我只是想勸你,人活着,可以流淚,但不要不開心,因為人生太短暫,你不知道下一刻,你會遇到什麼,沒有幾個人有象我們這樣的運氣。”
謝良媛說完,也不指望駱珏笙回應,便轉了身,又向前邁了一步,平靜地伸出手輕輕觸了一下玉舞人的眼睛,感覺指腹並無異樣,便湊上前,輕聞片刻,笑道:“周玉蘇想用透明的玉脂漿直接往眼睛上抹,還好,總算她發現得快,馬上擦了,否則,拍賣會那天,稍有經驗的玉商都會瞧出問題。”
駱珏笙上前,仔細觀察后,“這玉雕人的眼睛確實是個敗筆,有經驗的玉商肯定瞧出問題,所以,謝卿書方讓她修改。”
“是的。謝卿書是個不錯的玉品鑒定師。當年,我找上他時,做了幾個贗品讓他過目,他是嘆為驚止,說他看過原作,誇我雕的與祖父原作神似近九成九,可他卻不知,原作就是出於我的手,我的祖父上了年紀后,眼神不好,都是他畫了圖樣,動手雕的卻是我……哎,”提起往事,謝良媛眉眼黯淡,“可惜,那些玉作最後都附之一炬。”
“你小小年紀,在雕玉的造諧上,已不輸於一個擁有三十年雕刻經驗的玉匠。”
這三年,她手上出了近百件贗品,說是夏知儒的遺作,可駱珏笙知道,那原件就是出自夏凌惜的作品,這也是他允許雙緣拍賣行這些玉飾的原因。
唯獨這件玉雕人,破了他的先例,明知是假,他卻從頭到尾參於操作。
駱珏笙轉開視線,於心不忍再觸那玉舞人的雙眸,步下台階,疑問道,“既然這眼睛一開始是因為玉脂漿塗得太薄的原因致血絲隱不住,為何現在不能再塗一層?”
“火候的原因,玉脂漿經過三天火浴后,變得清透明亮。如果僅僅刷上一層透明玉膠,眼睛會呈出死色,跟魚眼睛沒區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眼睛的玉色不自然。”謝良媛淡淡一笑,亦步下台階,走到窗邊,抬頭看着月色籠進烏雲之中,“我到現在還想不出,為什麼當初周玉蘇不多刷兩下眼睛,把血絲蓋住。”
“許是……。那雙眼,讓她感到害怕!”連他心裏坦蕩蕩的人,看到那一雙含着訴不出痛苦,散不盡怨恨的雙眸都覺得後背發寒,何況是玉窖之中,親手殺人的周玉蘇。
“那她就是作蠶自縛,現在,她想改,來不及了。”謝良媛冷冷一笑,眉眼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嘲笑,“周玉蘇她也沒這個能耐,所以,她現在一定是寢食難安,不知道該如何向謝卿書交待。”
“那你有應對措施么,如果這眼睛不處理,那天拍賣會質疑聲肯定很多。”
“我來助她一臂之力呀,我不能讓玉舞人到拍賣會那天,直接露餡,那我辛辛苦苦做的安排不是白廢了么?”言畢,謝良媛吐了吐舌,眉眼跳躍着頑色,“你說明天周玉蘇再來,會不會嚇得魂飛魄散。”
“你這孩子……。”駱珏笙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天底下,能笑着對自已的遺體動手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其實很簡單,這玉舞人的眼睛佈滿的血絲,只要輕抹一層淺金的丹蔻,便可遮住血絲。”其實以周玉蘇的智慧,她也能琢磨出來,但這一陣頻頻發生的事,讓她疲於應付,所以,她一直局限於用玉脂漿來改動眼睛。
駱珏笙頷首贊道:“女媧是神女,眼含淺金,如身帶曙光,這是好方法。你在這稍等,我去備一下材料。”
駱珏笙離去,謝良媛開始觀察四周的佈景,她蹲下身,掀開展下台上遮蓋的紅綢布,敲了敲柜子,發現迴音沉悶,顯然,駱珏笙已按着她的計劃,在裏面加固了一層青石玉板。
放下綢布,謝良媛用腳步來丈量了一下二號廳最多能容納的人數,自言自語道:“如今一張請柬都炒到千兩銀子,這才讓五十個人進,太浪費了……”
語聲未落,駱珏笙敲門進來,手上拿着一個包袱,“這些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謝良媛接過,打開后,將每樣的丹蔻都抹一點在自已手背上,最後,選定了一種,用細狼毫沾了少許后,步上台階,一手撫着玉雕人的臉,小心翼翼地對着那雙眼睛塗抹着。
塗完畢后,謝良媛拿着帕子輕輕煽着風,少頃,轉首,語帶興奮地對駱珏笙道:“上來瞧瞧,是不是很完美?”
駱珏笙輕嘆一聲,揚了揚手,“走吧,我帶你到樓下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動的。”
“好吧!”謝良媛下來,手腳利落地把東西收好,跟在了駱珏笙的身後,嬌喊,“小駱駱,等等奴家嘛!”
出了門的駱珏笙已稍駝和腰,行動變得緩慢,聽到謝良媛地叫喚,腳底一滑,若非護衛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必定當眾出醜。
兩人一前一後,拾階而下,很快就到了一間約容納七八人的小室里,幽暗沉靜,環壁四面全是隔音的三層重木,天花頂上,原本是木板,被鏤空后,換成一塊鐵皮,下面支起一口鍋。房間裏除了左面牆上掛着一塊巴掌大的琉璃鏡,和鏡前一個小木桌兩把小椅外,無一擺設。
這是一個特製的反射鏡,源頭就在這間密室的頭頂上的二樓展示廳。
這就是中秋那日,謝良媛找到駱珏笙,談了近一個時辰內容之一。
二樓的展示廳重新裝璜,內設隱蔽的琉璃鏡,利用反射的定律,將鏡像重重反射送到樓下的密室。
謝良媛嘴角微微綻開笑意,看着四周,動人的眸子裏充滿了希翼之光。
少頃,走到琉璃鏡前,端詳片刻苦,此時光線不足,琉璃鏡呈暗色,什麼也看不到,便伸了個懶腰,“如果順利,這玉雕人能拍出兩千多萬兩。”
駱珏笙被謝良媛嘴邊明晃晃的奸笑蜇了一下,問:“你又請了托,來虛抬價位?”
謝良媛訕訕一笑,臉上卻毫無內疚之意:“這是行內秘而不宣的規距嘛。”
少年小臉微微扳起,眼神中透出罕見的凌厲:“僅此一次,以後,斷不可能這玉脂漿制仿玉,你會破壞整個玉界的平衡,害了更多的人。”
謝良媛馬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知道的,小駱駱,我不是就差兩千萬兩就能贖回我祖上的玉礦,心有些急了嘛。”說這話,她自已都覺得心虛,這一次順利的話,她何止能賺二千萬兩。
駱珏笙的心又軟了下來,“你小小年紀,不必背負這麼多。”
謝良媛正色道:“這是夏家欠天下玉商的,我只有拿回玉礦,才能替夏家還了這個債,否則,我祖父在九泉之下永不瞑目。”
“周玉蘇呢,她掌握了玉脂漿的配方?”
“她從夏凌月那騙到配方,但那配方不全,耐低溫上,我沒告訴夏凌月。”
駱珏笙這才輕噓一口氣,“這就好,否則,又是一場浩劫。”
謝良媛覺得這話題太沉重,忙問,“請柬派得如何?”
“目前已不記名派出三十張,還有留二十張看情況,每張定價為一千兩銀子。不過,據單掌柜了解,外面的請柬已經炒到一張兩千兩銀子。”
“還會再漲,你看着,臨近拍賣前三天,一張請柬就能賣到五千兩銀子。這個門票是我們雙緣凈賺的。”
“良媛,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在拍賣過程中出狀況,你到時候,人財兩失。”
謝良媛眉眼一彎,略顯得瑟地笑:“這個你放心,我對玉脂漿的抗高低溫很了解。”
那一天,她一定會牢牢掌控局勢,等謝卿書與買商簽好協議后,再一層一層剝下玉皮,屆時,謝家將要付出五年的經營的成果,相當於,謝卿書這幾天為謝家打下的基業,全部付之一炬。
謝府碧慧閣。
廊道上,扶欄邊,南宮茉背着謝良媛從謝府的外牆一躍而進。
放下謝良媛后,掀開蓋住她頭臉的披風,摸了一下她的臉,感覺潤潤卻不見水漬,便輕聲問,“有沒有淋到雨?”
謝良媛輕咳一聲,夜風襲來,她瑟瑟地抖了一下,“沒淋到,只是突然覺得有些冷,這鬼天氣,看着好好的,怎麼突然下起雨。”
一邊的周舟看着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不遠處的甘泉湖上,湖邊細柳凋冷,更顯秋意蕭颯,提議道:“讓青荷去準備熱水,最好洗個熱水澡再睡。”
謝良媛打了個呵欠,搖搖頭拒絕,“我都困死了,先睡了明天再說,你們也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這時辰讓青荷去弄熱水,定是把劉氏都弄醒,到時候,大家都不安生了。
周舟不放心地伸手摸了一下謝良媛的額頭,“還好,沒發燒,那你記得把衣服脫了再睡,雖說沒淋到衣,但衣服有些潮了。”
謝良媛笑得賊兮兮地戲謔,“茉茉,你瞧,我多會調教呀,這可是江湖女俠呢,現在成了小棉襖了。”
南宮茉擰了一下周舟的臉頰,“你也是有做丫鬟的潛質,今晚記得侍候本郡主。”
“滾。”
謝良媛趁着夜晚無人,熟門熟路地上了樓梯,摸進自已寢房裏,三下兩除二便將受了潮的衣裙脫下,扔在地上,散了頭髮后,掀了被子,便包進被窩裏。
下一刻,打了個寒噤,心血沸騰地涌下四肢百骸,瞬間冷卻!
不是因為冷,而是,被窩是暖的。
青荷是不可能會獨自躺她的床上,除非她生病時,青荷為了方便照顧她。
難道是……。賊?
謝良媛可沒敢大聲尖叫,她裸着呢。
所以,她象一隻游魚般,一點一點向外挪着身子,伸着手,想夠着被她扔在地上的衣裙。
床上的人似有所驚動,翻了一個身,左手自然地纏了上來,觸及一片光溜溜,立刻驚醒,睜開雙眼,蹙眉問,“為什麼不穿衣服?”
謝良媛一下子辯出聲音主人,她臉倏地紅了起來,幾乎想要捂臉,迅速換了個話題,吸着氣強作鎮定地轉過頭,涼涼地問:“皇上,您大半夜,跑到我房裏,摸上我的床,這樣真的好么?”
蘭天賜被謝良媛嘴裏的“摸”字給蜇了一下,而隱在黑暗處的暗衛,立馬神遁,自動消失在十丈外。
靜宓無聲,寢房中流淌着一種陌生的氣息。
謝良媛見他不吭聲,一雙琉璃眸瀲着月光粼粼地落在她的身上,少頃,耳畔響起男人清冷的聲音,“還不快去把衣服穿上?”
謝良媛雙頰彷彿被熱意熏染上了,本能地揪緊胸前的被褥,暗罵:我能動么,一動不是又被你看光了。
蘭天賜言畢,便闔上了雙眼,一副接着睡的樣子。
謝良媛氣結,在空氣中對着帝王揮了揮拳,但下一刻,冷不丁就輕輕地抽了口氣。
昏暗的光線下,隱隱見蘭天賜那那修長入鬢的墨眉,黑眉下是兩扇蝶翼般的羽睫,高挺的鼻樑,兩片薄仞、稜角分明的唇瓣,還有……謝良媛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視線飛快地瞟了一下微微敞開的衣襟下那香艷的鎖骨,謂嘆出聲。
靜宓中,謝良媛竟一時忘情,伸出了手,在空間中緩緩描摩着那蝕人魂魄的輪廓……直待,那一對羽睫突然打開,眸光如夜色下的翡翠,涼涼地看着她,問:“等朕幫你穿?”
旖旎在一瞬間散盡,謝良媛略顯尷尬地指了指眼睛,“勞駕,再閉一閉。”
蘭天賜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謝良媛馬上換了一副嘴臉,小拳頭惡狠狠地握起,對着空氣連打幾拳,然後,火速下床,到衣櫃邊,隨便翻出一件褻褲,套上后,又拿了兩個枕頭,往兩人中央一塞,氣咻咻地開口,“睡覺可以,別過界。男女授受不親。”
謝良媛自知,三更半夜轟一個皇帝走,她沒這個膽,讓他將就地睡地上,她覺得不可能,自已睡地上,又覺得這虧太大了。
所以,兩個枕頭搞定一切障礙。
剛躺定,夾在兩人中間的枕頭便被扔出了丈外,蘭天賜很自然地靠了過來,將她摟進懷中,動作也沒見怎麼親密或是曖昧,她卻全身僵住了,這動作怎麼這麼乾脆利落,簡直是一氣呵成!
正待反抗,那人卻突然撐起身子,撩起她一簇長頭,在指尖輕捻了幾下,眸色一變,象是冰凌碎裂般發出耀芒:“你淋雨了?”
她被他語鋒里冷芒蜇了一下,不覺謹了聲,“是呀,外頭下雨了。”
“胡鬧,你這身子怎麼能受潮。”他一把將她從床上拉起,手探進她後頸衣襟中,伸手觸摸她的後背,確定沒淋濕,方緩了緩神色,但聲音還是透着一悅,“去拿塊乾的布,把頭髮擦乾。”
她瑟縮一下,直覺別人淋個雨可能是小事,於謝良媛這身子,很可能是大事,正待下床,蘭天賜將她往枕上一按,“算了,磨磨蹭蹭,你坐着。”語未落,人已至櫃邊,很快翻找出一件棉質的,撩起她濃密長及腰的長發,從髮根到發尾,極耐性的擦着。
他擦頭髮的動作雖不利索,好在極輕,沒有扯到她的頭髮。
她安安靜靜地任由她折騰,心底,柔腸百結。
當男人將也扳過身子,輕柔地擦着她額前的瀏海時,她的情緒開始波動。
“皇上,我是不是淋個雨也會翹辮子?”她心裏滿含幽怨,眼圈紅紅,指了外面綿綿細雨,“要是今晚下傾盆大雨,我是不是明天就起不來?”
小丫頭可憐兮兮的模樣,一下子軟了帝王的心。
這是他的阿惜姐姐,如果兩人沒有經歷過難以割棄的歲月,怎麼整整七年,他無法正常入眠,又怎麼會因為無意在她身側睡了過去后,第二天醒來,訝異地發現,他居然能完完整整地睡上一夜?
“你這身體極畏寒,以前有野山參吊著,但這陣子,我用藥將你體內所有常年累月積蓄下來的中藥清理出體外,失了野山參的固本,你現在就如一件未經過瓷兒,一碰就碎。”他換上一幅無可奈何的表情,極傷腦筋地深蹙着眉,“你似乎總是忘了朕的提醒。”
“現在長記性了……。”謝良媛垂了眸,瞟見蘭天賜襟口的水紋,又看見那若隱若現的鎖骨,面上升起了一絲羞赧。
九月二十八日晚酉時,謝卿書匆匆從揚州回到帝都,不作任何停歇,先到雙緣拍賣行看玉雕人。
兩天後,就是玉舞人拍賣之日,他手上已有一套完整的玉舞人購買契約,入庫契約、與揚州鏢局的運鏢契約,甚至連幾日入西凌皇城,皇城守衛又是誰蓋的入城簽章,都弄得清清楚楚。
如些,萬事俱備,唯有那一雙時時灼在他心口,讓他寢食難當的眼睛。
此時,因女媧玉舞人拍賣的日子臨近,雙緣拍賣行連着幾晚在店鋪門口前放煙火,舞獅,撒銅幣造勢,四周人滿為患,喧囂如花,燈火通明,繁華如中秋夜。
謝家的馬車在街頭就被迫停下,謝卿書下了馬,提袍疾步前行,剛行至大門,眼尖的夥計忙迎了上來,雙手抱揖,一臉喜色:“大公子,您可來了,我們二掌柜盼您可盼得脖子都長了。”
謝卿書心微微一顫,心道:難道女媧玉舞人的眼睛還沒處理好?
但轉念一想,馬上否定,如果單經亘發現問題,斷不可能還如此造勢。
在夥計的引路下,謝卿書很快見到單經亘,他心急如焚,劈口便問,“二掌柜,何事?”
單經亘一臉笑意,“是好事呀,原本拍賣那日的貼子準備以千兩一張售出,現在要進場的人太多了,所以,老夫決定將剩餘的三十張請柬賣到一張八千兩銀子。”
“這麼高,能售得出么?”謝卿書面上帶着些疑惑,他畢竟剛從揚州回來,又馬不停蹄地直接到這裏,所以,對西凌皇城的消息並不通。
“謝大公子呀,外面已經炒到了一張一萬兩,連東越最大的玉商連城公子也已經下榻對面的朝元客棧,雖說這是拍賣行可自行決定的事,但老夫還是想跟大公子稟明一聲。”單經亘發覺謝卿書面色有些恍惚,喚了兩聲,“大公子,大公子。”
謝卿書眉眼俱跳,“那依先生的估計,這玉舞人最少能賣到什麼價?”
單經亘一舉五個手指,又畫蛇添足地開口,“你猜猜。”
“五千萬。”謝卿書嚇了一跳,這個數字是什麼概念,估計只有西凌的戶部尚書不會看在眼底。
謝卿書冷汗浹背,他離開帝都不到十天,這價格就飛飆了上去,從商多年,他不認為這是個好兆頭。
“最保守的價格。”單經亘拍了一下手掌,走到謝卿書的面前,將他慢慢按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僅是東越連城公子,還有西凌皇商楊夫人,全部表示,對這玉舞人感興趣,尤其是楊夫人已放出話,這玉舞人她勢在必得,拍到后,將贈於當今皇太後作為生辰之禮。”
“所以……。”謝卿書稍稍緩和一下急躁不安的情緒,盡量平淡地看着單經亘。
“所以,這玉舞人的身價在一夜之間爆漲,還有……。”單經亘朝着東面一揖,“已確定得到消息,吾皇萬歲亦要在拍賣那日現身,大掌柜決定將一排的座席只設三個位。”
謝卿書身軀慢慢挺直,從骨子裏透着一股虛冷,“我去看看玉舞人,二掌柜,失陪一會。”
“放心,這玉舞人如今價值連城,我雙緣拍賣行啟動了最高的安保措施,決不會出任何的問題。”單經亘哈哈大笑,指着謝卿書道,“你呀,不信去瞧瞧。”
“失陪了。”言畢,謝卿書顧不得禮節,直接出了房門,走到二樓展示廳,見門口站了七八個護衛,便道:“在下謝卿書,請行個方便。”
護衛自然認得,拿出了鎖,謝卿書注意到,連鎖都換成了七孔連芯鎖。
門很快地開了,廳內四周已布好鮮花絨彩,連桌椅也擺上。
只是展示櫃四周,加護了欄杆,謝卿書拉過一把椅子,登上后,小心翼翼地爬上護欄后,便爭急登上台階,一把掀開女媧玉舞人頭上的紅稠帛,對上那雙盈盈如碧中帶着晨光的雙眸時,一顆懸挂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笑,直達眼際,口中低低婉嘆:“惜兒,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條如此錦繡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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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拍賣會,能發生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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