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如獲新生
87_87292周玉蘇夜裏要起來換兩次血帶,為了方便,寢房裏留了一小盞燈。
謝晉河一腳踹開門時,鍾氏心有餘悸地驚跳了起來,看清是謝晉河,可尚未開口問什麼事,謝晉河已沖了過來,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從床上扯了下來,動作兇猛毫不留餘地,鍾氏連問一聲原因都來不及,謝晉河一腿就踢在了她的肚子上,神情怒不可竭,“賤婦,居然背着我偷男人,還好意思把帳算到我頭上。”
他這幾天忙壞了,吃在帳房睡在帳房,今晚好不容易能放鬆一下,所以,跑到如容房裏,剛沐浴,還沒躺下,正在妝枱前梳頭的如容狀似隨口地說了一句,“妾身以為姐姐最近發福了,原來是懷了身孕,就是可惜了些,四個月的孩子,這都成形了,姐姐也真是命苦,到這年紀了還要受這種罪,你要是有時間,就去姐姐房裏陪她說說話,免得她把氣都撒在妾身身上。”
“你那一巴掌還沒挨夠?”謝晉河累得慌,也就聽一聽就背過身脫了里袍,這女人落胎原本就不是大驚小怪的事,他這一陣焦頭爛額,哪有心思去安慰這些。
躺下來后,閉上眼睛,也沒費什麼心思特意去想,只是突然想起,約在四五月時,他到鍾氏的房裏過夜,那天喝了些酒,有些興頭,便欲,可沒想到,行至半途,鍾氏的月事來了,他當場就給噁心到,披了袍子,半夜就從她房裏離開,後來整整三個多月沒碰過她。
後來,鍾氏開始為難如容和其它幾個妾氏,鬧得他心煩意亂,考慮到鍾氏到底是他的髮妻,兩個年輕時,確實恩愛過幾年,何況,她還是謝卿書的母親,又是謝家內宅的掌權人,多少得顧及她一些面子。
所以,八月份時,他去了鍾氏房裏三次,每次都隨意地敷衍幾下,就算鍾氏給懷上,這孩子也就兩個月,哪來的四個月?
這一想,整個人就清醒了過來。
一骨魯就起了床,撈了外袍,邊系帶子邊往外沖。
鍾氏先是被扯下床,尚未恢復的手肘一下子頂在堅硬的地板上,“咯嚓”一聲脆響,痛得她慘叫出聲,緊接着一腳飛了過來,踢在小腹上,也不知道是手疼、肚子疼,還是心疼——
只知道疼疼疼!
疼得連話都說不出口,曲着身蜷在地上,有一瞬間甚至感覺到意識都凍住了般,稟着息,整個胸腔都在疼!
床榻上,被子蓋到了周玉蘇的鼻子上方,只露出一雙凝結着冷意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被褥下,一顆心有節奏地跳動中,瘋狂地叫囂着:打吧,打吧,打死了最好!
鍾氏好一陣才緩過氣,抹開面前的亂髮,看着丈夫猙獰的臉,想起那日她打了如容一巴掌,心想,一定是如容那賤人多嘴告狀。
可再怎麼樣,謝晉河怎麼能這麼狠,為了一個奴才,連結髮之妻也打?
鍾氏腦子裏一片混亂,只撿着平常說習慣的話,“謝晉河,你寵妻滅妾,你負情負義無,半夜三更,我……我跟你沒完,等兒子回來,看我……。”
謝晉河更是氣得全身的血蹭蹭蹭地全往腦門上沖,彎下腰,狠狠揪住鍾氏的頭髮,帶着發狠泄恨一下接一下地落在鍾氏的臉上,連煽了十幾巴掌后,方提着鍾氏的頭髮,冷冷地開口,“鍾雯秋,你背着我找男人,還懷上野種,這事,就此收場,我在母親和兒子面前,會給你留點面子,還有,念在你多年教養兒子的份上,我今天就饒過你,不過,你我夫妻情份就到此為止,以後,你要是再犯,或是為難如容和其它人,我就休了你!”
到了這年紀,合離也好,休妻也罷,皆是笑話!何況,謝家在這節骨眼上,也容不得出這樣的錯,為了兒子,為了謝家,這個綠帽他再難忍,也得忍下。
鍾氏被煽得整個人暈沉沉地,耳畔“嗡嗡”作響,根本聽不到謝晉河在說什麼。
謝晉河鬆開手,剛剛站直身子,便瞥到床內的周玉蘇,臉色一沉,“看好你母親。”雖然意外自家媳婦也在,但憑着她沒出聲勸,一聲不吭地躺着,謝晉河就知道,這兒媳是聰明人,也不用交待她管好嘴巴,她自會守好今晚的秘密。
謝晉河出一門,一陣風吹過來,全身冒出一層冷汗,腳步虛浮,一時站不穩,便趴在欄杆邊喘息,片刻,抬起頭,看着天上一輪冷月,忽然想,歲月悄無聲息,一恍,人就老了,當年的情懷早已一去不復返,回看這一生,還真是空空蕩蕩。
耳畔,隱隱傳來鍾氏撕心裂肺的哭泣聲,謝晉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摔頭離去。
周玉蘇緩緩支起身,摟着被褥,含着笑,看着地上痛哭的鐘氏,幽幽然地開口,“娘,你不知道為什麼挨打么?”
鍾氏紅着眼,抽搐着,“還不是前幾天我打了如容那賤人幾巴掌,一定是那賤人吹枕邊風,他才這樣,男人,真是沒一個好,年輕的時候,花言巧語,說什麼一輩子不變心,沒過幾年,就一個一個娶。”
周玉蘇“噗”地一聲,從榻內爬出床沿,臉湊到鍾氏的眼前,一臉神秘兮兮,聲音既輕又緩,近乎一字一句:“爹,他打您,是因為,他戴了,您,給的,綠!帽!子!”
“綠……帽子?”鍾氏先是怔了一下,喃喃自語,“我沒呀……。”突然,福至心靈般想起,那胎兒……好象是四個月。
是的,問題是出在這裏,所謂的四個月胎兒,與他和謝晉河的行間完全不紊合。
就因為她自已沒做過這事,所以,根本沒去想這個細節,加上一連竄的事下來,也無法讓她靜下心。
周玉蘇這一提醒,鍾氏頓覺得全身瑟骨寒冷,連連打了幾個冷顫后,掙扎着一邊想站起身,一邊喃喃自語,“不行,我得跟晉河解釋,我沒有,我沒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可手肘那太疼,稍一動彈,便疼得全身顫抖。
“解釋?如何解釋?爹他現在能聽得進您的話?或是,您再去找個穩婆,讓她們趴開您的褲子給您驗一驗,說您沒落過胎,當晚落胎的是我?那不是擺明了告訴大家,我和您聯手欺騙祖母?”周玉蘇陰惻惻地笑着,怪聲怪氣道:“行,您去做,反正我活到這份上,還真沒什麼可懼的,但謝卿書交待我做的事,我是做不了了,您自已想辦法去做!”
提起謝卿書,鍾氏神情一震,“什麼事?”
周玉蘇眉眼儘是挑釁,“玉雕人的事呀,我沒把它的眼睛處理好,謝卿書發現問題,擔心拍賣時,會被精明的買家發現,所以,讓我這幾日有空馬上去一趟雙緣拍賣行改一改,可我這剛落了胎,哪有精神去管這事。”
周玉蘇面上似乎帶着惡意,一幅我就是有憑仗,你耐我如何的姿態。
其實她心底比什麼都急,她之所以沒動,是因為她實在想不出應如何改動。
如今,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藉著玉雕人,讓她賺上一筆。
周玉蘇的話奇迹般地令鍾氏的心情平覆下來,比起謝晉河,她更在意的是自已的兒子謝卿書。
她清楚地知道,萬一玉雕人這單子做敗了,謝卿書在謝家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那她連最後的依靠也失去。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上床睡覺,你不累,我可累了。”周玉蘇打了個呵欠,咯咯咯地怪笑幾聲,翻了個身子,依舊頭朝着床下,長發佛地,身子擱在床榻上,如一具挺屍。
“好,這帳我以後再那臭男人算。”鍾氏原本無助的表情隨之被陰狠所代替,抹了一把臉,重重喘了一口氣,提想精神,準備起身去洗把臉,可沒想到,掙扎了半天,愣是起不來,反而稍一動,手肘處就復得差點讓她昏過去。
周玉蘇斜着眼,嘖地笑一聲,看著鐘秋雯的左手關節以詭異的姿態放着,便冷漠地提醒,“最好別再亂動,你手臂斷了,明天,明天又要孫大夫代勞嘍……。”
鍾氏一看,果然,手肘處腫得不象樣,上臂的肌肉有一塊高高凸起,分明是斷骨移位所致。
鍾氏眼淚刷地一下飆了出來,“殺千刀的謝晉河,你也太狠了,我一定要告訴兒子,你是怎麼對待他娘的。”
“你能給謝卿書什麼?他可比你聰明多了,你和謝晉河真要讓他挑,他想都不想,站在他爹身邊。為什麼呢,因為他爹才是給他謝家嫡子身份的人。你呢,要是離開了謝晉河,你屁也不是,何況,”周玉蘇字字誅心后,又是一聲冷笑,“現在謝卿書自已的屁股都擦不幹凈,哪有空理你。”
鍾氏腦子一下又炸開,怒目而視着眼前周玉蘇那張醜陋如惡靈的臉,想起方才自已挨打時,周玉蘇連一句勸話都沒有,氣不打一處來,猛地伸出一隻手,揪住周玉蘇的頭髮,狠狠往下一扯,嘴裏發狠罵道:“若不是你,我會吃這般苦頭,你不幫着勸着、攔着,還興災樂禍。”
周玉蘇雖然比她年輕,可身子剛剛大傷過,虛弱得很,哪經得摔,眼看要落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往鍾氏的傷臂抓去。
霎時,疼得鍾氏連慘叫都來不及,全身劇烈一抖,直接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蠢貨……”周玉蘇小心翼翼地將自已的頭髮從鍾氏的手裏抽出來,起身下地,趿上繡鞋,瞥了一超鍾氏,緩緩走到妝枱前,坐定,拿起梳子輕輕梳理着頭髮。
經過李夫人內服外用的葯,鏡中的那張臉已消了浮腫,五官輪廓雖然不明顯,但眼角那一層硬痂已經脫落,還有下巴,已漸顯尖削,與夏凌惜稍圓的下巴略有區別。
“再過幾天,就得想方設法易容了,否則,這兩邊頰顯得太窄了,可是……易容的東西都用完了,怎麼辦呢,那些東西都不便宜,可我現在一兩銀子也沒有,怎麼辦呢……”周玉蘇輕輕蹙了一下眉,看着自已的手,因為消了腫,手指也漸漸纖細,只怕再過半個月,手上就看不出粗粟了,夏凌惜常年雕刻,手指與她區別太大,別人還好,謝卿書肯定是瞞不過。
“這手得這兩天就得弄,哎,怎麼辦,到哪裏去弄銀子……。”
周玉蘇輕嘆一聲,站起身,左右踱着腳步,恍惚間,環視着四周,她記得,五個月前,也正是在這個寢房內,這個妝枱前,她易容成了夏凌惜的模樣,讓鍾氏欣喜萬分。
也就是那一晚,她和鍾氏決定謀殺夏凌惜。
那時候,兩個母女目標一致,相處融洽,哪象如今,一碰面就象是刺蝟,恨不得把對方刺死。
聚福閣,謝老夫人寢房。
謝老夫人知道昨夜謝晉河暴打鐘氏致她原本脫臼的手斷了后,臉上並無異色,只是長嘆了一下,對身邊侍候的劉氏道:“二媳婦,六丫頭如今有宮裏照看着,皇上又肯盡心,將來指不定身子就能痊癒,你看看,學着管管府里的事,將來萬一我不在了,這謝家就交給你了。”
“不是有金玉么?”劉氏用玉釵小心地插進謝老夫人腦後的髮髻,用拿了一朵淺紫的東珠別上。
金玉是蔡氏的閨名,劉氏雖然不參與內宅之事,但對蔡氏和鍾氏兩人明爭暗鬥還是略有所覺。
謝老夫人擺擺手,冷哼一聲,“金玉心術不正,與雯秋一丘之貉,不是個托家之人。”
劉氏抿嘴一笑,那晚鐘氏落胎,是怎麼被逮個正着,稍一分析就出了結果,劉氏出生官家,父親官雖不大,也沒有實權,但家教極嚴,她自小知書達禮,不與人相爭,但並不代表她懵懵憧憧,沒個心眼,否則,謝老夫人也不會將良媛交託到她的手上。
梳洗完畢后,劉氏扶着謝老夫人到外寢,奉上茶,謝老夫人飲了一口,蹙眉問:“阿芝,昨晚老大把秋雯給打了,你怎麼看?”
劉氏閨名是劉芝,這麼多年,謝老夫人極少喊她閨名,劉氏聽出不同尋常,所以,不預如往常般輕巧避過,她仔細思忖片刻,道:“大嫂的人品確實不怎麼樣,但說到她與人私通,媳婦還真的不敢相信,但那晚在大嫂房裏,確確實實有人落胎,所以,兒媳猜,真正落胎的,只怕是凌惜。”
鍾氏若肚裏有孩子,就算是落了,謝晉河也不可能為此事打嫡妻,唯有他懷疑鍾氏紅杏出牆。
可鍾氏是什麼樣的人,劉氏和她做了十幾年的妯娌,多少有些了解,鍾氏沒這個想法,也沒這個膽。
何況,謝府人多嘴雜,又不是獨門獨戶,鍾氏怎麼可能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與別的男人暗渡陳倉?
“落胎那晚,看到凌惜也在雯秋房裏,說話時,氣息不對,走路的姿勢也不對,為娘只是懷疑,但想到她畢竟是卿書的人,兩夫妻平日裏感情還好,所以,也不敢多想,但今日聽說鍾氏被打,就確定了。”謝老夫人心口重重沉落,拿起一旁的茶,用茶蓋緩緩撥開上面飄浮的茶葉,思忖良久,方道:“娘最近很看不透凌惜這媳婦,好象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但媳婦如何,枕邊人是最清楚,只是卿書待她還是跟往常一樣,這就讓為娘猜不透了。”
“媳婦也有這感覺,但媳婦不明白,凌惜要是懷了,這是件大喜事,就算是之前孫大夫診脈,說沒有,也有可能是診錯,後來月事來了,也可以說是先兆流產,何必……”劉氏微微頷首,眼角微微眯着,“從中秋夜開始,她的性情就突然變化,易怒易驚,這很象一個孕婦的情況。還有,她最近的體形明顯變粗,兒媳只道凌惜是發福,加上她穿的袍子又很寬鬆,以為是衣裙的原因。還有她的穿衣風格,也有明顯的變化,以前夏凌惜常為了出門方便,都穿得極簡單,可最近,光腰旁邊的流蘇就看了讓人眼花繚亂,之前沒往它處想,現在回想起來,可疑之處太多,包括她的行為舉止,也完全改了習慣。”
儘管劉氏說的話與謝老夫人不謀而合,但她還是越聽心越驚:“都說說,哪些地方可疑?”
“夏凌惜極少願意在府里獃著,平日多數早出晚歸,就算是在府上,也常見她拿着雕刀,在寢房裏刻着。但如今她成日守在寢房,連外寢都不願出,雖說是肌膚過敏,但也不致於如此諱莫如深,所以,兒媳猜是……。”
謝老夫人冷冷續了一句:“你也猜她腹中的那塊肉不是卿書的,是不是?”
劉氏緩緩地頷首:“上回卿書走後,凌惜月事拖延,您還道是她有喜了,特意請了孫大夫給她診脈,發現是誤會後,沒幾天,凌惜的月事就來了,後來,凌惜就進了玉窖別苑,這一段時間,卿書都在揚州。”
兩人靜了下來,玉窖別苑,那麼多男護衛。
少頃,謝老夫人冷哼道:“從玉窖回來,和鍾雯秋的關係也起了很大的變化,以前她和秋雯,嘴裏親熱,實則疏離,鍾氏也是,以前也是做足了戲。可現在,倒是真變貼心,這幾日,兩人同寢同食。”謝老夫人又是一聲冷笑,“鍾雯秋居然為她打掩護,真是豬油蒙了心,難怪這些年,老大對她越來越疏遠。”
劉氏嘆一聲,問:“母親,此事你預如何處置?”
“先等良媛的事定下,如今,謝府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
“只是太委屈卿書了。”
“有什麼委屈,媳婦是她挑的,就算將來,他不願休,我這做祖母的還能怎樣?”謝老夫人站起身,搖了搖頭,“用膳吧,稍後,你陪母親去一趟珈蘭寺,今天是楊夫人上香的日子,也該和楊夫人提一提,收良媛為義女的事。”
劉氏含笑應了聲,“是,母親。”雖然內心真誠替良媛高興,但垂眸時,嘴角微微的扯出一抹失落的微笑。
那是她親手呵護大的孩子,尤其是生她的母親先天嚴重不足,小良媛出生一個月時,就得到新生兒黃疸,那麼小的孩子,又是天生不足,得這種病,幾乎沒有機會活下來,鍾氏和蔡氏都怕小良媛把這病傳給她們的孩子,防她們母女倆孩得跟賊一樣,謝老夫人又忙,每天跑商鋪,拚命賺銀子給小良媛買野山參,根本顧不上孩子,只有她帶着孩子熬着。
她記得那時是冬季,天很冷,她把孩子放在胸口裏暖着,夜裏又怕孩子癢亂抓,整夜整夜不敢合眼,連躺也不敢躺。
小良媛發病難受得哭,她也跟着哭……孩子本身體熱,胃又寒,不能吃清涼的,上火了,嘴巴潰瘍,嘴巴爛了,一吃東西就疼,她一邊含着淚逼着她吃,一邊在流眼淚。
謝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又是個母親,焉能不明劉氏心中酸楚,但也僅能給於安慰,“劉芝呀,真是委屈你了,如果有旁的法子,娘這一輩子都不會讓六丫頭喊別人母親,你是最有資格做六丫頭娘的。”
劉氏心思如潮,勉強笑道:“媳婦知道,只要能為良媛好,就行了。”眼圈還是禁不住地紅了。
謝老夫人無聲地拍拍她的後背,硬着心道;“你明白就好。”
用完膳后,謝老夫人瞧瞧時辰差不多了,便攜着劉氏,帶上綠鶯和百合兩人準備出門拜訪楊夫人。
在此之前,謝老夫人曾想過遞上拜貼,再上門,可轉念一想,這樣做未免太牽強,不如來個巧遇,更是水到渠成,所以,選在了今日去珈蘭寺。
四人剛走近外堂,外堂的嬤嬤突然驚喜地衝進來,邊跑邊喊,“杏巧,快去稟報老夫人,六小姐回府了。”
接着,杏巧用難以置信的聲音,“真的是六小姐,啊,這真的是六小姐么?”
一個僕婦似乎用不確定的聲音回道:“不象,瞧着又有點象……。”
謝老夫人與劉氏狐疑地相視一眼,謝良媛才離府十五日,丫鬟僕婦們何至於如此失態,好象看到十五年未歸的樣子。
綠鶯見狀,先行一步,走到外堂,問蹲坐在一旁台階的車夫,喊了一聲,“老夫人要出門,轎子備好了么?啊……。六小姐?”
綠鶯話剛落音,謝老夫人耳畔便響起謝良媛嬌軟的聲音,“祖母,祖母,媛兒回來了。”
只見,一身湖綠色宮裝的少女,飛奔在綠柳相映的小徑上,裙裾飛揚中,如披了百朵繁華,兩旁或丫鬟或僕婦或小廝皆停住手中的活,瞪着難以置信的雙眼,看着那如花間小妖般靈動的少女撲入了謝老夫人的懷中。
朝陽下,那一雙象是被觀音聖水洗滌過雙眸,濃黑得象要潑出墨來,
謝老夫人的心顫得快抖了出來,這哪裏是謝良媛,分明是十多年前,那個總是盈盈笑語,眼底從不曾聚過人間悲愁的謝雨離。
劉氏亦震驚得連一句話也問不出,這不是分別數年或是數月,僅僅是十天半個月,謝良媛已如脫胎換骨,全身的肌膚象是得了新生般,褪去一身的蒼黃,細膩白嫩如同凝脂。
懵懵憧憧中,劉氏不記得是如何回到內堂,等她回過神時,謝老夫人正捧起懷中小臉,不停地細細端詳,眉間常年深擰的皺褶仿似淡了三分。
“方才,祖母老眼昏花,還道是你抹了粉,原來不是……。”謝老夫人禁不住喜極而泣,從謝雨離開始,她就為這一對母女的病愁斷了腸。
謝雨離四歲被東越離王抱走時,臉色也是蒼黃一片,過了十年,母女重逢時,謝雨離雖流落街頭與小乞丐為伍,一身狼狽不堪,被她帶回府時,她卻發現,謝雨離臉色健康紅潤,分明是調養得當的模樣。
到了謝良媛,從小到大,臉色從不曾褪卻那一層蒼黃,就算是一雙酷似母親的雙眼,也是常年如蒙了一層白霧般,掩去了花季少女的容顏。
劉氏終於回過了神,牽起女兒的手,上上下下數次打量后,悲喜交加:“女兒,你身子如何恢復這般神速?”
謝良媛眨着眼,眼珠滴溜溜如水耀光彩,聲音雀躍中帶着少女的朝氣,“太後娘娘天天幫媛兒針炙,還有水月姑姑每天給媛兒做葯浴,還有四名醫女,一天分三次給媛兒做活血按摩,還有皇上,每天給媛兒診脈。”
聲音嬌脆,語速歡快,表情靈動而活潑,看得劉氏和謝老夫人又是相視一笑,眼角沁出了淚。
許是喜悅的氣氛太濃烈,連奉茶的百合都開起了玩笑,“六小姐,奴婢都快認不出您來了,您穿上這麼美的衣裙,婢婢還以是您是甘泉湖的小仙女呢。”
劉氏睨了一眼青荷,“陪小姐去宮中十幾日,也不懂托個信回來,哪怕是口信也好。”
青荷終於有點存在感了,馬上道:“奴婢是看着六小姐一天比一天氣色好,好想向老夫人回稟六小姐的情況,可六小姐說,要給老夫人一個驚喜。”
“得……。”謝良媛站起身,在眾人面前盈盈一轉身,一個旋身,委委地一甩長袖,眉眼懼是靈動氣息,紅唇輕啟,委婉輕唱:“奴家是甘泉湖小仙子特來向老夫人請安,祝老夫人健康長壽,祝二夫人心想事成。”
“這衣裳?”謝良媛的裙子是她一手置辦,儘管這女兒足不出戶,但每年每季各色各款,她從不肯短,就算是穿不上,她也要讓女兒什麼也不缺。
可這一件……。
方才在外頭時,陽光下,只道是裙子綉了許多的花朵,到了內堂,才發現,根本就是一件單色,看上去並不算出奇的衣裙。
“娘,祖母,這是太後娘娘賜的,太後娘娘說,女孩兒就是要養得美美的。”謝良媛提起裙裾,讓劉氏細細觀看后,方知,這根本不是綉上或是印染上,而是江南彩帛所綉制衣裙。
謝老夫人美得一把將謝良媛抱進懷中,口中連連喚,“我的心肝,我的心肝。”
謝良媛嘻笑一聲,突然疑聲道:“祖母,您和母親這是要去哪呢?”
謝老夫人望了劉氏一眼,稍稍思忖道:“本來今日祖母和你母親準備到珈蘭寺上香,剛好你回來,不如和祖母一同去,給觀音菩薩燒柱香,保佑媛兒健健康康。”
謝良媛“咦”地一聲,狀似自語道:“哦,媛兒昨天陪楊夫人也去上香了,楊夫人給送子觀音上香,哎,我聽楊夫人說,如果她這一生註定無子,她想向菩薩求與兒女來世的緣份。”
謝老夫人聽了,心“咯噔”一下,微微沉了下來。
劉氏卻分不清是喜是憂,楊夫人此舉,分明是暗示她無意收義女。
內堂突然就沉靜了下來。
綠鶯拿了濕帕子走過來,一邊幫着謝良媛凈手,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瞧六小姐的手背都多了一層肉,想來,這宮裏頭真是吃好睡好。”
“還玩得好呢。”謝良媛喜滋滋地啜了一口熱茶,“太后的生辰要到了,小世子和高藝桐高小姐編了一個小戲目,準備給太后祝壽。”
謝老夫人極力調整着心情,問一聲:“高藝桐是誰?”
“刑檢司高士忠大人的孫女,今年八歲,原本是跟公主一起玩的,以往太後生辰,也是公主編排了戲邀請高小姐來合演,給太后慶生。”
“公主這麼能幹呀,小小年紀就知道懂得孝順父母。”謝老夫人不禁佩服起皇家的教育,要說,這太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要什麼天下奇珍沒有。
“公主演小生,高小姐演花旦,小世子去年還小,不會念台詞,所以,只能做道劇。如今公主大了,聽說今年要換了新花樣給太后做壽禮,這台戲就讓高小姐和小世子接手了,祖母,媛兒也參與了,所以,太後生辰媛兒也要參加哦,到時候,我向太后求旨,讓祖母和母親也一同進宮,欣賞媛兒的表演。”
“啊,這行么?”謝老夫人一生算是個傳奇的女子,但入宮給皇太后慶生,這一輩子她都沒想過。
謝良媛重重地頷首。
要說以往她也不敢打包票,畢竟是皇宮,不是說進就進,但經過十五日宮庭日子后,她發現,太後為人隨和,絲毫沒有架子,腦子裏更沒有尊卑之見。平共
“說一說,給太后慶生的戲裏,媛兒你演了什麼?”劉氏一臉興味盎然地問。
謝良媛訕訕一笑,小臉漾起幾分害羞,伸出一根手指,扭扭捏捏道:“道劇。”
言畢,臉上粉意更濃,是的,她在宮中排練了十天,就演了十天的道劇,沒一句台詞。
每天一大早,奉了小蘭君的旨意,謝良媛便乖乖地到小戲台,半躺在貴妃椅上,扮演着道劇的角色——婆婆。
這角色不用說話,以前是小蘭君的角色,如今,公主霸演,高藝桐挑主梁,成了英俊小生,演劇中一個才高八斗的狀元郎。
小蘭君本想競爭狀元郎,可惜輸在身高,只好委委屈屈地扮演起狀元郎妻,取代了之前高藝桐的角色。
高藝桐為此,還將自已小時候的漂亮花裙奉獻出來,可惜小蘭君太胖,穿不下,只好勉為其難,只在他的頭上別一朵小絹花,以代表是花旦。
劇中,小寶寶象模像樣地演着一個盡職的妻子,送狀元郎上朝時,幫小狀元穿朝服的那一幕,踮着腳,使了吃奶的勁幫高藝桐扣脖子上的綉扣,身為道劇的謝良媛差點就笑岔了氣。
不過,謝良媛覺得最委屈的是自已,做了道具就算了,她也不想背台詞,做婆婆也還不錯,小世子這媳婦兒看了很可人,但兼做那五隻剛出生小松鼠的祖母是怎麼回事?
據水月介紹,這部戲是當年小公主親自寫的劇本,她和小世子、高藝桐在宮中最少演了五次以上,至於這五小新生的小松鼠,是小蘭君今年奮力爭取來的角色,也是道劇之一,負責睡覺。
謝良媛回到碧慧閱時,已是辰時末,她知道,謝老夫人應不會再絞盡腦汁讓楊夫人收她為義女。
這也是她今天匆匆回府的原因。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昨日在宮中時,無意中聽到沈千染和鍾亞芙的對話,鍾亞芙說謝家有意讓她收良媛為義女,她正猶豫着。
儘管是有關自己的事,但謝良媛無意聽別人壁腳,連忙避開時,卻聽到鍾亞芙幽幽一嘆:“我這一生寧願無兒無女,也要潛心修得兒女緣份,這一生沒有,那來生再續,阿染,這是我的心結,所以,謝家的心意,我只能委拒了。”
謝良媛馬上想到明日是十五,西凌很多人都知道,每個月十五,鍾亞芙都會去珈蘭寺上香,她擔心祖母會動了這個心思,親自去向鍾亞芙開這個口。
她不想謝老夫人到了這年紀,還要去開口求人,最後還被拒。
她更不想,劉氏辛辛苦苦把謝良媛這樣的病女拉扯大,最後,還要喚別人為母親。
所以,今晨,她匆匆離宮趕回來。
因為謝家並不欠她任何東西,她夏凌惜恩怨分明,欠她的謝卿書、周玉蘇,鍾氏、珞明還有她的庶妹,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但對謝老夫人,她只有尊敬,對於劉氏,她想代謝良媛盡孝,因為,謝良媛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所以,她梨窩淺動,笑得一臉天真浪漫,她在祖母和母親面前,讓她們看到,自已在宮中過得是如此恣意,她展獻身上的華裳,不是想炫耀,而是讓她們明白,太后不會因為她的身份不夠尊貴而輕視她,祖母和母親更不必委下身段求人。
南宮茉迎上,“總算是盼到你回來了,我和周舟聽說那天的情形,都嚇壞了,心裏擔心你的情況,可又不敢私闖皇宮,只好在這等消息。”
“那天是有驚無險,不,算是因禍得福,我現在走路是臉不紅,心不跳。”謝良媛下巴傲驕一抬,皓眸蘊了一潭凈水,“兩位女俠,我晚上要去雙緣拍賣行見鄭中希,玉雕拍賣會的日子近了,我要去看看鄭老頭準備得如何了,你們幫我安排一下,給我弄一套夜行衣。”儘管蘭天賜告訴她,這只是暫時調理后的結果,最終要治癒還是靠手術,可於她,真是滿意極了。
自從重生到這身體后,她連一個台階都要分兩步走,行為舉止如同六十老嫗。
南宮茉鄙視地回看她一眼,當眾揭露,“還不是我們背着你去,搞得好象你也能飛檐走壁似的,還夜行衣。”
謝良媛略顯尷尬一笑,訕訕道:“每個人都有一個女俠夢。”
“沒問題,這事好辦。”周舟拉過椅子,坐定后,拿了茶壺,倒了一杯茶,自行喝着。
謝良媛在青荷的服侍下,換了一身的便裙,坐定后,也喝了幾口茶,方問,“青竹的暗線背後的人究竟是誰,你們查出眉目了?”
那日收了青竹,青竹表示願全心效忠后,她便差了青竹用她手中的暗線,將西凌將拍賣女媧玉雕人的消息傳出去,希望藉此引起西凌皇城外的玉商注意。
青竹第二天一早就去辦法,緊跟着,謝良媛就讓南宮茉和周舟去跟蹤青竹,務必調查出青竹身後的勢力。
她想,這可能關係到謝良媛真正的身世。
“我和周舟跟蹤到東越皇城,已經能確定與東越皇帝南宮醉墨有關,但在那我們不敢進一步調查,怕露出蛛絲螞跡,反倒連累了謝家。”她們一回來,就聽說謝家出的事,驚出一身冷汗,幸好當時撤得快,否則,青竹的消息傳回東越,肯定會引起關注,屆時,只要她們一露出行跡,休想全身而退。
“我還真感興趣,這謝良媛究竟是什麼身份,居然能讓東越皇帝派人保護。”謝良媛挑了一下唇瓣,臉上並無笑意,她知道,這是一把利劍,運氣好,成為自已手中的一把利器,運氣差,那劍鋒對準的就是自已。
謝良媛嘴角勿地一彎,皓眸中跳閃着全是惡劣因子,“我離開這十幾天,謝家情況如何,那周玉蘇的胎該落了吧。”這場好戲她居然錯過,想想都憋屈,都是那灰袍人惹的錯。
南宮茉一聽,“噗”地一聲,半口茶就噴了出來,幸好周舟閃得快,避開了一臉的口水,謝良媛就沒那麼幸運了,整張臉都濕了。
“茉茉,你妒忌我皮膚比你好,也不致於放這暗器吧。”謝良媛眼神涼涼,似在問:有那麼刺激么?
青荷急忙擰了一把濕毛巾,幫謝良媛清理乾淨。
周舟很快將周玉蘇冒險從樓梯摔下,在鍾氏房裏落胎,被蔡氏擺了一道,急中生智讓鍾氏頂包,最後,鍾氏被謝晉河一頓爆打,手斷了,臉成了豬頭,和周玉蘇同病相憐一起坐月子。
如今府里的下人們已悄悄傳開,鍾氏耐不住寂寞,偷漢子,懷了朱胎,被大老爺發現,打殘了。
周舟只用平述的言語,甚至沒什麼表情,一臉就一論事般,但青荷已捧着肚子笑倒在床邊,而謝良媛已蹬了繡鞋躺在床上笑得岔了氣,嘴裏模模糊糊地嚷,“鍾雯秋……落胎,天哪,那周玉蘇真會裁贓,我都還沒開始,這狗咬狗的戲已經上了,這要是下一台戲上演,她們娘兒倆不是要決一死戰……”
午夜,周舟背負着謝良媛,輕盈地躍過謝家的門牆,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半柱香后,蘭天賜一襲黑袍如魅影般步入謝良媛的寢房,風掠起帳簾,趴在一旁睡着的青荷似有轉醒的跡象,蘭天賜輕輕一點在她的腰側,青荷復又沉入深眠。
暗衛很快現身,將謝良媛的行蹤報與帝王。
蘭天賜揚了揚手,眉宇間攏着淡淡疲倦,暗衛會意,挾了沉睡的青荷消失在窗外。
蘭天賜褪下黑袍,輕揉了一下眉間,躺在了謝良媛的床榻上,枕間,清香未散,帶着一股安穩人心的味道,他很快就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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