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銅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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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主廳里,兩人相對而坐。
鶯歌給她二人斟了茶,蘇青荷就勢拿起茶盞放在唇邊,裊裊升起的霧氣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垂下濃密的睫羽,不知為何惴惴地不敢去看他眼神。
她為什麼有一種小孩子犯了錯將要被大人訓斥的即視感?
室內一片安靜。
對面的人不動如山。蘇青荷盯着他玄墨般的衣角看,心裏納悶明明他身下坐得是輪椅,為何舉止間卻透着一種身坐金玉寶座的氣勢?
半響,蘇青荷鼓起勇氣,訕訕地開口道:“段公子怎麼會突然搬回了侯府?”
段離箏輕笑一聲,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我還想問問蘇姑娘,為何搬離了客棧,莫非是段某招待不周,委屈了你?”
蘇青荷微睜大眼,以他的耳目,怎會不知她是因御賜了宅子不得已才搬離了客棧?
莫非這人是在氣她沒有打聲招呼就走?可當時是他沒在客棧呀,後來她走馬上任,一忙起來就將這事給忘了……
蘇青荷垂下腦袋,聲音漸小:“是我做得不妥……該派人去跟容書說一聲的。”
“僅此而已?”段離箏抬手摸着下巴,眼神里已有暗光。
蘇青荷咬咬唇,隨即恍然道:“啊,還有這月的圖紙,段公子放心,在寄回荷寶齋三天後,我會按時交給你的。”
看面前人沒心沒肺的樣子,段離箏握着茶盞的手指倏地一緊,只覺一股無名火直往上竄,然而在瞥到她腕間戴着的金絲翡翠鐲子時,那股火氣又慢慢平息了下來。
那人應該還在千里之外的梁州,為自家店鋪的事而焦頭爛額的奔波吧。
段離箏心下頓時烏雲轉晴,唇角彎起一道弧線。
不急,來日方長。
蘇青荷見他面色緩和,鬆了口氣,以為果真是因圖紙的事,暗道他真是杞人憂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手裏還握着荷寶齋的原料,難道她會因為當了二品官,就不管荷寶齋了么!
兩個相對而坐的人,各懷心思,只怕要是知道了彼此的心思,都會驚得跳腳。
蘇青荷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暗想,反正她過兩日也準備去玄汐閣一趟,如今店鋪大東家都上門來了,索性直接將這事與他說了罷。
她將金鑲玉的事徐徐道來,段離箏卻是愈聽愈皺眉。
段離箏沉吟:“你是說,在玉器上鑲嵌金絲?”
蘇青荷點點頭,金鑲白玉,銀鑲翠玉,這種色感的對比是多麼美妙啊!
段離箏沉默了一瞬,顯然已經意識到裏面所蘊藏的商機以及它所帶來的影響,金鑲玉的技術一出,會對現有的宮廷器皿風格造成極大的衝擊,那將是一場玉器史上空前的變革。
段離箏抬眸看了她一眼,瑰玉坊里的兩派之爭他略有耳聞,她估計也是怕守舊派會從中作梗破壞,才把這事托於他去做。
被她如此信任,段離箏的心情莫名地愉悅。但是金鑲玉對於雕工的要求極高,饒是他也不敢一口應下。
“我從未做過這種嘗試,只能說試試看…”段離箏頓了頓,又道,“你說你是根據金銀錯而有的靈感,那麼那件金銀錯呢?”
現在宮廷里的金銀錯器皿大都是鄰國進獻來的,存量稀少,且只供給皇室,夏國本身的金銀錯技術還正尚在雛形之中。一個是用融化掉的泥金塗抹在器皿凹紋處,一個是將金絲嵌進器皿凹紋處,段離箏要那隻青銅樽也是為了借鑒這二者的相同之處,有個參照物,總比紙上談兵要來得更切實際。
“那件金銀錯青銅樽在坊內庫房裏,我明日去喬掌事那兒一趟,若能借來,我便去送到玄汐閣,若借不來……總之,我儘力罷。”
段離箏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時,瞥到她腕間那抹礙眼的綠,低聲丟下一句:“那翡翠鐲子你戴不好看,摘了罷。”
蘇青荷愣了愣,望着他漸漸轉動輪椅遠去的背影,狐疑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那春水般剔透且夾着几絲陽綠的鐲子,水頭多足的金絲翡,那少爺究竟是什麼眼光啊……
說起這鐲子,怎麼近日來不見殷守?好似自侯府壽宴那天,她倆去爬完小燕山回來后,就再也沒見過了……
若說他以為自己回了兗州,也說不過去啊,相玉師大選搞得那麼轟動,連鴻來客棧的掌柜都知道她如今是二品相玉師了,他怎麼就好像離奇消失了一樣?
蘇青荷搖搖頭,沒去費心神深想,轉而琢磨明天該怎麼跟喬掌事開口借那隻青銅樽……
***
第二日,來到瑰玉坊時,蘇青荷先去找了喬掌事,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並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深入剖析金銀錯工藝。
由於瑰玉坊的人手有限,且都在為每月要上交的宮廷玉器忙活,搞研發這種事已經好久沒幹了,當蘇青荷提出想要借那青銅樽用以研究金銀錯工藝時,喬掌事只是猶豫了一瞬,便爽快地答應了。
那件青銅樽本就是銀作局出了紕漏,錯叫人混着玉器搬來了瑰玉坊,擺在那兒也是佔地方,於是喬掌事大袖一揮,就命典薄戳了小紅戳,差下人取來了那青銅樽,交到了蘇青荷的手上。
當然也不是白借,蘇青荷研製出的成果要第一時間反映給瑰玉坊,限期兩個月,若毫無進展便要把那樽收回,畢竟整個夏國也就那麼幾件金銀錯,物以稀為貴,南曼國貴族間人手一件的玩意,到夏國這兒,便成了國寶了。
從瑰玉坊出來后,蘇青荷直奔玄汐閣。
段離箏人並不在店鋪,蘇青荷便把包着紅布的青銅樽交給了名義上是掌柜,實際上是官家的陳伯。許是段離箏早有吩咐,陳伯小心翼翼又不動聲色地將那青銅樽收進了櫃枱抽屜里。
蘇青荷心裏大石落地,轉身默默走回府。
剩下的就只能交給段離箏了,她在雕玉上實在是兩眼抓瞎,到現在連水凳都不會踩,頂多只能提供些理論知識。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信任地把這事交給他來做,是因為他侯府世子的身世?還是精湛過人的雕功?
她忽然回憶起那天晚上,她撞見他雕玉的那一幕,昏暗燭光下他溫潤的指尖摩挲着玉石,痴迷得宛如看情人一般的眼神,也許是因為他對玉石那超乎常人的熱忱,讓她潛意識裏相信,如果連這樣的人都做不出金鑲玉,那還有誰可以?
蘇青荷心裏想着事,慢吞吞地踱步回到自家府邸前,抬頭時突然看見門前停着一輛有些眼熟的雕花梨木馬車,心裏閃過一絲不妙,快步邁進了府門。
一進大廳,蘇青荷便瞧見一位頭戴玉冠,身着紫蟒錦衣的男人,神色慵懶地靠坐在椅上,手裏把玩着墨玉扳指,正是數日不見的三王爺。
三王爺正含笑着對正在斟茶的鶯歌說著什麼,鶯歌低着腦袋滿臉通紅,其他幾位小廝噤若寒蟬地立在一邊,見到蘇青荷回來,倒像是舒了一口氣。
“你們都下去罷。”蘇青荷此話一落,鶯歌如臨大赦地迅速擱下茶壺,忙不迭地與那幾位小廝退了出去。
三王爺擺了個自以為風雅,但在蘇青荷看來卻是風流的坐姿,含笑道:“蘇大人,別來無恙。”
表情語氣都讓人有種恰到好處的如沐春風,只可惜這麼一笑,眼角淡淡的魚尾紋暴露了他的年齡。
“王爺,突然過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應是等了很久罷。”蘇青荷垂着手恭謹地站在一旁。
“本王也是剛到,站着做什麼,快坐罷,”三王爺倒像是這府邸的主人,招呼蘇青荷坐下,“本王也是閑來無事,便過來找你說說話,最近幾日在瑰玉坊過得還好?”
蘇青荷便順着坐定:“一切都好,喬掌事很照顧我。”
三王爺狀似關心地問:“同僚中有沒有為難你的?”
“沒有。”蘇青荷搖搖頭,瑰玉坊里的派別之爭沒必要讓他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做不了什麼。
三王爺依舊寒暄,“聽說,這月宮中定製的新一批玉器採用的是你的圖樣?”
“運氣而已。”蘇青荷亦是客套。
三王爺對於她的惜字如金像是有些不耐,微坐直了身子,眉頭皺起:“那……不知你有沒有去過瑰玉坊的庫房?”
蘇青荷聞言,心中打了個突,面上不顯:“自然去過。”
“那你有沒有見過一隻金銀錯的青銅樽?上雕着夔龍螺雲的紋樣?”
三王爺眼裏的迫切再也藏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蘇青荷怔愣了一瞬,隨即看三王爺的眼神有些複雜,她到底要不要同他說,那隻青銅樽前腳剛送進了玄汐閣,您老就晚來了那麼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