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V后新章
夏春朝此言一出,甚出王秋英的意料,失落之餘,臉上便帶了出來。只是當著眾人面前,不好多說,只是強自忍了,心裏頗為埋怨她表姐。
王二輝夫婦聽見這消息,自然是喜從天降,謝了又謝,當下便簽了用工文書,方才帶着女兒拜辭。
寶兒送了出去,夏春朝方才對珠兒道:“這兩口倒罷了,看着都是老實人。我看那妮子不像是個安分的,眼睛靈活的很。我才說不給她差事,就看她神色間好似很不高興,只怕不會領她表姐的情呢。”
珠兒遞了碗茶上去,說道:“姑娘說的不錯,那日寶兒同我說起,她那表妹想姑娘房裏來謀差事,竟是她自個兒的主意。我心裏想着,這可不是玩兒的,她常年有病,姑娘又懷着身子,一時過了病氣可怎好?所以我跟寶兒說了,叫她不要同姑娘講。不然姑娘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答應了,便是有那些不好。不答應,又顯得沒了情誼。還是這般含混着好。”
夏春朝笑罵道:“我說寶兒那日怎麼吞吞吐吐的,原來裏頭有這些事!你這個蹄子也真是刁滑,就這等弄起嘴來了!”
珠兒笑道:“不是我弄嘴,姑娘且說,我說的有理沒理?”
夏春朝微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只是也該叫我知道一聲才是。”
主僕兩個說笑了幾句,寶兒送了人回來。夏春朝當著她面前一字兒也不提起,只問道:“送了去了?”
寶兒回道:“去了,我姑母姑父歡喜的了不得,都叫我謝姑娘的恩典。”
夏春朝笑道:“這也罷了,也不必急着謝,只怕以後有他們忙的時候呢。”
寶兒道:“他們在城裏給人做短工,活計也重,朝不保夕,還沒這些錢賺呢。來了這兒,房子也是現成的,飯菜也是現成的,姑娘還肯給我表妹治病,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夏春朝便順着她話問道:“你這表妹到底得的是個什麼病?這些年了,都不曾好?”
寶兒說道:“聽我姑母說,懷她時失了調養,胎里坐下的病。等她出世,我姑母家的境況又不好,飲食粗糙,不能好生照看,小時生了幾場病都沒好利索,就弄成了這個樣子。尋常倒也沒事,就是不能着涼,也不能累着,不然就得嗽個不停,連床連也下不得了呢。”
夏春朝點頭道:“這胎里的病,原也難治。但既是這樣,更要好生調養着。讓她寬心跟着她爹娘住吧,不要想那些個。橫豎他爹娘做活也是一般,不在她身上。”
寶兒想不到那些個,點頭答應了。
再說那王二輝一家,自離了夏家院子,被趙生才引着,走到夏春朝所說房屋院外。
這一家子駐足打量,只見是所小巧院落,正面兩開的泥瓦房,雖說有了年頭,倒也結實。院子裏都是泥土地,外頭圍着一圈竹籬笆。
趙生才在旁笑道:“大哥大嫂且住下,這房兒雖說不新,倒是經得住風雨。我和我那渾家就在前面地頭住,大哥平日裏有什麼事,只管來尋我們就是。”
王二輝情知這是夏家的兩大庄頭之一,不敢得罪,連連陪笑,又請他進去喝茶。
趙生才揮手道:“罷了,如今田裏正打場,活計繁忙,我還要過去看着。大哥收拾罷,我先去。”
王二輝連忙自懷裏摸了些散碎銀錢出來,塞給他道:“些許心意,請庄頭喝茶。”
趙生才似有若無,接在手裏,洋洋去了。
王二輝一家進了院落,着急進房歸置行李。
王秋英在屋前屋後轉了轉,見這屋子土牆泥地,堂屋地下還堆着些農具,床帳桌凳極是粗劣,蛛網遍結,塵囂滿榻。想及自己日後就要在這樣屋裏居住,並夏家小姐閨房的精緻潔凈,心中不甘之情,越發濃烈。對她表姐寶兒,更是埋怨滿腹。
王二輝收拾了屋子,前後看了一遍,向他渾家笑道:“真是造化,今年倒趕上這樣的好事!這屋子咱們三口住是盡夠了,院子裏起上幾壟菜畦、種上些扁豆、養些雞鴨,一年下來也省好大嚼用!這夏家小姐給的工錢也高,倒比出外打短工更便宜些。今年倒是好運頭,就撞上這樣的好事!”
王二輝渾家笑道:“倒是要好生謝一謝侄女兒,不是她記着,這好事就輪到咱們頭上?”
王二輝頷首稱是,說道:“今兒晚了,明兒你進城去,買些雞鴨菜蔬,再打幾角好酒,請侄女兒來家吃頓飯。”
兩口商議着,那王秋英在旁不言不語聽了半日,忽然冷笑道:“我說罷了,爹娘想的倒是好,明兒要去夏家聽小姐吩咐呢,哪裏有這個空閑?何況,表姐是夏小姐房裏的人,只怕差事忙碌的緊,怎會有那個功夫來咱家吃酒?就算能來,人家天天錦衣玉食的,稀罕呢!”
她母親便道:“秋丫頭,你這是什麼話,你表姐從來不是這樣的人。這些年沒她周濟,家裏也還不知是個什麼光景。就是那年底,你病着,家裏一個多的錢也沒有。不是寶兒送了幾吊錢來,咱們那年也過不去呢!”
王秋英聽的膩煩,說道:“我只是這樣說,聽不聽隨你們。表姐在人房裏當差,不比尋常,豈是隨意能叫來的?爹娘明兒又要去聽小姐的吩咐,商量地里的事情,哪還有什麼功夫進城?”
王二輝道:“既是這等,便煩別的莊戶替我們走一趟也是一樣。”
王秋英嗤笑了一笑,說道:“爹這話就是說笑了,你適才沒聽那庄頭說,如今田裏生活忙,哪裏有那個閑人!再者說了,咱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憑什麼差遣人家?人家白說一句客套話,你就當個針兒了,也未免忒實誠了。我看別的事都先放一放,夏家上下的管家莊頭倒是要好生打點打點。只靠着表姐一個,能到哪裏呢?她不過是個丫頭,說的上話的地兒不多。往後別有個什麼事兒,咱們連個影兒也聽不見呢。”
一席話,說的王二輝兩口回心轉意,遂依女兒之言,商議如何買禮物打點人情。
王秋英講了幾句氣話,窩盤住父母,走回自己房裏去,在床畔坐了,看着床上粗被破褥,心裏甚是不甘,暗自忖道:她若當真是好心,就該拔薦我過去才是。她如今倒住着寬廣大廈,睡着軟床秀枕,倒叫我住在這地方!她家小姐房裏又不是人多,滿共兩個丫頭,再多要一個也不算多,就是使四個都有哩!不過是白說一嘴的事,就是這力氣也不肯下。我身有宿疾的事,倒是傳的飛快。我看她是怕我過去,撐了她的窩,故此攔在裏頭罷了。也可恨我這身子當真是不爭氣,倒要怎麼好么?
想了一回,忽然記起一樁事,計較道:小姐既然被陸家攆了回來,想必對陸家恨入骨髓,有那件事在,倒是可以給她出氣。雖不知表姐回去說了不曾,過上兩日,我只管過去說就是了。她若是不知道,便算我賣個人情。若是早知道了,也不妨害什麼。
當下,便打定了主意。
她身子本虛,打了這一回算盤,也甚覺疲倦,便在床畔躺下歇了。
隔日起來,王二輝兩口果然依言往夏家回話,並商議花田事宜。
夏春朝才吃了早飯,在堂上見了他二人,將事前盤算講了一回,說道:“這花木上的事兒,我不大懂。您二位既是行家,也給出個主意。”
王二輝道:“姑娘既問,我就賣弄一回。”言罷,便扎了架勢,說道:“姑娘是打算採摘鮮花賣給脂粉鋪子做香料的,不比尋常自家種來玩賞的,這選種兒上就得十分謹慎。那花園裏種壞了倒罷,不過少看兩眼。這花田裏的弄差了,可就要賣不出去,虧了本錢。姑娘要掙錢,這木樨、薔薇之類,都是木本,今年是不要想了,過了季了。倒是可以儘早選了苗子,買回來栽下。苗子只消選有個三四年份的,好生打理着,明年就有收成了。倒是這個鳳仙,是四季皆可種的。咱們只要現下買了種子,儘早播下去,趕冬季之前,還能收個三四回。姑娘地多,能收不少鮮花下來。”
夏春朝聽了這話,笑道:“果然是行家,比我想的周到的多。我事前只想着怕是花期過了,今年是不成了,原來還有的種。”
王二輝拍胸口道:“姑娘只管交給我,我保准給姑娘把田裏的事兒打理的妥妥噹噹。到了今年冬季之前,我必給姑娘交來幾車花錢!”
夏春朝微微一笑,說道:“這銷路不用你管,你只消把田裏的活計做好就是。你適才說要仔細選種,你往年給人家管花木,必定也識得賣花苗的商人,這選材的事兒也都交給你了。待會兒,我便讓人拿銀子給你。”
王二輝趕忙答應,夏春朝又問了些播種事宜,便將他打發了去。
因她初來老宅,尚且不及做籌子,便吩咐人開箱子取現銀,吩咐取二百一十兩給王二輝,說道:“這二百兩給他買花苗,十兩銀子算是他家女孩吃藥的錢。”
珠兒依言取了銀子,走來說道:“姑娘,就這樣把這一大筆錢給他了?不使人跟着?”
夏春朝說道:“所謂用人不疑,我看這王家兩口倒都是實在的人。何況他還有個女兒在這兒,跑也沒處跑去。只是買完了,叫他交一篇賬來。”
珠兒見姑娘如此說,也不多言,出門交了銀子,將話轉述一番。
王二輝見果然給了十兩銀子葯錢,千恩萬謝的抱了銀子去了。
打發了王二輝,趙生才並劉大有進來報說麥子水稻都已打下進庫,送了流水進來。
夏春朝核對了賬目,免不得到親自到庫里去驗看,見斤兩不錯,謝了兩位庄頭。
才回至宅中,家下人便來報說,夏明已在堂上等候。
夏春朝笑道:“今兒是怎麼著,所有事都擠在今天了?”說著,到屋裏換了衣裳,便往堂上去見客。
那夏明正在堂上坐着吃茶,見她出來,連忙起身。
因彼此皆熟,也無需過多客套,不過招呼了一聲,便分賓主落座。
夏春朝吩咐家人重上了茶盤果食,笑問道:“夏叔今兒過來,可有話要說?”
夏明道:“給姑娘道聲喜,那鋪子昨兒已盤了下來,滿共用了一百五十兩銀子。陸家大約是火上牆了,急等着錢使,任我將價砸殺到這個地步,也肯賣的。鋪子裏的東西一應沒動,只是把陸家乾貨行的招牌摘了就罷了。”
夏春朝心裏估摸着猜到為什麼事,嘆了口氣,說道:“聽聞陸家二姑娘去了,想必為喪事上用錢,他們才急着賣了鋪子。”
夏明點頭道:“倒是聽說了這事兒,二姑娘頂好一個人,為人爽快又不拿大,誰知就這麼去了,真正可惜了。”
夏春朝不欲多談此事,只說道:“鋪子既是盤下來了,明兒你便到集市上尋了泥瓦匠人,將屋子重新粉刷一遍,那些舊日的傢具都不要了,重買新的來。也不必多好的木材,只要是新的就好。你管了鋪子多年,知道要用些什麼,我便都交予你。待各樣都齊了,我這兒庫里還存着些乾貨,先拿去,再向咱們以前進貨的那些客商看能不能買些什麼,就把鋪子辦起來了。”
夏明一一答應着,又要交賬。
夏春朝搖頭道:“夏叔辦事,我一向是放心的。這些老習慣就罷了,還是待鋪子開起來,再說吧。”
夏明趕忙應着,看左右無事,便告辭起身去了。
夏春朝眼見家計事項諸般順遂,心裏倒也開懷。
因想着回屋也是無事,一時倒也不急回去,正在堂上坐着吃茶,外頭忽有人來報道:“陸家打發了兩個人來看姑娘。”
夏春朝一怔,登時怒上心頭,斥道:“胡說!我同他家已然恩斷義絕,他家倒怎麼會打發人來看我怎的?!”
那人回道:“果然是陸家的人,都是往年來咱家常走動的。說是他們家老太太的意思,叫送些東西來看看姑娘。”
夏春朝尚未發話,珠兒從旁說道:“姑娘,不如叫他們進來,看看他們有什麼話說?興許……是姑爺送了什麼信兒回來也不可知?”
夏春朝不言語,珠兒便自作主張道:“去叫他們進來罷。”
那人應聲而去,少頃便帶了兩個婦人進來。
其中一個便是常與陸賈氏漿洗衣裳的王氏,另一個也是夏春朝在陸家時常用的人。
這兩人手裏各挎着一個籃子,上來請了安。
夏春朝冷眼打量了一番,見這兩人身上衣飾雖不甚華貴,倒也光鮮,比之自己在陸家時強上不少,想及陸家如今的窘迫,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當即冷冷一笑,說道:“兩位倒是比我在陸家管家時,過得滋潤了。陸家不濟,倒是肥了你們。”
王氏陪笑道:“奶奶說笑了,那都是上頭的意思,我們這些底下人還是念着奶奶在時的恩情呢。”
夏春朝聽見“奶奶”二字,登時蛾眉倒豎,斥道:“什麼奶奶!這話咱們可要說清楚,我已離了陸家,同他家再沒瓜葛,‘奶奶’這兩個字,日後休要提起!不然我可要問你們一個敗壞良家清譽的罪名!”
一席話,說的那兩個婦人訕訕不言。
半日,王氏陪笑道:“小姐教訓的是,我們也都是奉命行事。這事兒咱們底下說起來,也都議論荒唐,但上面的意思,咱們哪敢說什麼!然而小姐仁義,咱們還是記在心裏的。”
夏春朝不理這阿諛之言,只問道:“你們今兒過來,可有什麼事?”
王氏趕忙道:“是我們老太太,惦記着小姐,特特兒打發我們來看看小姐安好。還交代廚房,叫做了小姐愛吃的水晶糖糕。”說著,便將手裏的籃子慌不迭的遞上去。
遞上去,倒沒人肯接,那王氏窘了,立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夏春朝冷笑道:“這事兒倒是稀罕了,我在陸家時,你們老太太也不曾記得做什麼給我吃。怎麼將我攆離了門戶,才想起我愛吃什麼,巴巴兒做來給我?叫你們在這裏哈巴狗也似的說笑話給我聽,到底什麼緣故?”
那兩人吃了這一頓嘲諷,臉皮再厚也禁不住漲紅了老臉。
王氏便陪笑道:“小姐這是哪裏話,老太太當真是一番好意。惦記着小姐自來身體虛,又這些年操勞,一時回了家再沒個消息。又聽說小姐搬到了鄉下,鄉下日子清苦,怕小姐住不慣,特特叫我們來看看。”
夏春朝見她們總不說實話,冷笑了兩聲,說道:“鄉下日子再不好,也強過在他陸家受的磨折!我稀罕吃她的兩塊糕!你們既不肯說,我這兒事情多,沒功夫同你們交纏。”一言未畢,便向底下吩咐道:“將這兩人送出去,糕子丟去餵豬!”
底下轟然答應一聲,就有人上來搓弄這兩個婦人出去,又有人搶了竹籃。
那兩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登時面色如土,推搡了幾次,那竹籃打翻在地,裏面的糕滾出來,沾了一地的土。
珠兒在旁看見,拍手笑道:“還說是自家做的呢,這不是長水街蘇安鋪里做的么?三文錢就賣兩斤,根本吃不得!這等東西也拿出來送人,也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