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V后新章
卻說這牛氏霧水滿頭,絮絮叨叨的抱怨了許多,但也終究不敢違背夏春朝的吩咐,拿了那字紙去了。
打發了牛氏,珠兒關了門,走來說道:“姑娘,其實我也不大明白,放着糧食不種,種這些東西做什麼?姑娘若是為鋪子做存貨,為何不像先前那般進貨就好?”夏春朝笑道:“現下正是太平盛世,又是連年的風調雨順,所以年年都是豐年,柴米都甚賤。何況十畝田地佔地甚廣,你方才也聽見了,僅兩畝地打的糧食,就夠咱們一家子人一年吃用不盡。那又何必將十畝田地都種了去?白佔着地不說,糧菜賣不上價,也換不了幾個錢。咱們過日子,不是有口飯吃就夠了,這穿衣用度都要用錢。行哥兒雖說有家裏年底分的紅利,然而到底是跟着我出來了。我又懷着孩子,將來一朝生產,這開銷必定要大上許多,沒個來錢的進項怎麼能成呢?雖說照以往那樣也很好,但去往外頭進貨,易受人盤剝不說,貨的品質也難講的很,一年好兩年孬的。不如自己種的好,也省了進貨的錢。”
珠兒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姑娘說的是,但旁的也罷了。我看姑娘適才還吩咐,要種什麼玫瑰、鳳仙、素馨、桂花等等,這些又有什麼用處?一年到頭,街上也不見什麼采了鮮花兒賣的。就是家裏買來種的,又或者是盆栽擺着看的,也都是暖房花匠們種出來的。咱們以往不是干這行的,貿然進去只怕不好呢。”
夏春朝笑道:“你能想到拿這些東西去換錢,便算是對了一半了。我也不是要去賣花樹盆栽,不是干那個的,哪裏做的起來。還是之前我同月明閑聊之時,聽她說起,她家除綢緞生意外,另開有脂粉鋪子。裏面售賣的胭脂水粉以及各樣熏香,並非自作坊里收來的,乃是靠着祖傳的方子,自家做的。她曾送了一些給我,那鮮香艷麗果然與市面尋常所賣不同,聽聞京城裏許多達官貴人的太太小姐都愛用她家的脂粉。就連皇後娘娘,用了一次,也指名了叫他家進貢呢。我自她那兒聽說,這胭脂水粉的原料便是各樣鮮花。比如胭脂,以紅藍花為上乘之選。然而京城這地方,又往哪裏尋去?就是靠外地貨商進一些來,所造也極為有限,都是供上用的。故而,平日裏,他們家所用的紅花,皆是鳳仙、石榴為主。至於旁的花朵,也各有用處,或是合香之用,或是造澡豆、花水。他們家一年下來,僅是鮮花就要用掉幾十車,更不要說旁的香料了。”
她說了這一大篇話,略覺口渴,端起茶盅吃了兩口。趁這個間隙,珠兒趕忙插口笑道:“姑娘聽見這個營生,就打起了做花瓣香料生意的主意了?然而季夫人家裏生意既已成了氣候,豈會沒有個進貨的來源?又怎麼肯在咱們這兒收呢?”
夏春朝微笑道:“之前我聽她說起此事,倒是一件頭疼的事呢。香料倒也罷了,鮮花卻不是個能長途販運的東西。要上路,就得先晒乾了。但這乾花再泡水發出來,顏色也不同了,香氣也要變了,雖說不至不能用,但怎樣也同鮮花不一樣。何況,那一路過來的車馬費用,也不是個小數。她曾對我笑談,若不是現下這京郊沒有要賣的地,她必定買個六七十畝來種各樣花朵。我那時候便動了這個心思,只是也如她所說,尋不着地來。”珠兒聽聞,甚是不解道:“我看那位季夫人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出身,家裏產業必定不少,怎麼會沒置辦下莊院土地?”夏春朝說道:“這倒有個緣故,他們家是外遷來的,來京不過幾年的功夫,還不及置辦。”
寶兒打點了幾件衣裳拿去漿洗,進門聽見這些話,插口說道:“姑娘倒忘了一件事,這花木栽下去,須得幾年才能採摘,頭幾年的是不中用的。一時半刻,可來不得錢呢。”夏春朝頗感意外,笑問道:“以往不知,原來你還懂這些?”
寶兒笑道:“姑娘忘了,我姑媽一家子原是給李大戶管花園子的,我所以知道些。”夏春朝恍然道:“我倒是忘了,正有這回事。”說著,又含笑問道:“你姑媽一家子如今做什麼營生呢?還在李員外家么?”
寶兒嘆了口氣,面有愁容道:“前年李員外家遭官事,合家外遷,用不着那些人伺候,就把我姑媽一家子打發了出來。我姑媽姑父做了一輩子花匠,不會別的營生,只好在市集上打些短工,替人漿洗衣裳過活。我表妹身子打小不好,連年的吃藥,又時常要些好東西滋補,一年下來也剩不了幾個錢。如今眼看着她也大了,家裏卻連嫁妝也不曾辦下,我姑媽兩口子焦的頭髮也白了呢。”
夏春朝聽聞此事,不由說道:“你這個丫頭,也未免太實心眼了。家裏既出了這樣的事,何妨說來?自從你媽前年死了,我只當你家裏再沒別的事了,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你是打小兒就跟着我的,家裏有難處,到我跟前說一聲,我還看着不管不成?”
寶兒囁嚅道:“我看姑娘這些年在陸家過的也極不順心,煩心事兒是一樁接一樁,哪裏還敢用這樣的事來羅唣姑娘呢?”
夏春朝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丫頭,但也委實不必這樣。”說著,轉而笑道:“我正要說還愁上哪兒尋個可靠的花匠,可就有現成的送上門來了。這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也就是有這樣可巧的事兒。倒是不知這算個什麼緣法。”
言罷,她便問寶兒道:“我既要種那些花樹,就要尋個老成可靠的花匠來擺弄收拾田地。你姑父姑媽做了一輩子花草營生,想必這功夫是不差的。如今我想請他一家子來鄉下看管花田,不知他們願意不願意?”
寶兒聽聞此言,猶如天上掉下個金元寶來,連忙說道:“願意,這樣子的好事,打着燈籠也沒處找去!他們在家也是無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就替他們答應下來了!”
夏春朝笑道:“你倒做的了主,然而咱們這是鄉下地方,只怕他們也有不便的地方。你還問一聲去,免得他們有些顧忌,倒叫你難做。橫豎今兒也沒別的事,待會兒你便跟了你大爺進城,買上二斤點心看看你姑媽。我便算放你一天的假,你明兒再回來罷。”
寶兒聞說,歡喜不盡,趕忙道謝。
夏春朝又叫珠兒拿了些錢與她,就打發了她出去,當日並無別事。
再表夏恭言離了妹妹屋子,走到堂上吃了早飯,將幾個庄頭並家人叫來當面教訓了一番,又向夏恭行道:“我這便回去了,這裏獨你是個男人,凡事都要頂起來。你二姐雖要強,到底是個女流,又懷着身子,難免有不便的時候。平日裏你多上心些,不要什麼都依賴你二姐,倒叫她操勞。”
夏恭行道:“哥哥教誨,我都記着。哥哥放心,這裏有我呢。”夏恭言又道:“你二姐為昨天的事兒,對譚家的表弟頗有微詞。我看永初不是那不知高低的,你從中調和着,不要叫他們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夏恭行一一答應下來,夏恭言看再無話說,當即起身返城。
那寶兒搭着車,也一道隨行。到了城裏,夏恭言自行返家,這寶兒中途下車,先往一家點心鋪子裏稱了些桃花酥、核桃酥之類,便徑直往甜水衚衕去。
這寶兒的姑媽夫家姓王,因在家中排行第二,長輩便與他起名叫做王二輝。他娘子李氏,便是這寶兒的姑母。兩口子在這甜水衚衕里賃了一間小房,一家子三口度日。
寶兒一徑走到姑母住處,卻見間壁的小院裏晾着些小孩子衣裳,一白頭老嫗正同一小廝說些什麼。她見這老婦面目生疏,心裏想道:有日子不來,這鄰居倒換了人了。這般想着,倒也不以為意,上去拍門喊姑媽。
少頃,李氏出來應門,開門見是侄女兒,倒也歡喜,連忙將她讓進堂屋,接了點心,又笑道:“你來便是了,又買什麼東西。你一個月統共也沒幾個錢,又叫你破費!”說著,便叫她在一張椅上坐了,倒了碗寬煎葉兒與她吃,又要張羅着上街買菜。
寶兒趕忙道:“姑媽不必忙,我今兒特為看你們二老並表妹來的,還有一樁好事同你們說。”那李氏不過是裝胖,聽了這話,順水推舟也就停了,擦了擦手,在一旁陪坐,笑道:“侄女兒有什麼好事兒同我們說?”
寶兒先不說,只四下看了看,不見王二輝,便問道:“姑父不在家么?”李氏嘆道:“眼下就是農忙時節,鄉下收麥子缺人手,人家雇他一天五個銅錢,還管一頓飯吃,就到鄉下去了。”寶兒訝異道:“收麥子那活,整日彎腰駝背,還頂着風吹日晒,姑父的老寒腿哪裏守得住呢?”李氏抹了把眼睛,說道:“我也是這麼說,但有什麼法子。我們這一輩子,只會拾掇花草。這京里但凡有庭院的人家,哪家不是高門大戶?誰肯用我們黃土埋半截的人?家裏沒個進項,秋英又要吃藥,我們不掙命哪裏行呢?”
寶兒聽了這話,知是實情,心裏也不好受,連忙笑開了道:“我今兒過來,便是要送一樁好事給姑父姑母,就是不知道二老答應不答應。”說著,便將夏春朝欲置辦花田、雇傭花匠一事說了,又道:“我想這可是再好沒有的事,我們姑娘一向寬仁慈厚,待下頭人是極好的。就看我這幾年在夏家並陸家的日子,姑母還擔憂什麼?但去了那裏,房子是現成的,一日三餐是有的,每月的工錢也是個定數兒。鄉下不比城裏,吃穿用度沒那般貴价兒,日子不知好過多少。姑母有了固定的進項,就能把表妹的嫁妝置辦起來了。表妹眼見着一天比一天大,這事姑母不上心么?要是趕上我們姑娘高興,賞銀子辦嫁妝的事也是有的呢。”
李氏聽了她這一番話,心裏頗為活動,但想及家中難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秋英一個丫頭,她的終身大事,我怎麼不上心?也難為你惦記着我們,有了這樣的事,頭一個對我們說。只是你也知道,秋英那病是不斷頭了的。一年從年初到年尾,統沒幾日是斷了葯的。一時發起病來,立刻就要看大夫。在城裏住着,這坐診的大夫甚多,隨處兒便可請一個來。但到了鄉下,這就頗有不便。我不是不領你的情,只是這事兒不好處的。”
寶兒倒沒想到此節,她不如珠兒為人伶俐,一時也想不出個應對之策,竟而怔了。
只聽李氏又道:“天上落下金元寶,我們也沒手去接。你去回你家小姐,就說我們沒這個福氣罷。”
正說著,卻聽屋裏嗚咽一聲,兩人微微一怔,李氏連忙起身,搶步進屋。
寶兒尾隨其後,走入裏屋,就見李氏抱着表妹秋英,又哭又叫,要奪她手裏的剪子。
那秋英面白唇焦,一臉病容,少氣無力,卻拿着剪子不肯撒手,定要向脖子裏捅。
寶兒一見此景,大吃一驚,趕忙上前,幫着李氏將她手裏剪子奪下,丟在一旁,向她說道:“表妹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麼生出了輕生的念頭?!”
卻聽秋英泣道:“我這麼個多病的身子,甚用都沒得。爹娘養了我一場,我不能回報,卻還拖累他們。倒不如養了一口豬,又或一條羊,年底還能殺個肉吃。我這病看看是不能好的,不如早早死了,倒免得煩累他二老。”
李氏聽聞此言,便如尖刀直戳心肝,抱着女兒大哭苦命孩子。那秋英也伏在她母親懷裏,啜泣個不住。
寶兒看見這個樣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上前勸了姑母起來,又同李氏一道把秋英扶到床上。
那秋英一把抓住寶兒,說道:“表姐,我是不中用了,往後我爹娘就累你多看顧了。”寶兒同這個表妹雖相處時日無多,聽了這話也甚覺凄慘,紅了眼睛說道:“不要胡說,還是好生養病,哪裏有過不去的檻兒呢?”
李氏坐在床畔,抹着眼睛,唉聲嘆氣個不住。
寶兒沒了主意,半日才問道:“表妹這個病,大夫到底怎樣說?是當真拔不了根兒呢,還是能治的?”李氏說道:“往年在李員外家時,也曾看過個好大夫。說她這是先天不足,胎里坐病,雖說難醫,倒也好治。只是須得些上好的補藥,我們哪裏有那個銀錢,只好一日日的拖着罷了。”
寶兒聽說此事,心裏倒有了計較,說道:“我看錶妹只顧這樣拖着也不是個法子,不如一口氣拔了病根兒。葯錢雖貴,倒也有個限,強勝一日日的填這個無底洞。委實不成,到了那邊,我向姑娘求借幾兩銀子出來,先替表妹治好了病再講。”
李氏聽她這樣講來,心裏倒是千肯萬肯,嘴上卻還說道:“怎好這樣麻煩你?”寶兒笑道:“姑母這是哪裏話,這樣說可就是把我當外人了。”
那秋英在床上聽着,忽然張口輕聲道:“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能否行得。”
李氏便問她什麼主意,這秋英說道:“與其這等麻煩表姐,不如我隨了表姐去,任憑把我做個什麼,就拿工錢抵了葯錢了。我雖幹不了什麼重活,但端茶倒水、掃地鋪床還是行的。只是不知那位夏家小姐,嫌不嫌棄我這個病人?”
這寶兒老實,沒聽出她弦外之意,只笑道:“我們姑娘最好說話的,見姑媽一家子有這樣的難處,怎會嫌棄?既是這樣說,姑媽和姑父還是答應下來罷,表姐一人過去,你們放心的下么?”
那李氏怎知女兒竟有這等心思,早已聽得怔了,又甚感為難,只好說道:“這樣的事兒,我做不了主,還是等你姑父來家再商議罷。”
當下這三人在裏屋坐了片時,說了些別來閑話,寶兒又把帶來的點心拿給秋英吃。
秋英到底體弱氣虛,適才又大哭了一場,多說了幾句話便有些不支的光景。李氏見狀,便引着寶兒到外頭坐了。看看時候將到晌午,便走到門上,招呼隔壁的一婆子道:“宋媽媽,煩你替我到街市上買一斤白面、再買些菜肉,侄女兒來了,我不好出門的。”
隔壁應了一聲,就有個婆子上來自李氏手裏接了銀錢去了。
寶兒在椅上坐着,想起適才所見之景,便問道:“這隔壁換了人家了?我記得以往並沒這個宋媽媽。”李氏答道:“是換了人家,這宋媽是那戶人家使的一個老媽子。因他們家平日裏事多,有煩着我們的時候,我有些事也就借他家的人使。”寶兒又問道:“不知是個什麼人家?我來時看見一個白頭阿婆正同個小廝說話,這又有老媽子,不像是小戶人家。但要說是有錢的,卻又不像。”
那李氏見她問,笑了笑,說道:“你問他怎的?那戶人家的女兒是給人做外宅的,替人家老爺生了孩子了。又因那老爺的正頭娘子是個愛吃醋不容人的,不能領回家去,所以養在這裏。”說到此處,她忽然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我早說那老爺面熟的很,聽名字也熟悉,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家的,原來是這等!”言罷,便忙不迭的將緣由告訴寶兒。
原來,養這間壁外宅的老爺便是夏春朝原先的公爹陸煥成!
寶兒聞聽此事,甚是詫異,掩口道:“太太那人,最是尖酸刻薄小肚雞腸的,平常沒事,還要捕風捉影,吃一吃老爺的醋。今兒這陸老爺竟弄出了這樣的事來,要是讓太太知道了,還不知怎樣翻天。這陸老爺也是的,恁大一把年紀了,少爺又當了官,放着好端端的官家老太爺的日子不過,還要干這等事。他又不是沒有后,家裏兒女雙全的,倒還要弄這些事!”
李氏點頭道:“我們私底下說起來,也這麼說呢。只是街坊鄰居的,我們也不好說那許多的。”寶兒聽着,又問道:“那邊那女子是個什麼人?青春少小的,倒願意給個老頭子做外宅?”
李氏說道:“那女子說起來也不算什麼乾淨人兒,原本是個唱京韻大鼓的。只是近來京里人都愛聽徽班折子戲,沒人捧那個場。她那小戲班子就撐不下去,改了門臉出局陪酒的做起了花粉生意,起了個花名兒叫□□香。不知哪個局面上認識了陸家老爺,就此粘上了。那陸老爺待她倒也好,出來應酬只叫她的局,她要這陸老爺來家擺酒也從沒推辭過。落後,這愛香懷了孩子,陸老爺就賃了這小院給她住。改回了以前的名兒,如今人都叫她蓮姑娘。這蓮姑娘肚子倒也爭氣,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會兒還坐着月子呢。”
寶兒到底是個實誠人,聽了這話,不過咋舌一番也就罷了。
姑侄兩個坐了一回,隔壁的宋媽買了一籃子白面菜蔬回來,交給李氏。李氏就到廚下洗手做飯,寶兒本要跟去幫忙,卻被李氏攆了出來。寶兒無事可做,便到屋裏陪表妹秋英。
這秋英姑娘雖是個多病的身子,倒很有幾分心氣兒,往常見表姐每每來家,必定要送些好的吃食禮物,一年四季總有幾身新鮮衣裳,連着花翠頭飾也能有幾樣入眼的,心裏暗暗艷羨。今日在門裏聽見這個差事,便執意要去,也好掙上一口氣。此刻,看寶兒進來,便纏着她問東問西,一時問夏家人口,一時問姑娘脾氣好惡。寶兒倒沒甚想法,知無不言。
李氏在廚房忙了半個時辰,眼見飯菜將熟,便到門口喊了個小子,給了他一個錢,叫他到鄉下把王二輝喊了來家,只說有事商議。
少頃,王二輝回來,進門就埋怨道:“田裏活計重,大夥都忙着,你叫我回來作甚?這少干一天就少一天的工錢,還要自家搭上一頓飯!莫不是秋英又發病了?我走前就跟你說過,她再咳起來,還叫惠仁堂的劉大夫看就是了。”李氏擦了擦手,上來笑道:“今兒有親戚登門,我可不得叫你回來么?”寶兒也趕忙走來,叫了一聲姑父。
王二輝見了她,點了點頭,臉色略和,還是道:“侄女兒來了,這也罷了。是坐坐就走,還是怎樣?”寶兒道:“如今我隨着姑娘到鄉下住去了,路上不方便,住上一晚明兒再回去。”王二輝聽聞,向李氏道:“既然侄女兒晚上住在這兒,何妨晚上再見?你倒急着叫我回來!”寶兒趕忙說道:“姑父不必埋怨姑姑,也是我沒提前說明白。”
王二輝這才不響了,走到廚房洗了手。李氏和寶兒便忙着將飯菜端出來,擺放碗筷整齊。李氏又到屋裏攙了女兒出來,一家子四口人圍桌坐定。
王二輝看桌上四碗熗鍋面,澆頭則是蒜薹炒雞蛋,另有一盆燉雞,兩盤時新菜蔬,當即說道:“今兒是怎樣?要過節不成?家裏這等吃緊,你花錢倒大手大腳起來!”李氏平日裏甚是畏懼丈夫,見他嗔怪,趕忙說道:“這是侄女兒來時給我的錢。”王二輝便對寶兒道:“侄女,你在人家當丫鬟,日子想必也是緊巴。來家看看罷了,又花這個錢做什麼?”寶兒笑道:“我出來時,姑娘給了我錢了,姑父不必介懷。我還有一件好事告訴姑父,姑父看看如何。”說著,又將先前的話講了一遍,說道:“表妹倒是想去,姑媽還有些顧慮,不知道姑父覺得如何?論起來,這收拾花木也是姑父的本家營生,做起來自然順手,總強過給人打短工有一日沒一日,風吹日晒的辛苦。”
王二輝聽見有這樣的好事,心裏早活動了幾分,又看女兒去意甚堅,權衡了一番利弊,便說道:“這倒是個好差事,也多謝侄女兒惦記着。我答應下來了,你回去同你們姑娘說一聲,我們收拾了就搬到鄉下去。”又道:“旁的倒罷了,我們一家三口,總得有個住處。你表妹又病着,和莊戶人家擠在一處,只怕不便當。”
寶兒笑道:“這有什麼難處!鄉下地方寬敞,就是我們姑娘那院子,也還有好幾間空屋子,隨意挪一間給你們住就是了。”
王二輝聽聞,自然說好。李氏看丈夫答應,更無別話,一家子四口歡喜不禁。
當日無事,隔日一早起來,寶兒因要回鄉下去,王二輝便到隔壁借了一頭驢,叫她騎着送她回鄉。
這姑侄兩個走在路上,一遞一句的說話。
王二輝便問道:“聽聞你們姑娘如今不做奶奶了,又回娘家去了?”寶兒說是,又道:“陸家人太也可惡,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看着少爺發達了,就嫌棄我們姑娘,攆她回家。我們姑娘氣不過,就回去了。”王二輝點頭嘆道:“這樣的陳世美,其實也還不少。男人不在顯赫不顯赫,還得看他有沒良心。他家姑娘倒是個好人,可惜也病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