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專家與學者(4)

關於專家與學者(4)

在信仰喪失的年代,有人皈依了宗教。我不信教,是個常人。而宗教徒不是常人,是信人。因為他們不僅可以接受一種未經自我檢驗而只是體驗過的“真義”,而且還可以在其他“真義”和“信念”同時呈現或先後出現時有足夠的信心破斥和排拒,縱使那些信念也為人類的另一部分所秉持。對於這一切他們不作根本的懷疑。我對宗教歷來崇敬,不是因為我服膺其教義,由於沒有信仰就不能理解真正的教義,而且不曾皈依也不配與聞這一種宗教的至理,因此,教義的判斷同時也就對我不起完全的作用。然而,我尊敬教徒,因為他們和我一樣是人。這麼多人,這麼多代人崇仰的,我不由不崇敬。我敬信宗教就是尊敬信教的人。對普通人和我這種常人之不信教,不是宗教不高尚、偉大,而是我們太“愚頑”了。這種愚頑是現代(色色小說社會的產物,也是它的人性特徵。

獨立的判斷是需要通過不斷的推敲、證明以獲得一種印證的,而印證的最可靠的方式是在科學系統中以學識的形式體現出來。學識是指通過與本行業的專家以及其他行業的專家們交流自己的方法、驗證自己的結論,從而不斷檢驗和完善自己的能力。而學識的高低是需要通過學術來證明的。一個人如果只是掌握了一些專業技能,而對本行知識的局限性缺乏反省,對人類全部知識的基本狀況缺乏感受,那麼他只是個專家。一些專家由於他們專業的緣故,受雇從事不正當的活動,這樣的事屢見不鮮。所以在學習階段當以什麼為本,是一個值得深思和不斷提醒自己注意的問題,以防止自己由於情緒和慾望的干擾而偏離了學術的正途,達不到一定的高度。從某種意義上看來,與其去作一個做得不好的專家,倒不如去當販夫走卒來得樸實自然。

但是,明朱柏廬《家訓》曰:“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學者是必須的要求,專家也是過渡的必要。因為在專業科學訓練中,算計性的原則至少保證了,無論出現任何政治勢力和經濟處境的變遷,都不會影響其學業所養成的正誤判斷。如果“人生的是非判斷”也不受政治和經濟的干預而隨便,不就是“學者”了嗎?

古語道:“莫以善小而不為”。人間的正義永遠是我們所關切的,但是,關切並不等於在你學習的階段介入。固然,在生死存亡的關頭,當捨身取義,死得其所,但是現在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道義的誘惑而忘記了自己的根本任務是學習,成為一個學者,具備理性是非判斷的基礎、能力和習慣。

先成為專家,然後努力成為學者,這件事並非是哪個教師或者哪所學校能夠替你安排好一切的,關鍵是自己意識到這一點,並且不斷朝着學者的方向努力。我想,目前你已經有能力,也有責任做到這一點。

我把自己讀過的一本川端康成送給你,你在回來時請給我帶回一本日文版的川端康成,而這本書須是你讀完的舊書。

行程遂願

朱青生

2000年10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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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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