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鄭硯是被一陣飯菜的香味香醒的。
他睜開眼睛,眼神渙散的瞪着天花板,鼻子小狗似的一抽一抽。有多長時間沒聞到這樣美味的香氣了?鄭硯嘴角微微牽起,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鼻畔縈繞着酸辣土豆絲、西紅柿炒蛋和韭菜糊餅的味道,夾雜着小米粥黏糯的濃香。
胸膛和膝蓋被穿透,身體對那種鋪天蓋地的劇痛還記憶猶新。他遲鈍的運作大腦,這就是死之後的世界嗎?睡席夢思,蓋太空被,牆角吹着冷氣,陽光透過輕|薄的窗帘照進室內,一片靜謐祥和。
早知道死了是這個待遇,老子早就去死啦好嗎!還用得着在末世苟延殘喘?
鄭硯熱淚盈眶的坐起來,橫起兩隻胳膊撲棱兩下,飛不起來。
這時候有人推開輕掩的房門,門縫裏躥進一個黑影。後面跟着一個五十上下的女人,面相精明,打扮得十分幹練利落。女人見他醒着,愣了愣,眼睛掃過他床頭的牛肉乾,方說:“小先生,今天醒得早。早餐做好了,進來給你說一聲,我這先走了。”
說完她反手關上門,腳步匆忙的離去。鄭硯聽到腳步聲漸遠,還有些回不過神。
“王媽?”
他呢喃了一聲。
王媽是他家保姆,做得一手好飯好菜,就是有點好佔便宜、小偷小摸的毛病。自從他父母亡故,給他留下巨大的一筆遺產,他也不在乎美玉的這點小瑕疵,睜隻眼閉隻眼,做飯好吃就成了。
鄭硯腦袋嗡嗡嗡的,末世初臨,身體素質差的老弱病孺是第一批變的喪屍,他記得王媽也位列其中……他怎麼會再見到王媽?
難道王媽死後變成鬼,還念念不忘伺候他吃飯?
鄭硯重重躺回床上,床腳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舔舔爪子,珍珠般明亮透澈的眼睛好奇的打量鄭硯,看他躺下發獃,悄聲跳上床頭,亮起爪子撲向他的臉。
鄭硯鼻尖刺痛,皺眉把兇手從臉上扒下來,定睛一看,是一隻巴掌大的幼貓,全身烏黑,只有爪子和肚皮有點白毛。
“水壺?”他喚了奶貓一聲。水壺是他在末世前撿的流浪貓,貪玩又任性,養到一歲多的時候,跟一隻英俊的白貓王子私奔了。
鄭硯五味陳雜,摸摸奶貓的腦袋,它伸出粉嫩的爪墊搭在鄭硯的手指上。
給水壺順了兩下毛,鄭硯一臉懷念的聽它打呼。忽而在身側掃到一個白色的物件,他呼吸頓住,猶疑的撈起一看,竟然是部手機!
鄭硯兩眼昏黑,哆哆嗦嗦點開屏幕,等看清上面的日期,登時五雷轟頂、天旋地轉、死不瞑目、含笑九泉。
他清清楚楚記得,他中了兩槍,自己抹了脖子一刀,又有幾百隻喪屍爭先恐後的把他視作一頓美餐,可謂必死無疑。那時在2019年10月份,而現在,手機上竟然顯示2015年7月!
詐、詐屍?!
詐回四年前?!
鄭硯從床上爬起來,虛浮着腳步走到窗邊,心口撲通撲通的狂跳。深深吸進一大口空氣,他才一臉壯烈的掀開窗帘一角,眯起眼向下看去。
窗外夏風柔柔吹來,樓下筆直的柏油馬路向遠處延伸而去。轎車從樓下駛過,早起的年輕人熱火朝天的晨跑,兩個小孩圍着花圃捉迷藏,一對老年夫婦挎着菜籃並肩走着,像是去逛早市。再往遠方看,商鋪開張做生意,上班族腳步匆匆,公交站擠滿了學生,十字路口紅燈綠燈交替,又堵了長長一條龍。
和末世前一樣,人們都好端端的,為了生活而辛勤勞作,熱情的活着。
沒有落葉廢紙鋪地,沒有喪屍滿街遊盪,沒有恐慌到讓人窒息的寂靜。
鄭硯仰起頭,看到天上柔軟的雲朵千變萬化,太陽從東方冉冉升高,清晨金色溫柔的陽光撒向大地,世界籠罩在一片祥和可愛之中。他緩緩退後一步,眼眶蓄滿眼淚,費力的呼吸,他竟然真的回到了文明世界!
鄭硯按下心頭的震驚和狂喜,心頭粗粗一算。現在是七月份,而末世是在明年的六月份全球性爆發,距離那個時候,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
不待心情平復,鄭硯循着久違的食物香氣,顧不上找鞋,出去找飯吃。
在廚房找到一鍋小米粥,鄭硯用勺子攪了攪,端起鍋咕咚咕咚關起來。小半鍋米粥像是灌進無底洞,他在廚房翻翻找找,從保溫台取出兩盤菜和五張新攤好的雞蛋餅,等不及找桌椅,坐在地板上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窗外陽光正好,柔柔的射|進來,鄭硯坐在光芒里,塞得嘴裏鼓鼓囊囊,草草咀嚼幾下,就囫圇吞了下去。他噎得很難受,也捨不得停會嘴,邊嗆咳邊吃。吃着吃着鼻子發酸,大滴的眼淚砸進菜里,又混着土豆絲吃下去。
太幸福了,鄭硯哭着想,謝謝我祖宗。
把王媽準備的早餐吃完,鄭硯只覺半飽。他吃得快,胃還沒反應過來,又打開冰箱。冰箱裏塞滿了食物,有方便麵火腿麵包烤腸罐頭牛奶西瓜還有一瓶老乾媽醬。鄭硯兩眼冒出激光,驚喜的咬開外皮,三兩口吃完一根火腿。咂吧咂吧嘴,他將食物統統抱在懷裏,踢上冰箱門去沙發。
他抱的東西實在太多,連走帶掉的。挨過餓的人,後遺症是對食物特別執拗,掉一個撿一個,結果彎腰掉得更多。他哪個也捨不得先放下,等會回來再拿。最後索性把吃的都堆在地上,盤腿坐下又吃起來。
風捲殘雲的吃掉一包火腿麵包兩盒罐頭三瓶牛奶,鄭硯總算一口都吃不下了,就站起來圍着客廳快走幾圈消消食,坐回地上繼續吃。最後能吃的都一網打盡,才挺着肚子打嗝。
解決口腹之慾,他才覺得全身難受,嘴巴里也黏糊糊的。末世洗潔用品是很難得的,即便是他這樣年輕力壯的男人,也只能一周刷一次牙。
於是走進浴室好好的洗個澡,又刷了半小時的牙,換上一身乾淨衣服,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滿意的轉了一圈看看,神清氣爽的青年男人。
他的皮膚還白白凈凈,沒有風吹日晒過的黝黑粗糙,掌心沒有磨出堅硬扎手的厚繭。然而到底是在末世走過一遭的人,眼中帶些駭人的戾氣。
鄭硯甩甩腦袋,用冷水撲臉,耳邊傳來一陣鼓噪的重金屬音樂。鄭硯愣了一會才意識到是手機,循聲找到卧室,手機躺在床上,屏幕一閃一閃的亮起。
趨近一看,是堂哥鄭達才的電話。
鄭硯眼神一黯。
從他父母車禍遇難后,這些叔伯親戚沒少盤算過父母的遺產。鄭硯固然是個不爭氣的,他父母卻真是人中龍鳳。他父親當年執意和貧苦出身的母親結婚,不惜跟爺爺斷絕關係,數十年沒有來往。直到兩人白手起家創建恆華商場,闖出一番天地,手下逾億的資產,才得以重回鄭家。不過三十多年過去了,他爺爺雖然同意他認祖歸宗,但是明裡暗裏偏心幾個堂兄,不太瞧得起他這個小孫子。
他上輩子是個得過且過的廢物,和一幫好吃好玩的紈絝子弟交好,渾渾噩噩度日。結果父母毫無預兆雙雙西去,他和姐姐昏頭昏腦操辦完父母的喪事,爺爺就來勢洶洶的登門問罪,拿出一份親子鑒定書,言辭鑿鑿他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沒有遺產繼承權。
失去保|護|傘的鄭硯糊裏糊塗被掃地出門,從小公子搖身一變成小乞丐,沒錢沒勢流落街頭,加入丐幫……在地鐵要飯。但是,這一次……鄭硯握緊拳頭,他是不是父親的親骨肉沒人比他更清楚,他絕不會再窩窩囊囊,任人魚肉!
表完決心,鄭硯接通電話,鄭達才在那端熱絡的說:“硯硯,明天周末,得空就回家一趟。從叔嬸出事之後,兄弟幾個還沒好生聚聚,爺爺也老念叨你,他年齡大了,常來陪陪他吧!”
鄭家人對他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前世也回家吃了這頓飯,鄭家人當時還沒想出怎麼潑他一身髒水,又覺着這麼一直冷落他,於情於理不太合適。
着實辜負他一片赤子之心,爺爺跟他素來不親近,父母死後,聽說爺爺挂念他,當即感動得哽咽。誰能料到沒過多久,爺爺就呼啦啦帶着一大串人上門問罪,把他逐出家門……
他城府不深,當年被收拾的毫無反手之力。現在知道鄭家的手段,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鄭硯略一思索,應承下來。
掛斷電話,鄭硯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猶豫許久,才又撥出一個號碼。
他緊張的屏息等待,接通后,那邊靜了靜,才猶疑的傳來一句詢問。“鄭硯?”
聽到這個聲音,饒是他心比鐵石,也不禁眼角有些濕。
他不是聰明人,前世一群狐朋狗友圖他的錢,占他便宜。他豬油蒙了眼,看不清好壞真偽,反而自詡人緣好吃得開,整日裏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李光明當過兵,為人正氣,看不上他這個作風,退伍后第一件事就是劈頭蓋臉訓他一頓,反被他氣勢更盛的罵跑了。他倒台後,沒人伸出援手拉他一把,酒肉朋友酒肉才湊一堆,沒酒沒肉一拍兩散。
喪屍出現那天,他在小出租屋醉的不省人事,連個報信通知的電話都沒有。只有他這個二愣子兄弟,千里迢迢來救他,把他送出城,臨最後被喪屍啃了兩口。
如果他沒記錯,距離兩年前他們決裂,這還是第一次通電話。
鄭硯深深吸氣,顫抖着說:“是我,光明。”
兩人一時相對無聲,靜默里,鄭硯兀自懷念從前,感慨萬千,愧疚不已。半天後,李光明耐心告罄,“你有事沒有?沒事掛了。”
說完就掛了。
鄭硯:“……”
鄭硯哭笑不得,再次撥通電話,李光明還耿耿於懷當年的恩怨。彩鈴響了一遍又一遍,鄭硯握着話筒耐心等,果然,那邊最終還是傳來一聲沒好氣的喂。
鄭硯趕緊拋出正題,道:“賣房跑路呢,一起做個伴?”
他這話並不是隨口拈來,離末世不到一年,時間緊迫,刻不容緩,他需要錢來準備一切可能用到的物資。
那邊李光明皺緊眉頭,“什麼意思?”
鄭硯一本正經道:“亡命天涯的意思。”
李光明沉默許久,隔着電話都能聽到他的粗喘聲,“你爸媽給你留了上億資產,不夠你花?”李光明重重的說:“你家那麼大買賣,每月利潤不夠你吃的喝的?你倒是敢說……鄭硯,你惹到什麼人,到傾家蕩產的地步?!”
鄭硯鼻根酸酸漲漲的,這事在電話里也說不清楚,於是道:“你現在在哪裏?我們面談。”
李光明惡狠狠的放下一句“你給我等着”就摔了了電話,鄭硯拿出紙筆,一邊等一邊列物資所需名單。
大米、小米、麵粉、食用油、油鹽醬醋、壓縮餅乾、麵包、火腿、罐頭、衣服、棉被、車輛,饅頭、牛肉拉麵、熱乾麵烤羊肉串臊子面涼皮麻辣燙擔擔麵過橋米線麻辣火鍋炸臭豆腐……鄭硯頓了頓,覺得有點餓。他非常喜歡中國特色小吃,儘管生在江南水鄉,口味卻很重,愛吃酸和辣,尤其喜歡川菜。
可惜雖然美味,都只能現做現吃,不能久放,鄭硯心酸不已,把這些小吃都劃掉。
末世里,缺少的無非是糧食、醫藥、武器這些東西。
有時候,吃喝能夠將就,武器和醫藥是萬萬不能馬虎的。鄭硯含着筆帽,如果有門路的話,一定要準備足夠的武器,比如槍支、三棱軍|刺、日|本長刀、弓箭、炸藥等等。
然後他在最下方,用力的寫上水。
末世爆發的根本原因是水源被污染,各國各地無一倖免,才會引發全球性的喪屍潮,給人類帶來滅絕的危機。後來有專家研製出喪屍腦中的晶核可以凈化水中病毒,然而喪屍異變初期是沒有晶核的,至少也要是感染十天以上的喪屍。
想到末世,鄭硯胸口悶悶重重的……站在落地窗前出神。遠方車水馬龍,人口熙攘。末世前最潦倒的時期他也是有吃有喝,從沒有機會感受到文明世界的可貴。直到經歷喪屍侵襲,吃不飽穿不暖,上臭氣熏天的公共茅坑,方便麵火腿罐頭這些速食品現在看來常見而普通,在末世都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