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窮水盡已無路
鄭硯回家睡了一天,清晨時候,莉莉媽在門口撂下兩個糠麵餅和三顆晶核,感謝他送給莉莉的糖果。
糠是小麥稻米碾碎的外殼,夾雜稍許白面烙成麵餅,口感粗糙難以下咽,有點剌嗓子,卻很擋餓。鄭硯舀了一杯水回屋,杯中水面搖晃,顏色渾黃污濁。鄭硯丟進去一顆晶核,沒多會晶核在水中化開,一口餅就一口水的吃了。
填飽肚子,就準備打喪屍掙點晶核。周思敏把家底掏的乾乾淨淨,現在他是無錢一身輕。
走出門外,莉莉正守着水井提水,聽到動靜回頭一望,眼睛閃了閃,手一松,木桶咕咚掉進水裏。
鄭硯笑吟吟的,指節刮刮她鼻尖,照常想逗她幾句,旁邊重重的一聲呵斥就打斷他。“米莉!”
鄭硯循聲看去,莉莉媽放下正在搓洗的衣服,急走兩步提起女兒的耳朵進屋。莉莉哎呦哎呦的討饒,求媽媽輕點。將女兒推進屋裏,莉莉媽隱含警告的回頭望鄭硯一眼,欲言又止。鄭硯原地呆立片刻,聽見莉莉媽響亮的訓斥:“你爭點氣!十一二歲不是小孩子,有點姑娘家的樣子嗎?!老跟着一個大男人玩什麼?你周阿姨走了,鄭叔叔忙,再讓我發現你往隔壁跑,看我怎麼揍你!”
鄭硯百味陳雜,兩家關係往來一直不錯,他明白莉莉媽的暗示。他剛得罪了孫平,最近少不得被人找晦氣。鄭硯踢踢腳下的石子,她讓莉莉遠離自己情有可原,沒權沒勢,這時候明哲保身是上策。
鄭硯撥弄脖子上的銅錢,低着頭,踢踏着腳步來到基地中心。
偌大的任務廳,中央懸着一塊巨大的屏幕,上面橫行豎行有幾千條的任務。鄭硯走到任務欄前,任務的難易程度按照高低排列,越朝下的越容易。他托着下巴看屏幕最底下的條目,昨天才從a市回來,體力精力都沒恢復,只能做些簡單的任務。
鄭硯專心的刪選任務,突然肩膀被人從背後拍了拍。他回頭一看,背後站着一個面生的男人,男人身材魁梧,有一米八那麼高,皮膚黝黑,很壯實。
鄭硯迴轉過身,客氣問道;“這位先生,有何貴幹?”
男人撓了撓腦袋,一臉憨厚,說:“小兄弟,我們準備去z縣打喪屍,差個人,你要是方便咱們就搭個伙,車費二十晶核。”
基地車多油少,想出任務一般有三種途徑。一種是自身有車有油,一種是東家出車,但更多人,更多時候是合租車。男人的樣子像是司機在拉客。
鄭硯看向外面,一輛麵包車倚着兩男一女,笑着沖他揮揮手。還有一個小個子的男人,看起來跟他一樣也是臨時搭夥,站在稍遠的地方,神情冷漠。
鄭硯點頭同意道:“那就有勞了。”
z縣鄭硯去過幾次,是個人口頗密的縣城,附近有許多小村子。來這裏的多是女性小孩,人弱力微,混口飯吃。相比大多數任務而言安全性較高,缺點是距離基地很遠,路費略貴。
一行人來到z縣,十幾米外有幾個喪屍晃蕩。鄭硯心中微恙,他們停的這個位置,比他以前搭乘過的車停得近多了。不過他是乘客,身手也過關,並不畏懼。倒是那個一路無話的小個男人神色不安,有些緊張。
熄火后,招呼鄭硯上車的憨厚男人說道:“咱們六個人,兩人一隊,各打各的,相隔不要太遠,以免有危險其他人趕不及幫忙。”
這個提議很公平,憨厚男人說完后,便自動分隊了。憨厚男人和車內唯一的女性一組,另外兩個人看似關係不錯,分在一組。這樣一來,鄭硯只好跟那個小個子組隊了。他拎上自己的砍|刀和匕首,開門下車。
三隊打個招呼就分道而行,鄭硯從側面接近喪屍,揮刀砍下腦袋,將滾動的頭顱踩住,待身側的年輕喪屍蹣跚接近,再次手起頭落。眼見這時方圓十米沒有喪屍,鄭硯掏出匕首插|進頭蓋骨,感覺刀刃碰到堅硬的球體,刀尖一挑,一個圓球裹着腦漿飛出來,鄭硯劈手一抓,凌空攥住白色透明的晶核裝進口袋。孰料這時,變故陡生!他剛將刀插|進第二顆頭顱,眼尾倏然掃到四個身影飛速躥過,撒腿跑進麵包車,車輪打了個旋,扭頭就跑了。
鄭硯心道不妙,將喪屍腦袋往後一扔,下意識攆上去。
司機拉開車窗遠遠比了個中指,憨厚的臉上露出得逞囂張的表情。“小兔崽子們!不長眼的東西,這就是得罪你孫爺爺的下場,小畜|生,去死吧!”
說完生怕他們喂不了喪屍,隔老遠扔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響中,驚動數百名喪屍聞聲而來。
鄭硯呆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心裏操|翻孫平祖宗八十代。都是倖存者,身處人間煉獄,何必趕盡殺絕?
密密麻麻的喪屍發出嗬嗬的聲音,從錯落的房屋走出來。鄭硯忙四處張望,喪屍主要聚集在村子裏,另外三個方向則全是無邊無際的農地。無暇多想,背着大刀先跑再說,奔出去幾步發現沒人跟上,回頭一看那小個男人定住似的釘在原地,小腿抖成秋風殘葉,怔怔看着逐步走近的喪屍。
鄭硯吐了口唾沫,罵了聲操,跑回去踹上男人屁|股,吼道:“傻|逼!跑啊!”
男人如夢初醒,撒丫子跑起來。
鄭硯一邊健步如飛,大腦迅速運作。喪屍的行動並不快,大約兩秒邁動三步,他們的優勢是速度和敏捷力勝於喪屍——在沒有變異喪屍的前提下。可是喪屍是不會疲勞的,如果沒有脫身之法,等他們跑到斷氣,遲早會被喪屍追上。
如果逃不掉怎麼辦?自己八成不會變喪屍,幾百個喪屍撲上來吃他,一人一口就沒了。就算變成喪屍他可能也是骷髏喪屍……鄭硯亂七八糟的想,思緒亂成一團。一口氣跑了三公里,把喪屍小分隊遠遠拋在後面,鄭硯實在跑不動了,雙手撐住膝蓋,彎腰大喘氣。
那個小個子也是累極了,臉色蠟白,看着不像做慣體力活的,軟軟躺在地上。
鄭硯緩了口氣,直起身望着村子的方向。幾百隻喪屍分散一片,最左和最右相距幾十米,形成一道灰沉色的地平線。照這個速度計算,再有五六分鐘就能追上來。
這麼跑不是辦法,鄭硯想。除非這麼一路跑回基地……簡直痴心妄想,基地離這裏直線幾十公里,加上需要繞路喪屍集聚的縣城,足有百多公里,跑到死更現實一些。或者往附近村鎮去,只是他們沒有車,沒有防護工具。鄭硯的武器是一把大刀,適合近距離戰鬥,以他的身手,和三五個喪屍搏鬥還能應付,再多就難說了。末世后,冬夏兩季拉長,春秋季節縮短,現在十月底了,天氣還很炎熱。他們都光着胳膊,如果這幅尊容走進縣鎮內部,走進喪屍的包圍圈,被抓撓一下,就沒活路了。
鄭硯心裏亂糟糟的,暗恨自己輕信於人。
絞盡腦汁無計可施,喪屍步步逼近,鄭硯招呼拚命休息的老兄一聲,“跑!”
喪屍速度緩慢,他們盡量沿着公路前行,只要不被追趕上,再注意避開小型喪屍群,也許可以遇到出任務的其他車隊。
兩人跑一段走一段,節省體力,誰也沒有多話,始終和喪屍保持兩百米的間隔。這般堅持了兩個多小時,鄭硯口乾舌燥,大腦一片空茫,只有雙腳還在機械的移動,鄭硯抹了一把汗,快渴死了,就舔舔胳膊上的汗水。眼睛發花之際,竟恍惚看見了希望。
鄭硯甩甩腦袋,唯恐是幻覺,擦擦眼睛再看,遠方的另一條公路,和他們並排而行的,有八個行動的小黑點。
那明顯是出使大型任務的車隊,前後八輛車,都是軍用悍馬。這個車型即使軍|方也很少使用,馬力足底盤高外殼堅固,雪地山野都能行駛,卻因為兩個油箱,特別費油,一般人連一台都開不起。
更何況是八輛。
鄭硯喜極而泣,心說天不亡我,這是霍賢的車隊。
鄭硯扒掉上衣,赤|裸上身,手裏揮舞衣服往車隊方向疾奔,一邊大喊大叫吸引注意力。可惜兩條公路相距實在太遠,他又蹦又跳的也沒讓悍馬的車速減緩半分。
他眼眶幾乎瞪裂,臉部漲成紫紅色,和悍馬賽跑,陡然左腿像是有什麼穿刺而過,一陣劇痛襲來,他耳根都在隱隱發疼。他茫然低頭,入眼膝蓋處殷紅刺眼的血跡徐徐漫透出布料。
鄭硯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回頭望去,那小個男人嘴唇微微顫抖,雙手持槍,槍口還對着他。感受到鄭硯仇恨的眼神,他踉蹌着越過鄭硯,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死……”
喪屍緊緊黏在他們百十米的後方,他體力不支,他害怕落在人後,喪命在喪屍口中。車隊就在前面,希望就在眼前,他想活下去。
“啊啊啊——”鄭硯嘶聲大喊,發出氂牛一般的粗|喘,額頭迸出冷汗。他歪着一邊肩膀站起來,牙齒咬穿嘴唇,血流從下巴滴落,拖拉着一條腿,蹣跚着一步一步繼續前進,身後草地落下一串血跡。
男人察覺他的腳步聲,毫不猶豫的,反身又崩了他一槍,這次命中胸口。
鄭硯感覺喉嚨湧上一股子鐵鏽的腥味,癱倒在地,再爬不起來。
鄭硯費力的仰起頭,看着男人離去的方向,他交叉着揮動手臂,一邊厲聲求救。
冥冥中似乎有人聽到他的呼喊,終於有一輛車停在路邊,下來一個人影。
男人如釋重負的長長吐出一口氣,手舞足蹈的朝他們飛奔而去。
然而不等讓他高興太久,那人影背對着他,站在路邊撒了一泡尿,復又回到車上。
車隊迅速的駛遠了。
男人絕望的剎住腳步,愣愣的看着綽約遠去的車影,抱住頭髮出痛苦的哭聲。
鄭硯滿足的平躺,如果不是因為失去力氣,他簡直想為這戲劇性的轉折鼓掌叫好。真是活該,善惡終有報,鄭硯惡毒的想,老天總算沒瞎了眼。
他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對着鄉下碧藍如洗的天空,鼻腔充斥晴天的草木香氣,喪屍凌亂的腳步聲鼓動着耳膜。
真漂亮啊,他感嘆一聲。吃力的從兜里摸出匕首,在喪屍將他分食的前一秒,抹向脖子。
鄭硯活了二十多年,他投胎投得好,末世前錦衣玉食紈絝人間。末世來臨,喪屍侵襲,他雖不能夠像霍賢那樣大張旗鼓的濟世行善,卻也沒有如同其他窮凶極惡之人,藉由末世的名義為非作歹,草菅人命。他不忘初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救助同胞,卻不得善終。
意識放空的那一刻,他想着,希望老天爺看在他雖然沒有立過大功,卻也沒有造過大孽的份上,保佑他下輩子做一隻特級廚師家的鋼盆鐵碗,天天吃香喝辣,還摔不壞。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