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為食亡
鄭硯出完任務回來,離家門還有幾十米遠,門口玩耍的小女孩就撲騰跳起來,拔足朝他狂奔。
鄭硯從兜里摸出一顆黏糊糊的糖球,撕開糖紙。莉莉腳跟蹬地,在他跟前急剎車,好懸沒撞到臉。他半彎着腰,捏着糖球在小丫頭眼前晃了晃。
莉莉的小腦袋隨着鄭硯的動作搖來搖去,兩眼電閃雷鳴,含着口水口齒不清的喊他:“鄭叔叔……”
鄭硯還晃着手逗她,莉莉兩隻小手快如閃電,攥住他手腕一拉,踮起腳尖把糖球搶進嘴裏。嘗到甜甜的滋味,滿足的呼出一口氣,才想起正事,急急道:“不好啦鄭叔叔!你家被人搶啦!”
鄭硯一巴掌拍她後腦勺,板起臉道:“小祖宗,能不能吐回象牙?”
說完不再理她,拖着疲乏的腳步,繞過莉莉往家走。
他這次出行的任務是去淪陷的a市尋找糧食和醫藥。a市在末世前是繁榮發達的一線都市,7000平方公里的面積,常住人口逾3000多萬,是末世初期淪陷最迅速的城市之一。
大城市中的喪屍數量遠非偏遠的農村可比,倖存的人類多會自覺避開這些喪屍成海的區域,相比而言,其中的物資保存的較為完善。
這次任務的發起人同是看中這點,險中求富貴,以極豐厚的報酬收招了五十一名身強體壯的年輕隊員,包括十八名異能者。因為是第一批去a市出任務的團隊,他們的後備資源準備的非常充足。有槍有糧,每人配備一顆手榴彈。
這等手筆,在全基地也是讓人咋舌的,只是到底輕敵了。
車隊為避免和喪屍群正面交鋒,一路小心避開國道,走田野小路,又慎而重之的保持安靜。車隊在a市郊外便洗空了三所小超市,開工大吉使隊員信心倍增。然而運氣沒有一直眷顧他們,繼續朝a市內部行駛,原本零零散散的喪屍開始成群結隊的出現。前進了不足三公里,跟隨車隊周圍的喪屍越來越多。後面的還沒甩開,前面又有喪屍爭先恐後、潮水般湧來,頃刻間,就把車隊淹沒了。
他們的車都是經過改裝的,轎車外層加有厚厚的鐵板,喪屍短時間想打破車輛的防護也不是易事。儘管如此,面對源源不絕數以萬計的喪屍,眾人不約而同打了退堂鼓,一致掉頭返回。
即使撤退的及時,五十多人的隊伍仍然折損近一半,只餘二十八人安全歸來。
這次任務可謂大敗而歸,付出的代價和收穫的成果完全不成正比。先前為節省空間,三家超市的物資集中在兩輛車上,其中一輛在逃亡途中,車輪下積滿了喪屍,寸步難行。幾分鐘裏喪屍密密層層的爬滿車身,低吼着打破車窗。子彈打光后,車內的八名隊員求生無望,所幸劃破手臂吸引喪屍朝他們聚攏,繼而引爆了手榴彈……為他人爭取到活命的機會。
九死一生歸來,鄭硯心神皆疲,腦海中都是隊員生前鮮活的面孔。這種事無論重演多少遍,他都不能習慣。
此時此刻,他只想回家安靜的睡一覺。
莉莉還在身後絮絮叨叨,鄭硯敷衍道:“誰搶你鄭叔?你周姨可不是吃素的。”
周思敏是鄭硯萍水相逢的夥伴。相遇時她才二十三歲,在加油站當收銀員。城中喪屍突現,鄭硯在朋友掩護下出城避難,行至人口稀少的郊外加油,才搖下車窗喊人,一個白凈清秀的姑娘哇哇叫着衝過來,身後跟着兩個穿橘色工作服的喪屍,嘴角掛着肉絲,張牙舞爪撲來。鄭硯嗖縮回腦袋,哆哆嗦嗦的踩油門。
周思敏是個身手敏捷的,趁着鄭硯手忙腳亂髮動車的間隙,麻利的爬上車頂趴好。四輪車疾風一樣衝出去,兩人死裏逃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莉莉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更加焦灼道:“就是周姨帶人搶的你!”
鄭硯半信半疑,加快腳步。小姑娘不知和思敏有什麼深仇大恨,很喜歡說她壞話。
說話間兩人回到家裏,鄭硯推開門。
十平米的小黑屋一覽無遺,沒有窗戶透氣透光,屋裏烏沉沉的漫出一股霉味。靠着兩邊灰黃的牆壁,各支着一張單薄瘦弱的小木床,當中掛着一張破床單當屏風,隔成兩個小房間。
如此簡陋寒酸的家跟末世是不能比的,但現在算是比較良好的居住環境了。至少是單間,要知道還有更多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睡大通鋪。
因為屋裏太潮濕,隔三差五就得拖着被褥出去除除臭氣,順便曬太陽。
只是這時再看,兩張本就苟延殘喘命不久矣的小床塌了半邊,另半邊自強不息的支在原地。被褥掀到地上,蓋着幾張黑鞋印。屋裏唯一的傢具是一個三條腿的木櫃——平時放些雜物兼當飯桌吃飯,現在也卧倒在地,抽屜朝下倒扣,他閑暇收藏的硬幣和漂亮的石頭灑落一地,滿室狼藉。
莉莉把糖在嘴裏拱來拱去,在一旁道:“我沒騙你吧?”
鄭硯沒理她,三步並兩步奔到木櫃前,在地上翻了翻,便發現積攢大半年的晶核悉數不見了。顧不上心疼,鄭硯又蹲到牆角,挖出一根王中王火腿腸。
鄭硯鬆了口氣。
比起晶核,火腿要稀罕多了。
晶核是喪屍腦袋裏的能源體,黃豆一樣大小,用水衝去污垢后,透明的像顆水晶,難以理解醜陋腥臭的喪屍身上會有這樣晶瑩剔透的核體。晶核用途廣泛,能凈化水源,充當貨幣交易物品,市場還有人專門收購晶核,一百顆晶核能換一斤糠面、二兩小米。
對於鄭硯來說,晶核沒了可以再打。而火腿這東西基本屬於一次性消耗品,沒了就是沒了,很難找到第二根。
火腿還是鄭硯兩月前殺喪屍時從一戶農家翻到的,估摸是父母買給孩子解饞吃,火腿還沒破包裝,一家五口全變了喪屍。一包火腿被老鼠咬壞六根,剩下四根完好的。
末世以前,鄭硯也是養尊處優的小公子,喪屍潮爆發,他被迫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磨練成七尺好漢。只是即便適應現今的生活,還是難免思念末世前吃香喝辣的生活。
作為一隻地地道道的吃……美食家,他平生一不貪金權,二不好女色,唯獨貪嘴。人生信條:若吃和生不可兼得,和吃同歸於盡也。
末世三年,這火腿早就變質了,他是吃一根拉一天,三試三靈,不過他拉得心甘情願,對火腿用情至深。
鄭硯把火腿揣進袖筒,緊張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抬手招來莉莉,鄭硯問她:“周阿姨是不是跟一個矮矮胖胖的叔叔走的?”
莉莉翻翻白眼,這一帶橫行霸道的孫平誰不認識呀?莉莉說:“是他,開藍色跑車的叔叔。”
經過末世洗禮,絕大多數活下來的是男人,倖存的女性大概只佔倖存人類的三分之一。女人是很稀缺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周思敏算不上美人,不過勝在年輕,二十五歲的年紀,臉龐清秀皮膚白潤。鄭硯把她照顧的不錯,自從在基地定居,她留守家中,基本沒再和喪屍打過照面。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不務正業的亂溜達。不久前,在逛街的時候,被地方惡霸孫平看中了。
這孫平不是個能上得檯面的。
基地有軍|隊駐紮轄管,除開政|府不談,還另有一股神秘強大的勢力與其分庭抗禮,連軍|隊都不會正面交鋒。
人們口耳相傳,這股勢力的領頭姓霍,單名一個賢字。據說長得英俊挺拔,人高鳥大……末世金錢如糞土,實力為尊,這霍賢不知覺醒的什麼異能,傳聞一人能殲滅萬千喪屍,在喪屍大軍中來去自如,手中握有數不清的物資。
末世浩劫,絕境見人心。霍賢與人為善,每隔一月開倉賑濟難民,除此之外,更是時不時給兒童發放餅乾牛奶課本。
鄭硯剛來基地時也吃過霍賢的雜糧餅,對此人行事作風深感佩服。只是他實力不濟,和常人一樣,從未有幸得見他一眼。
孫平的主子自稱是霍賢的一門遠房親戚,是不是真親戚沒人可以證實,而霍賢那方也沒有明確的出面否認。他便藉著霍賢的名義作威作福,連帶手下的狗都在基地狂吠,十分橫行無忌。
看上周思敏的這個孫平是遠方親戚的小嘍啰,是親戚的狗腿的跑腿。雖然是個馬屁精,算不上大人物,但是在鄭硯所在的地盤是能橫着走的。人們在基地大多隻求自保活命,平時能躲則躲能避則避,吃虧受氣只能咬碎牙吞肚裏,更遑論主動招惹這幫人。
莉莉站在一旁,看到一貫沒正形的鄭叔叔神情這般凝重,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鄭硯正在天人交戰中。
孫平糾纏周思敏兩個多月,她時常向自己抱怨孫平流氓行徑,對她動手動腳。鄭硯心裏計較,孫平這狗|孫子多半是失去耐心,趁他不在,強行擄周思敏走。周思敏和他相識三年,他斷然不能袖手旁觀。
下定決心,鄭硯把兜里剩下的糖都掏出來給莉莉,手掌在臉頰用力搓了搓,深吸口氣壯膽,就起身出了門。
他在基地沒依沒靠,活到現在全仗着年輕和力氣,受過的皮肉之苦不計可數。況且沒有覺醒異能,這番向孫平討人,實力相差懸殊,單槍匹馬形同自盡。
他這次出任務得了一盒中華煙和二兩小酒,兌成晶核雇了幾個托,在孫平家門口敲鑼打鼓,把動靜搞大。孫平立敵不少,果不其然有人看不管孫平所為,站在他這邊。人多力量大,群眾擰成一股繩,聲討孫平放人。看到這幅陣仗,鄭硯提到嗓眼的心放下大半,頂着民憤這道壓力,最好鬧到軍|隊上,但凡有點眼力見,都不會跟群眾對着干。
等救出周思敏,基地廣闊,兩人換個地方待,惹不起躲得起。
只是鄭硯沒想到得是聲勢浩大了,群眾對孫平早有意見,大都義憤填膺,甚至有熱血衝動的年輕人拍着鄭硯的肩膀請他放心,大家絕對還他一個公道。
這孫平看似強橫,實則慫包,外出歸來,見到家門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臉上的肥肉顫顫悠悠,點頭哈腰道:“哎呦哥哥姐姐們,怎麼對孫某這麼大怨氣?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小弟先給各位陪個不是了。”
誰知等他聽眾人說出個大概,態度立刻搖身一變,腰板頓時挺拔了,指着鄭硯的鼻子罵道:“小雜|種,少你|媽的瞎|比|比,瞪大狗|眼看清楚,是小娘們兒自個對爺爺投懷送抱!”
說著孫平敲敲車窗,裏邊就下來個女人,小背心小熱褲,細腰豐臀,鼓着臉頰對鄭硯道:“鄭硯,你這是幹嘛呀。”周思敏親密的抱住孫平手臂,嗔怪的看他一眼,“我不是被迫的呀,我喜歡平哥。”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哪裏料到東風臨陣倒戈,不禁都愣住了。鄭硯認真仔細的觀察周思敏的表情,企圖從中找出她受人脅迫的蹤跡。畢竟之前她對孫平又嫌棄又不屑的態度不像作假。
半天,鄭硯只看到她滿臉真摯的喜悅。
鄭硯面無表情,很想踹她一腳。
群眾憐憫的看着鄭硯,可憐小夥子年紀輕輕,冤枉了孫大爺,這下可怎麼收場呦。
鄭硯知道捅了馬蜂窩,不待孫平翻臉發難,走到孫平面前,深深鞠躬。“真是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他誠懇道:“我有眼無珠,狗眼不識泰山,孫哥大人大量,請不要和我計較,改日一定登門謝罪,給您做牛做馬。”
孫平不是個講理的人,這時候必須給足他面子,才有可能將此事揭過。
果然孫平滿臉遺憾,他這次難得占理,有意得理不饒人。但大庭廣眾之下,小雜|種道歉的態度足夠真誠,他也不能表現的太小肚雞腸。
於是孫平腆着肚子,揮揮手,示意他滾蛋。
沒好戲看,圍觀的人很快散了。鄭硯拉着周思敏到角落,想要幾顆晶核救急。雖然剛出任務回來,但所得物資大多分給遇難者的家屬,畢竟失去了壯勞動力,餘下的生活並不容易打發。鄭硯的酬勞除了糖果送給莉莉,剩餘的都雇託了。
誠然他往後想要晶核可以再去打喪屍,但現在家裏連個糠粒都沒有,他也是需要吃飯的。
周思敏聽他要晶核,立刻蹬蹬後退好幾步,一臉鄙夷的說:“鄭硯,你也要點臉,我跟你三年,晶核不該歸我?你一個大老爺們,倒是好意思張這個嘴。”
鄭硯氣極反笑,到底是誰不要臉?這人太能顛倒黑白,在基地半年來,他們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他負責兩人日常吃用,她自稱纖弱女流,不肯出任務。留在家卻連家務都不做,現在說散夥就散夥,也不跟他商量一下,白害他惹一身腥。若非相逢在末世,曾共患難過……
鄭硯搖搖頭,對周思敏他是仁至義盡,生氣歸生氣,男人的風度卻不容許他和一個女人斤斤計較。只是往後和人交心很需要留個心眼,人心善變,誰知道會不會冷不防的被插一刀。
鄭硯深深看她一眼,掉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