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誇張偽裝
報告廳內坐着前來觀摩的警校師生,谷貝坐在第一排,身邊是學校的教授和老師,緊挨她而坐的是一位格外顯眼的老者,濃密的銀髮和捲起的白須看起來足有七十歲,更像搖着鈴鐺的聖誕老人。
感覺到谷貝在盯着自己,老人扭頭看她,善意地點點頭。
谷貝立刻移開不太禮貌的視線,余光中仍然存了幾分打量。不禁感嘆姜木城的吸引力如此大,禮堂已經座無虛席。
主持站立台上,熱情洋溢地說了一番姜木城的事迹,‘阿木教授’幾個詞引起一陣騷動,“下面有請‘阿木教授’來為我們做課題講說。”
雷鳴般的掌聲轟動禮堂,身後學生雖然坐姿端正,卻一個個伸脖直背,想要尋找姜木城的身影。
谷貝也四處尋找,卻沒見那高挺的西裝和帶着紅繩的手腕。許久后的許久,沒有人走上講台,大家開始切切私語,掌聲也變成了低沉的議論聲。谷貝拿起手機,發了條信息給姜木城,“你在哪?”
一旁老者拿出手機,盯着上面的信息挑起嘴角,回道:“離你最近的地方。”
谷貝再次抬頭,仍未看到姜木城的身影,倒是瞥見一旁拿着手機的‘聖誕老人’,見他回望自己,那顆深棕色的眼珠也盯着自己,良久,老者緩緩站起,一旁的手杖被他握緊,步伐踉蹌的走上台去。
原本高挺的身姿如今有些佝僂,微微駝着背步履蹣跚,廳內傳來女學生失望的聲音,“我以為是個大帥哥呢。也是,干出那麼多事,又心思縝密,可不該是個有閱歷的老頭兒嗎。”
這一節課谷貝印象深刻,姜木城誇張的裝扮讓她永生難忘。而她日後也漸漸明白,越是誇張,別人記得越深刻,那你原本的樣子便不再真實,會被他們的潛意識慢慢淡忘。
“可能成為恐怖分子的你們好,我是阿木。”這分明不是姜木城的聲音,谷貝不敢大聲喘氣,努力尋找着那個老者與姜木城哪怕一點點的相似。而這句開場白也不是她寫得那句。
谷貝:“……”
“是變聲器。”金恩熙走來,坐在了姜木城剛才的位置,“他要你學的第二課,改變自己。當你變成連最親的人和自己都認不出來以後,你就是最強的偽裝者。”
“怎麼做到的?”谷貝仍在尋找姜木城的破綻。
“我們有最強大的倒模師。可以將你變成任何樣子。當然也需要你有敏感的觀察視角,能夠抓住想模仿之人的最關鍵的地方。”
這就是今天姜木城想要變成的模樣嗎?一個踉蹌行走的老人,一個聲音沉啞的學者,毫無感情和波瀾的講訴着一起人質劫持案件。而那次案件發生時,他又是用什麼樣的身份和樣子去見的那些劫匪,他並沒有說。
這註定是個不平凡的案子,即使他平淡講出整個過程,依然能從其中的細節里聽出驚心動魄的殺機。報告廳內無人再說話,似是追隨着他走入死神身邊,想要看他怎樣將人質和自己從死神手中搶回來。他,就那樣做到了。
看着下面一張張期待而崇敬的臉,他本該透出冷冽的神色,眸光中的那一抹冷意不知為何不再出現。谷貝這才想起剛才他眼中的深棕色,那是隱形眼鏡,用來遮擋他最明顯的破綻,讓最敏感他眼睛的谷貝都沒有察覺出。
“他的眼睛。”谷貝看向金恩熙,“還是黑色最好看。”
金恩熙聳聳肩,“他從來都不會偽裝眼睛,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非要戴上隱形眼鏡。”
谷貝想,當然是變得連最親的人和自己都看不出來。而姜木城憑什麼知道谷貝想要找出他的破綻一定會看他的眼睛,難道他了解谷貝,而谷貝也了解他。
那個男人,將自己看成了最親的人嗎?
姜木城有意無意地看着台下的谷貝,這個女人讓他第一次在偽裝上加了防備,還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去刻意遮住眼睛,這個女人,再一次震撼了他。因為他曾經將最近的距離給過這個女人,讓她有機會看到自己眼中的冷意,如同藏着的一座冰山。
手腕。
谷貝突然想起,她對姜木城的了解除了那雙冰如寒冬的眼睛,還有那根他睡覺洗澡都會帶着的紅繩。可是,他的袖子很長,遮住了他的手腕,谷貝無法看到。
掌聲再次響起,金恩熙和眾人一同起身,看着台上面容淡然的老人肅然起敬。老人走下講台,沒有回座位,也不看任何人,徑直從報告廳走出。
谷貝越過金恩熙慌忙跟上,走在姜木城的身後陪他一起蹣跚前行。
大型商務車停在報告廳門口,老人向後看了看仍然跟着的谷貝沒有說話,而是坐到了車子裏,見谷貝沒有一同坐進來,冷聲一句,“看來是想自己走回去。”
谷貝在他關門前大步跑去,同他坐在一起。
“太精彩了。”顧聖握着方向盤讚歎,慢慢開動了車子,“阿木你沒有找事兒我已經謝天謝地了,竟然還講得精彩認真,這真讓人難忘。谷貝,這次功勞歸你,畢竟是你寫的講稿。”
“是老師講得好。”
谷貝謙虛一句,盯着姜木城扯下自己的鬍子,裏面藏了片白色的晶片,應該就是促成他發出另外一種聲音的變聲器。
“回頭寫篇學習心得給我。”姜木城終於恢復了以前的語氣,惹谷貝笑了一聲。她,還是喜歡他冷冷說話的樣子和音調。
不明白她傻笑什麼,姜木城不去理睬,繼續折騰臉上和身上的倒模。
谷貝突然抓起他的左手,翻開他的袖子看去,那根紅繩就綁在手腕上。他驚愕地看向面前的女人,推開她的手,眼中是濃濃的殺意,這是他永遠不會去偽裝的地方,那個女人竟然注意到了。
她,是個‘觀察者’。詹姆斯,這就是你選擇她的原因嗎?
車內一時沉默。谷貝的手腕有些生疼。
晚飯後,谷貝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走到客廳看電視,竟然有經典動畫回放,她像是回到了孤兒院大家一起看動畫片時的一刻。樂得笑了起來。
樓上,姜木城聽到了她的笑聲,走下。
見她用毛巾在客廳擦頭髮,‘性格活潑’,姜木城冷冷站立。谷貝只顧自己看電視也不理睬他。姜木城徑直坐到她一旁,“你是不是想跟我做。”
谷貝手上一頓,萬分驚訝地看向他,臉上浮出紅潤,立刻用極高的聲調轉換話題,“今天你的偽裝課讓我印象深刻。”她語速加快,講得十分陶醉,“我完全不知道坐在旁邊的老人竟然是你,我......”
“說謊。”姜木城打斷她,“你想跟我做,對不對?”
谷貝深咽一口氣。
姜木城起身,“人撒謊時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說話的速度就會加快,在進行反駁或隱藏內心時,帶動情緒的高漲,音調就會被抬高,欺騙對方時盡量講的繪聲繪色形成抑揚頓挫的強烈對比。你的內心被你的話出賣了。”
他突然彎下腰,離谷貝的臉極近,盯着她不敢眨巴的眼睛提醒,“如果你有那樣的想法就儘快打消,同別人做.愛有可能產生感情,而我們是不許帶着強烈的感情偽裝的,你要變得冷酷麻木,對任何人和事情保持一種態度,一輩子只會模仿,而不會改變,這樣才會是最好的偽裝者。”
是啊,他就做得很好。他像那些人,行為和心理都像他們,卻有他們無法模仿的另外一面。他,是個成功的偽裝者。
只會模仿,不會改變。
只是,他的成功如今有了隱患,他已經察覺出,這個隱患就在自己身邊,正同他朝夕相處。他本可以趕走她,卻想要同自己挑戰一次,想要帶着那個隱患繼續生活,直到他將那個隱患同化為自己的一類,他,才打算放走她。
第三日,他們回到‘基礎運作’的總部。大伙兒圍着谷貝詢問姜木城在她面前的樣子,發覺到種種不一樣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再而三的追問確定。谷貝耐心說著,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驚訝。
食堂內,谷貝和姜木城的team同坐,大家聊得熱鬧,多是回憶以前刺激的任務。門被推開,食堂慢慢安靜下來,team朝着大家觀望的地方看去,一身西裝筆挺的姜木城正在走來,一隻手插在口袋裏,眼睛如獵鷹般掃視着四周,終於看到了獵物后朝她走去。
這個地方,他從未出現過,他討厭和別人一起吃飯,這是他不會改變的原則,他說過,不可以改變,而他,再次食言了。
他徑直坐下,抽過來對面女人的盤子開始沉默吃着。
顧聖左右看了看,最先反應過來,拍了拍谷貝的肩膀,“我再去給你打一份兒飯。”
team里的人也不知所措,想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繼續吃飯,卻無法做到。程嚴飛用肩膀推了推金恩熙,輕聲一句,“他們戀愛了?”
“你覺得可能嗎?”金恩熙恢復了理智,“吃飯。”
見他們不再驚愕,其他人也慢慢恢復過來,開始偷偷地低語,偶爾能夠傳來‘木’這個詞彙,可見大伙兒聊的話題十分一致。
谷貝要接受一系列的訓練,體力上的自然不能少,雖然金恩熙也在team,卻是心理醫生,那些大幅度的運動不用做,而谷貝就不一樣了,她日後會是姜木城親手培養的偽裝觀察者,要經常跟着武裝分子或者人質輾轉反側,她需要合格的體質。
勞累一天,她幾乎不能直立,坐在操場上大口喘氣。訓練師已經離開,她終於可以休息。頭髮高高豎起,她仰面趟地,用一隻手墊着頭欣賞聖塞何的藍天,慢慢閉上了眼睛。她實在太累了,在困意最盛時不想跑回宿舍再休息,她決定先打個盹兒,適應環境,日後這樣在野外餐風露宿的時刻應該會經常發生。
已入深夜,四周吹來陣陣涼風,偶爾能聽到飛機劃過地面的轟隆。谷貝睜開眼睛,感覺頭底下軟軟的,她朝一旁看去,姜木城閉着眼睛躺在她一旁,一隻手學着她墊着頭,另一隻綁着紅繩的手給她當了枕頭。
谷貝起身看他,見他慢慢睜眼,兩人這樣對視許久。
姜木城想要抬手給她整理耳邊的碎發,一聲巨大的轟鳴劃破寂靜,遠處映出煙花一樣的紅光,照得四周透亮。
兩人起身看去,紅光躥升的位置正是聖塞何最大的一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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