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玉泉路三少

7玉泉路三少

第七章.玉泉路三少

楚珣少年時代成長於西山腳下的部隊大院,名符其實的軍人世家、大院子弟。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改革開放不久,百廢待興。京城三環以外並沒有多麼繁華,大片大片低矮的民房隨處可見,路邊巨幅廣告牌子用鮮艷的色彩書寫着“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木頭電線杆子之間橫貫鐵灰色的電線,在北風中發出嗚嗚呀呀的響聲,天空綻放純凈的淡藍色。

那時的北京,仍然遺留下來很多五十年代蘇聯模式的城市建設佈局,老城區外圍四周,遍佈部隊和機關宿舍大院。從木樨地往西是海軍司令部、空軍司令部、總後、總政、總參、301、304醫院、空軍指揮學院。往西北方向,是計委、國家統計局、航空航天部、水利部、國安部等等部委機關大院。

部隊大院都用高高的院牆圍起,前院辦公,後院是家屬宿舍,院門口有解放軍持槍站崗警戒。這些小戰士都住在紫竹院公園旁邊的營房裏,每天清晨身穿軍裝,戴着軍帽,肩挎佩槍,踢着整齊劃一的步伐,浩浩蕩蕩開拔到各個大院門口,換崗,可威風了。

楚珣從小,就是這麼看着小戰士穿軍裝踢正步換崗長大的。

每天大清早兒,他遙遙聽見樓下的口令聲,就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因為怕冷,再裹上他的小被子,站在床沿兒,用手抹掉窗戶上的哈氣,遠遠地看着大院門口一隊隊身材挺拔、舉止端莊帥氣的小兵哥……

楚珣從小仰慕欽佩英武帥氣的男孩,自然而生的親切感。

玉泉路附近這座大院,是他們北京軍區38軍的幹部家屬院。赫赫有名的王牌38軍中,位高權重戰功顯赫的將軍、政委、所屬各師團將領、幹部們,他們的家屬子女就都生活在這間大院。

楚珣的爸爸楚懷智當時是38軍某師師長,爺爺是退下來的老幹部,家裏兩個孫子,楚珣排行第二。楚珣的爺爺,跟住在他們這棟樓樓上姓顧的老將軍,以及隔壁樓姓沈的老爺子,當年也算戰友、同僚,三家人關係一直不錯。也是因為這樣,楚珣自從穿開襠褲樓上樓下亂跑亂竄的年月,就認識了邵小鈞和沈博文。

孩子的父親們常年駐紮在部隊、兵營,平時無暇照顧監管子女,小孩都是交給爺爺奶奶帶着。沈博文爸爸那時一直在京郊武警某部隊,管不了孩子,而邵鈞一直養在姥爺家,這仨小孩自然而然湊到一處,從小在一張炕上玩兒大,後來又送進同一家部隊幼兒園。

每一座家屬大院,就相當於一個獨立的小社會,一座封閉的城市,一切應有盡有,自給自足。這裏面的人際關係簡單而親密,家家戶戶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之間太熟悉,誰家互相都認識別家孩子,都愛議論。

這一撥年齡相仿的小孩兒中間,小珣珣是最討人喜歡、最招人愛的一個,大院裏公認的。

小博文太淘,小鈞鈞呢,忒愛哭。

大人把小博文抱出來,叔叔阿姨們捏一把,哄着,“叫叔叔,叫阿姨。”

小博文眨巴着大眼睛,哼哼一會兒,頭一扭,偏不叫人,然後開始上下固呦,有多動症。大人一轉眼沒盯着的工夫,這孩子能爬着跑着一路溜到傳達室,趁人不備,一把抱住哨位上小戰士的腿,啃,咬,弄口水,滿屋亂竄,弄得小戰士驚恐大叫,孩子,誰家孩子啊,咬人了——

碰上小鈞鈞被抱出來曬太陽,鈞鈞穿得時髦漂亮,戴一頂粉色絨球小帽子,阿姨大嬸們最喜歡了,又捏胳膊又掐臉,“叫阿姨。”

鈞鈞嬌貴着呢,被捏臉蹂/躪了一會兒,再也忍不住了,嘴角一抽,嘴唇一抖,眼裏水霧迅速瀰漫,“哇!!!!!!”

哭了。

別家小孩哭鼻子,也就哭個兩分鐘,哄哄就好了。邵鈞不,邵鈞一哭就是半天,死擰死擰得,從中午一路哭到傍晚食堂開飯,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哭聲從大院空場傳遍整個家屬宿舍區,冤情震天動地,因此得一綽號,“小哭包”,誰都惹不起,不敢逗。

三個小孩里,就小珣珣最討喜,從小就不愛哭,不愛鬧,聰明,懂事兒,而且嘴巴特甜。

“阿姨——好。”

“叔叔——好。”

“爺爺——”

楚珣眉目可愛,聲音清脆,叫人時拉長聲音,眼睛和嘴角笑得彎彎的。這小人兒生得秀氣,手指修長,腿也長,穿一身西裝馬甲西褲,家裏專門請裁縫訂做的。抱在大人臂彎里時,小珣珣靈活優雅地扭過腰,轉過頭,眼珠漆黑靈動,見誰叫誰,全身上下褲襠內外任人揉捏,可乖了。

楚珣不哭,因為覺着哭這種事兒不划算。

不哭能有糖吃,有阿姨們親親,有各種好處。哭有什麼好?哭完還眼睛疼、毀自己嗓子,楚小二打小有主意,不做吃虧事。

他小時候,眉頭還有一顆紅痣,天生娘胎自帶標誌物。

就生在右眉毛上面,玫紅色的小痣,點綴在白里透粉的臉上,頭髮柔軟還帶自來捲兒,簡直像個混血大娃娃,讓人過目不忘。

軍區大院專門為自家子弟開辦了幼兒園,三家的小少爺同年一起被送進部隊幼兒園,每天仍然回爺爺奶奶家,一起慢慢地長大。

周末,三個孩子在沈博文爺爺家,一張床上玩兒玩具。

玩兒起來基本就是,小鈞鈞裝好一個模型車玩具,小博文手欠犯壞,給他擰掉拆掉,鈞鈞不幹了,開始哭,珣珣像管家哥哥似的抱着揉着哄鈞鈞,然後倆人一起撲倒小博文啃他咬他撓他痒痒肉,小博文打滾求饒,哥兒仨於是開開心心地和好,繼續玩兒。

有這麼一回,吃完中飯午睡,仨人並排躺成一溜,睡成一窩小豬。

楚珣飯間喝了很多東西,那時候剛興起來的杏仁露飲料,機關里成箱成箱發,他覺着特好喝,不知不覺就喝多了。他睡着睡着一睜眼,手往屁股下面一摸,尿床了……

楚小二生得白凈秀氣,出門小西裝一穿,人模人樣,天生帥哥胚子,唯獨有一個毛病,幼年尿床。

尿炕畢竟不是一件體面事兒,尤其對於一名已經上幼兒園大班的男子漢來說,這還是在別人家!

楚珣坐起來,床單濕漉漉的,這樣坐着睡着都很不舒服。

他睜着迷茫惺忪的睡眼,往左看看,左邊是博文;往右看看,右邊睡着鈞鈞。那倆傢伙把乾淨舒爽的位置都佔據了,自己睡在一汪水裏,怎麼辦呢?

楚珣摸頭想了想,心裏權衡左右倆人,於是輕手輕腳,爬着翻躍過沈博文。

他輕輕地拱沈博文,把睡得很香的沈小豬拱到中間位置,自己佔據了乾爽地兒,於是美美地繼續睡了。

那天午睡起來,大人立刻就發現,有個壞孩子尿炕了。

“這是哪個尿的?”

“博文,是不是你?”

博文爺爺嚴肅地板臉,指着小博文屁股下面一攤痕迹。

沈博文睡得迷糊,抓抓頭,低頭聞了聞,這……我尿的嗎?

博文奶奶把寶貝孫子抱起來,摸摸泛潮的褲子,咂嘴:“一定是你,這孩子,多大了,還尿床。”

“你比人家珣珣和鈞鈞都大,大好幾個月,人家兩個早都不尿了,就你還是尿!”

“沒個做哥哥的樣兒!”

楚珣靠着邵鈞的肩膀,埋頭聽着,偷瞄沈博文,舌頭舔舔嘴唇……

當晚仨孩子出了這棟樓,又跑進隔壁一棟樓,到楚珣家玩兒。

那年代男孩子都流行放養,可不像現在這麼精心,大人平時不嚴管,各忙各的,放任孩子們自己玩兒。

楚師長家大人都不在,三個孩子撒歡,客廳里繞着沙發和茶几追逐亂跑幾個回合,一起撲倒在大沙發上。部隊裏有軍銜的首長、幹部,分的房子都極寬敞,明亮,南北通向,客廳卧室面積大。在那年月,這就是條件特別好的樓房,甚至連沙發、飯桌、書櫃等等大件傢具,都有內部購買途徑,在八十年代初物資相對貧乏的年代,部隊能享受到很多平民老百姓花錢買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楚珣歇了一會兒,伸手摸一摸前額上面柔軟的頭髮,說:“博文,剛才是我尿的。”

沈博文一聽,瞪着眼睛:“你尿的?你尿床,誣賴我尿的!”

楚珣笑了,胸膛抖動:“我沒誣賴你,你爺爺奶奶非說是你。”

沈博文湊過來,盯着人:“你尿炕是怎麼尿到我下面的?怎麼回事兒!”

沈博文撲上來,掐住楚珣的脖子,半開玩笑似的,騎上去搖晃,打打鬧鬧,“小珣你個壞蛋,你這種人最蔫兒壞了!”

楚珣一直笑,舉手投降:“我錯了,錯了么。”

沈博文騎着人,伸手敲楚珣的腦瓜,彈腦唄兒,彈得楚珣求饒喊疼。

邵鈞用手給捂着,擋着,怕把珣珣的腦瓜彈壞了。

仨人嘰嘰呱呱地鬧,沈博文撓楚珣的癢肉,從上撓到下,順手捏了楚珣的下身,壞壞地說:“哼,捏你小雞兒。”

“哎呦……”

楚珣輕輕喊了一聲,沈博文真捏到了。

邵鈞瞧見,忍不住也跟着捏了一把。

楚珣捂着褲襠:“滾,你們耍流︶氓!”

“我們看看你怎麼尿的,你怎麼老是尿炕!”

沈博文和邵鈞作勢要扒他褲子,楚珣拚命拽着褲子,滿沙發亂滾,笑着,下面被捏了好幾下,又疼又癢的。

楚珣威脅道:“你再捏我,我呲你手上!”

邵鈞趕緊說:“別捏他了,他說尿就尿,你再把他捏尿了。”

沈博文立刻縮回手:“哎呦媽啊,別呲我,再尿我一臉。”

楚珣重新提好褲子,悄悄伸手到內褲里把小傢伙歸位,雞/雞被那兩個壞蛋捏得還挺疼。

小孩兒的興緻轉得快,仨人迅速又找到新的樂子。楚珣跟倆哥們兒勾勾手,招呼他們進書房。

楚師長書房整整一面牆都是書櫃,裝滿各類政治軍事人物傳記類書籍,放眼看去,浩瀚的書海。楚懷智在他們38軍中,被稱為知識型戰略型將才,軍中明日之星,這名頭不是虛的。

楚珣早就把他爸爸的書櫃偷偷撿拾過,哪一格藏了什麼寶貝,他都知道,而且記憶力絕好。他踩着凳子,從書柜上面一格摸出一包錫紙包裝帶外文商標的東西,顯擺給哥們兒。

“這什麼啊?”

另外兩個都沒見過。

“咖啡,香港來的。”

“沒喝過?我沖給你們喝。”

“這玩意兒怎麼喝啊?好喝嗎?”

“應該是衝著喝……要不然,泡了?煮了?……”

楚師長書櫃裏藏一包咖啡,是朋友從香港帶來,送給他的,他自己平時不喝這種東西,喝不慣。仨孩子在廚房裏研究咖啡怎麼喝。楚珣在每個杯子裏倒小半杯黑色粉末,用開水沖了。

沈博文迫不及待嘗了一大口。

“噗——”

沈博文喝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苦的!……一股子雞粑粑味兒!”

邵鈞和楚珣也嘗了一口……

倆人隨即苦咧着嘴,“噗”、“噗”得往外吐。咖啡粉末完全泡不開,熱水都沖不化,全都浮在水杯里,喝得仨人滿嘴都是末子。

其實是三個傻小子沒見過世面,不懂,他們偷喝的這包咖啡不是後來市面上流行的速溶咖啡,而是外國人喝的那種、咖啡豆研磨出的正宗咖啡粉末,需要咖啡機煮,濾紙過濾……

三個小壞蛋圍着廚房水池子,一邊互相埋怨叫苦,一邊“呸”、“呸”狂吐……

大院牆外林蔭道上,有一大排高大挺拔的法國梧桐,枝葉繁密、大氣。

梧桐樹葉綠了又黃,落了一次又一次,幾年過去,一起上幼兒園的小哥兒仨,又一起念了軍區附屬的同一所小學。

三個人幾乎每天都背着書包一道上學,每天傍晚下了自習,一個跑到另一個教室門口,叫齊了,一起回家。

傍晚沐浴着天邊夕陽,橙紅色的晚霞照在臉上。楚珣走在中間,身材修長,穿得乾淨帥氣。邵鈞走在右手邊兒,有一雙細長漂亮的鳳眼。沈博文走在左手邊兒,打小就個子最高,邁着大步,步步生風,眉眼帶兩分公子哥兒的痞氣。

沈公子平時喜歡戴羊剪絨的帽子,十足的部隊子弟牛逼哄哄的范兒。

邵小三兒直到小學畢業之前,都一直戴他媽媽給他打扮得絨線小帽,粉紅的,粉黃的,粉藍的,腦袋後面有個絨球,五官又漂亮,倒不像個女孩,比學校里女孩都好看。

楚珣呢?

楚珣不喜歡戴帽子,就露出頭髮,一頭深褐色打卷的軟發,額頭光潔,眼睛深邃明亮,眉間一點紅痣,唇邊永遠帶一縷笑意,暖洋洋的。

這哥兒仨,想當年,就是這座大院最跩、最風光的少年,在那一片部隊機關大院出入、混跡,號稱“玉泉路三少”。

那個年紀的楚珣,除了比大院裏一般孩子生得好看些,機靈些,嘴巴甜一些,其實,也沒看出哪裏不同。他仍然是個普通男孩,開心時盡情地笑,身上磕了碰了也知道疼,偶爾不高興了也發少爺脾氣,並未顯出任何“異常”。

當時的童年,天真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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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於80年代部隊大院的生活狀態參考鐵血論壇里很多回憶的帖子,另參考都梁《血色浪漫》、石鐘山《大院子女》、王朔的一些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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