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楚霍之爭

8楚霍之爭

第八章楚霍之爭

這年春夏,大院調駐進來一批外地過來的新任指戰員,充實軍區年輕幹部隊伍、以及新機械化師團的建設。

楚師長也接受一紙調令,調離京畿,派往駐河北某地27軍某炮兵機械化師,擔任師長,並代行副軍長部分職權。

這也是軍區內部的正常職務調動,若干年一次。27軍與38軍同樣是御林軍王牌部隊,兩軍呈掎角之勢拱衛首都。楚懷智雖說暫時離京,仍擔任要職,各方面實權和待遇並未降格。身邊人分析說,上面的意思還是想提拔他,軍區內部輪轉調職,積攢履歷,等楚師長下一輪兒再調回北京,一準兒是要陞官,沒準兒五年以後就是38軍軍長。

楚師長調去石家莊,這幾天回家準備,收拾行裝,家裏老婆孩子其實是不太樂意的。

這當爹的本來平時工作就忙,在原地兒好歹能經常着家,出了北京更見不着面兒。

楚懷智家裏養了兩個小子,老二是小珣,老大名叫楚瑜,當年十五歲,長得身形高大,站直了快跟親爹一般高,唇邊長出碎胡茬,出門走哪正經是一大小夥子模樣。

楚瑜高高的個子,斜靠在客廳門框邊,倆手插兜,看着他媽給他爸收拾行李箱子。

他媽媽從書房櫃門裏取出一樣樣好東西,塞到行李里,部隊發的好煙,好酒,還有高級餅乾,茶葉,咖啡,彷彿生怕到了27軍駐地吃不到這些個好東西,恨不得把半個家給搬過去。

楚師長說:“不用帶這些個,我用不着。”

楚瑜媽媽埋頭塞着包袱:“這不都是人家給你的良友、希爾頓?你不帶上,到那兒你抽什麼煙?”

楚師長毫不在意:“有就抽,沒有就不抽了。”

楚瑜媽媽心裏不樂意:“非要調出去幹嘛,就不能不出去?!”

楚師長抬手一指:“把我那一大摞書帶着。”

楚瑜媽媽說:“我每天上下班忙到那麼晚,咱們院服務社明年就要改制,現在上班跟以前不一樣了……倆兒子我弄不過來。”

楚瑜在一旁哼了一聲,插嘴道:“爸,您也真是的,別人都拚命往北京調,就您,竟然往外調。”

楚師長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兒子:“正常調動。”

楚瑜又哼了一句:“怎麼就不調別人,偏就調您的位置,是不是欺負您啊?您這人就不會跟上面來事兒!”

楚師長皺眉嚴肅道:“老子以前沒守過新疆?沒去過西/藏?調哪兒不一樣?!”

楚瑜口氣不屑:“新來的那位,就把您頂了的那個113師師長,什麼人?都是什麼不招三不招四的一幫人兒,也他媽敢往咱們大院裏調。”

楚師長一聽這話,臉頓時沉下來:“胡說。你小子懂個屁!”

大院樓下,楚師長部下幾個小兵提着行李往外搬,那邊兒新來的人就進來了。

楚家小二正在樓下院子裏玩兒,跟沈博文邵鈞還有另外幾個小孩玩兒砍沙包。砍沙包是兩伙人站在兩頭,相距十多米,另有一兩個人站在中間,兩頭的人擲沙包命中誰誰下台,站中間的人奮力躲,如果能接住沙包就攢一條命。那時候小孩特愛玩兒這種簡單歡樂又低成本的遊戲。

楚珣邵鈞兩個是玩兒砍沙包的能手,上了台就不下來了,別人都擲不中他倆,打不着。

楚珣手長腳長,身子特靈活,躥得快,不但讓人打不着,每次還能接住沙包,眼明手快,二指一夾!

那時候小孩都弄不明白,楚小二怎麼身手如此靈活,總比同年齡的小屁孩們聰明機靈,這人眼比沙包快,手比眼還快。

沈博文說:“你們倆沒完了,還不下來?珣珣你都攢九條命了!”

楚珣臭美得意,跟博文抿嘴一擺頭髮簾。

沈博文嘟囔:“你們家打蒼蠅也不用蒼蠅拍吧?你倆小手指頭一夾,蒼蠅都讓你給夾死了。”

邵鈞有一回被沙包擦中衣服。

一群人起鬨:“下去下去!”

邵鈞撅嘴不服氣:“只碰了衣服,就沒碰着我!”

楚珣沖邵鈞一擺頭:“我命多,我借你一條命。”

大夥抗議:“不帶借命的!……你倆玩兒賴的!”

新來的一隊人馬穿過院子,從孩子們身旁走過去。

有小孩低聲議論:“噯,看那個大大,我聽說就是新來的師長。”

“他們從濟南調來的。”

“我知道,那人姓霍。”

“聽說特厲害,訓小兵可嚴了,都把小兵罵哭啦。”

大院門口開進來一輛解放牌卡車,車上跳下一群小兵蛋子,往下搬東西。軍區每調來一個軍銜比較醒目的將領,一般都要拖家帶口搬進大院,帶着家眷子女甚至以前的警衛員。部隊給分房子。

這新來的師長大人,就是楚瑜嘴裏說的那“不招三不招四”的人物,姓霍,名叫霍雲山。

霍師長身材高大,腰桿挺拔,面目硬朗,軍帽下一雙眼目光如炬,頗具軍營硬漢特有的氣質風度,楚珣忍不住多看幾眼。

霍師長自己一手提了一件挺大的軍綠色帆布行李包。

身後跟着兩個男孩,一個看起來高高壯壯,楚珣看着跟他大哥一般年紀,另一個矮瘦一些,看起來跟他自己差不多大。兩個男孩子也提了行李,安靜沉默,走路一板一眼,步伐整齊,看着就跟在部隊裏特訓過似的。

這時候一個沙包橫飛過來,從楚珣邵鈞倆人中間穿越過去,沒打着這倆,斜着就朝新來的男孩頭頂飛去!

霍師長家的小男孩,眼角瞥見沙包襲擊,單手當空一檔,利落地把沙包抓到手裏,牢牢攥住。

男孩黑眉俊目,年紀不大,長得很有特點,一雙劍眉讓整張臉顯出英氣。

這邊兒亂扔沙包的是大院裏的刺兒頭、全院聞名的小搗蛋,名叫王欣欣。

王欣欣叫道:“喂,把沙包扔給我們!”

“喂,說你吶,我們的沙包!”

男孩頓了一下,黑亮的眼浮出一絲細小的表情,突然揚手。

這孩子原地不動,不帶助跑,只是一條腿突然向後一撤,側身45度後仰,擺出一個絕對標準的投彈姿勢!

楚珣偶爾也有機會去營房裏跟小兵們玩兒,見過他們投擲手榴彈的訓練,因此他認得小兵都是這樣扔彈的,一般還要加四步助跑。那個長了漂亮眉毛的男孩,手臂在空中悠起來似的一甩,動作瀟洒,沙包呼嘯着迎面擲過來!

楚珣趕忙伸手想要接,沙包像活物從他脖子一側飛過去,帶着風聲,速度太快了,完全沒機會抓住。

邵鈞連接都沒敢接,直接閃身,捂臉跑出戰場,臉最金貴了。

嘭得一聲。

“哎呦喂——”

身後的王欣欣中招,被沙包手榴彈當胸擊中,力量很大。王欣欣倒退兩步,直接坐了個屁股墩兒,十分丟臉。

楚珣下意識摸摸脖子,沙包撩到他后脖頸子毛茸茸的地方,竟然有一種火辣辣被人燎着了的感覺。

他抬頭正對上霍家男孩的目光。那小子嘴角動了一下,微紅微汗的臉竟然笑出一顆淺淺的酒窩。畢竟是小孩兒,出手難免有炫耀意味。

霍家老大淡淡地一擺頭,眼神一掃:“老二,走了。”

男孩趕忙低頭跟上,臨進樓門還特意回頭,默默看了這幫孩子一眼……

霍師長家,不偏不倚也養了兩個兒子,老大叫霍傳軍,老二叫霍傳武。

部隊幹部調職,按理家屬可以隨軍,但是楚家兩個小子正是上學年齡,老大念高中,老二上小學,都在很不錯的學校就讀,家裏不願意讓倆孩子離開北京。

楚師長當天出發,臨走特意囑咐:“老大,別瞎胡鬧,出門把你嘴把上門兒,別胡咧咧,甭給你老子丟人。”

楚瑜滿不在乎地聳肩,聲音痞痞的:“爸——知道啦。”

楚師長要是信他兒子能不胡鬧才怪,這熊孩子他訓過抽過好多回,從小精力旺盛,皮實,難管。

楚師長說:“你跟你弟學學,你弟多聽話。”

楚瑜不服氣道:“是,咱家小珣最乖了,人見人愛!我跟他那就沒法兒比!”

楚瑜說著進屋,順手一把拖過他弟弟,扔到沙發上,撲上去擒住雙手撓胳肢窩,又把楚珣褲子扒開,在屁股上噼里啪啦拍了幾巴掌。楚珣莫名被欺負了,捂着屁股哼哼。楚懷智站在門口,隔空狠狠一指,一記威懾的眼神甩給他大兒子,簡直太不像話了。

楚珣從沙發里爬起來,提上褲子,還不忘了轉身,“啪”得立正,有模有樣給他爸爸敬了個軍禮:“爸爸,再見!出發!”

楚師長立刻收起表情,也嚴肅地立正,還了一個規正的軍禮,心裏暖烘烘得,待見這個小兒子,真可人疼……

楚家老大就是這麼個很不像話、不着調的性格,一貫的脾氣橫,渾不吝,在大院裏飛揚跋扈,也是出了名的。

家裏老子在的時候,還能鎮一鎮;老子不在跟前盯着,他就敢撒野胡來了。

楚家的哥倆,平時並不常在一起玩兒。

楚瑜比楚珣大六歲多,倆孩子就玩兒不到一塊兒去了。然而,六歲的差距,又沒能讓楚瑜年長成熟到懂得疼愛照顧弟弟。

楚瑜每天放學很少回家,在外面野着,有自己的狐朋狗友圈子,附近大院“戰車隊”一幫閑散小青年。楚大公子跟一幫人每天騎着車,在西山腳下呼來喝去。夏天穿條紋衫,軍褲,黑色懶漢鞋;冬天一身大拉風的圍巾和軍大衣,一雙回力運動鞋。

他戴的羊剪絨的帽子,就是從一張羊皮上剪下來一面絨做成的遮耳圓帽,在那年代屬於特昂貴時髦的穿戴。一頂帽子十幾塊錢,普通人家捨不得買,只有部隊子弟才弄得到。他穿的懶漢鞋,俗稱“片兒鞋”,是託人從上海弄來的,比北京本地產的高檔。北京產的片兒鞋是燈芯絨的,滿大街人都穿,*嫌那個特別土;上海產的,是黑色重複呢織成的、帶白邊、白色塑料底兒的,跟別人不一樣,這叫拔份兒!

他們騎的自行車,都是28的飛鴿牌或者永久牌帶大鏈套和轉鈴的車,往返城裏城外,從復興門、禮士路往廠橋方向呼嘯而過。這樣一整套裝備行頭,就代表着那一代大院子弟從內而外豢養出的優越感和從小享受的社會地位。

楚瑜這號半大小子,養尊處優,胡天胡地,不惹事兒才怪。

有一天傍晚他在外面吃飯喝了幾瓶啤酒,嘴裏帶酒氣,帶着他那一幫“戰車隊”的混混朋友,開進大院來了。

大院門口有警衛,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亂入。

要是平時,三兩個學生在門口說,“我們找楚師長家孩子”,哨兵都認得,都會通融,一點頭也就進去了。

但是這天,一是天黑了,警覺;二是楚少爺喝高了,滿嘴胡咧咧,幾句話就嗆起來;三是這幫混混人太多,十好幾個,警衛說什麼也不敢放進去,怕鬧事兒。

楚瑜眼底發紅,襯衫前襟敞開着露出因為酒醉而發紅的胸口:“你有毛病啊,憑什麼不讓老子進去?!”

小戰士攔着說:“你可以進,其他人不成。”

楚瑜說:“我朋友,就是我的人,我說能進就能進。”

小戰士說:“不符合規定,不成。”

楚瑜罵道:“你媽x,你敢管我?老子在這大院裏多少年了,老子來的時候還沒你呢!我還告兒你了,這院裏的規定是管你們的,不是管我的!”

楚瑜很狂,確實有狂妄的資本。他在這座部隊大院裏住十多年了,他就等於是在這大院裏出生的孩子,誰還不認識他?

當天如果是熟人站崗值班,在大院混久了,都是老兵油子,認識楚少爺這一號橫主、愣主,不跟他一般見識,也就放進去了。可是這天偏偏是一個新兵班值勤,新來沒幾天,事實上,就是前一陣跟隨霍師長一起從外地調來的。

新來的都是從濟南軍區調來的年輕士兵,佔了半個警衛連,一水兒的山東大漢,高大英武,最適合在機關門口站標兵崗,可帥了。

楚瑜一向看不慣新來的。同是大院子弟兵,難免分出派別,各有各的山頭。他是本地人,有優越感,他心裏瞧不起外面來的。

雙方很快嗆起來,誰也不妥協,不退讓,人多,七手八腳,就推搡起來。

很快發展成動手,楚瑜抄傢伙,跟對方几個人打起來。

雙方積怨也有由來,楚大少爺不是省油燈,平時手欠飛小兵的帽子,扎人家輪胎,拔人家的氣門芯兒,這種損事兒沒少干。

楚瑜順手扛起他的28飛鴿自行車,挺沉挺大的傢伙事兒,兜頭照臉向對方砸下去……

楚珣在家裏寫作業,從樓上聽見有人在他們家樓底下喊他媽媽,“你們家老大,在門口跟警衛連的人打起來啦!”

楚珣一聽這話音兒,丟下課本,飛快地跑下去。

說老實話,他哥在院裏院外跟人打架,也不是第一次,楚珣人小心大,一聽就猜得到怎麼回事兒。

也是碰巧,當晚在傳達室的人里,除了那一班警衛員,還有霍師長家的二兒子。

霍傳武在傳達室里玩兒槍來着,跟幾個小老鄉要了一副牛皮槍套,別在自己褲腰帶上,挺自豪的,踢着步子、背着手走來走去。

楚瑜擲了一回自行車,又順手抄起一根木頭棍子,啪就是一棍子。

他那一棍子抽得沒輕沒重,有點兒狠,打在對方一個小兵右手小臂上。就那一下,棍子竟然打折了,當場聽見骨頭髮出的咔嚓聲。

那小戰士挺年輕,看起來其實比楚少爺大不了兩歲,這一下疼得眼淚就下來了——右手前臂骨生生地給砸折了。

折掉的半截木棍子彈起來,飛出去,濺起幾片木屑木渣子。

其中一塊尖銳的木屑,足足三寸長,崩起來,崩到了旁邊站的霍傳武。男孩個兒矮,木屑正好崩到臉,戳到眉骨附近,血“嘩”得一下就湧出來……

楚珣跑過去,不偏不倚就看到這一幕,霍家小二兩手張着一動不動站在那兒,半邊臉迅速染血。

旁邊一圈兒打架的都愣住了,小兵們也嚇壞了,這可是師長的兒子。

“小武!!!”

“傷哪了?!”

楚珣那一瞬間也有些害怕,從來沒見過這多血。

他抓住那男孩一隻胳膊,腦子還算清醒:“快去衛生站。”

霍傳武被血蒙了臉。那塊木頭屑和着血,也看不清扎在哪裏,可能是眉骨,可能是眼皮,也可能是眼球!楚珣看見霍小二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再用牙咬上,血水流了一臉,可是竟然沒哭出來。

這男孩淡定地伸手抹了一把臉,抹出一手的血,看着自個兒的手掌心。

霍師長新來沒幾天,自家小子就被楚師長家兒子打破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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