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人偏心小麥挨罵
鄉下人起名都喜歡順手拈來、就地取材。周家大哥春天生，所以叫春生；嶺南不種小麥，但小麥生日在陽春三月，正好當時還在世的周爺爺去鎮上買了點麵粉回來，總不能叫麵粉吧，所以就叫了小麥；到了小米，家裏倒是種的，正好是收割小米的秋日，於是小米的名字也理所當然得很；冬生的名字順哥哥，冬天生的，就叫冬生。
不但周家，周家村的其他人家也都差不多。桃子大名周桃，是個比小麥大兩歲的姑娘，她弟弟小名李子，大名周強；還有右邊走上幾百米的荷花，她弟弟叫魚仔，大名不知道，反正也沒人叫；還有荷花家再往右兩家的小姑娘翠柳……小麥跟桃子還有荷花關係好，翠柳家有錢些，她不用天天打豬草，所以跟他們玩不到一塊。
到了家，小麥就忙活起來。先是進廂房給弟妹找衣服換，換好了又趕緊燒水給他們洗澡。等他們拾掇好了就差不多中午了。小米幫忙燒火，小麥又趕緊做午飯。爹娘要在鎮上賣豆子花生，得了銀子好買農具。但這時節家家要買農具了，鎮上賣豆子花生的多咧，所以他們慣常守着賣到晚上，中午很可能不回來吃飯的。但是家裏還有一個惦着拐杖脾氣大得很的老奶奶，大哥中午也要回來吃呢。
周奶奶剛剛就聽到了家裏一陣悉悉索索的捯飭聲，她知道是三個小的回來了，於是安躺在床上，等他們進來問好“覲見”。但是等了半天，聽到他們轉進轉出的就是不轉進自己的房間來，她火了，惦着拐杖出了那間昏暗的正房。
“奶奶！”冬生坐在堂屋的門檻上，看着伙房裏大姐和二姐忙活。他還算乖巧，一看到奶奶，就趕緊走過去，準備扶一下老祖母。
這都是大哥在家的時候教的：小孩子要有禮貌，要孝敬長輩。
周奶奶一看心肝小乖孫那乖巧摸樣，臉上的皺紋都少了幾條。“唉——奶奶的小乖孫！告訴奶奶，上午你大姐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又罵你了？”
雖然才四歲多，但是冬瓜還是隱約地知道奶奶不喜歡大姐二姐。而且今天淘氣掉進水裏後來害得二姐也掉進水裏的事，肯定不是好事，現在摸摸屁股上還隱隱疼呢，還是不要說了。
再說，跟奶奶告狀也沒用。告了狀奶奶肯定罵大姐，然後大姐就會不高興。大姐不高興可是大事，明天就不會帶他出去玩了！
“沒有啊，奶奶——”
“小乖孫，你告訴奶奶，奶奶幫你出氣！哼，這個賠錢貨，敢罵我的乖孫！小麥，你給我出來——”
冬瓜一看這架勢，瑟縮了一下小腦袋，心裏嘀咕：我大姐不但罵了我，還打了我咧！
小麥剛把粗米飯燜上，正在砧板上切辣椒，一聽這聲音，忍不住和小米對視一眼，撇了撇嘴。小米雖然才七歲，平時沒少跟她姐對着干，但是在這件事上，兩姐妹有着一樣的痛穴：周奶奶實在是重男輕女，還越老越嚴重。
“奶奶，我正切菜呢，喊我做什麼咧？”
“你說做什麼？！你回來半天了，也不來喊我一聲，你還知道我是你奶奶嗎？！我還聽到你罵東生了，東生是你罵的嗎？！你個死丫頭，賠錢貨，再敢罵我的乖孫，信不信我一棍子打死你！”周奶奶邊罵邊慢慢地挪近伙房。冬生咬着手指頭，一腦門糾結地無辜跟在後面。
小麥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這老太婆哪天不“打死”她幾次？於是埋頭不理，繼續手上的活。
“你啞巴啦，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你這個死丫頭……”
小麥聽那聲音越來越近，眉頭皺得越發緊，口上回道：“奶奶，等我先做好飯，你吃完飯以後再打死我好不好？我哥快回來吃飯了！”
在學堂念書的大孫子是周奶奶的頭號寶貝疙瘩，誰都耽誤得就春生耽誤不得。她停了一瞬，伸脖子看到案板上紅彤彤的辣椒，轉了口風又罵了起來：“你切那麼辣的辣椒是想辣死我嗎？你這個沒孝心的死丫頭……”
小米實在忍不住了，脫口而出：“這是給我大哥吃的！又不是給你吃的，你擔什麼心？！哼！”
她跟她奶奶打交道的時間比她姐少了兩年多，忍耐程度還有待加強。
小麥斜了眼小米，息事寧人道：“奶奶，你的粥已經給你熬好了，小菜也準備好了。”
周奶奶正想把小米罵一頓：這個小的嘴巴比大的還厲害，要是現在不好好治治，以後還了得！但聽小麥那麼一說，又把話頭給別開了。
“你做這麼辣的給我的大孫子和乖孫吃，辣到胃痛怎麼辦？哎呀，你們這兩個鬼丫頭，做事偷懶，又不動腦筋，還一點都曉不得什麼是孝順……”
“奶奶，我回來了。”大門口響起了一道少年特有的公鴨般的嗓音。小米頗委屈地和姐姐對視一眼，兩人都吐了口氣：罵聲總算告一段落了。
小麥看到了小米的委屈，但是沒辦法，她也委屈呀。好幾年了，自從爺爺走後，奶奶又跌倒了腿腳不好，就變成了這樣，不是東邊不好就是西邊不順，總是要扯點事兒出來罵罵咧咧才能找到點存在感。幾年下來，小麥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早就練得純火爐青，任娘親嘮叨，任奶奶辱罵，她自無動於衷該幹嘛就幹嘛。反正老娘一般不會動手，奶奶動手又跑不過她，權當是聽屋前杉樹上的烏鴉叫好了。
不過實在是聒噪難聽，好在大哥回來的正是時候。
“春生啊，你回來啦。今天功課累不累？你餓了沒有？——小麥，你這死丫頭還不快點做飯——春生啊，今天功課多不多？”
“奶奶，功課不多，我還不餓。我扶你到堂屋坐吧。”
“唉，好好，還是我的大孫子知道疼人，還出息！”
冬生又咬着手指頭跟着大哥屁股後面進了堂屋。
吃完了中飯，春生稍稍休息了下就去了學堂。村裏的學堂有五六里路遠，是周家集和隔壁的兩個村子一起辦的私塾，請了位老秀才在教着。春生從七歲上頭送到私塾啟蒙，到今年十三歲，念了六年多書，算是老秀才的得意弟子之一。老秀才看重，春生也學得認真，周家自然是歡喜。從春生開始上學起，這些年他乾的活兒都沒小麥一個零頭多，平時一有空就叫奶奶爹娘哄着他進屋看書去了。周奶奶不用說，甭管外面是啥天氣，只要一見了她那寶貝有出息的大孫子，她這天兒肯定是大好的晴天！好在春生也沒被教成一個純書獃子，平時只要下了學，知道妹妹小麥事兒多，總是尋着空隙幫妹妹的忙。到了農忙時候，學堂里放假，不管奶奶護着爹娘反對，他也總是要下田幫忙的。也是因為這樣，底下的弟弟妹妹才不討厭這個說話斯文懂很多大道理的大哥。
因為冬生不願意跟着奶奶睡，小麥只好吩咐小米帶着冬瓜午睡，她去河邊把上午他們換下來的衣服洗好。等洗好了衣服，再餵了滿院子追着人跑的小雞崽和小鴨崽，再隨意打了個盹，就半下午了。下午小麥可不想再帶着兩個尾巴去河邊了，就趁他們睡覺出了門，繼續上午的打豬草。
家裏養了兩頭豬，家裏大哥念書的束脩全靠他們，所以精貴得很。家裏糧食不夠，豬主要吃豬草，所以小麥的任務很重要。
今天是十三，樟樹鎮逢三、六、九的日子都趕集。快要農忙了，農具全部要準備好，所以村裡大多人都去了趕集。家裏稍寬裕的，就把小孩也帶去，解解饞。田野里沒幾個人，打豬草的竹簸箕擱小河溝那也不用擔心被人偷。只是這天氣越來越冷，豬草越來越不好打了。
小麥忙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是堪堪地打了一簸箕豬草回去。進了村口，天色已經灰濛濛地沉了下來，不少人家都升起了裊裊炊煙。可能是趕集得了點好東西，好幾家的小孩子三兩個一起，嘻嘻哈哈東奔西跑，跟中午時的靜寂不同，村子彷彿一下子被吹了一口仙氣，鮮活了起來。
小麥可沒心思欣賞這些，她得趕緊回家。說不好，今天回家是有頓罵了。
“小麥！你死到哪裏去了？這麼晚了才回家？哎呀，怎麼才這麼一點豬草！你叫豬吃什麼，把你的給豬吃嗎？告訴你，這豬可精貴得很，你哥上學堂的銀子，你奶奶的葯錢，全指着這兩頭豬呢，你給我仔細上心些！要是到了過年的時候豬太瘦了，賣不出好價錢，看我不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