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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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是一滴水,那我一定流經了上游,經過我的所有祖先,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就像我迷茫中經過的無數個黑夜。我渾然不覺的黑夜。我睜開眼睛。只是我不知道我來到世上那幾年裏,我看見了什麼。我的童年被我丟掉了,包括那個我叫父親的人。

◎隨着中年來臨,我正一點點地接近那些古老事物。我和它們就像曾經滄海的一對老人一樣一見如故。我走了那麼多地方,看了那麼多書,思考了那麼多事情,到頭來我的想法和那個坐在街邊打盹的老人一模一樣。你看他一動不動,就到達了我一輩子要到達的地方。

而我,還在半路上呢。

◎生命如此漫長,除了青春短促,年輕人在迅速老去,女人的青春像一陣風飄向遠處。那些美麗的女孩子:阿依古麗、左克拉古麗、熱孜古麗……她們的美麗終生只能看見一次,一朵一朵的花兒開敗在巷子深處。獨享花容的男人們,早晨出去,賣一張羊皮回來,妻子就老掉了,母羊下了兩隻羔子。男人們到七十歲還不老,卡瓦提八十二歲又娶了一個三十歲的洋崗子。一茬一茬的美貌女子,都讓他們趕上了。

◎毛驢的草和孩子的衣食也似乎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儘管地里的收成剛剛夠吃飽肚子。除了老婆孩子和一頭聽話的毛驢,其餘全部家產就只是*房前屋后的白楊樹了。那是另一層天空,白天綠蔭覆蓋,夜晚撐高月色,讓嘩嘩的樹葉聲,帶着一兩句突兀的驢鳴狗吠,盪遠又回來。就是那樣的夜晚使我們之間變得遙遠、陌生。白天我們有時走過去,跟他們一一握手,生疏地問答幾句,用我們或他們的語言。我們想接近時,就會感受到那些不可交換的言辭與言辭之間,手與手、眼睛與眼睛、呼呼與呼吸之間,橫隔着無數個我們看不清的遙遠夜晚。在那些長夜裏,他們坐在白楊樹下,村子裏沒有燈光,偶爾的驢叫聲打破暗夜的寧靜。在更暗的夜裏他們聚在樹梢上面的高遠星空,東一片西一片,發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微弱光明。我們再不會走過去,伸出手。那是一種永遠的遠,對於我們。

◎一代人一過,天上會落一層土,把該埋的埋掉一些。下一茬人在塵土上過生活,不必知道腳下踩着什麼。樹往高長,果實結在枝頭。一百年裏落下的土,有三尺厚,夠麥子紮根,夠讓土豆和胡蘿蔔埋牢果實。除了埋人,人不輕易往更深處挖土,那是老城死去的部分,已經成為根。

◎有一段時間我夢見自己在爬一個高塔,彷彿已經爬過無數次,每次快爬到頂了,醒過來。多年後我帶母親回甘肅老家,在金塔縣城,突然看見我夢中爬過無數次的高塔,我在塔下愣愣地站了好久,第一次清醒地看見一個早年的夢景。那是母親逃荒到新疆四十年後第一次回老家,她把我孕在腹中帶到遙遠的新疆,我在甘肅金塔縣孕育,在新疆沙灣縣出生。我有兩個故鄉。那個夜夜夢見的高塔是父母早年的念叨被我記住呢,還是,我在孕育中早早看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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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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