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中的清晨（12）

直到現在，我閉上眼睛時，依然可以看到那小男孩的表情和模樣，甚至他身上穿的格子背心，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這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讓人不舒服的並非那屍身，而是它們呈現的方式，那麼卑微，那麼沉默，這些人是誰呢？是用生命的最後氣息千里迢迢行腳而來、一進入聖城邊界就筋疲力盡、不支倒地的虔誠朝聖者嗎？還是窮苦潦倒，無法在城中生活的低下種姓？如果這些人的死亡是這麼微不足道，淡如輕風拂過水麵$淫蕩小說http://wwW.ShuBao2.com/class12/1.html，不掀起任何漣漪，那麼他們在活着時，過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呢？有任何人曾經關心他嗎？他會活在誰的記憶中嗎？還是他的生命一如他的死亡，就像恆河水流靜靜衝過淺灘，不留下半點痕迹？

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感情用事，或許真正令我不舒服的，只是害怕自己也像這樣孤獨無聲地死去。我抬眼看看賈迦那，他生在宗教如此昌盛的迦屍，有濕婆神保障他的死後解脫，對這些屍體又作何感想呢？他的表情非常嚴肅，緊皺着眉頭，把臉轉往河心的方向，專心一致地划槳，這是他一路下來劃得最沉默而快速的一段了！我想要打破這種寂靜，便問他這裏為何會有這樣多的屍骸，可是他卻沒有回答，只是把槳拉得更快了。一直到過了鐵橋之後，他才吐出一口氣，讓船速稍稍慢一些，並且厭惡地搖搖頭：“我不喜歡！我痛恨這些！”

這句話真令人吃驚，我一向以為印度人在階級社會中如此認命，對宗教又如此狂熱，面對死亡應該也會更豁然才對，一些書本里不是這麼說過嗎？“瓦拉那西人面對死亡時，就如同歡迎一個等待已久的老朋友一樣！”可是賈迦那表現的卻不是這樣，他雖然牢牢地記着一些神話，也深深相信他的神，並且按照規定祭祀、沐浴、念經，可是用這些來對付死亡時並不靈光。我想到他之前東拉西扯，拚命找理由不想往瓦魯那河去，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這裏有這些令他痛惡的事物呢？

我很想知道他心中所厭恨的，究竟是那些屍首，還是死亡本身，可是賈迦那緊抿着雙唇，再也不肯多說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