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能膠片６．（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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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是不可靠的，總是缺失了許多關鍵的記憶片段，剩下的都帶着濃烈的個人主觀色彩。比記憶可靠的是相機。它儘管缺失得更多，但不說謊。修瑜以前曾經有過一部佳能的AE1。那天回去之後他翻遍了整個雜貨房把那台老相機翻了出來，嘗試着摸了摸每一個按鍵。那相機是他叔叔送給他的，而且是在他才幾歲的時候。他忘記了具體是幾歲，那一年的生日家裏來了個素未謀面的叔叔，這個叔叔在他的生命里僅出現過這麼一次，從此修瑜一直都對出現唐突的陌生人存有一種虛幻的好感。他對此人的印象始於叔叔興緻勃勃地抱着小修瑜跟他講解那些對他來說異常複雜的按鈕，而對於之前陌生男人對他說的討好的話、給他的糖果和紅包都毫無印象。直到那個男人掏出一個看起來頗為昂貴的盒子祝他生日快樂，他才突然眼前一亮，關於這個叔叔的記憶大門應然洞開。

叔叔教他用相機的時候母親微微笑着也俯身旁聽。修瑜的父親，那個一事無成又總愛以一家之主自詡的男人在一旁用令人掃興和厭煩的語氣喋喋不休地指責胞弟花錢大手大腳。

“錢沒掙幾個，花錢倒是很會嘛！你以為你老幾啊？哼，敗家子，好吃懶做，什麼都不會就知道亂花錢……”

“看這個，這個是開關鍵，按一下，‘啪嗒’，就開機了，會不會？”

“會——”小孩拖着奶聲奶氣的長調故意跟父親作對。

“拿你那幾個臭錢買的破東西來教我兒子？睜大眼睛看看自己是誰！我兒子要學什麼攝影，將來直接繼承我們祖傳的房子就好了嘛！”

“然後這裏是快門，你拿好，然後對準媽媽——”

“好——”孩子的嗓門越發顯出撒嬌式的愉悅，這愉快有一半是因為父親此刻的被孤立。

“從小就好吃懶做！家裏什麼事都不管！到南洋賺了幾個錢回來顯擺啊？去跟那些低賤的雜種一樣做苦工掙的骯髒錢？你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對準媽媽——”叔叔只是僵着一張臉機械地重複前一句話的最後幾個字。

“媽媽！你笑，你笑！”修瑜有模有樣地把相機舉起來貼近自己的臉，手慌亂地在快門鍵上按了幾下。

“陸伯洋你不說話能怎麼的？”母親對父親怒目而視，然後轉過臉來對兒子嫣然一笑。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過去怒容滿面地補上一句：“什麼南洋，是新加坡！”

“來，對準媽媽的臉。對對對，就是這樣，笑——按這個鍵——”叔叔托着小侄子的手臂，一根關節腫大的食指壓在那隻稚嫩的小手上默默用力。

聽到一聲讓人驚喜的快門聲讓叔嫂都喜上眉梢，然而更快樂的是手裏舉着相機的小修瑜。他“哇”地叫起來：“噢——我會拍照啦！我會拍照啦——媽媽！”

“這是膠片機，”叔叔說，蹲下來接過他手上的相機，“要等叔叔把膠片沖洗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被短暫忽略了的父親忽然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劈手把兒子從兄弟手上奪過，像甩麻袋一樣把小男孩甩到肩膀上，一隻大手麻利地脫下褲子另一隻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在上面留下了五個紅紅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