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將計就計(上)
一九二六年九月十四日,星期二。下午五點。多雲。
昌壽路上知道莉莉思按摩院今天開業的街坊四鄰們,早已擁到隔壁恆發路上等着了,因為這個新玩意的老闆正是在前些日子重新開張的永利賭場的老闆,而這位大老闆上次給本街兄弟的紅包,可實在不少,況且永利那新穎的開張也着實成了去過的人可以炫耀的一些資本。
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莉莉思的開張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隆重、喜慶,而是靜悄悄的,只是在剪綵的時候放了一串例牌的鞭炮而已。還好,秦老闆的紅包還是那麼大。
不過這些拿了紅包的人們卻也不想走,都還頂着有些刺骨的秋風遠遠地圍在莉莉思門前的範圍里。因為整條恆發路旁都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汽車和馬車,要知道,這樣的景象平時都只能在小北馬路醉紅塵舞廳的門前才能看到!
而莉莉思那偶爾有人進出的大門裏飄出的鶯歌燕舞,更是讓這些口袋裏並沒有多少錢的小市民們產生了眾多遐想,只盼着那門下次被推開時,自己能夠從門縫裏看到些什麼,也好作為一下一個星期的談資。
所幸各位都已拿到了秦勇送出的請柬,於是,讓我們推開那扇有些神秘的大門,進入這上海灘上第一按摩院,看看裏面到底在發生着一些什麼吧……
門一開,首先感受到的是那撲面而來的那一股帶着胭脂香甜的暖風,接着就聽見了金香怡那聽着都讓人舒服的膩脆嗓子的招呼聲,然後,在您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位濃妝艷抹、穿着最流行的“古今”旗袍的小姐,就帶着兩襲香風,一左一右地挽住了您的胳臂,將您帶到大廳正中擺着的二十圍宴席上坐好,在兩壁特意加裝的豪華壁爐提供的融融暖意中,與上海灘上最盡風流的一班五陵年少們,和十里洋場中最具身份的宏商巨賈們一同,享受這份全城首創的溫柔享受。
就着身旁小姐們的柔聲軟語,吃着滿桌子的上海名吃,在喝下一杯用金合歡花瓣浸水燙熱的上等黃酒,我們的心,也不免對這紙醉金迷的生活有了一些依戀。再想到等一會兒飯後那雙柔胰按在身上的舒適**,更是對老闆的細心招待感到一絲感激。至於荷包里的鈔票和光洋嘛……賺來不就是要花的嗎?
楊歷和周老七這次得到了與眾不同的特殊待遇:就在沈德興和蔣天還在大廳里喝酒吃飯的時候,他們已經和秦勇一起,率先享受了這“按摩”的舒服,此時,三人正蓋着簇新的白毛巾,一邊讓年輕貌美的小姐在身上亂按,一邊談着兩幫結盟的細節。
楊歷越談越覺得這秦勇並不像張山君說得那麼難對付,更是對張大帥交給他的任務有了充足的信心,想到再過幾分鐘將要發生的事情,心下更是得意……——
細心的您也許早已發現了,我們熟悉的巴里克先生今天並沒出現在莉莉思那溫暖舒適的大廳里,難道是他的“古今服裝店”生意太好了,以至於他忙得抽不開身嗎?——不是,他還沒有那麼不講義氣。只是昨天晚上他拿到了跟沈德興的人傳來的一張小紙條,上面告訴他今天莉莉思開業的時候,會有人打永利賭場的主意。兒剛才,守在兩個街口意外的探子剛剛告訴他,有四十來個穿黑衣的漢子正朝永利來了。
所以,劉為現在正很舒服地坐在永利的辦公室里,給那位和007同名的法租界督察打電話。
“喂,詹姆斯-李督察嗎?我是韋特-巴里克呀,前天我們還在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廳見過面不是嗎?希望您健康!……什麼?我?我實在並不很好,因為有人正在打我在昌壽路上賭場的主意……對對對,就是永利,我在那裏也有股份,我的手下說有一夥暴徒正在賭場中搗亂!請您快點帶人來看看吧!
“噢~不!就您一個人來是肯定不行的!我想您至少需要帶二十個巡捕過來!他們實在是太兇惡了!……天哪,您快點兒吧,我已經聽到他們砸東西的聲音了!……不行了,我必須出去看看,你馬上過來吧!……放心,我會保護自己的安全的,謝謝您的關心……”接着,詹姆斯-李督察就聽到了一聲慌亂中掛電話的巨響……
劉為狠狠地掛上了電話,然後十分悠閑地換上了一套毫無特色的衣服,走出了賭場辦公室,向正在外面照料的竹竿子阿慶點點頭,就這麼出去了,剛一出門,就聽見了阿慶自己砸骰盅的聲音。
望了一眼剛進街口的黑鷹會漢子,劉為嘴角露出了一絲成竹在胸的笑容,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黑鷹會的漢子們今天都很火爆,因為他們這兩天都被會長楊歷弄得過不安生,這次終於可以藉著砸賭場的機會瀉一瀉心頭的霉火了——況且這種任務的油水肯定不小。
帶頭的阿德心裏也很爽,因為終於輪到他遇到點兒好事了,這讓接連倒霉的他很有一種吐氣揚眉的感覺。於是,他拍拍腰間二十響自來得的槍把子,然後狠命一腳揣在永利的大門上,帶着渾身是勁的兄弟們橫着闖了進去!
進了永利賭場的門,剛還自信滿滿的黑鷹會眾們就都軟了——大廳里站着一圈兒手裏端着傢伙的青衫漢子,一臉賊笑地看着他們,剛要往後面的門裏退,卻發現跟在後面的人們也在努力地退進來——門外的情況,和裏面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大哥!~兄弟們有眼不識泰山!求各位手下留情——別打臉!~”阿德只來得及叫出這一句,就被人下了槍,一腳揣倒在地。接着,在至少二十隻槍口下,黑鷹會的四十個兄弟被當成了練拳的沙包,還好,也許是由於阿德的那句話,打人的大漢們並沒往哥幾個臉上招呼,可四肢和腰眼兒卻個個挨得不輕,怕是沒有半個月絕對起不來床……
當詹姆斯-李終於帶着二十個荷槍實彈的巡捕趕到永利賭場時,裏面的“打鬥”早已結束了,看着堆了一地的“暴徒”,和唯一一張被砸得稀爛的“高級賭枱”,還有那些愁眉苦臉可怎麼看都不像受了傷的苦主們,李督察不清楚自己是該捧腹大笑還是該大發脾氣,而那個該死的韋特-巴里克竟被說成已經送去了醫院,更是恨得他牙根痒痒!
無奈之下,我們神勇的李督察只好打電話到霞飛路巡捕房,調了四十個安南巡捕過來將失去了行動能力的“暴徒們”抬回巡捕房,恨恨地帶着幾個“苦主”回去了。
可想而知,地上那堆成一馱的“暴徒們”,在巡捕房裏的待遇絕對好不到哪兒去……——
就在永利賭場上演“恐怖襲擊”的好戲時,我們的劉為卻正在黑鷹會的金鷹賭場裏看着人家玩兒二十一點。
讓人有些驚訝的是此時的他又換了一副面孔:去除了外國人的偽裝,換回了中國人的樣貌,蠟黃的臉上還落着一道恐怖的傷疤,讓人不願正視。而他身邊的幾個身高體壯的漢子,卻讓人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BlackJack!”閑家一聲大叫,引得圍觀的賭徒們大聲叫好,莊家再次不情願地賠出了五千塊錢的鈔票——這已經是這個黑臉大漢贏的第六個五千了,賭場裏的儲備資金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是等不到楊會長和周副會長回來就要輸幹了……
可為什麼自己每次留給自己的那張“A”都會莫名其妙地發到這黑大漢的手裏呢?難道他是神仙不成?想到這裏,荷官不禁往那大漢的臉上望去,卻被一雙銅鈴大的眼珠子瞪了回來,同時還拌着一聲歷喝:“看什麼看!不服氣怎麼著?你爺爺我還沒贏夠呢!快點兒發牌!”
莊家無奈地看了看早已被黑大漢的手下嚇得不敢動手的賭場保安,暗嘆一聲,繼續苦着臉給那大漢發牌。
“哈哈哈哈!我操他媽的!怪不得人家都說上海灘上遍地是黃金!也不枉了老子從大興安嶺上帶着兄弟們下來!原來還他媽有這麼差勁的賭場!連發了老子八個BlackJack!你們他媽的是開善堂的呀!哈哈哈哈!快點賠錢!兩萬!”黑大漢那囂張的笑聲再次響徹金鷹賭場,只見他把底牌翻開來一摔,竟然又是一個“A”!而這一盤,賭得興起的他更是壓了一萬塊錢出去!
兩副牌……一共就八個“A”……竟然在八盤之內全都發給了同一個人……看着那張黑得徹底的“黑桃A”,莊家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神色黯然地想從桌子下面拿錢來賠,卻發現只剩下一萬多塊的現金了,忙叫人去其他檯子上把錢全都集中過來。
等了近兩分鐘,莊家才在那黑大漢的罵罵咧咧中勉強湊齊了兩萬塊錢賠了出去,可那大漢看着桌上有些散碎的鈔票顯然很不高興,破口罵到:“媽那個八子地!你們他媽這是什麼賭場呀!賠兩萬塊錢都這麼費勁!老子在東北一盤贏了五萬大洋人家‘坌’都沒打就賠出來了!快點,繼續發牌,老子這次就壓這兩萬了!”
聽了這話,莊家的臉都青了——再賭下去你讓他拿什麼賠出來呀!就這兩萬都是集齊了賭場裏所有的錢勉強湊出來的了。忙戰戰兢兢地陪笑道:“大爺,您老請看,咱們賭場實在是沒現金了,我們老闆今天不在,小的我也就是個當差的,求大爺您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您就算不賭了,小的也要叫人關門了——賭場裏實在是沒錢了!”
“**的!你他媽說什麼?!老子縱橫賭壇這麼長時間還沒見過趕客人的賭場呢!”那大漢本就是來找事的,哪管這些!當即牛眼一瞪,一腳踏上賭枱揪住莊家的衣領,就這麼把莊家提了起來,指着鼻子罵道,“你他媽識相的話就快給老子發牌,錢不夠就給我用賭場抵債!就你這破場子我看也就值個八萬塊錢,老子就一把把這五萬全壓上了,要是賠雙倍就當老子吃虧就是了!”
那莊家聞言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滿臉的口水也不敢去擦,哀聲求道:“大爺,您老這是要小的的命呀!這壓賭場的話,必須得老闆出面,小的實在沒這個膽子呀!”
這邊黑大漢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剛從張山君手下調過來看場子的頭領卻早已看出那大漢是來生事的了,上前一步叫道:“這位客人!我們老闆確實並不在此,已經派人出去找去了,要是您真想賭錢,那就請在這裏等等;要是來鬧事的,我們黑鷹會隨然不是什麼大幫會,卻也容不得你這麼欺負到頭上!”
這人在張山君手下做事久了,早已養成了有勢可仗的習慣,哪裏想過這“黑鷹會”和“張先生”的差別?他不這麼說還好,這話一出口,算是徹底葬送了這金鷹賭場了。
只聽那大漢叫道:“黑鷹會?我**的,老子還沒聽說過這麼個垃圾幫會呢!賭場沒錢給還敢嚇唬老子?兄弟們,砸!讓他們看看咱們黑虎堂的厲害!”
那大漢的手下早都忍得手癢了,終於等到了這一聲令下,當即操起身邊的桌椅板凳砸了起來,黑大漢更是將那莊家隨手摔到地上,一人提着兩把椅子砸得最狠。
莊家委坐在地上急得心火上升,卻也不敢阻攔——要知道黑鷹會的兄弟大半去查丟了的煙土,剩下的除了維持生意必須的幾個外全被派去了永利,張山君說是派人過來,可到現在也才來了十幾個人,還分在幾個生意場上,雖說都配了槍,可眼前砸東西的這些大漢又有哪一個是沒槍的?眼見金鷹賭場是沒救了,當即瞅個機會逃了出來,直奔莉莉思去了。
而劉為拌的那個疤臉漢子,早在大漢贏了最後一盤的時候就人不知鬼不覺地出了賭場,往仁濟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