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黑鷹迷蹤(下)
金鷹電影院二樓的經理室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都被砸得失去了原本的模樣,而電影院經理蔣天正滿腦袋繃帶地在和一般手下發脾氣:“你們的腦袋都長哪兒去了!追個片子也用去一車人!?把老子一個人扔這兒挨打!到頭來片子也沒追回來!我養你們這些笨蛋有什麼用!”
見到周老七帶着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風風火火地趕了進來,蔣天才消了火氣,低頭向周老七說道:“老七哥,您還親自來了,蔣天給您丟臉了!”
這蔣天今年才二十三歲,本是周老七一手提拔起來的兄弟,剛接手這個電影院才一個多月,這次程一虎出了事,周老七本想在楊歷和張山君那裏使使勁,將蔣天抬舉抬舉,卻不成想他也出了這麼檔子事,可看到蔣天頭上纏着的繃帶,和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周老七一時也不好說他什麼,只是悶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怎麼讓人把自己家給砸了!”
蔣天知道周老七這次是動了真怒,忙小心地回到:“剛才今天的新片子剛到門口,就被一個生面孔的小赤佬夾手搶了過去,我就叫阿德他們帶人去追,沒成想回頭就闖進來五六個大漢,直接就衝著我來了,我再怎麼著也沒法同時對付那麼多人呀,結果就成這樣了——不過我也沒讓他們好過,給了他們好幾拳……”
周老七聽蔣天說道最後竟然還給自己吹氣牛來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低聲喝道:“你還有本事了!追個小赤佬用出去十幾個兄弟?片子呢,追回來了沒有?”
看周老七動了火,蔣天也不敢再給自己遮羞了,悶聲支吾到:“沒追回來,讓他跑了……”
周老七早知道是這種結果,要的也就是蔣天這句話,聽他說出來了,當即拉過那個叫阿德的小頭目劈頭蓋臉地給了他三個耳光,然後訓斥道:“這一個是打你追人不利的,另外兩個是替你那不成器的老大打的——等他傷好了我再打他!”
那阿德自然不敢出聲,唯唯諾諾地低頭杵再那裏。一時間,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僵在了當場。
沈德興突然拉過周老七低聲道:“七爺,您覺得這次的事情會不會是同一批人做的?事情發生的時間也太近了!”
周老七此時也正在想這個問題,聽沈德興這麼一說,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說道:“我看很有可能,要不然也不會趁我們最亂的時候動手。阿天,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去見老大,阿德,你帶人把這裏收拾一下。”說著,就帶着沈德興和蔣天找楊歷去了。
可周老七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去找楊歷的同時,楊歷也在找他們,他們前腳剛齣電影院的門,楊歷後腳就到了,最後還是一個多小時后,幾人才又在金鷹賭場的辦公室里碰了頭。
“老七哥,咱們的煙館也出事了!”剛一見面楊歷便鐵青着一張臉對周老七說道。
周老七聞言一驚道:“什麼!?煙館出了什麼事?”
說起這個楊曆本就皺着的眉頭頓時鎖得更緊,沉聲說道:“突然闖進來十來個拿着槍的人,把管事的人挨個打了一遍,搶走了館裏所有的大土,毀了所有的器具,還把幾個客人給打了。”
聽了這話周老七一時沒了言語,只是急促地在地上踱了幾個來回,猛地一拳打在自己手心裏跺腳道:“這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算計我們黑鷹會!做出這種沒道義的事情!現在除了金鷹賭場,咱們所有的場子都被人欺負了個遍了!”
他說得這些楊歷何嘗不知道?他已經派出了所有能動用的人手去查了,可那些砸黑鷹會場子的人像是能憑空消失一般完全不見蹤影——也是,黑鷹會總共就二百來號人,昨天晚上就被程一虎敗掉了三十多個,剩下的賭場要放三十個,煙館和電影院加起來也要放三四十個,洋涇浜上常年要有二十多個不能動的人手護着生意,現在他能調派的人手也就那麼四五十人,在上海這麼大的城市,四五十人也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看着兩個會長焦頭爛額的樣子,粗人蔣天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在那裏傻站着陪着干著急。
沈德興看差不多該自己表現了,忙上前說道:“楊爺,七爺,你看咱們是不是找張先生想想辦法——雖然張先生會十分不高興,可總比咱們的場子被人砸完了再找他好點兒。”
楊歷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嗔怪地瞪了沈德興一眼,似是怪他不該提張山君,心裏卻也覺得他的話有理。他此時想的正是這個問題,看張山君早晨的架勢,要是自己真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去找他,恐怕這個黑鷹會長的位置就真要換別人坐了。
再三考慮,還是把心一橫安排道:“蔣天,你還是回電影院去主持,還有找人通知個堂口都小心提防着,別再弄出點兒什麼事來!沈先生你也跟着蔣天去,順便熟悉一下兄弟們。老七哥,這次你跟我一起到張公館走一遭。”
聽了這話,沈德興明白自己雖然已經初步得到了楊歷的賞識,卻還是沒被他當成自己人,卻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便躬身應“是”,心下盤算着:小八爺是不是也該到了?
果不其然,幾人還沒來得及出辦公室的門,外邊就有人來通報河對岸昌壽路上永利賭場小八爺前來拜會楊歷楊會長,還遞上了秦勇和小八爺的名帖。
楊歷對秦勇這個名字倒也有所耳聞,卻也不太清楚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只知道他在過去的一個星期里拿下了黃金角上的半壁江山,還有就是被伏擊三次卻都逃出生天。倒是對小八爺這個土生土張的混混很是了解,知道他是個桀驁不遜的人物,可照眼前的情形來看,這小八爺明顯是靠了秦勇的碼頭,不禁感到有些好奇,在加上實在猜不出對方的來意,便吩咐人將小八爺請進來。
小八爺一進屋,便向著楊歷自報家門道:“各位爺請了,在下永利賭場秦爺手下小八,見過楊爺和周爺。”
楊周兩人自然免不了和他客套幾句,再簡單介紹了沈德興和蔣天,楊歷便先單刀直入地開口問道:“小八爺,我們黑鷹會和你們黃金角上的兄弟一項沒有什麼來往,不知你這次來有何賜教呀?”
小八爺微微一笑道:“楊爺說的那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黃金角上大部分地盤由我們秦爺當家,自然和以前有了些不同——這次我來,就是想看看楊爺您有沒有興趣和我們秦爺合作做點兒生意。”
見楊歷並不搭話,小八爺便繼續解釋道:“咱們兩家只隔着一條洋涇浜,河上的生意自然是各做各的,以前也都有老例,不會有什麼紛爭,可這岸上的生意,確是大有合作的餘地呀——您手底下一共有一家金鷹賭場,一家金鷹電影院和一家煙館,而這三樣,我們秦爺也都有場子,咱們兩家的生意都差不多,所以秦爺想和您結成個‘同盟’。”
楊歷自然知道自己這塊小地盤和人家黃金角沒辦法相比,一聽說秦勇想和自己結盟,說不感興趣那是假的,眉毛一挑問道:“同盟?秦爺指的是哪方面的同盟?”
小八爺笑道:“就是說咱們兩家結盟,秦爺在資金方面投入一點兒到黑鷹會的產業,我們黃金角上的地盤也歡迎楊爺過來入股,至於利潤嘛,自然是按股本按月分配。其他方面也是互利互助,黑鷹會有事我們鼎力相助,我們出了問題也請您楊會長伸手幫幫忙……總的來說,就是有錢大家賺,不傷和氣的意思。”
聽了這話,楊歷哪有不願意的理?黃金角上黃金遍地,他黑鷹會的地盤上有的只有土喀喇,每個月那點子產出還不夠給張山君的孝敬錢呢!可他畢竟也是在江湖上打滾多年的人,知道世界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便又問道:“這樣的話,你們秦老闆不是虧大了嗎?我們河這邊兒的地塊可不像你們黃金角那麼風光,這麼結盟,不知秦老闆還有什麼要求?”
小八爺忙笑道:“沒有沒有,秦爺的意思只不過是想大家和氣生財——楊爺是明白人,現在上海灘上不太平了,你看昨天晚上洋涇浜上那一場爆炸,那得死多少人?況且我們秦爺自己也被人埋伏了三次了!要論錢,可能楊爺這邊比我們那邊稍微差點兒,可論這亂世上最重要的人手,楊爺的黑鷹會可是這個!”說著,小八爺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楊歷心道:“原來你秦勇是被人打怕了!不過不知道要是你知道昨天炸船炸的就是我們黑鷹會的話,還會不會這麼急着跟我們結盟!這樣最好,你願意讓我們黑鷹會到黃金角上發展,將來我們立住角了,難道還有你姓秦的份不成?”
當即向小八爺笑道:“秦爺這話是正理,要是不提前防着點兒,臨到眼前還真有不少麻煩——這話咱就這麼說定了!楊某今天還有事,改日定當親到永利拜會秦爺!”
看楊歷已經進了第一個套了,小八爺也不戀戰,忙從懷裏掏出一張大紅請帖遞給楊歷道:“既然這樣,小八就不耽誤楊爺的時間了,這是我們秦爺新開的按摩院的請帖,就在後天下午,到時候醉紅塵的姑娘們也會到場,還望楊爺界時能夠到場。”
楊歷忙連道“肯定去”,並親自將小八爺送到了門口,才和周老七一起往張公館去了——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接觸,直腸子的蔣天早被沈德興籠絡住了,再加上周老七也表現得對其十分推崇,他就更把這沈德興當成能夠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走在回電影院的路上,蔣天有些疑惑地問道:“沈哥,你說為什麼楊爺聽了你的話去找張先生,還要瞪你一眼?還有那個叫小八的小子說的那些話跟吹氣似的,楊爺怎麼就信他了?”
沈德興聽了他這一個笨得掉渣一個聰明的要死的問題不禁一呆——這小子到底是真傻呀,還是大智若愚呀。被蔣天拍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楊爺瞪我是因為我看出咱們真正的老闆是張先生而不是他了;而那個小八爺說的話,倒是很有些意思,要是真能成的話,咱們黑鷹會可能就有錢了,就算不能成,對咱也沒什麼壞處吧。”
蔣天“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繼續走路……——
張公館裏,張山君聽了楊歷的彙報,又發了一通脾氣,卻也答應指派些人手給他應急,可當他聽說小八爺的來訪,再聽楊歷說了他那不可能實現的計劃的時候,剛壓下去的火氣又竄了上來,當即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他媽是笨蛋呀!答應人也不知道先考察清楚!那秦勇被人伏擊三次,三次都把伏擊他的人殺的片甲不留!就連我上次派出去的人手都不明不白地被人敲暈了下了槍!
“前幾天我從永利賭場回來被人打了埋伏,到現在還沒想好怎麼藉著由頭從他手裏掏點好處出來,你還敢和他結盟!?估計以後怎麼被人吃的都不知道!”
看着楊歷那大氣都不敢出的窩囊樣,再看看他遞過來的按摩院開張的請柬,張山君突然轉怒為喜,冷笑道:“哼哼,還好他不知道你們和我的關係,還敢打你們的歪主意!我這回就讓他徹底栽到我手裏!……”接着,就是一串毫不掩飾的狂笑——
“呵呵,那姓楊的估計還在打吃掉我們的主意,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套了,還有德興也真夠有本事的,我去的時候他也在那傢伙的辦公室呢!”永利賭場的會客室里,秦勇和劉為正在聽剛回來的小八說著情況。
“老大,你說張山君會上這個當嗎?”笑了一回后,秦勇有些擔心地問劉為道。
劉為喝了一口剛買回來的宋種單叢,閉目回味了一番才輕笑道:“張山君是個自以為聰明的人物,自然會臭罵楊歷一頓,再以為自己可以趁着我們不知道他和楊歷的關係,將計就計給我們來一下狠的,怎麼會想得到我們早在裝修永利的時候就摸透了周圍所有勢力的底子?這次這個啞巴虧,我看他是吃定了!”
“哈哈哈哈……”三人開心的笑聲良久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