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將計就計（中）
“楊爺！楊爺！您快點兒回去看看吧！咱們金鷹賭場被人給砸了！”就在眾位貴客享受過“上海灘上第一摸”，重新回到莉莉思的前廳里品嘗難得一見的宋種單叢的時候，一個凄厲的聲音劃破了這份帶着脂粉香的寧靜。
金鷹賭場那位倒霉的莊家帶着一陣冷風沖了進來，讓剛將一杯香茗舉向唇邊的楊歷手上一哆嗦，杯里的茶也灑出了一小半兒。
雖然十分不滿於莊家的失禮，可畢竟金鷹賭場是他黑鷹會的總部，總部被砸了絕對是大事中的大事，當即匆匆忙忙地向秦勇道了一聲惱，便帶着周老七，扯着已經軟在了地上的莊家出門去了。
秦勇自然也像個體貼的主人般地並不介意，更進了一個優秀同盟者的本份，叫小八爺“跟着楊會長回去，看看有什麼用得着咱們的地方”，讓在座的各位對其人品大肆讚揚了一番。
不過大家來這裏就是為了尋歡的，何況又碰上個如此體貼的主人？於是，大家很快就忘記了這一段小插曲，美國多久就又恢復成了原本的溫柔鄉狀，各自快活去了。這一夜，直鬧騰到夜裏兩點才算完，就連小北馬路上的醉紅塵都因為金大班等人的不在而歇業了一晚，更是助長了莉莉思的名頭。
而那位“體貼的主人”，秦勇秦大老闆，則早在楊歷風風火火地出門后，就找了個借口回辦公室去了。
在並未開燈而有些昏暗的辦公室里，秦勇點燃了一支“強盜牌”香煙，緩緩地抽着——這已經有些成了他的習慣，每逢要解決一些重要事情的時候，他都會抽上這麼一支——雖然他還並不會將煙吸入肺里，可這確實能幫助他進入“秦老闆”這個屬於二十年代，屬於上海灘的角色。
碾滅了手中的煙頭，秦勇的眼裏散出一種有些迷濛的感覺，半眯縫着，在黑暗中卻讓人覺得十分閃亮，長出一口氣后，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撥出了一個在上海灘上很有些分量的號碼。
“喂～。張老闆嗎？我是永利賭場的老闆——秦勇。不久前我們才見過面的。”不知為什麼，每次拿起電話，秦勇的聲音就會變得十分溫柔、親切，甚至有些磁性。
這可能也是在現代公司里工作久了而留下的後遺症——不管你平時說話有多衝，可拿起電話之後，就會變成一個溫柔而親切的人，不只是秦勇，劉為也是如此也許是因為電話線另一端的人們，並不能看到你的樣子，而只能通過聲音來判斷你的為人吧——就好像在網絡上，每個人都那麼義氣，都那麼牛-一般。
張山君聽到秦勇這個名字微微一愣，這個時間打電話來，他還以為是楊歷向他報告砸搶永利的戰果的呢，卻沒想到竟是“苦主”，不禁心下揣測道：“難道他知道是我主使的？不能呀，做事的人全是黑鷹會的，他不可能懷疑到我身上呀。”
雖有些想不明白，可電話還是要打的，只聽他很平常地說道：“原來是秦老闆呀，不知你找張某人有何貴幹呀？”
只聽電話里傳來秦勇那一副老朋友口吻的聲音：“哎呀，張先生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呀！今天是我名下的莉莉思按摩院開業的日子，還特地給您留了個上座，結果您也不過來——聽說上次您從我們永利回去的時候還遇到了點兒意外？我本來還想趁今天這個機會給您壓壓驚，連帶着賠個不是呢，那想到您竟沒過來——實在是讓我心裏過意不去呀！”
張山君不聽這個還好，一聽這話登時一股火氣燒了上來——你小子還好意思說我不去？上次永利開張你找了個洋鬼子刺我！這次竟然連請柬都沒給我送一張！連楊歷那小子都有的東西竟然沒我的份！這我要是去了，還怎麼有臉見小陸？
可張大帥畢竟是老江湖，聲調不變地說道：“哎呀，秦老闆呀，上次我從永利回去的路上，確實碰上了個不小的麻煩呀！到現在走路的時候肩膀還不舒服呢。而且我也真是不知道你有家店子開張呀——根本都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情呢。”
電話那頭兒的秦勇聞言一絲冷笑，要說沒請柬那正常，我們根本就沒打算給你，可要說你不知道，那可是告訴誰誰都不信的事兒，卻裝作一陣驚訝地說道：“啊？張先生沒收到我的請柬？我可是專門拖陸雲笙陸先生轉交給您的呀！”
張山君聞言心裏一動，卻並未表露出來，只是連說“沒有”。
可後邊的話卻更讓他驚訝了，只聽秦勇說道：“而且上次巴里克的事情我也要正式和您道歉，只是這兩天實在是俗務纏身，無法到您府上拜會。那巴里克是個洋人，他不太明白咱們上海灘上的事情，上次您那麼急着走我也沒來得及攔您，可是後來我已經和他解釋清楚了。
“而且那天我們聽說您遇到意外后，去探視的路上更遭遇了襲擊，讓他更加明白了自身的處境，所以他也同意把每個月永利賭場一成半的股份轉給您，作為由您出面擔保我們店面的酬勞——這我也轉託陸先生告訴您了呀，難道您不知道？”
聽了這話，張山君心裏的火氣算上來了！好你個“萊陽梨”！平日和老子稱兄道弟的，背地裏竟然陰老子！要不是秦勇這小子不懂規矩，打電話把事情說了，我還真就被蒙在鼓裏了！永利賭場每月一成半的紅利，那可是至少一萬大洋，再加上姓秦的以後的發展，恐怕更不只這個數！你竟然想隻手遮天！
對着秦勇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這個呀，我本來就沒往心裏去，陸先生也和我說過了——你們兩位也沒什麼大事吧？”
秦勇知道這傢伙已經上套了，便道：“沒事沒事，只是受了點兒驚，人倒沒傷着。既然張先生身上不痛快，那秦勇也就不打擾了，改日定將親到府上拜會，還望張先生保重。”
客套了兩聲之後，張山君便掛上了電話，心中對秦劉二人的敵意也小了很多，對陸雲笙的恨意卻是添了不少。要知道，上海灘上三大亨的坐次本是“黃、張、陸”，小陸出身黃府排在最後，可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和收買人心，陸雲笙已經爬過了前面兩人的位置，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把他張山君擠到了末座，又怎能不讓他心生妒意？
這次更是想瞞着他一力控制黃金角，更是引發了他的極度不滿。心下暗暗決心，絕對要找個機會報這個仇！
與此同時，秦勇卻是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回想着劉為和自己這一次的安排，他確實是拜託陸雲笙告訴張山君給他股份的事情了，可卻是今天晚上的宴會上告訴的，而且，說的是一成而不是一成半，可以想像明天陸雲笙告訴姓張的后，張山君心裏的想法，而更讓他開心的，則是劉為正在執行的計劃——那將使他們擁有另一塊可以發展的地盤，雖然還需要一點兒時間……——
剛走到金鷹賭場所在的馬路上，楊歷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到了賭場門前才發現，整個賭場的外牆都被塗滿了雞血狗血，還寫着些“窮鬼賭場”、“鳥毛賭場”等侮辱性的字樣，登時氣了個七竅生煙。
“我操你奶奶的黑虎堂！老子跟你們沒完！”剛勉強捏着鼻子進了賭場的裏間，一聲足可穿金裂石的慘叫便從楊歷的嘴裏爆發了出來：比起外牆的遭遇裏面更是慘不忍睹，不但也是污穢滿地，更沒留下一件兒完整的東西，就連他的辦公室也被洗劫一空，半張搖搖欲墜的椅子上還端正地拉了一馱屎！
而一旁跑得比較慢的和聞訊前來救援的十幾個黑鷹會兄弟，更是趴在地上，滿身黑黃之物，見他進來都沒人起身，顯然傷得不輕。同行而來的小八爺此時倒是表現出了盟友的仗義，不但陪着楊歷罵了一回街，更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幫着周老七和莊家將倒在地上的那些兄弟抬開。
狠發了一通脾氣過後，楊歷才想起剛才蔣天和沈德興還在莉莉思里按摩未曾回來，忙求小八爺幫忙回去叫一聲，可小八爺還沒出門，就見滿頭是汗的蔣天和涇浜堂的堂主張大海一起跑了進來，卻不見沈德興。
兩人進來忙問情況，楊歷將小八爺介紹給張大海認識后，便一行罵一行說地將剛從莊家嘴裏聽來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引得蔣天他們也跟着氣了一回，楊歷這才問道：“小天，沈德興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你怎麼又和大海碰上了？”
蔣天忙解釋道：“我和沈爺一聽說家裏出事了，就火急火燎地從莉莉思過來了，結果路上碰上了大海大哥，他告訴沈爺有幾個廣西同來的老鄉找沈爺有些要緊的事情，沈爺就先過去處理了，臨走還叮囑我勸勸您，先別生氣，他回來可能有轉機。”
聽了這話，楊歷疑惑地望向張大海，張大海忙解釋道：“那幾個廣西老鄉是和沈德興一起過來的，可和我並不熟悉，今天找德興時鬼鬼祟祟的，不過好像是和咱們丟的那兩船土有關……”
張大海說道這兒，楊歷忙用眼色制止了他，並向一旁的小八爺瞟去。想那小八爺在江湖上混跡多年，哪能看不出楊歷的意思，忙又安慰了幾句，便說自己還有事情，先走一步，離了金鷹賭場。
看小八爺走了，張大海才長出一口氣，走到楊歷身邊說道：“楊爺，不好了，咱們去砸永利那些人全被人打了，現在正在霞飛路巡捕房押着呢，德興沒回來，一是為了老鄉的事情，二就是去巡捕房看看能不能把兄弟們救出來。”
這個消息，對於楊歷來說更是晴天霹靂，忙問道：“四十多人全被抓了？他們不是帶着五把火器的嗎？怎麼還讓人家給打了？”
張大海長嘆一聲道：“沒錯，一個都沒跑了，據說人家手裏至少有二十把槍指着，弟兄們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這還是我一個在黃金角上混飯吃的朋友告訴的，不然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消息呢！”
楊歷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長嘆一聲蹲了下來。周老七等人看着會長這副德行，卻也沒有辦法，也不知道黑鷹會到底得罪了那路尊神，倒霉倒得如此厲害……
小八爺剛走到街口，正碰上趕回來的沈德興，兩人心照不宣地隨便打了個招呼，便擦肩而過。
“楊爺！咱們丟的東西找到了！”沈德興一進金鷹賭場的大門，便帶着些興奮地叫道。可一見蹲在地上的楊歷，和滿面頹唐的周老七等人，卻知道自己說話說錯了，忙向張大海做出了詢問的神色。
可楊歷聽了這個消息，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猛地站了起來問道：“怎麼回事？是有土的消息了嗎？還有咱們那些兄弟到底怎麼樣了？”
“對，土確實有消息了，應該在八仙橋的一個破房子裏。”沈德興連忙回答，可隨即又轉為黯然道，“那四十個兄弟確實都關在巡捕房裏，我去了才好歹保了出來，現在都在醫院裏躺着呢。看情形，沒有一個月估計都起不來床……”
楊歷聞言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陣心煩：喜的是如果找回丟失的雲土，自己在張山君面前至少交代得過去；煩的是去了這四十多兄弟，再加上眼前躺着的近二十人，自己手下竟已沒什麼人用了。
接着忙問沈德興煙土的細節，只聽那沈德興道：“那是我一個老鄉大前天晚上偶然在八仙橋看見的，當時只見一些黑衣人在運什麼東西，藏到了個破房子裏，聽說了咱們的情況后，一對，才覺得應該是那些土，今天又自己去看了一遍，並沒進去，附近有至少十支自來得守着。”
聽了這話，楊歷躊躇一陣才道：“大海去把白天在洋涇浜上行走的兄弟們全調過來，老七哥去把剩下的那二十支槍都提出來，各位都別走漏了風聲，咱們今晚就去把土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