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海灘賭神（上）
“哎喲，名震租界的小八爺沒有這麼凄涼吧？連門都沒有了？怪不得欠着我們老闆的錢不還呢——或者說，就是知道哥幾個今天上門討債，才臨時拆下來的？”一個公鴨嗓子陰陽怪氣的聲音徹底敗壞了劉為的好心情。
他才帶着剛剛收服的手下們回到前屋，準備了半天的訓話才張開嘴，卻被這個不識相的傢伙給嗆了回來，滿臉怒意地回頭一看，見到一個身穿一套灰色短衫（有朋友問這個短衫到底是啥衣服，在這裏解釋一下，就是那種電視裏經常見到的漢奸和狗腿子穿的衣服，一般是綢子做的，風一吹貼大腿的那種），歪戴一頂禮帽（也就是常見的“漢奸帽”）的馬臉男人晃了進來，顯然，剛才的話就是他說的。
“馬臉”一抬眼見到一個胖子正皺着眉頭瞪他，登時臉就更長了——一個一看就是剛入行的小癟三竟敢這麼看着你馬大爺（可巧，“馬臉”姓馬），該不是活膩了不成！
“喲喝，你個死肥豬敢瞪你馬大爺！也不問問你那不長進的老大你馬爺是誰！”說著，就囂張地走向劉為，抬手就要抽他。沒成想，自己的手才舉起來，臉上就狠狠地挨了兩巴掌，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脖子上一緊，腳下一空，就這麼讓人捏着脖子舉了起來。然後，一截冰涼的槍管緊接着塞住了他剛要出口的髒話，抵在了他的舌頭上。
“怎麼回事兒？”劉為冷冷地瞪着小八爺，畢竟對於任何一個胖子來說，“肥豬”二字都是被永久性禁言的。
小八爺尷尬地笑了笑，小心地達到：“劉爺，這是大利賭場陸老闆的人，叫馬二麻子，來找我要帳的。我前幾天借了他們老闆三條小黃魚。”
看着劉為面帶譏諷地向自己緩緩點頭，小八爺心中不禁暗罵道：“你小子還笑！要不是為了賣槍對付你，我小八爺至於找人借高利貸！這個馬二麻子也是，就一點兒眼力價都沒有，看着人家背對着大門就以為是小的？活該你倒霉！”
不過回看劉為，小八爺自己也差點兒沒笑出來：一條高檔西褲上滿是污垢，根本就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上身穿着件搶來的短衫，剛才開打的時候還被撕破了幾處，一晚上沒休息的臉上一副無精打采，還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兒——果然沒有一點兒“爺”的樣。
“你不是混的不錯嗎？怎麼還管人借錢？還一借就是三條小黃魚。”劉為還是有些詫異的問道，因為在他眼裏，小八爺雖然有些不堪，騙術和功夫還是不錯的，這樣的人，一般不至於淪落到借錢的地步，除非是染上了什麼不良嗜好。這也是劉為最不願意得到的結果。
“……劉爺……您手上的槍……”小八爺繼續着自己的尷尬，還是吞吞吐吐地解釋道，“我雖然賺了點兒錢，可出去的也快，賣槍的時候差了點兒，就就近找他們老闆借了。”
聽到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劉為不禁苦笑着想到：“得，好不容易收了個可用的人，竟然是個賭徒……看來運氣也算真夠差的了。”卻也不能不為這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出頭，便接着問道：“大利賭場在什麼地方？”
“就在後面一條街，抬腳就到……”知道有人要替自己付錢了，小八爺心中不禁一喜，連忙將大利賭場的位置、陸老闆的為人和出身，甚至於他哪邊兒屁股上有個胎記都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那時人們洗澡在澡塘，知道一個同性屁股上有胎記很正常）。
聽了合著有五分鐘的時間，小八爺才把大利賭場說了個差不多。原來，那陸老闆本不姓陸，是個四馬路上混的小癟三，人稱花“褂子猴三兒”，後來鑽營得當，認下了上海灘大亨陸雲笙做乾爹，也就取了大號並改姓“陸”了。
註：四馬路——南京路往南數第四條馬路，也就是今天的福州路，其中也有些奇事：東段的文化街一般被稱作為“福州路文化街”，因為上面報館林立；而西段的妓院娛樂場則被稱作為“"四馬路妓女窟”。所以，“四馬路”和“福州路”還真不能搞混。
而這個大利賭場，就是陸雲笙做的靠山。
聽到這裏，劉為的手不禁放了下來，緊接着，沒等自以為老闆的背景嚇住了劉為，正要開罵的馬二麻子出聲，就提前再賞了兩個耳光給他，自己卻在低頭沉思。
小八爺和混混們弄不清楚劉為的意思，也就都默不做聲地看着他，只有來福，隱隱猜到這個讓自己看不明白的老闆，又有新的算計目標了。
其實馬二麻子沒猜錯，劉為確實是被“陸雲笙”這個在當時能震得整個兒上海灘嗡嗡響的名字震住了，可他心裏想的，卻不是如何迴避這個人，而是要想辦法利用這個大靠山。
良久，劉為猛地抬起頭，雙眼射出興奮的光芒，向著一班新收的手下喝道：“走！就讓你劉爺去會會這個‘花褂子猴三’！”說著，抓起馬二麻子的帽子擦了擦槍上的口水，昂首闊步地向外走去。
看來，這小子是當黑社會當出味道來了，現在他身上哪還有一點兒特種部隊的正氣和成功商人的貴氣，只能看出一股子匪氣和一宿摸爬滾打而來的臭氣……
天下間哪有不好事的混混，看到自己的新老大如此鬥志昂揚，小八爺們一個個都興奮的不得了，走路帶風地跟在劉為的身後，滿臉的不可一世——
到了大利賭場，劉為剛才的興頭就滅了一半兒——這哪有電影裏賭場的派頭！也就是一間大點兒的破門面，掛着個灰不溜秋的破招牌，牌子前面是同樣灰不溜秋的破霓虹燈，門前不但沒有漂亮的小姐接待，還杵着兩個滿臉橫肉的破大漢……本來不破，劉為來了就讓他們的相“破”了。
大步流星地走到裏邊兒，才有了點兒“賭場樣”，幾張罩着綠絨布的檯子，勉強看得過去的仿西洋式裝修，稍微增添了那麼一點兒貴氣。不過顯然在這裏賭錢的都不是什麼有錢的主，基本上穿的都是短衫，偶爾還能見到幾個補釘摞補釘的農民也在人們的夾縫兒里探頭探腦。
看來陸雲笙對這個便宜兒子沒啥好關照的。劉為一邊這麼想着，一邊等那兩個大漢進去給陸老闆報信兒，不免有些無聊，一夜未睡的疲勞終於找到了空擋一股腦兒地鑽了出來。
劉為竟然就這麼當著二十多個手下的面，差點兒站着睡著了……他自己也知道不是睡覺的時候，拚命的想將眼皮挑起來，卻始終是力不從心，半睡半醒的朦朧中，他彷彿聽到了一個在電影裏聽過無數次的吆喝聲：“盅已落地，買定離手～～”，不禁冷哼一聲道：“原來是搖出了個豹子，怪不得這麼高興……”
站在他身旁的小八爺正在為新老大不合時宜的犯瞌睡而鬱悶，剛想拍醒劉為，卻莫名其妙地聽到了這句沒頭腦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到旁邊骰子桌旁的賭徒哄然的懊惱聲，仔細一聽，原來是荷官搖出了個“三個六”，也就是俗話說的“六豹子”，這種點數，除了亞六豹子的人外，大小通吃。
小八爺剛想着：“這些羊牯（意思和肥羊同），又上當了吧，那荷官經常換出套水銀骰子蒙人的，怎麼搖都是六！”卻猛然想起劉為剛才嘟囔的話，不禁心頭一震，連忙搖醒劉為問道：“劉爺，您怎麼知道剛才是豹子？難道您會聽骰子？”
劉為還是有點兒迷糊，可看着一臉不信的小八爺，再勉強地想想他說的話，不禁也嚇了一跳——就是呀，我怎麼知道是豹子！？該不是想小說里寫的有了特異功能？
連忙運足耳力試圖再聽一次，卻只聽見滿耳賭徒的嘈雜聲，連骰子在木盅里跳動的聲音都聽不到，更別說去分辨那些微小的差異了（後世科學證明，骰子的六個面撞擊物體時的聲音確實不同，但差異在科學儀器的分析下都十分之小，真難以相信以前確實有人能夠利用人的聽覺系統進行分辨——何況是同時分辨三個，可這種傳奇人物的故事卻有很多，實在無法考證其真偽）。
正在劉為垂頭喪氣地放棄了“聽聲辯數”的偉大計劃，準備拿小八爺出氣的時候，那種在被打悶棍時出現過的類似於徐子陵的靈覺再次出現了，兩個一一個四的三顆骰子畫面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的頭腦里，然後就是荷官“兩個么一個四小～吃大賠小～～”的吆喝聲。
一陣興奮之後，劉為決定改變“打砸搶”的計劃，而正在這時，我們期待已久的陸老闆出現在從二樓下來的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