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謀財害命（下）

剛一進“北燕南居”，劉為就明白為什麼這間不大的小飯店會出名了。

明亮豁達的店面兒里，處處透着細緻：一色兒仿紫檀木的桌椅，帶着幾分明代傢具的味道。桌布、椅墊都是藍天鵝絨的，西式的布料上面密密地用蘇綉綉着素白和艷粉紅的海棠花兒。菜單是羊皮面的，裏面是毛筆宣紙寫就的菜單，用塑料封套套着。燈具用了宮燈式樣的，無邊喜慶的氣氛。

餐具是細膩的英國骨瓷，拿在手裏輕巧，看着半透明，最奇的是紋樣是中國的山水，各處見不到的，拿起來還帶着溫熱。四壁都鑿了花窗，兩面是假的，畫了遠遠的山水，彷彿可以走進去似的，有一面是真的，推開是一片絲絨似的茵茵綠草，草地盡頭有三棵百年香樟樹，風過處送來幾聲鳥啼。

再看就是那一水兒穿旗袍的服務員了，卻也不是現代多見的那種大紅綢布、開岔開到大腿根的旗袍，而是素素的碎花兒家常布旗袍，腳上一雙硬底帶袢黑布鞋，看起來乾淨利落，沒有一分拖沓。

劉為還要想繼續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看不進去了，因為前面擋着一個人——一個能擋住整個店面的人。

那人就是“北燕南居”的女老闆——顧北燕。這顧北燕也是一身兒家常布旗袍，烏黑的頭髮盤在腦後，用一根烏木簪子簪住，沒有一絲凌亂，直襯的一張臉如同水月兒一般，白得透着股子恬靜。

人長得到也並不異常出色，只是中等偏上，只是整個氣質如同蘇州園林一般，素素靜靜的，你只當看見了，仔細端詳，才發現原來還有好多沒看着的呢。

如此人物，劉為自是忍不住多看幾眼，卻發現顧北燕也在看自己，不由得點頭一笑。那顧北燕瞧了，卻慌的別過臉兒去，這麼靦腆還能撐得起如此店面，卻也是奇事一件。

瑪格麗特終究不是中國人，店裏的環境雖然讓她覺得說不出的舒適，卻是“說不出，就是說不出”。而且相對於中國飯店本身，飯店裏香噴噴的中國菜，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緊趕着讓劉為點菜。

整頓飯，劉為吃的異常舒適，只是顧北燕一直站在他們身後幫着斟酒布菜，卻明顯偏着劉為，十次菜中卻有八此是夾給他的，讓他有些詫異。

只是到了中盤，顧北燕斜然招呼一聲往裏邊去了，稍頃，出來之後手裏卻端着一盤兒劉為最愛吃的清蒸桂花魚——這裏明明是蘇幫菜館，這魚卻是地道的廣東做法，劉為不免一呆，失聲用中文問道：“這菜……”

“這菜叫‘高興’，今天我高興，這道菜是送給先生和太太的。”顧北燕平靜地說道。語氣卻平靜得聽不出一點兒高興的氣味兒，也不為一直說著英文的劉為突然冒出句標準的中國話而感到驚奇。

說完，顧北燕扭頭就往裏間兒去了，並不理會劉為的反應。

劉為卻被這一句“高興”如同晴天霹靂似的打明白了——這店子簡直就是脫胎於一篇自己和水青一起在《小說月報》上看過的小說——《永遠的謝秋娘》中的“秋娘小廚”，這道“高興”也是小說中的一個情節，菜名高興，卻不拘是什麼，今天送上來的是一道清蒸桂花魚，又怎麼能不讓劉為吃驚。

另一邊，瑪格麗特還只顧着吃魚，完全沒注意劉為脫口而出的中文和他反常的舉動。這一切，卻讓一直盯着顧北燕偷看的王得勝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原來巴里克老爺還真不一定是英國人，他和這位脫俗得快入了仙班的老闆娘說不定還是舊識！當下卻也不說什麼，只當沒聽見也沒看見。

劉為發了半天呆，再找人已經是“大阿姐已經進去休息了”，明顯人家不想再見，只得結帳走人，卻也被告知“這一餐當作大阿姐給老爺和太太的見面禮”，心知誤會太大，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無奈之下，帶着王得勝和瑪格麗特，回匯中飯店去了。

“北燕南居”中相處時間雖短，所見所聞卻已經足夠讓劉為肯定“顧北燕”就是“陳水青”的了。無論是記憶中的小說，還是自己最喜歡的一道粵菜，都讓劉為的心中痛得無以復加。

他清楚的記得水青曾經對他說過：“只要你一輩子都對我好，我就會加倍對你好；可是如果你有朝一日不對我好了，甚至背叛我了，就別想着我會原諒你！”

這一次，他和瑪格麗特一起到了北燕南居，舉止又那麼曖昧，怪不得被水青誤會，看着她兩次“老爺太太”地刺着，看來氣得不輕，只能過了今晚，再去和她解釋了。時間已近，容不得劉為再想……

劉為的心很亂，此時的他正走在前往馬地臣家的路上——那是位於霞飛路的一棟洋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過後，這棟洋房和怡和洋行，都將成為他的了。

夜風吹得劉為的心更亂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按照計劃進行，如果計劃失敗的話，他將失去眼前的一切，和剛剛找到的水青……使勁甩了甩頭，劉為甩掉了這個想法。

當看到劉為走進家門的時候，瑪格麗特由衷地笑了，她知道這個優秀的男人將成為自己的新丈夫——早在劉為親手幫她做衣服的時候，她就想好了要幹掉馬地臣那個老頭兒了，反正自己嫁給他本來就是為了錢。而當劉為透露出取馬地臣而代之的意向時，她很愉快地答應他做他的內應——她從沒懷疑過劉為會騙她，因為在床上劉為是個溫柔的男人，她不相信有溫柔的男人捨得自己這樣的女人。

大約一個禮拜前，她就開始在社交場合里宣揚丈夫將回到英國，和劉為將成為怡和洋行上海總代理的消息，到現在為止，蒙在鼓裏的就只有馬地臣老頭自己了，這麼沒有警惕性，也真怪不得別人打他的主意了。

馬地臣先生也在笑，因為一個年輕的中國人告訴自己了一個秘密——一個關於他年輕美麗的太太的秘密，今天晚上，他就要當著她和她情夫的面揭穿這個秘密了，這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不是嗎？而且，當一個身上投有巨額保險的漂亮太太，突然因為暴徒的襲擊而意外身亡，那就是更美妙的事情了。

他友好地和劉為握了握手，甚至還給了他一個親切的擁抱，將他讓到豪華的大靠背沙發上坐下后，將那份早已準備好的《怡和洋行中國總代理授權書》推到了劉為面前。

他心裏清楚，只要自己還沒有簽署這份文件，劉為就絕對不會動手，自己就是絕對安全的。可是他錯了，因為他並不清楚對於一個從21世紀特種部隊裏出來的人來說，偽造筆跡欺騙二十年代的法庭，實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馬地臣算錯了，所以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劉為十分簡單地一拳打在他的心臟上，力度剛好能夠讓他休克一分鐘，而一分鐘，是足夠做很多次諸如切斷一個人的頸部神經這樣的事情了。

看着劉為乾脆利落地解決了老頭兒，瑪格麗特心裏突然有些發毛，這個溫柔的男人今天的表現讓她感到無法控制。還好，當劉為走到她身旁時，一貫的彌勒佛式微笑又掛在了他的臉上，那一刻的溫柔，讓瑪格麗特徹底地放鬆了。

然後，劉為將她輕輕的抱進了二樓的浴室；然後，在將她輕輕地抱到了床上；然後，在她全情投入欲仙欲死的時候，輕輕的按住了她的頸動脈，不到三分鐘，她毫無痛苦地離開了這個苦難的世界。

小八爺一直用西洋鏡（望遠鏡）看着洋房裏發生的一切，當他看完時，感到自己的背上冷汗直流——這個男人太狠了！騙財騙色不說，還殺人不眨眼！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絕對找不到這麼好的對付他的機會。

小八爺沒有急着動手，而是繼續看着劉為將兩具屍體依次送進了黃浦江，當他重新回到洋房的時候，才踢醒了身旁的來福，拔出槍，帶着自己那十幾個弟兄走了過去。

本來，小八爺想在劉為和瑪格麗特一起殺馬地臣的時候衝進去拍照，稱亂殺死劉為，再威脅瑪格麗特將怡和洋行的財產轉給自己，然後讓來福這個曾經拆穿過劉為的人拿着證據再一次拆穿他。

可沒想到，劉為下手竟然這麼快，最後的手段竟然這麼毒，連和他有一腿的瑪格麗特也要殺！事到如今，也只能幹掉劉為，再搜搜有什麼值錢的了。

就在劉為專心做假筆跡的時候，那種“靈覺”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來不及多想，直接一個側翻躲到了沙發下，卻還是左肩一麻，中了一槍。接着，就看到小八爺和來福帶着一群打手沖了進來……

筆耕不清楚各位讀者大大對這一章有什麼看法，只覺得有些必要來解釋一下寫這章時的一些想法。首先，劉為之所以可以心狠手辣地殺死馬地臣夫婦，主要是因為在他眼裏這些外國人大多是侵略者，殺不足惜，其次他過去的身份是特種部隊中的一員，殺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加上剛被水青誤會心情極度惡劣，也就顯得有些冷血了。

另外要說的是，寫這章的前半段時主要想烘托那種感覺，和後半段個懷鬼胎的灰暗寫法反差可能過於強烈，如果引起您的反感，筆耕在這裏說句對不起了。

最後，筆耕保證這是全書中最灰暗的部分，後面的情節和描寫都將明朗化，水青、秦軍、李娜的上海遭遇也將一一交代，希望不要因為這一章而影響大家看書的情緒。

如果實在非常反感可以在書評區留言，我會酌情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