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海孤鴻(下)

第八章 人海孤鴻(下)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了。

“在這個都市的夜晚,你可以看到被朝日啤酒和甜膩的爵士樂弄得腳步踉蹌的美國水手,和從賭場出來暴發戶身邊圍着乞討的流浪漢們,還有穿着將軍呢大衣的法國巡警在倉庫街的環形燈下巡邏,身後跟着形影不離的毫無表情的安南巡捕們。時不時有消防車或救火車尖銳的鳴叫聲劃破夜空的寂靜。

“霓虹燈、神秘、獵奇、犯罪的種種,正是大上海的另一面。”

這是一段上海當時夜景的寫實,我想,每個生活在當今世界而又對上海那段輝煌或腐朽的往事着迷的人們,都會因這段文字而產生種種遐想。幸或不幸的,我們的劉為,正身處於此。

劉為的目的地是當時的上海法國總會,這個地方說來也不讓人陌生,就是現今臨近商業街淮海路的日資花園飯店,門牌號是茂名南路58號。

這裏也算是幾經變遷:20世紀初,在上海的德國僑民見英國人、法國人都有自己的總會(當時的法國總會在現在南昌路和雁盪路之交的“科學會堂”),心裏不服,集資在當時法租界的邊緣地帶買地建了一個德國僑民鄉村俱樂部。一次大戰德國失敗,這個地方被法國人收為戰利品,於是法國總會在這裏大興土木,建起真正屬於自己的總會。

再到太平洋戰爭時期,這裏則成了日本佔領軍司令部的俱樂部。再後來到了1949年,被上海市政府改為“文化俱樂部”,文化人進去的不多,高幹們倒是往往在那裏舉行會議。60年代被錦江飯店收到旗下成了“小錦江”之後更是不得了,連**當年到上海,都喜歡在這個地方跳舞,**來上海,住錦江飯店的話也往往在這裏召集會議。

直到80年代末,日本人來上海投資當時緊缺的涉外賓館,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地方,還特意把原來法國總會的前面部分保留下來作為賓館的大堂。現在想來實在是賤賣,放在現在,單這塊地都要好幾個億了。

至於劉為為什麼要去法國總會,原因很簡單,一來他要去個外國人集中的地方,而“上海總會”和“花旗總會”都必須要本國國民才能進去(英國人和美國人),只有法國人“慷慨”,把法國總會開放給租界中的所有國際居民,中國人卻不在國際之內。不過憑着劉為的一身高檔洋裝,和那個在當時前衛的不得了的“板寸”頭,還有一口流利的英語,進去到也不是難事兒。

二來他對上海並不熟悉,也就曾經去過的花園飯店勉強能找得着。可走了一會兒才發現,到底是將近一百年前的城市了,想靠對現代上海的了解找到法國總會,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

正在他躊躇着不知是否應該問路的時候,一個身穿長衫,戴着一副黑邊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人迎面走了過來。

在迷路着急的時候,看到這麼一個全身都寫着“人畜無害”的先生,自然讓劉為好好高興了一把,連忙走上前去“我剛從英吉利回來”“不太熟悉”“麻煩先生指路”地說了一通。

那位“長衫”也真沒讓劉為失望,客氣地聽完了劉為的傾訴,當知道他要找的是“隔着幾條街”的法國總會,甚至還在略做考慮后決定給他帶路。

跟着“長衫”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會兒,劉為終於感到有些不對——這位先生帶着他走的都是一些小弄堂,根本就沒走過大路。何況雖然時代不同,路可能不同,但房子的位置是不會變的,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與法國總會根本就不是一個方向!

還沒等劉為分析完,異變已經發生了。兩條悶棍從旁邊黑洞洞的岔路口裏掄向了他的後腦,讓兩位一級悶棍手驚訝的是,劉為竟然如同早有準備似的猛一低頭躲了過去!

甚至還在低頭的同時雙腿發力向後彈去,不但躲開了前面“長衫”撩過來的一腳,更將兩手分向左右擊出,準確地按在了悶棍手的小腹上(不是劉為好那啥,而是正面攻擊的話打咽喉和小腹能夠讓敵人失去攻擊力,他既然低着頭,自然打不到咽喉,只能摸人家

滿臉不信的“長衫”親眼目睹了“肥羊”變成“披着羊皮的狼”的全過程后,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說實在的,在上海灘混了這麼多年,他還真沒見過反應這麼快,身手這麼好的人,要是還不知道快跑的話,他也沒資格在悶棍界混下去了。

其實“長衫”根本就沒必要跑得那麼快,他要是敢回頭看看的話,就知道劉為現在根本就沒有時間追他,那小子正在兩個可憐的悶棍手身上上下其手呢,當然,是摸錢袋。何況,他就算不回頭,也未必跑得掉……

收起了悶棍手們身上僅有的一塊大洋和幾個銅板,劉為也為自己的表現驚訝萬分——剛才悶棍打來之前,他分明地有了預感,甚至鮮明到能夠分辨出兩條悶棍的規格和型號,“難道我成了徐子陵了?”劉為心道。

不過他顯然沒時間繼續想下去了,因為新的變故又找上他了。

“長衫”今天很倒霉,非常地倒霉,先碰上個披着羊皮的狼也就算了,結果還在逃跑的時候被人冷不丁一拳打在了肚子上,然後還被順勢抗了起來。再然後,就這麼被那人如同麻袋一般,很沒面子地抗了回去。

打他的是個穿西裝的中國青年,他中等身材,線條十分硬朗,稜角分明的臉上,充滿了陽剛之氣。他將“麻袋”抗到了劉為面前,順手扔在兩個悶棍手身上,直砸得三人哭爹喊娘,才對劉為點了點頭道:“朋友沒什麼事兒吧?”

劉為笑着點了點頭道:“沒事兒,幾個小角色,費不了多大功夫。多謝這位朋友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朋友初到上海?”

“不錯,在下剛從英吉利回來,訪友不成,反而差點被他們騙了。”

“貴友身在何處?在下剛好有空,不如為先生領路如何。”說完,年輕人也不等劉為答話,率先轉身向外走去,同時道,“當今正處亂世,朋友剛剛歸國,還望萬事小心才是。”

劉為無奈,只好跟了過去,他心裏這個鬱悶呀:前面這小子說話怎麼這麼奇怪,跟武俠小說似的,二十年代的人不應該這麼說話呀。不過也還好他熱心提醒,不然自己還真忘了上海“冒險家的樂園”這個外號了,記憶中好像當時的韋氏辭典中,還把“SHANGHAI”一詞和“犯罪、紅燈區”等詞等同了呢。看來以後自己要多加小心才好。

轉眼,劉為和那年輕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子口的陰影處,一個悶棍手哼唧着對“長衫”說:“哎喲我的媽媽喲,剛才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這麼狠——你還說是個肥羊,要剝人家豬玀,不成想我們兩個倒讓他給剝了——看他的打扮,應該是個有錢人才對呀,怎麼我們那點兒錢都要?”

“長衫”正沒好氣兒呢,順腳踹了他一下道:“我要知道也不用吃這麼大一個啞巴虧了,還無端端被‘小八爺’照肚子賞了一拳——也不知道那小子和‘小八爺’誰能把誰給吃了。”說完,看着劉為消失的方向冷笑起來。

此時還渾然不知的劉為,正跟着自稱黃西貝的“小八爺”向霞飛路(今淮海路,1949年為紀**淮海戰役更名)的斯登公寓(現淮海中路2068號登雲大樓,高八層,曾為滬西第一高樓,傲視滬西四十年之久)走去,因為當小八爺聽說他的目的后,告知自己為沙遜洋行的華人經理,或可為劉為提供一些幫助,於是,兩人決定前往“沙遜洋行辦事處”再做打算。

事實上劉為並非對“小八爺”沒有戒心,畢竟自己剛剛被一個衣冠楚楚的傢伙騙了一次,可一來“小八爺”並不太熱落的話語和種種行為都表明這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好心人,二來劉為覺得自己也確實沒什麼可被騙的,也就樂得有個人帶着他逛上海,自己也就靜觀其變了。

到了斯登公寓,“小八爺”倒確實熟門熟路,和看門的越南人打了個招呼,就帶着劉為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掛着“沙遜洋行”牌子的房間。

進了客廳分主賓坐好后,“小八爺”告知劉為哈同手下的一個英國親信就在裏間,並道“如果信得過兄弟的話,儘管拿一樣不緊要,又能表明身份的東西給我帶進去,作為引見之物”。

略微考慮后,劉為決定將並不太重要的手機交給“小八爺”,並為其演示了其中的鈴聲功能,而“小八爺”在這個過程中,卻也沒有表現得過於興奮,只是平常的好奇而已。

可當“小八爺”拿着手機進了裏間之後,劉為就明白自己又上當了,因為他預先將手機鬧鐘調到了一分鐘后,還把音量調到了最大,而當他定到鬧鐘的時候,聲音十分微弱,且明顯是從樓下傳來的。

正被懷裏手機突然大響嚇了一大跳的“小八爺”驚魂未定,就又被從天而降的劉為嚇了個半死。還沒緩過神兒來就讓接下來的一套組合拳打得昏天暗地,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不但剛到手的手機物歸原主了,就連自己身上稍微值錢點兒的東西也全被劉為搜颳去了。而耳邊,更是響起了劉為的奚落聲。

“我說‘西貝’呀,說實話我真欣賞你,演技實在是入木三分,可惜我剛被人騙過一次,還承蒙你提醒‘萬事小心’,不然可就真讓你把這寶貝騙去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們縱橫法租界的“千王”小八爺就被一隻大腳踹在了臉正中,直接暈了過去。

連續上了兩次當的劉為不敢再貿然行事了,何況後來這個傢伙的錢包實在不癟,總共揣着二十多塊錢,經濟問題算是得到了緩解。靠在特卡琴科兄弟咖啡餐廳(上海開設最早的花園餐廳之一)的舒適座椅上,用搶來的錢結過帳后,劉為突然哈哈一笑,自言自語道:“不愧是‘冒險家的樂園’,我喜歡,那就讓我也當個冒險家吧!”

說完,回頭向打暈“小八爺”的地方走去。

看來,我們可憐的“小八爺”這次的跟頭算是栽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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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灘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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