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海孤鴻（上）
劉為吃力地睜開眼睛，所見的只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心知這是受到強烈振蕩后的自然反應，便將眼睛眯着，等待着適應期的過去。
逐漸地，他看清了自己的所在——醫院，可能也只有醫院才白的這麼徹底吧……可這家醫院的設備也太陳舊了吧？不是說年頭有多老，而是說這裏用的東西簡直就是二戰前的設備，放眼所見，好像也只有自己躺着的這張床是普通的醫院用鐵床……不過好像這種床的造型都幾百年沒變過了……汗……
看來家鄉的醫療條件實在有待改善，等出院了之後應該捐點兒錢給醫療機構。呀！不對！剛才最後的爆炸那麼猛，水青她們應該也被卷進來了，這種醫療條件怎麼能治療重度燒傷呢！不行，我要快點聯繫轉院。
劉為嘗試着動了動身體，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並沒受什麼傷，甚至就連身上的衣服都完好無損。雖有些奇怪，可水青和秦勇的情況更讓他擔心，連忙拔掉手上的生理鹽水針頭，走出了病房。
剛到走廊，劉為就明白了事情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眼前的一切分明就不屬於自己的時代：護士的服裝、漆邊的牆壁、款式陳舊的各種設施——這分明就是一家二戰時期的中國醫院。
“時空錯亂了？”這個想法不禁讓劉為無力地靠在了房門上，作為一個特種部隊的戰士，他這方面的知識要遠比普通人豐富，知道在比較特殊的情況下有可能發生時空錯亂的現象，傳說中的“亡靈、移魂”等現象一般都是這種現象的衍生物。而在他的印象中，好像還沒聽過經歷時空錯亂后，還能回去的例子。
不過讓他比較放心的是，在這種情況下水青和秦勇應該不會受到傷害，頂多是和自己一樣受到一些振蕩而已，而且在同一次錯亂中的人們，一般都會到達同一個時空。
想到這裏，劉為定了定神，叫來了附近的一名護士：“姑娘，你好，請問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比較正常，可那位護士小姐還是有些詫異地打量了他好一陣子才回答到：“這裏是仁濟醫院，我們發現您昏倒在醫院門口，才把您抬了進來，不過檢查的結果是您非常健康。”
在護士小姐並不掩飾的好奇目光下，劉為苦笑道：“那請問你們發現我的時候，是不是還發現了其他人？”他真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讓眼前的這個好奇寶寶這麼感興趣，卻明白肯定有些不妥，而這句話一問出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怎麼這麼彆扭。
果然，護士小姐看他的眼光更為複雜了，不過還是很盡責地答道：“沒有，我們只發現了您一個人。”說完，還用劉為可以清晰聽到的音量嘟囔道：“要是每天都有這麼奇怪的人就好了。”
劉為繼續苦笑着，張了張嘴，卻沒問出什麼——現在他確實不知道應該問什麼了，想問的問題，未免太嚇人了點兒（有個笑話說一個太空人回來的時候失事了，好不容易找到個老農問他“這是哪兒”，結果人家告訴他“這是地球”，而“這是哪兒”，正是劉為此時最想知道的問題）。
不過好奇的護士小姐終於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問道：“先生，請問您的洋服是在哪裏做的？款式好特別，料子也從來沒見過——難道是剛從法蘭西傳過來的嗎？”說著，還小心地用手碰了碰劉為的西裝，然後接著說道：“您應該剛從外國來上海吧，說話這麼有禮貌，這裏不興這樣講話的——越橫，人家才越覺得你有本事。”
聽到護士小姐的話，劉為不禁輕輕呻吟了一聲。上海嗎？希望還沒開戰吧……
指了指自己的頭，劉為做了一個我有些暈的手勢，護士小姐連忙小心地扶住了他，並將他攙到病房的床上。
略閉了閉眼睛，劉為對滿臉關切的小護士笑了笑，問道：“我確實剛從英吉利回來，請問現在是什麼年號？我有點弄不清楚。”
看到眼前這個“奇怪的病人”舒服了一些，趙小曼才放心了些，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病人好親切，好像以前認識似的，剛才還不自覺地上去扶人家，還好人家不介意。
不過他真的好奇怪呢，連現在是哪一年都不知道，可真夠糊塗的，不過可能外國和中國記年的方法不同吧……想到這兒，趙小曼便釋然了。“現在是民國十五年，也就是西洋歷的公園一九二六年。”
“謝謝你呀，姑娘，我應該沒什麼了，可以出院了嗎？”劉為鬆了一口氣，離日本侵華還有些日子呢，自己暫時還不用擔心戰亂，現在的首要問題是想辦法找到水青她們三個，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哦，可以了，因為您本來就沒什麼大問題，可能是操勞過度了吧。”聽到這個親切的病人要走了，趙小曼心裏湧起一絲惆悵，你還沒問人家名字呢，怎麼就走了……
不過小姑娘沒有傷心太久，在送劉為出去的路上，某木頭主動和她通了姓名，還對她表達了“最真摯的感謝”。而她，也告訴了他“這裏不興叫‘姑娘’，要叫‘小姐’才夠摩登”，呵呵，她還是第一次被這種有地位的先生尊稱為“趙小姐”呢。
就在我們的“趙小姐”拚命向著“劉先生”的背影揮手的時候，兩人好像都忘記了一件事情——劉為還沒有給錢，這着實讓趙小曼鬱悶了一陣子——還以為有機會釣到個金龜婿，沒想到碰上了個白相人（二三十年代上海灘的特產，騙子、老千、空手套白狼的人的統稱），不過鬱悶了沒多久，她就開始想像某金龜第二天拿着大卷的鈔票過來道歉的情景，和他那張看起來和彌勒佛很像的笑臉了，當然第二天她又失望了。按下不提。
當劉為真正來到大街上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來到過去”的震撼，他從沒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種無助：所有的面孔都那麼的冷漠，所有的事物都那麼的陌生。也許，人只有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平靜、安全”吧。
看看手機屏保上水青的笑臉，再看看眼前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劉為第一次弄懂了什麼叫“人海茫茫”，在這個自己不熟悉的社會裏，想要找到三個人，到底有多難，也許沒有人知道。
劉為苦笑着擦去眼角被風沙吹出的淚水，轉身走入那一片茫茫人海。
抬頭看着那一輪熟悉的太陽，劉為有些悵然。黃浦江上的日落，他看過很多次，這次不同。同樣的太陽，同樣的江水，同樣的人；不同的時空，不同的感受，不同的心。
他已經在這個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都市裏走了一天了，磕磕碰碰地找到了兩家醫院和一家報館，雖然人家敬重他的衣服，告訴了他想要知道的情況，可他卻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真的好疲憊，他已經一整天沒吃過一點兒食物了，水還是在報館裏喝的那麼半杯茶。現在的劉為，前所未有的狼狽，就算是把他一個人扔到無人荒島上，估計也不會讓他這麼狼狽——至少，荒島上不需要錢。
在這個號稱“不夜城”的國際都市裏，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謀生手段的他，面臨著最嚴酷的生存考驗。至於尋找失散的愛人和朋友，則是能夠活下去之後，才有資格考慮的問題了。
劉為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裝備：3000塊錢的現金——垃圾，不過還是留下了。一套華倫天奴的新款西裝、一部能夠待機一個月的菲利普彩屏手機（上面存有水青等三人的照片）、一塊帝陀人體動能手錶，這三樣應該是他目前最有價值的東西了。
考慮再三之後，劉為決定先想辦法賣掉這塊在這個時代無疑是“不可思議的奇迹”的人體動能表，畢竟衣服在這個勢利的世界裏是不容忽視的，而手機則除了新奇之外沒有任何用處，只有能夠自行行走的人體動能表，才最能夠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當然，劉為不會傻到去當鋪當掉這塊“寶貝”，那樣頂多能換回幾天的食宿而已。二十年代的上海最有錢的是什麼人？最知道科技的價值的是什麼人？答案是——洋人。
整整衣冠，劉為向租界區走去。
劉為並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清點自己的財產的時候，他已經被人盯上了。他光鮮的衣着和明顯不熟悉上海的行為，在某些人眼裏，不啻為一隻白白胖胖的肥羊。畢竟，二三十年代，正是上海白相人的黃金時代。打悶棍、放白鴿、神仙跳等種種伎倆，都不過是小白相人的入門把勢而已。
前面的路，不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