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綁票的祖師爺被綁票
第7章綁票的祖師爺被綁票(本章免費)
幾乎每個人都這麼想:在上海,敢跟黃金榮扳斤兩的人還沒生出來呢?不用說三天,就是三年,也沒人能把黃金榮怎麼樣。
結果,三天不到,黃金榮就跌了個大跟頭。
第二天上午11點多鐘,精疲力竭的杜月笙從睡夢中睜開了雙眼。
他看了看身邊的沈月英,她睡得很沉。已經有好幾年了,確切地說是從杜月笙得知阿桂的死因之後,他就很少仔細地看沈月英一眼。他發現沈月英身上具有一種讓他十分熟悉的氣質,這種氣質他在林桂生身上曾經體會過。杜月笙覺得,沈月英和林桂生都屬於同一類女人:只要有合適的機會,她們就會不遺餘力地攫取權力、控制男人。而這卻讓杜月笙害怕。
和黃金榮不同,杜月笙不需要那種可以為他料理一切的女人,他需要幫手,但他絕不會把一件事完全交給某個人去辦。他不具備黃金榮那種樂得輕閑、萬事不操心的素質。林桂生那樣的女人對黃金榮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但給杜月笙的感覺卻是一種威脅。
想到黃金榮,杜月笙不由得又是一陣煩亂,那張肥大的麻臉,曾幾何時是杜月笙全部思想和行動的中心,他對黃金榮感恩戴德,因為是黃金榮把他從“水果月生”提拔到“杜老闆”的地位。在很長一段時間辦,每當想到自己身後一座偌大的黃公館,有一個聲威赫赫的黃金榮,杜月笙就覺得腰桿陡然硬了起來。那時,杜月笙覺得自己能在黃金榮手下做事,真是自己的造化。
現在,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同樣是人,為什麼杜月笙就註定了要一輩子看着黃金榮的眼色行事?尤其是杜月笙自己也一呼百應,侍衛環身的時候,依然在黃金榮面前點頭哈腰,就讓他心裏受不了了。昨天,在高橋鎮,杜月笙又親耳聽到自己在上海人眼中只不過是個發了跡的手下人而已,一想到在上海人仰視自己的同時,背後還有一個更耀眼的黃金榮,杜月笙就寢食難安。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發泄,杜月笙的頭腦反而清醒了許多,他仰望着天花板,腦子飛快地旋轉着。
黃金榮現在聲勢,有一半是像自己這樣的門生開創出來的,而門生們財運亨通,多一半也是借了黃金榮的金字招牌,在法租界裏通行無阻,才能有今天。只要自己還想借法租界發財,就不能和黃金榮鬧翻。最聰明的辦法,莫過於借黃金榮的力量為自己鋪好墊腳石,等待着一步登天的機會。當然,這等待將是漫長而痛苦的。
現在,杜月笙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讓全上海都眼睜睜地看着他杜月笙比黃金榮更有辦法,看着黃金榮求到杜月笙的機會—這需要等待,他可以等,也必須等。
杜月笙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中,他看到自己正端坐在上海灘教父的位置上,接受無數門生的膜拜。“教父”這個名字,還是有一次他和黃金榮一起跟虞恰卿玩牌時,虞給卿提起的。他說在國外,各幫的門徒都把自己的老頭子稱為是“教父”,看成既是自己的父親,又是天神一般。當時,黃金榮哈哈大笑,說聽不懂這種新名詞,他只想當黃金榮。在一旁的杜月笙卻立刻記住了這個名詞:你黃金榮不當,我來當。那個就會咧着嘴傻笑的麻臉,成不了大氣候!
笑聲把四肢酸懶的沈月英從夢中驚醒,她低聲嘟嚷着,咒罵著杜月笙不知道疼人,一面翻過身去背朝着杜月笙睡了過去。
床頭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杜月笙心裏一驚,他知道,除非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電話是不會打到這裏來的。可是,杜月笙今天什麼也不想聽,就讓它響着吧。他抓過一隻枕頭砸在了電話機上。
電話鈴聲執着地響着。
杜月笙低低地咒罵著,慢騰騰地披上睡衣,走到床前,抓起電話就是一陣咒罵。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帶着點哭腔的聲音:“月笙,你趕緊過來一趟,你師父他出事了……”
是林桂生。
等杜月笙驅車趕到黃公館,立刻看也這裏氣氛不對。往日洞開的大鐵門緊緊關閉,平時那些總是帶着熟練的笑容和看不起人的優越感的護院、僕從,今天也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似的一臉嚴肅。那些在黃家待了多年的僕人,見了杜月笙想要笑着打個招呼,表情卻僵硬在臉上,比哭還難看。
杜月笙不及細問,邁大步走向黃金榮平時議事的密室,此刻,張嘯林和林桂生正在裏面焦急萬分地等待着杜月笙的到來。
剛一進屋,林桂生和張嘯林幾乎同時站起來,忙着向杜月笙述說這場災難。還是火爆性子的張嘯林嗓門大,一見杜月笙,扯着嗓子就嚷了起來:“月笙,金榮讓人綁了票了!”杜月笙一聽,就知道張嘯林有點急暈了:張嘯林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杜月笙按說得叫張嘯林一聲“張爺叔”,一個是“爺爺”,一個是“師父”,現在張嘯林一見他就“金榮”“金榮”的,看來是急昏了頭。
林桂生相比之下還顯得鎮定一些,但也有些亂了方寸。等張嘯林直着脖子吵吵了一通之後,林桂生也從頭到尾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杜月笙聽。杜月笙不聽則已,聽完林桂生的敘述,雖然自己來時的路上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還是不由得大吃一驚。
黃金榮的的確確是被人綁架了。
事情還得從露蘭春身上說起。
在20年代初期,露蘭春可稱是一代名伶。1898年露蘭春出生在山東,8歲那年開綢緞莊的父親病故,母親帶着她流落京津,後來改嫁給一個揚州人,隨後,繼父讓她學唱京劇,取了藝名露蘭春。
露蘭春專工唱做兼并的老生戲,14歲時就在天津成名,一炮而紅。再過了幾年,露蘭春已經是文武並擅的著名坤伶了。
黃金榮在上海有一家“共舞台”,所謂共舞台其實就是男女演員同台,“共同”演戲,這在共舞台創建之初,這也可算一項創新舉措,加上黃金榮的勢力,共舞台的戲唱得紅紅火火。很快,黃金榮進一步插手梨園,成為上海的戲霸。這樣一來,但凡是來滬演出的京劇藝人,如果不拜過黃金榮,任憑你是多大的“角兒”,演得多好,到頭來也只有垂頭喪氣地捲鋪蓋走人。許多京津兩地的名角,來上海演出時為求自保,都曾給黃金榮遞過帖子。黃金榮也借這層關係,找了不少名演員在共舞台獻藝,共舞台的名聲也隨之增長。
露蘭春就是應共舞台之邀,來上海演出的。
黃金榮一眼就看上了這個扮相俊雅、風流倜儻的女老生。在黃金榮的授意下,露蘭春頭三天的打炮戲大獲成功,竟然場場爆滿。黃金榮手下的一幫幫人誰也不傻,早就看出老頭子對這個新來的露蘭春別有用心,為討好黃金榮,私底下早就活動開了。
三天打炮戲之後,共舞台擺酒設宴慶賀露蘭春演出成功,露蘭春自然要來赴宴,而黃金榮也以共舞台後台老闆的身份參加了宴會。
酒宴上,黃金榮的徒子徒孫們向露蘭春頻頻勸酒,極盡吹捧之能事,說得露蘭春粉面含春,比平時更添了十二分的嬌艷。早就心懷鬼胎的黃金榮,此時看着艷若桃花的露蘭春。早已心急火燎地按捺不住了。藉著勸酒布菜的機會,黃金榮幾次捏了露蘭春的手背一下。露蘭春知道黃金榮在上海灘的勢力,不便發作,只好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忍氣吞聲。
看着酒喝到了一定程度,黃金榮向共舞台前台經理張善琨使了個臉色,張善琨走到露蘭春身後,伏身把黃金榮的意思告訴了露蘭春,說得她滿面通紅。露蘭春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黃金榮,他正腆着一張麻臉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露蘭春不由一陣噁心,她勉強支持着吃完了這頓飯,找個機會溜出來,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黃金榮本以為玩一個露蘭春費不了什麼事,那麼多正當紅的女伶,他黃金榮歷來是雁過拔毛,露蘭春能不就範嗎?這樣一想,再聯想起露蘭春在台上的風姿颯爽,黃金榮非得要把露蘭春弄到手不可。
幾天後,晚上的戲唱完,黃金榮把露蘭春堵在了後台的化裝間裏。
露蘭春就這麼跟了黃金榮。
強佔了露蘭春之後,黃金榮樂不可支。他見多了,也嘗慣了南國風韻的女人,但北國的姑娘別有一種味道,竟讓黃麻皮這個風月老手神魂顛倒了。原來,黃金榮在外面拈花惹草,還都背着林桂生的耳目,生怕讓她知道,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黃金榮越來越明目張胆了,頂多是給林桂生留個面子,不把情人帶上門就是了。特別是有了露蘭春之後,黃金榮樂不思蜀,有時乾脆在外面過夜,這可是過去從來也沒有過的事。
可能是管了丈夫一輩子實在太累了,也可能是年紀大了沒那份心氣去操這個心,總之,林桂生並沒有太明顯地干涉老頭子和露蘭春的事情。可是,黃金榮根本沒買林桂生的這個賬,後來索性天天夜裏留在露蘭春那裏不回來了。
黃金榮不回家,對杜月笙而言倒不失為一件好事,杜月笙在黃公館逗留的時間比過去長了,桂生姐對此也很滿意。從杜月笙結婚之後,林桂生這裏他已經不常走動了,偶爾來了,也是被師父叫來商量事情。這段時間,杜月笙和林桂生見面還是那麼親熱,但比起杜月笙結婚前在黃府當差時,已經差了許多。
現在,杜月笙開始厭倦沈月英,他原來就不是那種能長時間同一個女人鬼混的男人,這時又正趕上林桂生為露蘭春的事頓足捶胸,杜月笙可以說出現得恰到好處。杜月笙似乎永遠對林桂生保持着一種新鮮感,和杜月笙見過的無數女人比起來,林桂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那些女人,杜月笙要不了多久就會心生厭倦,可林桂生總讓他覺得饒有興緻,對此,杜月笙在心裏不知暗自嘲罵過黃金榮多少次,笑黃金榮不懂得欣賞,只不過是個草包飯袋。
杜月笙對林桂生的興趣,還有另一個深層的無法明言的原因。每當他和林桂生一起在黃金榮的那張大號睡榻上時,他就有一種痛快淋漓的感受:黃金榮的房間、黃金榮的女人,他現在惟一缺少的,就是黃金榮的地位了。而杜月笙始終相信,他一定會擁有高出黃金榮的地位和權勢。
可是,當黃金榮真的一天到晚泡在那個戲子身邊時,林桂生當初醋海滔天的勁兒又上來了:給黃麻皮一點兒面子,他就蹬鼻子上臉,也太沒眼色了。
林桂生拉上一幫姐妹,直奔黃金榮藏嬌的“金屋”,幸而有人想討黃金榮一個好,把消息悄悄走漏給了露蘭春,嚇得她趕緊躲了起來,這邊露蘭春剛剛逃掉,那邊林桂生已經帶着人來了。眼看着人去樓空,林桂生一腔無名火無處發泄,又見黃金榮把這裏佈置得富麗堂皇,林桂生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一聲令下,手下人一齊上陣,把房子裏的傢具什物一概砸個稀爛,才氣呼呼地打道回府。
黃金榮當然知道這是誰幹的,但自己理虧,更不願意再平空生事,於是只當什麼也沒發生,又另找了一處房子,重新把露蘭春安頓下來,繼續“藏嬌”。
其實,最苦的還是露蘭春。
白天,露蘭春按着戲碼上的戲一出接着一出地演,因為這時的露蘭春已經兼演文武老生,所以一天的戲下來,直累得腰酸臂疼。而每天晚上,黃金榮又一定會到她的床上來。這樣白天晚上連軸轉,很快,露蘭春就支持不住了。
這邊,林桂生則在心裏一遍遍地咒罵著黃麻皮不得好報。和多數丈夫有外遇的女人不同,林桂生把怨恨更多的發在自己丈夫一邊,而不是去一味詛咒那個女人。不過,林桂生萬萬沒有想到,從不信報應的她,這些天來的咒罵居然應驗了:不知睡過多少大姑娘的黃金榮,真就為露蘭春跌了個大跟頭,而且,跌得難以想像得慘。
露蘭春一代坤伶,色藝俱佳,來到上海后,一方面是自己的條件,另一方面又有黃金榮的竭力吹捧,一時之間滬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正當這位妙齡的大姑娘,在台上顧盼生情,被引得在台下怦然心動、難以把持的,自然不止黃金榮一個人。可是,絕大多數人只敢在台下活動活動心眼,多看上幾眼算了,因為黃金榮力捧露蘭春,個中內情隨便是誰也能猜個不離十,既然如此,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人。
共舞台的管事從老早就發現,那邊包廂里有一個衣着考究、頭髮油光可鑒的少年公子,只要是露蘭春的戲,他場場不落。而且只要是露蘭春一出場,這位公子的一雙眼睛就算找到了歇腳的地方,眼珠兒一直盯着露蘭春看到她下場為止。管事的看在眼裏,卻不以為然: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甚至管事自己也每每在露蘭春的前胸後背重重地盯上幾眼,反正也嘗不到鮮,還不能過過眼癮?
但這位公子顯然只不是為了過眼癮才來的。很快,露蘭春每場戲演完,都會收到這位風流公子送來的花籃,場場都有,而且一個比一個大,讓露蘭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有心收下,可又怕黃金榮知道了會有麻煩,最後,露蘭春乾脆裝傻,不管送來什麼,只管照收。可是慢慢地露蘭春發現裝傻已經裝不下去了,她開始收到這位公子的請柬,請露蘭春出去吃飯,露蘭春當然知道所謂“吃飯”是什麼意思,這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她有心答應下來,可一想到黃金榮的勢力,又猶豫不決,但是露蘭春實在不願意一輩子拴在這麼個流氓頭子身上。
就在這時,黃金榮已經得到了消息,怒不可遏地找到露蘭春。露蘭春當然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把這位公子如何送她花,又如何請她出去吃飯的事情都告訴了黃金榮,這下子把黃金榮氣得非同小可。
黃金榮本想找幾個人去把這個不知深淺的小子教訓一頓,還是旁邊的人把他勸住了,單因為送了幾個花籃、約出去吃飯,就找人打一頓,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顯得黃老闆太沒氣量,說出去也不好聽。打人是不是有道理,黃金榮根本無所謂,但是想到無緣無故地把人暴打一頓,傳出去的確有損他黃老闆的面子,這才咬着牙放棄了這個想法。不過,這口氣還是沒地方出,於是,黃金榮警告露蘭春,以後凡是這個人送來花籃、請柬,一概看都不看地扔出去,至於邀請,也一律回絕。
黃金榮還不知道,自己眼看就要觸到一個大霉頭了。
這位風流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時被人們稱為民國“四大公子”之一的盧筱嘉,而且,與那三位公子比起來,別的不敢說,至少在上海這個地方,盧筱嘉恐怕是說話最硬氣的一位。因為他的父親正是手握重兵的浙江督軍盧永祥,是上海護軍使何豐林的頂頭上司。這就難怪盧筱嘉根本沒把黃金榮看在眼裏,而只管一心一意地要染指露蘭春了,一場大熱鬧就此展開。
盧筱嘉接連送去的花籃似乎沒起到一點效果,幾番邀請又被一口回絕,這可是他從沒碰到過的事情。從開始追逐女人到現在,盧筱嘉還沒在女人那兒吃過閉門羹,露蘭春讓盧筱嘉頭一次折了面子。
歷來在女人堆里、錦繡叢中春風得意的盧筱嘉無論如何不願相信,自己會跌在一個戲子手裏,如果露蘭春從來就守身如玉,那也還罷了,可她明明早就成了麻皮黃金榮的外室,又何必非在自己面前假裝正經呢?難道說,自己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美少年,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土埋半截的大麻子?
盧筱嘉越想越氣,非得找個機會出出這口氣不可,既然露蘭春那麼不給面子,也就怨不得他盧公子不知道心疼人了。
自此,盧筱嘉還是天天去看露蘭春的戲,只是眼光已經不同,由如醉如痴的欣賞變成了光挑毛病。
而黃金榮呢,自從知道了盧筱嘉神魂顛倒地迷上了露蘭春之後,黃金榮也多了個心眼,上海灘這麼大,這樣的人說不準有幾個,萬一真的出點兒什麼事,那可就悔之晚矣了。因此,黃金榮從那天起,只要沒有特別要緊的事,一步也不離開共舞台,親自坐在戲台下給露蘭春把着場子:他倒要看看,是誰有那麼大膽子,敢打露蘭春的主意。
盧筱嘉一走進劇場,早有手下人給黃金榮報信,說這些天來又送鮮花又遞請柬的那個小子又來了,黃金榮向那邊掃了一眼,心裏已經盤算好,要找個茬兒給這小子點顏色看看。
正這麼想着,機會還真來了。
原來,台上露蘭春應該有一個把腰間的英雄帶踢上肩頭的亮相動作,不曾想連踢了幾下都沒踢上去,這可是不得了的失誤,因為這種基本功是戲園子裏最“小兒科”的動作之一,就算是票友,也不會在這裏出毛病。如果是在一般的戲院子裏面,台上出了這種錯,台下早就是一片倒彩了。但露蘭春連踢幾次的中間,共舞台里一聲倒彩也沒有,看戲的人誰都知道黃金榮和露蘭春的關係,所以沒人會在這時候找不痛快。
可是盧筱嘉不管這個,他在哪兒看戲也沒想過倒彩什麼時候喝的問題,如果他願意,就是直接躥到台上去的事他也幹得出來,所以此刻盧筱嘉在愣了片刻之後,一聲倒彩,引得滿戲院子的人都朝他的包廂的方向看,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有這麼大膽子。
這邊的黃金榮差點沒背過氣去,這明明是要他黃金榮的好看!眨眼間,黃金榮的麻皮臉已經變成了絳紫色。兩邊的人全都看出了黃金榮的惱火,不等黃金榮發話,內中兩個保鏢立即離開原地,三步兩步衝進了盧筱嘉的包廂,把他一左一右,拎起來就走,聽由黃金榮的處置。盧筱嘉正趴在包廂里喝着倒彩,忽然覺得氣氛不對,一抬頭,兩個黑塔一樣的人已到跟前,盧筱嘉此時再想跑也來不及了,只好乖乖地被送到黃金榮的跟前。
黃金榮看着盧筱嘉,肚子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上前一步,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個嘴巴,打得從小養尊處優的盧筱嘉差點兒坐在地上。黃金榮打完了,向身邊的幾個弟兄一努嘴,眾打手一擁而上,把盧筱嘉打得口鼻出血,趴在地上動彈不了了。
盧筱嘉原本帶着兩個隨身馬弁,但一看對方人多勢重,早嚇得沒了主意,眼睜睜地看着盧筱嘉挨打,卻躲在一邊,根本不敢上前。
黃金榮看看打得差不多了,做個手勢示意手下人住手,再看盧筱嘉已經是一腦袋的青青紫紫,煞是好看。現在,這個腦袋和黃金榮可稱是半斤八兩了。兩個馬弁看見黃金榮他們停了手,趕緊跑到跟前,一邊拚命說好話,一邊抬了盧筱嘉就往外走。反正教訓這個野小子的目的已經達到,黃金榮也不加阻攔,放他們出了戲園。
走到共舞台的門口,盧筱嘉坐進自己的汽車之後,看到黃金榮前呼後擁地也走到門口,要乘車回去。這時盧筱嘉突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那麼一股勁,猛地從車窗探出頭去,指着黃金榮罵:“黃麻皮,你等着,三日之內,我讓你知道知道你家小爺的利害!”
話音剛落,盧筱嘉的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黃金榮對剛才盧筱嘉搖晃着花花綠綠的腦袋扔下的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可他根本就沒往心裏去: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為那不過是對方挨了打、在嘴上討點便宜罷了。黃金榮闖蕩上海灘,還從來沒栽過跟頭。
幾乎每個人都這麼想:在上海,敢跟黃金榮扳斤兩的人還沒生出來呢!不用說三天,就是三年,也沒人能把黃金榮怎麼樣。
結果,三天不到,黃金榮就跌了個大跟頭。
在盧筱嘉挨了打的兩天之後,黃金榮和平時一樣坐在自己在共舞台的包廂里,搖頭晃腦、優哉優哉地看着台上露蘭春的表演,一面在腳底下不住地打着拍子。
正在這時候,黃金榮突然覺得腦後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在那兒。他本能地要跳起來叫身邊的保鏢,可幾乎是與此同時,他的兩條胳膊一齊被死死地抓住了。身後傳來一聲陰冷的聲音:“你現在最好是老實點兒,否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黃金榮疑心是自己產生的幻覺,他說什麼也不相信,就在自己的共舞台,在那麼多保鏢的護衛下,他黃金榮居然那麼容易地被人綁了肉票!他還想掙扎幾下,但幾個大嘴巴子和一陣拳打腳踢讓他立刻明白,這裏已經不是幾分鐘前的共舞台了。
等綁架黃金榮的幾個人扭着他往外走的時候,黃金榮才終於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麼樣的對手。
一出包廂,黃金榮就看見自己的那幾個保鏢,已經一線排開,舉着手,臉朝牆乖乖地站着,被人家拿槍頂着,大氣兒都不敢出。整個共舞台的人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從黃金榮的包廂到共舞台門口,通道的兩側站滿了端着槍穿短衣的人,一個個擰眉立目。黃金榮讓人拿手槍頂着一直走到共舞台門外,門外拿着手槍的人比劇場裏面的還多,隨後,黃金榮被塞進早就停在共舞台門口的一輛黑色轎車裏。在場的人還沒有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這輛車已經一溜煙地朝着龍華方向疾駛而去,把亂成一團的共舞台拋在了後面。
現在,杜月笙必須儘快和林桂生、張嘯林清理出一個頭緒來。
龍華是何豐林司令部的駐地,綁架者的車往那裏開,顯然是有軍方的背景。一想到黃金榮被綁可能有軍方參與,杜月笙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以黃金榮在上海的影響,除了軍方以外,還沒有誰有那麼大的膽量到共舞台去綁架他。但這事若真是軍方插手的話,想把黃金榮從何豐林手裏弄出來,不說比登天,至少其難度不亞於虎口拔牙。
杜月笙心裏忽然掠過一陣興奮,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苦苦等待多年的那個昨天晚上還把他折磨得近乎發瘋的問題,很快就要有一個答案了。上海灘的霸主再也不可能是黃金榮了,在摔了這個大跟頭之後,黃金榮昔日的八面威風將滌盪殆盡,上海灘需要尋找一個新的教父,編織一個新的神話,而他—杜月笙,無疑將是這個新的故事的主角。
杜月笙打心眼裏感謝何豐林。
“月笙,你想出什麼辦法來沒有?”
林桂生終於沉不住氣了。從打剛才杜月笙開始沉思默想,林桂生就一直焦慮地盯着杜月笙的表情:她喜歡這個有時候叫她“師母”有時則叫他“桂生姐”的“徒弟”,和麻皮老頭子比起來,杜月笙在幾乎任何一個方面都高出黃金榮不少。林桂生有時候暗自思量:如果自己晚生10年,再早一點遇見杜月笙,她多半會嫁給杜月笙。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早就認定了杜月笙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從一開始,就對杜月笙多方照顧。
現在,老頭子出了事,她雖然心裏覺得痛快:誰讓你一天到晚拈這個惹那個的?讓這幫不知從哪來的人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吃點兒苦頭,也是件好事。不過話說回來,黃麻皮到底也是自己的丈夫,讓他受點罪是他咎由自取,可要是真出點什麼事,林桂生一定會全力以赴幫助解脫。所以,此時的林桂生是以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注意着杜月笙每一點細微的變化,希望從中找到自己關心的消息。
杜月笙依然愁眉緊鎖。
這時,杜月笙已經從剛剛的那陣因為看到上海灘霸主易位的前景而引起的極度興奮中冷靜下來。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一定要清楚自己後面每一步要幹什麼,以及每一步可能產生的後果,一招不慎,就可能葬送他十幾年的夢想。
當務之急,得把黃金榮救出來。
黃金榮經過這次打擊,即使重返上海灘,昔日雄風也一去不復返了,根本不會影響杜月笙向教父寶座的衝刺。相反,如果黃金榮真有個三長兩短,上海的各路神仙多半會唱一出群雄逐鹿的鬧劇,反倒對他不利。可是,只要自己能設法把黃金榮這個昔日的霸主救出來,那全上海都會盯住自己,敬服於自己的手段和力量,黃金榮的一切,也都會自然而然地轉到這個救他出水火的愛徒身上。
正在這時,杜月笙派出去打聽消息的顧嘉棠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他在門口略略停頓了一下,看到林桂生、張嘯林和杜月笙都沒有要他迴避的意思,這才大踏步地走入密室。
一看顧嘉棠嚴峻的臉色,屋裏的三個人心頭同時掠過一道陰影。顧嘉棠帶來的消息證實了黃金榮確實是被何豐林的部下綁架的,而且,綁架事件的起因就是兩天前在共舞台挨打的那個年輕人—盧永祥的貴公子—盧筱嘉。
屋裏的人全傻了眼。
沉默良久,杜月笙才徵求林桂生的意見:“師母,您看是不是這樣:讓張爺叔即刻動身去杭州,直接面見盧永祥,向他求情;我也馬上趕往何豐林那裏,先穩住他,以防不測;您在家裏趕快籌齊一筆現款,以應急需;外面的事交給顧嘉棠照應,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林桂生幾乎是感激地看着杜月笙,為自己當初沒有看錯人而感慨萬端:“月笙,事已至此,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吧,你師父的事就全託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