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只是杜月笙用來發泄的容器

第6章 她只是杜月笙用來發泄的容器

第6章她只是杜月笙用來發泄的容器(本章免費)

一“土”一“賭”,在杜月笙手裏都弄得井井有條,現在的黃公館,已不再是一幫短打扮的白相人出出進進的地方了,現在的杜月笙也早就馬褂長衫地一副斯文人的裝束,見人拱手,笑臉相迎,儼然有幾分名士風範。等張一鵬躊躇滿志地來到上等待多時了。

杜月笙猜得一點不錯。

張一鵬到達上海后的第三天,就在“一品香”,還是上次金遷蓀風風火火找到杜月笙,他卻在裏面喝茶的那間屋子裏,張一鵬見到了杜月笙。從踏上上海土地的那一刻起,張一鵬就被一張張笑臉包圍了。無休止的宴請,觥籌交錯間是聽不完的奉承話,每個人都不遺餘力地討他的歡心。可是一到張一鵬向他們打聽上海鴉片的運輸、倒賣等一系列的情況時,幾乎每一張嘴都閉上了。有幾個被追問急了,也往往是顧左右而言它,或者掉個小小的花槍,然後藉機抽身離去。

張一鵬被弄得一籌莫展:他是來督察、監視鴉片的,可是整整兩天卻一點進展都沒有,甚至,他連一點兒煙土的影子也看不到,這可讓他這個禁煙的“欽差大人”怎麼回京復命呢?雖然他在北京時就風聞上海煙土行的猖獗,可一到上海,卻兩眼一摸黑,有力使不出。他現在是憋着一肚子無名火無處發泄。他知道周圍的人都瞞着他,都在騙他,可他又不得不讓這些表面一團和氣、肚皮下面算盤撥得比誰都清楚的人騙,讓他們瞞。

張一鵬其實比杜月笙還迫切地期待着他們之間的這次會面。

晚飯過後,杜月笙如期而至。

賓主落座,免不了先客氣幾句。張一鵬只比杜月笙早進來不到一個小時,但已經是當然的主人了—這套客房,是杜月笙特地包下來,專門安排給張一鵬這趟在上海期間居住的。

“張專員,這次來上海,諸事還都順心吧?全上海可都盼着您把鴉片清除出上海灘呢!”杜月笙緊跟着說了幾句鴉片為害國計民生之類的話,然後頗具深意地問起張一鵬督辦禁煙的進展情況。

張一鵬不無自嘲地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說來慚愧,兄弟此行,至今一無所獲。”

杜月笙抓住機會,緊逼一句:“張專員,不是杜某多嘴,照現在這樣,漫說是兩天,就是兩個月,也查不出煙土來。”

一句話說得張一鵬精神為之一振,雙眼明顯地瞪大了。他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把頭向杜月笙探過去,盯住了杜月笙的臉,停頓少頃,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來:“願聞其詳。”

張一鵬儘可能地說得平靜一點,但掩飾不住的焦急之情還是從一瞬間的緊張中流露出來。

杜月笙的心裏更有底了。

“張專員,杜某沒念過幾個月的書,是個粗人。我從小在上海灘走動,知道的就是對朋友的信、義二字,最恨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看張專員夠得上是個朋友,也是直心腸的人,所以才包了這套房供您在上海使用,有心想交張專員這個朋友。既是朋友,就應當以誠相待,這也是杜某此行的目的。不過,粗人講話,如有不中聽的地方,還請您多多包涵。”

賣了半天關子,張一鵬還是不知道杜月笙究竟要跟他說什麼。不過,他能感到杜月笙馬上要談的事,一定和禁煙有關,而且,杜月笙會送一大批鴉片給他。

張一鵬不愧是在官場混跡多年的人,從杜月笙一出現,他就把杜月笙和自己在禁煙中撈取政治籌碼聯繫起來了。杜月笙無疑會帶來一個極有價值的消息,這是他在別人那裏聽不到的。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消息呢?

“上海灘的鴉片成千上萬,可是從那些巨商大賈、各界政要嘴裏,張專員大概一箱也找不到。”杜月笙看了一眼張一鵬的臉色,又接著說下去。

“在這裏做煙土生意的,如果沒有相當實力,怕是一天也混不下去。因此,張專員找來了解情況的人,或者自己就從煙土裏獲利,或者和發土財者有絲絲縷縷的瓜葛,或者不敢說。總之,煙土就算正從門口過,張專員您也未必得消息。”

一席話說得張一鵬默然不語,他不知道杜月笙跟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別人如何是一回事,眼前這位杜先生恐怕未必就沒有發過煙土的財。

“不錯,杜某人也做過煙土生意。”像是看出了張一鵬的心思,杜月笙不打自招。這麼直截了當,倒讓張一鵬有些不自然了。杜月笙則十分坦然地笑了笑,寬慰張一鵬似地把話頭停了停,這才繼續說下去。

“上海的煙土行多得很,杜某人的絕不是最大的,煙土賺的都是不義之財,杜某人賺的絕不是黑的。當著明人不說假話,張專員這次來,一定不願空手而回,我可以交100箱煙土給專員,聽憑處置,再給專員開一張清單,上面有上海灘所有大土行的存貨和老闆,還有他們的保護人。至於這些土行的保護人,有一個現成的人物,張專員也不妨查一查……”

說著,杜月笙已經把一張紙遞到張一鵬手中。看着這張單子,張一鵬不得不對杜月笙暗挑大拇指。清單上,滬上的土行列得“恰到好處。”張一鵬不傻,他知道煙土就是個聚寶盆,方方面面的勢力都會往裏插手。這裏面,有他這個專員管得了的土行的名字,也有他管不了的。杜月笙妙就妙在開出了所有他管得了的土行的名字。而有意略掉了那些令他尷尬的土行。當然,這一點杜月笙既沒有說,也沒在那張清單上體現出來。不過,憑經驗,張一鵬也能理解,在上海,總有那些法力無邊的大土行在活動,否則,上海的鴉片也不會鬧得那麼凶。像這類土行,都是管不好惹一身臊的買賣,這些,杜月笙都很輕巧地略掉了。

現在的這清單,既可以保證張一鵬撈足資本、風光體面地回京復命,又讓他不至於觸到不必要的霉頭。張一鵬從心底里感激杜月笙考慮之周詳細緻,和對自己處境的體諒。

當然,這些都是有代價的。張一鵬第一眼就看出,在這份清單中,沒有一家與杜月笙有關的公司。對這一點,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還有一點是張一鵬沒有看出來的。這張單子裏絕大多數都是原來設在英國租界裏的。在土行的後台和保護人的條目下,英租界華捕探長沈杏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杜月笙沒指望張一鵬的出現能把沈杏山從自己的視線里抹掉,他只需要借張一鵬的力量打擊打擊沈杏山就足夠了。

仔仔細細地把那張單子端詳了許久,張一鵬才把它像救命符一樣收起來。然後,張一鵬徵求杜月笙的意見,這些土行,從那一家開始最好?

“從海關”。

杜月笙簡短的回答又一次讓張一鵬豁然開朗。他想起來,袁世凱曾派原上海道台蔡乃煌赴滬“查煙”,后因蔡乃煌在袁世凱授意下大肆從中漁利,這次“查煙”以醜劇收場。而那批剩下的鴉片就封存在上海海關,一晃已經好幾年了。銷毀海關封存的鴉片,一來不會直接觸及某些勢力的利益;二來又影響巨大深遠,實在是個不用怎麼出力就能討巧的萬全之計。想到這裏,張一鵬不由得抬眼打量面前這個身材瘦削、一頭短髮茬的“杜先生”,從心裏讚歎他的才幹膽識。想起這兩天圍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人,一個個只知道往自己手裏偷偷地塞錢,甚至大名鼎鼎的沈杏山,也預備了一份重禮……和這些人相比,杜月笙的確高出一籌。

杜月笙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他現在只缺少一個漂亮的結尾。

套間外屋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股濃艷的香水味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張一鵬不由自主地向門口望去。

一個妖冶中泛出江南水鄉的靈秀的女人裊裊婷婷地扭進屋裏來。

“杜先生,您還在這兒不緊不慢地哪。剛剛府上來電話催您快點兒回去,該不是夫人又有什麼不放心了吧?”

杜月笙乘機站起身來,向張一鵬欠一下身:“唉呀,張專員,真是不巧,我得回去一趟。在上海有什麼事,儘管找我,一定儘力。”隨後,在這女人的肩膀上拍了拍:“徐小姐,我先走了,張先生我就交給你了,替我好好招待,可不許怠慢喲!”還沒等張一鵬再說什麼,杜月笙一邊連聲說著:“告辭”,一邊邁步往外就走,走到門口,一個轉身,咔嗒一聲帶上了房門。

杜月笙轉身走向樓梯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知道,自己又交出了一篇好文章。

屋裏,張一鵬早把嬌喘嚶嚶的徐小姐一把按在沙發上……

幾天後,張一鵬來到了萬國禁煙會議的會場,在會上,他宣讀了若干天來,對上海煙土販賣情況的調查結果。調查中特別提出了沈杏山利用職權,在英租界內倒運、販賣煙土的瀆職行為,並要求英租界工部局能就此事儘快做出答覆,提出其調查處理意見。

沈杏山過去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英租界英方官員的默許和授意下進行的,但張一鵬的報告一出,事關英國的國際影響,它就不能不像當初勒令租界內土行限期遷出時那樣,一面申明絕無此類事件發生,一面嚴厲警告沈杏山,最後,象徵性地罰了他3000塊大洋了事。

杜月笙這次對沈杏山的打擊,可以說是又巧又俏。很快,躲過了風頭的各家土行又漸次開張了,不過,杜月笙的“三鑫公司”經營狀況和禁煙前相比,更是突飛猛進,幾乎沒有受到這次禁煙的影響。沈杏山則在被杜月笙從背後扎了一刀之後,長時間也出不了這口惡氣。全上海都看着兩人在煙土上的鬥法,現在,更多的煙土商願意來找杜月笙了。

隨後不久,杜月笙和黃金榮又請張嘯林出面,在松滬護軍使何豐林那裏打通關節,三鑫公司又進一步獲得了上海軍警方面的暗中關照。這樣,在何豐林轄下的由吳淞口到龍華進入租界的這條線上,三鑫公司可以放心大膽地運土發財,而不用擔心軍警的盤查了。三鑫公司放心大膽地發它的橫財。

這張嘯林是何許人也?和黃金榮、杜月笙一樣,張嘯林也是從社會底層,由流氓癟三一步步混到了上海灘青幫三巨頭之一的位置的。只不過,同黃金榮和杜月笙比起來,張嘯林似乎更“凶”一些,在還沒出道的時候,張嘯林身上已經背着好幾條人命了。

張嘯林1876年5月26日出生於浙江杭州錢塘門外的一個地主家庭,但張嘯林出生時,張家已然家道中落。張嘯林在家裏排行老二,老大名叫大林,張嘯林跟着叫了小林。等到後來,他在上海成了氣候,覺得自己這個名字不雅,於是取“猛虎嘯於林”的意思把名字改成了張嘯林。這一點,倒是和杜月笙有異曲同工之處。

但張嘯林在杭州所加入的青幫與上海的青幫有許多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對門徒的管束很嚴,平時絕不允許在外面打架滋事。因此,張嘯林也就不可能像黃金榮和杜月笙那樣,早早地先在街上打出一片領地來。不過,是老虎早晚都要咬人,張嘯林如果能一直在杭州守着自己“老頭子”定下的規矩,張嘯林也就不成其為張嘯林了。

因為常不大不小地惹點事,家裏把他送到浙江武備學堂,但張嘯林沒有畢業就回來了。不過,這段經歷卻使他和許多後來成為軍政要人的人由同學而成密友,日後,這些人為張嘯林行了不少方便,使黃金榮和杜月笙也從中借力不少。

在1907年,因為聚眾毆打了強行勒索的日本人,又帶頭砸了臨街的一溜日本店鋪,張嘯林不得不逃出杭州,避禍他鄉。屈指算來,這次惹下的麻煩可能是張嘯林平生少有的幾次“義舉”,而後來和他結成過房親家,又成了他的左右手的張效歧,也是通過這件事把張嘯林看成是條漢子。二十多年後,張嘯林卻出任了汪精衛偽政權的浙江省省長,這與他早年的這段經歷實在是太不協調了。

日本人的這件事過去以後,張嘯林又回到了杭州,看着別人手裏大把的錢如同流水,張嘯林坐不住了。他拉了幾個人一夥,干起了設賭騙錢的營生。

大凡設賭,總是瞄準了一個特定的階層,利用這些人的心理,以利為餌,願者上鉤。張嘯林他們把目標定在了農民的身上。

每年春季蠶農賣掉春繭和秋季稻米豐收之後,也是農民進城賣貨買貨的時候,張嘯林看準了這時農民手頭有錢,和文化水平低容易上當的特點,在杭嘉湖一帶駕着一條小船,專門邀人賭博。他的賭法很簡單,就用三粒骰子,按點數不同設置許多名目,以此判定輸贏。

這種賭法看似簡單,引得許多賣完蠶繭米糧,兜里有了幾個錢的農民上來碰運氣,可在張嘯林的安排下,卻是十賭九輸。偶爾也會有幾個贏了一大筆錢的,那多半也是張嘯林有意拿他們做個活廣告,吸引更多的人來上當。而且,有些贏了錢的農民,喜滋滋地揣了錢回家,常常在路上突然被人打了悶棍,醒來時隨身的財物已被洗劫一空了。這也是張嘯林事先就安排下的。

那些農民有的把一年的辛苦都輸給了張嘯林,心有不甘,又借錢翻本,那自然是賭多少輸多少。張嘯林的口袋一天天鼓脹起來,可是這一帶的農民有不少都因為上了他的當而傾家蕩產,甚至有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的。為此,張嘯林在杭嘉湖一帶民憤極大,以致當地農民聯名向官府遞狀子,呈請官府拿辦,以儆效尤。錢塘縣和杭州府,都曾經下文追拿過張嘯林,無奈他平時用錢在衙門裏結交了一幫弟兄,經常是拿人的公文才到堂上,那邊張嘯林已經聽到消息了。為此,官府數次追拿,都被他躲過去了。

後來的一件事,充分顯示了張嘯林“渾”勁上來不管不顧的特點。張嘯林在茶樓上,因為爭搶一個座位,和人動起手來,幾乎將這人打死。偏巧被打的這個人又是在旗的,當時雖然清朝政府在各個方面都如同朽木殭屍,但打了旗人還是不得了的。所以這次衙門裏的朋友也幫不了忙,只能通知他快點跑。

這一跑,就又是好幾年。到了辛亥革命后,張嘯林才趁亂又回到杭州。這時候誰還有心思管過去的那些事情,張嘯林原先那些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張嘯林也重又在杭州街上活躍起來,仍然是當初設賭局騙人的營生。不過,隨着年齡、交往的增加,張嘯林也越來越膽大妄為,沒人來和他賭,他有時竟讓手下的弟兄把人強拉來賭錢,或者乾脆連這道幌子都一併免去,直接敲詐勒索。

年深日久,這時候的張嘯林,在杭州城裏的勢力隨着他的惡名一起,進一步擴大着。

偏就在這時,張嘯林又惹下了大禍,而且還是一個人命官司。

在外流浪了幾年,張嘯林的脾氣一點沒改,還是動不動就和人拳腳相見,而且動起手來下手極黑。

這天,張嘯林喝了一個朋友的一頓喜酒回來,遠遠地看到橋頭亂鬨哄地像是出了什麼事似的。這種事張嘯林是一定要過去湊湊熱鬧的。於是,張嘯林藉著酒勁一步三搖地向橋頭走了過去。及至到了跟前,分開人群一看,原來是三個小夥子正合力毆打一個倒在地上的年輕人。

看着“三個打一個”,張嘯林的“渾”勁又冒上來,他二話不說就站到圈裏,擋在了地上的年輕人和三個小夥子中間。

三個人當然認得張嘯林,可一來欺負他喝多了酒,二來怨他多管閑事,三也仗着自己人多勢眾,所以根本就沒把張嘯林放在眼裏,喊了一聲,拳腳一齊向張嘯林打來。張嘯林這種陣勢也見得多了,他看準了離自己最近一個人,飛起一腳就朝着他的下襠撩去。這一腳又准又狠,竟一腳把他的睾丸踢碎了。只聽一聲慘叫,那人一下後仰,倒在地上,立時就送了命。剩下的兩個人連驚帶嚇,誰也顧不得張嘯林,趕緊找人去了。圍觀的人眼看出了事,也一鬨而散。

張嘯林見自己一腳踢出條人命來,酒也驚醒了大半。他連家都沒敢回,連夜就逃到了上海,改名叫林生,躲在小東門外東昌渡一帶的碼頭上,勉強維持生計。

直到他聽說那條命案因久久未決,而被擱置起來之後,這才敢在碼頭上公開露面。而這時,距離他在橋頭上打死人命,又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很快,張嘯林和往來滬杭之間的杭州商人搭上了關係,按貨物總值的比例收取保護費,條件是保證不讓其他幫派染指貨物。因為擔心自己勢力單薄,張嘯林又拉上了當時在小東門已小有名氣的杜月笙,二人自此一見如故,結為莫逆。當年杜月笙因病受困,張嘯林曾在數九寒天當掉棉衣給杜月笙治病,這件事後來杜月笙每每提及,還唏噓不已。

等到杜月笙和張嘯林在小東門一帶的碼頭上終於站住腳之後,他們在無意之間又得罪了人。

當時,來上海的船商頭疼的不僅僅是碼頭上的流氓地痞,還有那些穿官衣吃官飯的稽徵吏。而且,後者更加令人頭疼:因為這些稽徵吏仗着自己就是執法者,所以更加有恃無恐,對船家獅子大張口,敲詐勒索,比流氓地痞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船家遇到流氓可以去報官,可碰上這些官家的流氓就只有忍氣吞聲了。於是,一時之間,來上海的商船有口難言。

杜月笙和張嘯林的出現,使很多不堪稽徵吏勒索的商船轉到杜月笙和張嘯林的碼頭上卸貨,這可惹惱了那些稽徵吏們。通過多種渠道,他們打聽到是杜月笙和張嘯林暗中搶了他們的生意,恨得牙根發癢,說什麼也要教訓一下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因為杜月笙還有水果攤子的生意,還要常常到這一帶妓院裏面打發時光,所以,碼頭上的事情,基本是張嘯林一個人照應着。這下可讓張嘯林倒了霉。

幾天後,張嘯林正在碼頭上轉悠,冷不防從暗處衝出十幾個人來,不由分說把張嘯林放倒在地上,三下兩下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一聲唿哨,抬起人來就走。等張嘯林的手下聞訊趕來時,他已經被抓進了稽徵局的樓里。在稽徵局裏,那些被張嘯林搶了財源的稽徵吏把張嘯林綁住一頓好打,險些被打死在稽徵局裏。張嘯林估計,這些人之所以現在還不殺他,很可能是為了避人耳目,也許,等到夜深人靜時,他就會讓這些稽徵吏扔進黃浦江。張嘯林的手裏曾經“做”過好幾條人命,他萬萬也想不到自己也會讓人家“做”掉。這時,張嘯林最想念的就是杜月笙和眾家弟兄。

杜月笙也的確沒閑着。

從得到張嘯林被稽徵局的人抓走的消息之後,杜月笙就召集弟兄們商量起如何營救張嘯林的事來。最後決定,到黃昏之後,乘着稽徵吏下班回家,稽徵局空虛之機,衝進稽徵局救人。

被救回來的張嘯林已經被打得看不出人樣來了。這次輪到杜月笙像當年張嘯林悉心照料重傷的自己時那樣,仔細地料理張嘯林的傷勢了。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張嘯林才基本恢復。他打聽到是稽徵局裏一個叫金獅狗的人在後面操縱人下的黑手,無論如何也要出這口惡氣。張嘯林約了一夥幫手,在一天上午,還是當初自己被人綁走的地方,一擁而上把金獅狗捉住丟進了黃浦江。也該這傢伙命大,金獅狗被拋向江時,正趕上一艘大糞船開過來,一船大糞恰好接住了金獅狗,雖然讓他揀回一條命,但沒被淹死也險些被臭死。

張嘯林的氣出了,可上海也待不去了。沒辦法,他匆匆跑回杭州,投奔自己在軍界的朋友去了。

當張嘯林又回到上海的時候,當年的那個“水果月生”已經成了黃金榮身邊的紅人,張嘯林自己也今非昔比,甚至可以說,他是帶着全上海軍警界的關係回來的。

由於盧永祥接替了病故的楊善德,成為新任浙江督軍,他原來擔任的淞滬護軍使一職空缺,盧永祥就任命自己的愛將何豐林擔當此職。隨同何豐林一起赴滬上任的,還有新任護軍使署秘書長江斡廷、新任淞滬警察廳主任秘書劉吾圃、新任緝私營統領俞葉封。這一批上海灘的新貴都是張嘯林的好友,正是有他們的勢力撐腰,張嘯林才頗為顯赫地重回上海。

杜月笙和張嘯林久別重逢,而分手後到現在兩人又各自混得風光無限,尤其讓這一對好友喜出望外。

張嘯林的出現,讓杜月笙立刻想到可以利用張嘯林和軍警兩界的關係打通關節,讓自己安心發財。他把這個意思和黃金榮說了,黃金榮也沒想到短短几年這個杭州癟三竟搖身一變成了上海灘的一個人物。經杜月笙這麼一提,自然滿口答應。這樣,張嘯林手裏拿着杜月笙和黃金榮給他的幾萬塊大洋,開始了聯絡上海灘青幫和軍警間關係的工作。

很快,何豐林和俞葉封那邊就答應下來,將對三鑫公司裝運煙土的車船予以特別關照。當然,每月給何豐林他們手裏塞一把錢是必不可少的。軍警之所謂查禁煙土,不過是為了多弄幾個錢花,現在不用再費力去查,少了勞作之苦,每月倒有人把更多的錢送上門來,這樣的好事何、俞二人當然不會放過。其實,就連他們的頂頭上司盧永祥,也一樣靠土發財。當時各省軍閥的收入,大半靠的是煙土,對此,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是了。

有了張嘯林的奔走,三鑫公司的煙土可以放心大膽地在上海境內倒賣運輸,單這一點,其他的土行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很快,三鑫公司的買賣就越做越大,幾乎成為上海煙業的頭把交椅了。

一“土”一“賭”,在杜月笙手裏都弄得井井有條,現在的黃公館,已不再是一幫短打扮的白相人出出進進的地方了,現在的杜月笙也早就馬褂長衫地一副斯文人的裝束,見人拱手,笑臉相迎,儼然有幾分名士風範。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任憑誰,也絕難從現在這個杜月笙身上,找到十幾年前那個沿街兜售水果的年輕人的影子了。可以說,杜月笙已經完成了從社會底層的脫胎換骨。現在,誰也不敢說瞧不起杜月笙,他的一張名片所能辦到的事,是當跑街的時候的杜月笙做夢也不敢想的,照理,他應該滿足了。在全上海人的心目中,杜月笙也應該滿足了。

惟獨杜月笙自己,忽然感到一種一無所有的空虛。

杜月笙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富裕,都顯赫,但是,他卻彷彿被什麼人一下子抽空了一樣,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了。這些天來,杜月笙一直在捫心自問:我是誰呢?

這種感覺是他重回高橋鎮之後產生的。

從告別疼愛自己的外婆,離開故鄉的那一刻起,故鄉高橋鎮就沒有給杜月笙留下什麼好印象—那裏還不如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大上海。雖然上海到處是污穢和醜陋,西服革履的外表下面膨脹着下九流的罪惡,但是,這裏並沒有拒絕他;相反,正是這十里洋場給了一個小癟三成功的機會。如果在高橋鎮,這絕對是不可想像的。杜月笙知道,高橋鎮不歡迎他。在故鄉,只有一個人是真正歡迎他的,那就是外婆。不過,這惟一的一個也已經死了。

現在,他要重回故里。

高橋鎮不歡迎他,但是高橋鎮會歡迎錢,而他杜月笙現在就是錢,所以高橋鎮會像過節似的來歡迎發了財的杜月笙,即使人們仍然在心裏詛咒當初被他們趕出去的那個小癟三。想到這裏,杜月笙從心裏發出一陣冷笑:他喜歡看到那些人言不由衷的阿諛和內心暗暗咒罵的笑臉,那讓他感到痛快。不管怎麼說,即便在全鎮人都咒罵他的時候,他也毫不退縮地表達着自己對這個鎮子的仇恨和不屑。可是,如今不多的一筆錢就可以讓全鎮真心地或是違心地伏在他的腳下。單憑這一點,他認定自己是這些人的王者種、保護神,從中體味着莫大的滿足。

1918年,杜月笙第一次向故鄉展示自己的力量。

夏天,他出資購買大量的“痧藥水”和“行軍散”,親自送到高橋鎮,用來幫助故鄉人度過酷暑熱病。杜月笙挨家挨戶地分發這些藥品,千叮嚀萬囑咐地要鄉親們注意防暑防病。看着故鄉人接過藥品時的千恩萬謝,看着在一邊擠擠挨挨地看熱鬧的孩子們眼中流露出無限欽慕的神情,看着鄰近村鎮的人們嘖嘖稱讚,聽着他們感嘆高橋人的好運氣,杜月笙覺得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

當高橋鎮還沉浸在夏天的回憶里時,杜月笙又在第一次寒潮襲來之前,把過冬禦寒的棉衣送到了窮苦鄉親們的手上。

不僅如此,他還獨自出資重新修建了全高橋鎮大大小小的一共23座石橋;又一下拿出7000塊大洋,翻建了觀音堂—他杜月笙風光了,高橋鎮也要跟着風光起來。

杜月笙只念了幾個月的書,但是他從說書先生那裏、從戲文里,更從歷代口耳相傳、心神相遞的傳統中,記住了衣錦還鄉,記住了榮歸故里,也記住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要讓高橋鎮雞犬升天。

在高橋鎮的諸多“善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給了杜月笙難得的滿足感,恐怕杜月笙自己也說不清楚。不過,憑着一個女人的敏感,沈月英能體會到高橋鎮對丈夫的意義,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每次在高橋鎮“行善”回來,杜月笙在把她攬入懷中時,就顯得特別的溫柔和有力……

但是這一次,杜月笙從高橋鎮回來,剛一進屋,沈月英就覺得有些不對頭。

還是那種不重、卻似乎能踩碎一切的步子,跟着一起回來的下人們也還是每次的志得意滿,可杜月笙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歷來的滿足,鐵青得怕人。沈月英預感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情,但是她不敢問自己的丈夫。從結婚後一年,杜月笙就很少和她說什麼,尤其是種種的不順心,杜月笙在沈月英面前更是絕口不提。當然,沈月英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沈月英找來這次跟着杜月笙一起去高橋鎮的所有下人、保鏢、心腹、親信,但得到的答案卻是眾口一詞:老爺這次去高橋鎮沒碰上任何不順心的事,而且,高橋鎮父老的熱烈與感激之情,甚至又超過了以往。沈月英問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她完全被搞糊塗了。

只有杜月笙自己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確,正像隨從們對沈月英說的那樣,這次回高橋鎮,杜月笙受故鄉尊敬的程度與以往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杜月笙也一直是春風滿面。情況一直持續到杜月笙從高橋鎮起身回上海,走到當初他告別外婆,隻身一人闖上海灘的那個路口。

平時,杜月笙都是坐在汽車裏走這段路的,可這一次,不知是路邊的風物讓他回想起了過去,還是鄉間的景物引起了久居大都會的他的新鮮感,總之,這次杜月笙執意要下車步行一段路。隨從們當然不敢不依,杜月笙一下車,保鏢護衛就一擁而上,走在杜月笙身邊,隨時注意着周圍情況變化。剩下的一大幫隨從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最後,是緩緩跟進的汽車。

這樣一支聲勢可觀的奇特隊伍,不能不說是浦東鄉下少見的奇觀,引得在兩邊田裏勞作的農民紛紛掉過頭來,各種各樣的目光一齊向這支隊伍投射過來。微風陣陣,田野里農民們的讚歎和羨慕也隨之傳了過來。

這一片嚶嚶嘖嘖之中,有一老一少的對話在杜月笙聽來顯得十分刺耳。

那是一個孩子向大概是自己的爺爺提問,問路上這一大隊人都是些什麼人,爺爺告訴小孫子:“這就是在上海鼎鼎大名的杜月笙杜先生,當年,他就是從我們高橋鎮走出去的,後來,在上海發了財,成了黃金榮黃老闆手下的大人物了。杜先生髮跡以後沒忘了高橋鎮……”

這一老一少的對話還在繼續,可是杜月笙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黃老闆手下的大人物”,這幾個字深深地刺痛了杜月笙的心,重又揭起杜月笙埋藏心底的瘡疤。一時間,在上海,在高橋鎮所獲得的成功、所贏得的尊敬,和這一切帶給杜月笙的欣慰,全部煙消雲散了。杜月笙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早晨—那個外婆含淚送他離開高橋鎮的早晨。那時的杜月笙一無所有,現在呢?剛才老人的那幾句話突然把杜月笙從飄飄然中點醒:他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是一無所有。

“黃老闆手下”—這就是每一個在看他的時候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想起來的東西。彷彿有什麼力量註定了他將無法走出黃金榮的陰影。無論他幹了什麼,也無論他做出多麼大的業績,他永遠只是黃金榮的一部分,永遠只是“黃金榮手下的大人物”。

這個想法讓杜月笙幾乎精神崩潰,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突然停住腳步,對身邊的人一擺手:“上車!”

汽車揚起一路煙塵,轉眼間就把那個路口拋到了視野之外,但是,杜月笙的思緒卻被扔到那裏,揀不回來了。

十幾年前,一文不名的杜月笙,能走出整個高橋鎮人的蔑視,走出高橋鎮;十幾年後的他,在差不多是擁有了一切之後,還有沒有那份能力和勇氣,走出黃金榮的影子,也走出全上海人固定的目光呢?直到這時,杜月笙才真正體會到了自己這位“師父”的利害,真正理解了那張麻皮臉無所不在的威力。在黃金榮這盞大燈下面,任何人都被掩蓋在燈下的一圈陰暗之中。

杜月笙還從未體會到這樣強烈的壓抑感。

不知道什麼時候,沈月英已經悄悄走了進來,默默地到了杜月笙的背後。

看到杜月笙注意到了自己,沈月英這才伸出手去,從後面抓住了杜月笙的肩頭,小心地按揉着。每次杜月笙像今天這麼陰沉着臉坐在沙發里,沈月英就感到一陣恐懼。結婚已經五年了,但她好像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也說不出有誰能夠真正了解杜月笙。即使是夫妻之間,杜月笙也永遠讓她覺得深不可測。沈月英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在眾多交際應酬的場合,沈月英每次看到那些對妻子或是情婦唯唯諾諾的男人,就會從心裏產生一種不屑,她覺得只有自己的丈夫才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可是有時候,她又真希望杜月笙也和那些男人一樣,小心地陪在女人旁邊,不時地對妻子或情人耳語幾句,然後是一陣得體的笑聲。

這些,杜月笙都不具備。他永遠也不會小心地陪在任何人的旁邊。他要的,是別人這樣圍在自己身邊,而不是相反。從新婚的第一個夜晚開始,沈月英就感到了杜月笙身體裏那種他要主宰一切的感覺。

讓沈月英感到難堪而傷心的是,杜月笙在絕大多數時候,所需要的都只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妻子。

沈月英偶爾也會估計一下自己對杜月笙的意義,這時她會悲哀地發現除了原配夫人的名分之外,她只是杜月笙用來發泄的一個容器,如果哪一天他的要求特彆強烈,那一定是有了特別好的事情,或者是哪件事辦得尤其糟糕。沈月英永遠不知道杜月笙在想什麼,而只要沈月英不出什麼亂子,杜月笙對於她想什麼也不感興趣。

此刻,沈月英緊張地站在杜月笙身後,希望他能和自己說點兒什麼,但是,她什麼也沒聽到。

杜月笙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里,面無表情。

只是從撫在杜月笙肩膀的兩隻手上,沈月英才發現了杜月笙內心的激劇活動。她能從自己的手心下面,體會到杜月笙瘦削的肩頭的輕微顫動,這是杜月笙心緒起伏時的重要表現。

突然,這種顫動停止了,沈月英下意識地把兩手收了回來,還沒等她清楚下面應該怎麼辦,她就被杜月笙拖雙手扔到了床上。

沈月英知道,這又是一個很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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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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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只是杜月笙用來發泄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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