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突如其來

第五章 突如其來

第五章突如其來

這世上能嚇到我的東西已然不多,除了某些可能被打碎的美好。如果有一天太陽不起床了月亮不上班了,抑或溫雅離開了,我一定會被嚇到。我害怕這些,而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嚇到我。

莉莉絲沒有告訴我。她只是問:“你學八字學命理是為了什麼?你想過沒有?”

這個問題把我問得登時一愣。是啊,我什麼要學命理?為了給自己算命,趨吉避凶嗎?好像不是。我一開始的確是這樣想的,學習的過程中也曾以自己的八字為例推導演算,但我好像並不信服它給予的指導。每一次艱難的抉擇,我問的都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命。

那我學命究竟為了什麼?這是每個人都需要謹慎思考的問題,但卻被我一直放在腦後。為了騙人嗎?在人前炫耀嗎?好像都不是,最起碼我不認可。學命理大概能給我帶來一些人際方面的好處,但同時也疏遠了對命理不感興趣的人們。比如,我的那些可愛的室友們。

“就當是一門學問吧,在必要的時候用用。”我想起了沈萬材。

莉莉絲在電話那頭笑起來:“那好吧,希望你拿到這件東西,還會這樣想!”

我害怕夜長夢多,怕沈萬材不甘休又來找事,第二天一早就給溫雅父親轉了院。溫雅的心情也終於平靜下來,臉上第一次見到了笑容。那笑容就跟數年前的她一眼,純凈雅緻。雖然連日煎熬留下了淡淡的黑眼圈,但那雙眼睛卻清靈濯濯,動人至極。

我覺得她像突然又活回來了一樣。漫步在醫院的小徑上,我忍不住又問:“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學過命理?”

“不記得。”她再一次一口否認,但禁不住我一問再問,似乎也產生了疑惑:“也許我真的失憶了吧。其實失憶沒失憶,確實不是自己能確定的。”

我試着想讓她追回以前的記憶,就說:“你曾經給我描述過一幅畫,畫上有一個院子,院子外面緊挨着一片墳地。”

她很驚奇地看了我一眼,竟然接下去說道:“墳地上坐着兩個小鬼,青面獠牙長得特別嚇人,每天望着院子流口水,有時還扒在牆頭上往院子裏看?”

“你記起來了?”我又驚又喜。

她停下腳步,怔怔地看着我說:“這是我經常做的一個惡夢,你怎麼知道的?”

我愕然,而後只能苦笑。

壬戌癸丑丙申壬辰,這是你的八字。我記住了,你卻忘了。

其實失憶的人是最快樂的,如果可以選擇忘記什麼的話。我希望溫雅能把有關沈萬材的記憶從頭腦中一把抹去,忘了這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而不是忘記那些苦心孤詣學來的東西。我避免提及沈萬材,害怕勾起她的傷心事。

我更多考慮的是以後該怎麼辦。我必須負擔起她父親的醫藥費,她今後讀書的花費也在我考慮之列。是我自己選擇挑起了這副擔子,到了現在,我還要無怨無悔地挑下去。我還是決定去賣保險,在我看來這是一份很來錢的工作,至少應該去試一試。

在我們散步回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我的事,你到底怎麼知道的?”

“我認識沈萬材。”我撒謊說,“我在他的公司實習,他那堆爛事公司里都在傳,我就知道了。”我說得很輕描淡寫,過後偷偷瞄了她一眼。她低着頭,手裏在輕輕撕扯着一片冬青葉子。我笑了笑問:“沒被他欺負吧?”

她死命地低着頭,搖頭不語。

“以後不要忘了,什麼事都有我在呢!”我故意笑得很輕鬆,轉過身大步走向住院樓。她在身後緊追上來,問:“那你的錢從哪來的?”

“不是說過了?不是偷的不是搶的,都是我掙的。”

“真的?前後這是二十一萬,你還在讀書,怎麼會掙這麼多錢?”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停下來轉過頭,故意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你算那麼清楚幹什麼?”

“我……我是想,謝謝你。”

不知道她說這些話時內心深處在想些什麼,但不可否認它們傷害了我。無論我想了多少辦法做了多少事,我都是站在她的戀人的角度,但她卻站在星辰一樣遙遠的地方感謝我。

“二十萬,可以買一隻婚戒吧?”我鬼使神差地盯着她問。

我看到她的肩膀很明顯地顫了一下,接着,她抬起頭來迎上我的目光,紅唇微動:“什麼?”

此刻,我不得不猶豫了一下。求愛,或許對我來說很簡單,但求婚,並不像我這種人可以倉促做出的決定。其實我只是想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慕,可是不知怎麼,口中竟然蹦出婚戒這樣的詞彙,那詞彙不經意出口的瞬間,撩動的不只是女孩那一顆失落的芳心。

“那二十萬,就當是買了一個婚戒送你。”我的聲音低了很多,不是因為有了怯意,而是忽然間沒了勇氣。頓了一下,我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如果你肯接受的話。”

這就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求婚。沒有準備,沒有選擇時間地點,甚至連求婚對象都沒正式相處過,而在此之前我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就這樣倉促地求婚了,但我不喜歡把這解釋成一次莫名其妙的衝動。

溫雅的臉一下子就變成燒透了的晚霞。她仰起臉看着我,眼睛裏流溢着震驚和疑惑,半晌沒有說話。

我越發覺得這事過於荒唐,很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說:“你不接受?嗯,那算了。”說完,不等她回答我立刻轉身準備走開,也就在那一轉身的功夫,溫雅顫慄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接受,我接受!”

我驀地站住,感覺到一個溫軟灼熱的身體靠在了我的背上,兩隻白玉般細嫩的手臂繞過來摟着了我。

幸福有兩種,一種是精心準備的,一種是突如其來的。我想,人活着就是為了體驗美好感覺,既然可以突如其來,那就不必精心準備了。

管它是不是所謂的終身大事。

荒唐有荒唐的好處。

這是一個嶄新的起點。這幾天一天比一天過得心驚肉跳,給我一種真正長大的感覺。畢業了要離開學校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就當老天爺批發給我的賀禮也是洗禮,讓我找到做一個男人的方向感。

而當我已找到方向,也不得不把某個歷史遺留問題提上日程。露露還一直蒙在鼓裏,一想到她,我心中便有一股越來越重的負罪感。她是個無辜的好女孩兒,正因如此,我才更應該想個辦法快刀斬亂麻解決掉我們之間的誤會。

下午三點鐘,我離開了醫院,按照約定去西客站給莉莉絲送行。當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被她的打扮着實嚇了一跳。

滿頭紅髮,長長的頭髮結成細小精緻的辮子,沒有幾百個也有幾十個,就那麼爭先恐後地從頭上垂下來,在陽光下泛着有色金屬的光澤。發梢上頗有匠心地掛了幾個小鈴鐺,微風一吹,叮噹亂響。這髮型我足足看了有半分鐘,才把目光挪到那張漂亮的臉蛋上。

“好看吧?”莉莉絲一臉可愛地問。

我眯着眼睛又打量她一陣兒:“我其實蠻討厭你之前那頭金髮的。”

“是吧?我剛做的髮型好多了。”

“不過,”我接下去說道,“我現在突然覺得那頭金髮蠻漂亮。”

她並不着惱,反而爽朗地笑起來:“你不懂了吧?我現在是百辮魔女!”

“你一直都挺魔女的。”我不無諷刺地說。

她雙臂交叉疊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我:“瞧你今天挺精神啊!是不是不想把東西拿回去了?”

我問:“到底是什麼?別賣關子了。”

她低下頭,從胸前斜挎的精緻小包里拿出一個粉紅色封皮的日記本。那日記本雖然因精心保存而不顯陳舊,但那樣式很容易讓人想起九十年代的中學生活,那是代表舊時代的古物。

她把本子拿在手上晃了晃,對我說:“就是這個,溫雅的日記本,從那幢老房子裏面發現的。”

我並不失望,雖然已經認定這東西絕不會讓我害怕,但它無疑讓我極為心動。這是我未來妻子中學時代遺留下來的紀念物,不管裏面寫了什麼,對我而言都彌足珍貴。

我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本子,發自內心地向她道了一聲謝謝。

“你不用謝我!”莉莉絲擺了擺手,“其實呢,我應該早就交給你的,三年前就該交給你,但我一直有些顧慮。你們倆現在的感情發展順利嗎?”

“很順利,我今天向她求婚了。”我微笑,掂了掂手中的筆記本。

她先是一愣,而後也笑起來:“那就好!我走了,希望以後還能再見!”

說完,她轉過身邁着極有活力的步子走向檢票口。我眯着眼睛,目送她融入人流,忽然用力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日記本,大喊了一聲:“瘋子!一路順風!”

幾分鐘后,我坐在通往學校的公交車上,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溫雅的日記本。封頁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姜雲,當你看到這一行字,你有權力責怪我,甚至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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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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