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愚人

第二十八章 愚人

第二十八章愚人

頓了一頓,她看着我迷惑不解的眼睛,解釋道:“愚人呢,最喜歡抓住眼前的機會擺脫桎梏,活得充實自在。當你將要做一件別人看來很難理解的事,就很容易抽到這張牌。它意味着,無論成敗,你都會積極行動。”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塔羅牌並沒告訴我具體該怎麼做,但隱晦地點明了我面臨的處境,並給出了建議。我不敢奢求太多的預測結果,因為自己隱瞞了很多事實沒有對莉莉絲講。也許我應該感激她在默許我保有私隱的情況下上算命,我看到了太多“大師”,總喜歡扒光求測者偽飾的外衣。

我的心稍顯安定,安定地想做個愚人,安定地想去謀取屬於愚人的幸福,哪怕真的會墜入懸崖粉身碎骨。

莉莉絲的家在師範大學,與我的學校只隔着一條馬路,她自稱母親在那裏教書。當汽車穿過那條我無比熟悉的學院南路,停在師大門前,我問打開車門準備下車的女孩:“你的真名叫什麼?總不能一直叫你莉莉絲吧?”

她十分瀟洒地甩了一下頭,笑道:“叫我莉莉絲也沒什麼不好啊,叫煩了就可以叫我暗月,或者,黑月,如果你樂意叫我瘋子或者精神病,我也不介意。”

“那好吧,再見,瘋子!”

其實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她不介意我隨便叫,我也不介意知不知道她最常使用的符號是什麼。我們道了別,沒有半分留戀與依依不捨。見她穿過學校大門,像只快樂的小鳥撲向了那堆象徵高等文化教育的錯落有致的樓群,我又一頭扎進出租車裏。

我要去見溫雅。

汽車在擁擠的車道上勇往直前,我的心也慢慢隨它一起,將高樓大廈、車輛人流拋諸腦後。多日來纏繞心底的陰霾就此被驅散,我彷彿看到了清清朗朗的藍天,就像塔羅牌里愚人眼中的那片藍天。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愚人是塔羅牌的零號牌,好比是人生的第一站,是個沒有被世俗染色的天真孩子。他的眼裏只有現在,沒有未來,他的眼裏只有勇氣,沒有顧慮,只見天空,不見懸崖。我本來不像他,我喜歡思前想後,謀劃清楚,但那時那刻,他的確闖進了我的心裏。

天大地大,人心最大。人心裏裝下了什麼,這天地就只剩下什麼。正如你看不見風暴,這世界就是一片晴朗,你看不見罪惡,這世界就是歌舞昇平,你看不見玄奇奧妙,這世界就平淡無奇。

我們只看世界給我們看的東西,每個人都如此,從這個角度講每個人也都是愚人,只是我們戴着愚人的面具蒙蔽自己,卻缺乏愚人的勇氣。

我拎着水果爬上樓梯,走到病房前連門都沒有敲,直接推開一條門縫向裏面看了一眼。溫雅的父親正在睡覺,溫雅則坐在病床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親。一日不見,她容色憔悴,像一朵風霜后即將凋零的百合花。聽到房門有輕微響動,她轉臉向這邊望過來,同時站起身,似乎期待着什麼,又畏懼着什麼。

我推門而入。

四目交接,她的眼睛像突然被點亮,但轉瞬熄滅,神色變得有些局促不安。之後我們默默對望,眼神中傳遞着似有若無的交流,數秒鐘之後,我走過去把水果放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眼神中的慌亂伴隨着些微的掙扎湧現又褪去,臉上現出驚疑與懇求的表情。我全然無視,也無視我自己劇烈的心跳,拉着她的手走向門外,輕輕地道:“我們出去說。”

我曾在腦海中演習過無數次,想像我們一旦相遇我該如何向她表白,如何拉她的手,如何給她一個驚心動魄的擁抱,抑或像學校里那些終日無事可做的痴男們一樣,設計一場浪漫得出人意料的作秀。

但是所有設計都沒有用,因為我們所有的人生都在被一個莫名的存在所設計,我們設計不到在人海茫茫中如何相遇,設計不到任何一個或圓滿或遺憾的結局。一個猝不及防的相遇足以打亂所有你為自己預設的人生,愛上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演一段意料之外的劇情,在無法預料的時刻接受一個意料之外的謝幕。

就像我和溫雅。

也許這段奇異的重遇能在多年後成為一段精彩的回憶,但在錯愕與悔悟中糾纏的心臟最初卻不堪重負。我就像是一棵柔韌的野草,想從細小的岩石縫隙中曲折鑽出,從未改變向上的願望,卻壓抑着靈魂扭曲着身體。因為我缺乏足夠的力量。

或許是對露露的愧疚已經去除,或許是莉莉絲的愚人給了我勇氣,也或許是我開始自信可以解決所有難題,或許是不忍再讓溫雅一個人承擔所有,現在我決定直面自己。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病房,拉着她跑過長長的樓道,拉着她跑下樓梯。我們一直跑到住院樓一側有些偏僻的甬道上方才停下。我轉過身問她:“叔叔的病情怎麼樣?”

她輕輕抽回了手,轉臉避開了我的目光,聲音在打顫:“沒什麼,已經有好轉了,這兩天吃東西也多了,大夫說……”

“你在撒謊。”我打斷了她的話,立刻,我看到她側對我的臉上滾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她沒有伸手去擦,只是頑固地想要把話繼續下去,聲音里強忍着哭泣的慾望:“……大夫說,大夫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終於說不下去,大滴大滴的眼淚一顆接一顆順臉頰簌簌滾落。

“你這樣子像什麼?你能瞞得了誰?”我的心在痛,但不知為何我嘴裏吐出的詞語卻越發強硬。走近一步,我伸手抓住她兩個纖弱的肩膀把她擁進懷裏,一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放聲痛哭,只是趴在我肩頭不停地抽泣,身子在我懷裏不住地打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抽泣得也越來越厲害,最後她不得不用兩隻手死死抓住我的背心。

肩膀上冰涼一片。我放低了聲音說:“你哭出聲來。”

她不哭,繼續抽泣着,倔強地抽泣。

我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麼東西堵得難受,隨着她每一次抽泣每一次顫抖一次次一點點堆積,不是怒,不是悲,不是痛,不是苦,卻讓我難受憋悶無處發泄,只能把她摟得更緊。我說:“你應該告訴我,不打電話,發個短訊也好。”

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她不敢說,也不可以說,只怕說出來更痛苦。只是她不知道,這些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過兩天我再給你些錢。”我輕輕地問:“你需要多少?十萬?二十萬?三十萬?”

投資的事情我一定要想辦法搞定,想辦法拿到足夠的錢。沈萬材把溫雅買走,我再把她買回來,仍然用他的錢,趁着一切尚未成為定局。

她在我肩上輕輕搖頭:“不,不用了,我還有錢。”

她的確有錢,只是那錢萬萬花不得。但我沒辦法這樣說,只能寄希望於拿到那筆錢之後。只是有些話我必須現在就說,告訴她我喜歡她,告訴她我能跟她站在一起,可以讓她在我懷裏放聲哭泣。

可是,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猛地從我懷裏掙開,擦了一把眼淚,轉身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卻任由它一直響一直響,不接聽也不拒絕。

我猜到是誰的電話,臉上故意笑出一臉陽光,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叔叔!”

她轉過臉看了我一眼,凝脂般的肌膚上佈滿橫七豎八的淚痕,勉強笑笑:“是北京一位親戚,來看望爸爸。”說完她手指輕輕一按,拒絕了來電。

“那我還是迴避一下,改天再來!別忘了有事聯繫我!”

為了不讓她有更多的尷尬,我只能掩埋起心中的痛苦,轉身匆匆逃離。

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是個有錢人的兒子,可以讓鈔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用鈔票呼風喚雨,不用費盡心機把所有理想通通架設在金錢之上。可惜有錢人的兒子也未必有多麼崇高的理想。

大概,有錢人的理想就是花錢,沒錢人的理想就是掙錢,一樣地不擇手段。

我難免又在公交車上胡思亂想一番。最後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我開始整理自己對沈萬材夫妻八字的預測結果。兩個小時后習慣性地打開QQ,啟動了我的另一張面孔。意料之外的,一條消息立刻飛了過來,隨手點開,竟是溫雅的留言:

“先生,那個人承諾父親生病期間不脅迫我,但要我簽一份協議,聲稱是為了保證他的利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沒人可以給我拿主意,您見多識廣,幫幫我!”

我心裏不禁一驚,知道沈萬材逼溫雅簽的是賣身協議。本來這種協議不受法律保護,但只怕將來出了事會落在親朋好友手上,對女方的名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

看了看留言時間,是在一個小時以前。我立刻回復道:“不要簽,推遲兩天!”之後我咬了咬牙,拿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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