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爾虞我詐(1)
第十章爾虞我詐(1)
人的善惡邪正,不在於讀書與否;善人有時因讀書而變得更善,惡人因讀書反而變得更邪惡。林曉笱將黃麗讀書之事記掛在心,並不是因為他知道,君子讀書,如牛去角;小人讀書,如虎添翼;而完全是為了顯擺自己工會主席的神通廣大和言而有信,從更深處講他只不過是為了取得黃麗的芳心,長期霸佔她的情感而已。
擴建項目外資如期到位,工廠更名為“中新合資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王煷順理成章成了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工程建設進展異常順利,進口設備陸續安裝調試完畢,眼看竣工投產在即。
林曉笱把握時機來找王煷商量:“王書記,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想和你商榷,”林曉笱謙恭地道,“今年的指標可否保送黃麗同志去深造?你知道,隨着我廠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需要更高層次的人才才行,這是我思考很長時間的一個問題了,請你仔細再斟酌斟酌。”
“哦,保送?你是說黃麗嗎?再詳細說說她的情況吧!”王煷正打算調黃麗任辦公室秘書,聽了林曉笱的話馬上道,“去哪?準備保送什麼院校?對黃麗我倒是另有打算。”
“北京青年政治學院怎樣?總工會每年都有指標。”林曉笱以為這樣就能將黃麗的心栓住卻不知道王煷內心的打算,痛快地說出了心裏早就想對他說的話,“黃麗挺愛學習的,各方面都很全面,好好培養很有出息,你看如何?”
“讓她學政治可惜了人才,黃麗要學公共關係和經濟管理才如虎添翼,才能人盡其才。”王煷心裏也早在考慮黃麗的培養問題,林曉笱的提議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打着哈哈說,“你的建議很好,很及時,通過觀察考驗,黃麗確實是個追求上進的同志,我們是要好好培養她,擇校的事你去落實吧!”
他心裏也很希望黃麗更有學識,舉止更文雅,更有品味修養,將來能獨擋一面。
人盡其才,才盡其用是領導者應該有的膽識與魄力,何況黃麗這樣的人才很難得,王煷更知道該怎樣培養和珍惜。
頭頂火辣辣的驕陽,額頭汗珠直冒,林曉笱幾乎是小跑着離開王煷辦公室,他要第一時間告訴黃麗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但他知道,只要王煷點了頭,他就可以特批費用,有錢就沒有辦不好的事。
為工顰善笑的黃麗即使要林曉笱去死,他也心甘情願,死有餘幸,在所不辭。假公濟私的特權令林曉笱沾沾自喜,內心屁顛屁顛的樂;他要更好地討好黃麗,使得他倆的曖昧關係更牢固,他從心底真的愛黃麗,他甚至不想再失去她。
“小黃啊,有好消息了,”走進圖書室,林曉笱並沒有直接說什麼,而是賣起關子來,“想知道嗎?猜猜看,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是什麼?你看,我都為你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什麼?”黃麗手捧看得正入神,“什麼好消息?主席,看你高興得,我當然想知道了。”
“嗯......是讀書的事有點眉目了,”林曉笱有點喜不自禁道,“想學什麼專業你?我真沒想到,書記也那麼支持你,你看看,我們組織上是多麼重視培養女青年呀!感謝王書記吧!黃麗。”林曉笱嘴裏說要黃麗感謝王書記,還不如說是要黃麗感謝他自己,他是這件事情的“過橋”人,他知道黃麗那麼聰明,一定深知自己這個工會主席的重要性。
“真的?主席,真有希望了?”黃麗真是喜出望外,像孩子一樣高興得旋轉了好幾圈才說,“謝謝謝謝!感謝您!主席,我......想學經濟管理或者公共關係,還想聽聽您的意見看是否可以。您叫我學什麼專業,我就學什麼專業,您做主吧!”她臉上的笑容頓時像盛開的鮮花,滿眼都是感激的神情,眼眶裏激動的淚珠直打轉轉。
“讀書後別忘了我就行,是你聰明有才幹才有機會去深造,王書記同意了我的舉薦,不過......你要注意保密,關於這件事你可不能透露一個字,拿到錄取通知報到后才算得數。”林曉笱叮囑道,“指標有限,群眾知道會鬧,一鬧,我怕會前功盡棄,你記住了?專業還是你自己選吧!”
林曉笱知道保送上大學是個很敏感的問題,消息過早泄露必然又會引起軒然大波,稍有不慎自己就無法兌現給黃麗的承諾;而且,他也看到了王煷對黃麗的器重,順水推舟,拍馬巴結、圓滑鑽營亦是林曉笱獲取和鞏固自己地位的一貫手段,心下暗自慶幸自己建議及時,一舉雙得。
趁辦事出差機會,他還可以給黃麗買點禮物,投其所好滿足她愈來愈膨脹的私慾。儘管和黃麗親熱的機會很有限,但黃麗也真的做到了召之即來,平時趁辦公室沒人對她動手動腳是家常便飯,林曉笱心裏很知足,不禁為自己老謀深算魚和熊掌兼得而竊喜不已。
肯為自己前途着想的女人,絕不濫交男友;肯重視自己人權的女人,絕不為男人的臨時夫人。可,王煷和林曉笱都被人盡可夫的黃麗涮了。他們誰也不知道黃麗心裏究竟想什麼,野心到底有多大?把她看作普普通通的賣笑女就大錯特錯了。
古往今來,真正能讀懂女人心的沒幾人。大多數男人真正的心思都用在鑽營上,靠色相生存的女人,希望得到的大多是金錢和享受。黃麗利用美色力排責難、奚落、誹謗被賞識重用,想的要的遠非王煷他們能想到和能給予的,離黃麗想要的還差得遠了。
女人願得男人的親愛,不願得男人的恭敬;男人對女人的心愿亦是如此。因為親愛伴隨着實惠,恭敬孕育着黃麗的野心和虛偽;而黃麗對追求的變化卻是因為調到工會工作不久后所發生的一件事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突然跳出了原來低俗的追求和感恩圖報,有了新的更高的人生目標。
雄孔雀張開五彩尾翼向雌孔雀顯擺無非是想討雌孔雀的歡心,男人注重容貌穿着心態亦是如此。每每見到黃麗林曉笱那雙鼓脹的金魚眼總是放射出異常色迷迷欣喜的光芒,那扁扁的能望見牙齒的嘴角滴着慾望的口水,笑得很庸俗。
那天,他身穿一套很不適合他的淺灰色新西裝上班,領口繫着一條絲質緞面的絳紅色領帶,領帶上是寫意的套色暗花,身上多餘的脂肪隨着衣服扣子的間距,一股一股的被皮帶箍在肚臍眼上,臃腫的身體猶如端午節的粽子捆了一道道繩索,像是纏繞着一條肥碩的蟒蛇,林曉笱卻感覺良好。
“林主席,今天您好帥呀!像個年輕的帥小伙,嘻嘻......”女工主任夏蕙忍住訕笑,老遠便微笑着熱情地打招呼,而後,又擺出媚笑驚嘆道,“嘖嘖嘖,這套西裝穿在您身上真是再好看不過了,就像是照着您的身材裁剪的一樣合身得體,顏色也很好,顯得很年輕帥氣!看到您的女同胞怕是都要想入非非了,主席。”她笑得更起。
誰都知道模樣醜陋的夏蕙言不由衷,每當她說謊話時,謊言都隱藏在虛情中間,知道她是靠林曉笱的關係才從車間調到工會工作,靠溜須拍馬擠走別人才有了現在的職務。
當著面吹捧領導是夏蕙一貫的伎倆,同樣的手段她也用在人際交往上,為我所用兩面三刀;靠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在領導和群眾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人們嗤之以鼻,司空見慣。聽見夏蕙的恭維話,辦公室並沒誰感覺大驚小怪,只是愈加感到了她人品的卑劣與可笑。
夏蕙有張干柿餅一樣扁平的臉,皮膚生來就鬆弛得沒有多少彈性,還長着一對眯縫的三角眼,有着魚泡一樣的眼瞼,上面斜掛着兩把粗黑的掃帚一樣的眉毛,活像美術片里的“南霸天”。
她的鼻樑要戴着顯微鏡才能找到一點凸起的痕迹,鼻頭倒是像剝了皮的蒜瓣貼在高聳的顴骨中間,好在隨着呼吸鼻翼會翕合,否則,誰也看不出她是否有鼻孔。
她的嘴唇像那種站在街頭攬客的西方妓女,為了引人注目而特意誇張地塗抹出來的性感模樣,算是她身上最漂亮的部件了。
廠里有的調皮小子鄙視其為人,曾寫過這樣一首打油詩:
賊眉鼠眼滴溜溜,
柿餅圓臉貌平庸;
五大三粗肥胖體,
忸怩作態笑煞人。
尖刀薄嘴以為本,
說長道短是非生;
自鳴得意人世混,
焉知如此枉為人。
入木三分的描寫借用過來恰到好處完整形象地刻畫出了夏蕙的嘴臉。虛偽的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沒人會感到有什麼奇怪,如果她不這樣說,人們才會深感詫異;聽了她的話,大家對視無語心照不宣。
“是嗎?老婆也說好看,煥然一新。”林曉笱樂滋滋的,西裝原本是穿來給黃麗看的,聽到夏蕙“由衷”的褒獎,他居然連黃麗的表情都忘了看就一搖一擺地挺着圓滾滾的肚子,將油桶似的軀體擠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半天才想起忘了看看黃麗,心裏相信黃麗也一定會說好看。
“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望着林曉笱消失的背影,夏蕙突然捂嘴竊聲淬笑,雖然道出了大家的心理,卻又一次暴露了她兩面三刀的本性。
看着大家心領神會附合的神情,接着她又道,“長不像冬瓜,短不像南瓜,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武大郎一樣的身材還穿西裝?不倫不類的,活像個披着地主外衣的僱農,無論在眾人面前怎樣招搖顯擺卻永遠也掩飾改變不了那華麗包裹着的貧窮,永遠也改變不了卑微虛偽的本性。”
夏蕙一點也沒有忘記老公跟自己開玩笑的話,居然將那些刺痛自己的話用來在背地裏取笑林曉笱,老公的調侃她字字句句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不記得當時聽了老公的話自己心裏很不痛快的感受,雖然老公像是順口隨意一說,她卻感覺遭別人挖苦、諷刺、訕笑而懊惱、沮喪的刺痛心情。
夏蕙身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忍俊不禁,誇張地隨她哈哈大笑卻沒人表示異議,看得黃麗詫異地吐了吐舌頭,抬眼便看到夏蕙正在注視着她,晦暗的眼睛裏充滿得意的神色。
夏蕙的諷刺語言迎合了人們的心理,她習慣陽奉陰違,喜歡揣摩別人的心理,也知道人們心裏都是這樣想的,可沒人像她一樣會說出口來。反正林曉笱也聽不見,她相信在場的人不會有誰去學舌,而且林曉笱也絕對不會相信學舌,因為他已經親耳聽到了夏蕙對他的讚美。
倘若有人真去學舌,絲毫也不會影響她什麼,而且,林曉笱還一定以為那人的品行有問題,所以,她什麼也用不着擔驚害怕。不管是在學校讀書,還是在工作單位,她一直就是這樣兩面三刀,游刃於領導和群眾之間,把個黃麗看得目瞪口呆的。
為籠絡人心表現自己,夏蕙也會經常講一些讓男人想入非非,讓女人耳熱心跳的潢色段子,來博取和群眾打成一片的好評。黃麗早聽聞夏蕙卑劣的秉性,以為她只是妒忌比自己漂亮的人才會惡意中傷打小報告害人,卻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間詆毀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林曉笱。
黃麗覺得做人要講起碼的良心,不能這樣陽奉陰違口是心非,明目張胆地詆毀醜化領導,貶低領導在群眾心目中的好形象和威信。怎麼能圖自己的口舌之快而不顧他人的人格尊嚴?有誰不希望自己才貌出眾瀟洒靚麗?黃麗為林曉笱而憤然了。
都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夏蕙的臉變得如此之快,說話如此肆無忌憚,令大家都始料未及。這巫女和工會主席到底是什麼關係?看了她拙劣的表演大家不免產生很多聯想。
黃麗心裏也不平靜起來,她看明白了:醜陋的夏蕙秉性比外表還醜陋,她憑兩面三刀的伎倆和三寸不爛之舌與工會主席不可告人的關係都可以提拔當官,何況美艷的我?我起碼比她為人“正直”,工作出色;要說當官,她能,我更能!我要等待個時機給這個醜陋的女人以顏色看看。
像夏蕙這樣的女巫,我也要特別警惕,表面我不能得罪她,即使她再跟我過不去,我也不能讓她看出心底的憤恨。但是,我絕不能讓她覺得我是軟弱無能,是怕她。我要時刻警惕,稍有不慎,我也許就會被這樣的人推進萬丈深淵。夏蕙給黃麗上了很深刻的一課。
機關猶如大染缸,厚黑者大行其道,領導指東就東,指鹿為馬也隨聲附和,是官場司空見慣的現象,為了前途、事業、工資、待遇、官職......,明知領導的決策指揮有誤,卻唯唯諾諾口是心非者不勝枚舉,像夏蕙這樣膽大妄為的女人黃麗真的還是第一次領教。看了夏蕙精彩的表演,黃麗茅塞頓開,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起碼比夏蕙做得好。
從夏蕙的身上黃麗有了更深的啟悟,從林曉笱和王煷的身上她領略到了領導道貌岸然的真實面目,界定了自己今後努力發展的方向,從此以後,黃麗的人生便有了新的、更高的目標。
夏蕙和黃麗開始暗暗較着勁爭風吃醋,想方設法在林曉笱面前表現自己,她不知道黃麗和主席之間的微妙關係,當然不是黃麗的對手。林曉笱原來外出辦事經常是夏蕙殷勤地陪同,叫車、吃喝,安排得井井有條。只要有夏蕙在場,林曉笱就從來不用帶自己的手出門,更不用說自己開車門了。
可,自打黃麗一來,主席似乎就已忘記工會還有個夏蕙存在,除了與她工作有關的事務,林曉笱就再也沒叫她一起外出過。而且,每次外出,都是林曉笱給黃麗開車門,待黃麗入座,他才蹣跚着挪進車去。
夏蕙都不用想就知道,離開了她的視線,林曉笱對黃麗會是一種什麼親昵的態度。假如原來她在林曉笱面前像奴才,他比她原來會更像奴才,只是換了黃麗像主子,想起這些怎會不讓夏蕙妒忌得咬牙切齒?
很多時候夏蕙都是躲在家裏怨恨、嫉妒、沮喪,人前她從來都戴着面具,心裏卻時常暗暗詛咒黃麗出點意外破了相就好。然而,在辦公室相見她卻笑容滿面,熱情洋溢地籠絡討好黃麗。夏蕙可不是輕易認輸之人,她狡詐的雙眼時時盯着黃麗,挖空心思就想找黃麗的茬,希望她工作出錯,最讓她擔心的還是怕黃麗有朝一日搶了自己的位置。
自認為機靈愛耍小聰明的夏蕙不知厚道待人,偏知損人利己,卻也時時深藏不露。在家數落丈夫,袒護兒子,逞強好勝;時間一長,丈夫嫌惡,兒子刁蠻;生活過得很苦很苦,精神壓抑鬱郁寡歡卻依然噁心不改。
只是她的貨色不在陰暗處就拿不出手,為了貶損他人騙取聰明有才幹的虛名,夏蕙簡直比破落子弟設法維持一個闊綽面子的詭計還要多。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喜歡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只會誤事的女人,卻也被領導提拔重用,黃麗的心理不平衡也不無道理,她知道夏蕙和主席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儘管除了開車門之類可以歸咎領導修養的舉動外,夏蕙並沒有真正看到過領導和黃麗有什麼,但她的直覺卻告訴她黃麗和林曉笱之間一定會有更深的什麼,到底是什麼,她一直在苦苦尋思。
機關算盡的夏蕙慢慢發現林曉笱對黃麗極其照顧,便絞盡腦汁開始搜尋起什麼來。幾乎所有基層工會的負責人,包括女工委員,她都秘密進行過打探。表面上是在徵求基層職工對工會工作的意見,實際是在鼓動、慫恿,甚至在挑唆、離間,妄圖以這樣隱晦的手段,貶損黃麗,提高自己的威信。
可夏蕙卻有所不知,對於普通人,特別是經歷文革的人來說,如今大多喜歡選擇中庸立場,安世處順是他們的上乘選擇。他們的生活順其自然,胸無大志,無心去議論評判別人,在角逐競爭的夾縫裏求生存已經令他們夠累的了,背地裏說說還可以,當著面滋事的傻瓜卻沒人做。夏蕙卻不知天高地厚,從不會放過任何貶損黃麗表現自己的機會。
每次開會,她都會將自己那對本來就小得可憐的三角眼眯縫起來,目光不停地在黃麗和林曉笱的臉上掃來盪去,希望發現他們在用目光交流;盼望從他們對視的眼神里找出點蛛絲馬跡的曖昧關係,過後好去群眾中渲染。
憑女人的直覺夏蕙似乎嗅出了林曉笱與黃麗的關係很不一般,可是,她從來就沒發現他們有什麼過分的舉止;開會時,黃麗不是拿着報紙看,就是在記錄本上寫着什麼,從來也不特意看林曉笱一眼。
夏蕙可不相信這表面的風平浪靜,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覺一定沒錯,不斷在心裏猜度:黃麗犯了錯誤還調機關工作,而且這麼一帆風順,可能就是黃麗用色相收買了領導,是林主席幫的忙?夏蕙怎會知道王煷“赦小過,納賢才”的高明舉措才是黃麗得寵的根本?
當她挖空心思也沒發現什麼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夏蕙便又開始借鄧國之事肆無忌憚地在群眾中散佈黃麗的流言蜚語。舊聞當作新聞炒,也時常有人隨聲附和,唯恐天下不亂者從來就不會消停。
夏蕙不敢隨意散佈有損林曉笱的謠言,有意無意只是逢人就拿黃麗的過錯說事。舌尖底下打人是夏蕙最擅長的手段,她喜歡用甜言蜜語籠絡人,讓人聽了心裏美滋滋后,她才如是這般的開始她別有用心的饒舌、滋事,不辨是非者怎知她的狼子野心?
隨聲附和是人們對夏蕙給予他們美滋滋感受的最好的感謝與回報,過後,其中有的人便會像夏蕙一樣去散佈、賣弄,謠言四起之勢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這便是夏蕙躲在背後煽風點火后最希望看到,也必然會看到的結果。
夏蕙的言行,黃麗看在眼裏,也沒怎麼往心裏去,關於她的閑言碎語也很難被她自己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那件失格之事總會是夏蕙饒舌的把柄,也暗暗地注視着夏蕙的一言一行。黃麗知道有林曉笱給自己撐腰,無論夏蕙怎樣如跳樑小丑般造謠滋事,最終都只是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不屑與夏蕙發生什麼正面的衝突,何況還有王煷的賞識,即使聽說夏蕙背地裏說自己的壞話,黃麗也採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態度。不是忍無可忍,她是不會輕易去還擊的,要還擊,她就一定要狠,要准,要有的放矢,要有技巧。
事實果真像黃麗默想的那樣,不經意間夏蕙還真被她羞辱了一通,怪還只怪夏蕙惡意挑釁,本以為逮到個當面貶損黃麗的機會,卻不料搬起石頭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腳:
“你們看呀!有人專買!”看見小區書攤旁的黃麗手裏拿着的、的內容提示,夏蕙高聲喊道,“你們看,有人看潢色書籍,手裏選的都是,一個機關幹部居然買,影響太壞了!怎麼也沒人管一管?”
早看見夏蕙走來的黃麗假裝沒看見她,仍然看着書攤,看到這麼多中外文學名著黃麗喜不自禁,恨不能將它們全搬回自己家裏。雖然挑選了、,她仍在認真挑着,看夏蕙一遍遍起鬨想滋事,知道她是在說自己,斜瞟了夏蕙一眼,仍然不想理睬她。
夏蕙見黃麗不理不睬,又轉過身對着不遠處聊天的人們故意大聲喊道:“你們看,她挑的都是,潢色書籍!”
書攤前只有黃麗在挑書,其他的人大多拿着書在翻閱,知道夏蕙這樣肆無忌憚是仗着自己是女工委員,以為人們的注意力馬上會被她吸引,她好當眾羞辱自己,說自己的思想意識有問題,黃麗仍然沒睬她。
然而,夏蕙挑釁的聲音愈來愈大,好像是生怕周圍人的注意力沒被吸引過來似的一直在叫囂,卻不知道喜書的人都有自己的鑒賞能力,不看書的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是不是也不關自己的事。
夏蕙和黃麗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人們的向心力很自然地往黃麗傾斜,對夏蕙的叫囂周圍的人似乎充耳不聞,感覺夏蕙的水平太低,她對的解釋太愚昧無知了,說出的話令人貽笑大方,愣神瞟了她一眼繼續高談闊論。
見仍然無人理睬自己,夏蕙感覺有點尷尬,也有點氣惱,感覺有失面子,平時只要她是說黃麗的事情,人們沒有不好奇的,今天卻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樣,便接着又說:“工會這麼敏感的部門,怎麼還讓這種女人進來了?真是可笑之極!”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卻激怒了黃麗,心裏鄙視夏蕙的不擇手段,也訕笑她的無知無識。儘管氣憤,黃麗卻語調自然不冷不熱地回敬道:“是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怎麼連這樣的‘潢色書籍’也敢出版?勞倫斯這個著名作家怎麼也敢寫?你的水平真是太高了!什麼事情都想管一管,你也管得太寬了吧?你管得着嗎?星期天也不好好休息,做什麼跳樑小丑,有人給你加班工資吧?”
黃麗這樣搭腔反擊得夏蕙一時語塞半晌沒做聲,巧舌如簧的她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為好。因為夏蕙根本不懂得文學,也從來不讀一本書,她的腦子裏裝的全是市儈和庸俗;她怎麼知道如何去回答黃麗的話?她也根本就不理解其中的含義,否則,她怎會這樣表演?
見夏蕙不做聲,知道她理屈,想起夏蕙平時的貶損,黃麗繼續道:“女工委員,你的思想覺悟真的是很高,只可惜用錯了地方,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寬了點?我星期天做什麼,買什麼書關你什麼事?怎麼潢色了?寫情愛就潢色了?還是你以為外國文學作品都是?”
黃麗的眼睛始終沒離開書攤,手仍然在書堆里挑選世界名著,嘴裏不無譏諷道:“是啊,我差點忘記了,你是領導幹部,思想覺悟高,不需要什麼文學修養,看什麼世界名著,會吹牛拍馬就已經足夠了……!”
自作聰明的夏蕙沒想到黃麗會這樣搶白自己,聽見黃麗答話,人們才圍攏來看熱鬧,一向自以為是的夏蕙哪知道什麼名著,名家,勞倫斯是誰?不學無術的她怎麼分得清文學作品的子丑寅卯?這會兒被人們看猴一樣圍着她才感到理屈詞窮黔驢技窮,居然毫無招架之力,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還擊黃麗,只得羞紅着醜臉灰溜溜疾步逃離了現場。
不過,別以為夏蕙會就此認輸,她迅速逃離只是想避開眼前的尷尬,不想讓更多人看到她內心的蒼白,看到她被黃麗搶白罷了。她那點見不得陽光的伎倆也就只配在背地裏賣弄,和黃麗面對面較量無論如何也不是她的對手。灰溜溜逃離尷尬的夏蕙,將對黃麗的嫉恨銘記心中,背地裏開始了愈加肆無忌憚地生非惹事。
不久,有關黃麗的壞話又泛濫起來,習以為常的黃麗不以為然,就鄧國那件事情,不管夏蕙怎樣加佐料,也只有幾個和她一樣的女人才會繼續津津樂道,對黃麗沒有真正的影響,領導都非常賞識信任她。真正讓黃麗擔心的是前不久鄧國冒然去家裏被張鑫撞個滿懷,令她和鄧國的事情徹底暴露也徹底結束了。黃麗既怕張鑫吵鬧不已,又怕被外人知道,或傳入王煷他們耳中,唯有這事才真正惹得黃麗心緒不寧,忐忑不安。
夏蕙看在眼裏,竊喜在心頭,看見黃麗沒有以往那麼精神抖擻,便以為是自己的報復行動奏了效,黃麗是因為她散佈的風言風語在窩火而懊惱沮喪。夏蕙怎會知道黃麗心裏還裝着更多要面對和亟待處理的人和事?黃麗感覺焦頭爛額身心俱疲,精神緊張到了極點,卻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會是怎樣一種煎熬?怪只怪鄧國貿然行事,把一切都搞砸了。
在鄧國姐姐家,他倆約定若黃麗將蘭草置於窗檯則鄧國可以上樓,否則,不可以。兩人又這樣暗渡陳倉一直相安無事;暗號依然照舊。
最近氣候反常,老天爺像是消化不良淅淅瀝瀝久雨不止。始終不見黃麗家窗檯有自己企盼的蘭草出現,鄧國心裏有團火燒得他整個人如蔫了的茄子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每天無可奈何地在遠處不斷地徘徊、企盼着。
那個周日的早上,天空終於放晴。黃麗身着潔白的連衣裙,濃妝艷抹修飾罷,將黑亮的頭髮精心捲曲成優美的波浪形,自然地垂在肩頭,滿意地欣賞着鏡子裏美艷的自己,依然裝模作樣地推了推床上的張鑫道:“張鑫,我上街買點東西就回來,聽見沒?我走了。”
張鑫也照例一動不動側身朝內裝睡,只留給黃麗一個躬蝦般的背影。見張鑫沒反應,黃麗笑吟吟哼着歌兒早早出了門。
初升的朝陽被厚厚的雲層擠壓得早就按耐不住噴薄,很快騰躍而起;明媚的陽光像被潑出來似的,隨着白熱狀態的光華向四周泛濫開去,和煦地照在黃麗的頭上、身上,她的心情既愉悅又激動。
多日不見鄧國,黃麗心裏陡生念想,知道周日鄧國都在姐姐家等着她,黃麗便不由自主想去會他,而後再去逛街。
黃麗才出門,張鑫馬上側過身子睜開眼來,這才發現刺眼的陽光已經把卧室照得亮堂堂的,張鑫的瞌睡馬上都被趕跑了,一骨碌爬起便迅速走向陽台。
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令張鑫神清氣爽,看見花几上蘭草多時不見天日,順手將花盆搬至涼台,給蘭花鬆了鬆土;而後,睡在涼台的躺椅上,沐浴着陽光獨自閉目養神。
長期擺脫了陪妻子一起逛街的束縛,女兒又住在奶奶家,有一種身心解放的愜意令張鑫喜不自禁;心裏為一種從鄧國那不勞而獲錢財的下作而竊喜;還有一種天知地知情人知的報復慾望得到滿足后的洋洋得意令張鑫的心情好極了。
他常常齷齪地尋思: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跟黃麗離婚,只要黃麗跟別人不讓他知道,他就可以當它沒發生。即使明知黃麗拿回家的錢不幹凈,張鑫也寧願相信那些錢真如黃麗所說,都是單位給的加班費或者獎勵。
張鑫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自己無法改變客觀環境,便索性故作愚人不動聲色,默默地靜觀其變。他狡黠地認為:看破紅塵后自我解脫的最好辦法就是“聰明”地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用黃麗賺的錢去養自己的相好,就是對黃麗最好的報復,他認為這是自己有本事。
自打那次找鄧國要了錢以後,再沒發現黃麗和鄧國還有什麼來往,張鑫便以為黃麗是被他馴養得服服帖帖的,真的改過自新了;而他自己卻變得“聰明”地“吃着碗裏,看着鍋里,想着土裏的”,而且做得天衣無縫。今天不是情人臘梅要參加同學聚會,他也早打着師傅的幌子,暗度陳倉去了。
昨晚,鄧國又是一夜沒合眼,他想念黃麗,太想了,輾轉反側就是不能入眠。躺在床上,瞪着失神的眼睛不斷回味和兩個女人曖昧的情境,眼前一會是妻子,一會是黃麗;兩個女人就這樣爭先恐後在鄧國的面前微笑、媚笑着交替出現;可是身旁誰也不在。
鄧國感覺自己全身鼓鼓漲漲像要爆炸一樣感覺饑渴,焦躁,渾身不自在;躺在那痴想、企盼……希望外面窸窣的聲響是黃麗的裙裾在擺動,想像着她正向自己款款地走來,聊以自慰。
隨風婆娑的樹葉似乎知曉鄧國焦渴的心情,一直調皮地跟他嬉鬧,撩起他渴望想像的思緒,那窸窣的聲音便悄悄消失了。豎起兩耳,在極度痛苦難挨的聆聽之後,無可奈何地躺下,起來,起來,又躺下,喉嚨里發出深深的嘆息。
可是,不管鄧國怎樣思念與企盼,再也不可能等到黃麗飄然而至的腳步聲傳來;無論窗外的樹葉婆娑得怎樣如女人的裙裾在窸窣,黃麗也不可能來他家幽會了。妻子進修還要一年才結束,鄧國這個正常的男子漢,又怎能耐得住這樣的青春躁動和孤獨的寂寞?
很早,鄧國便一骨碌爬起,挑出朋友從香港帶來的時髦西裝,準備穿上去姐姐家等黃麗。他不知黃麗是否會去,也不知道馬上將要發生什麼?鄧國還是一如既往履行自己的承諾--去姐姐家等侯情人。
看看時間還早,這會兒姐姐一家還沒出門,鄧國便圍着小區邊想心事,邊散步。雖然心裏對能不能見到黃麗沒把握,可畢竟有點希望。想到黃麗最近也可能很想他,鄧國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腳下漫不經心地走着,眼睛不時朝黃麗家的窗檯斜拋幾縷期盼的目光。
太陽的笑臉才掛上遠山的枝頭,鄧國便興高采烈地沿着河邊小道朝黃麗家旁邊的圍牆大門走去。
突然,鄧國發現太陽融融的輝光下,蘭草翠綠的身姿正在黃麗家的涼台上迎風搖曳,他便如同是看見黃麗在向他招手一般心中掠過一陣狂喜,激動得全身顫抖起來。
落在所愛的人手裏,鄧國就像一團爛泥,任憑她玩弄得神魂顛倒;看見搖曳的蘭草,鄧國便馬上興奮得忘乎所以起來。
此刻,被興奮沖昏了頭,鄧國根本沒時間去想蘭草擺放的位置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不是擺放在約定的窗台上?巨大的喜悅令他絲毫沒有要斟酌思量的意識,一門心思就想馬上能見到黃麗。熱血沸騰的他也完全沒顧忌是周日,樓道里可能會遇見同事,過後會傳出風言風語,更沒想到會有什麼突髮狀況,他幾乎如同出弦的箭一般便衝上樓去。
此時,辛苦一周的人們,喜歡睡懶覺的還躺在床上;樂意逛街的早已乘坐交通車正在繁華的街市上穿梭;樓道里安安靜靜的,只有鄧國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上樓的腳步聲。色迷心竅的人,沒有理智可言;財迷心竅的人,沒有尊嚴可喻。
鄧國神情激動地來到黃麗家門口,他彎曲右指,輕輕叩門:“麗,親愛的,寶貝兒,快開門!”
聽見叩門,張鑫躍起,鄧國肉麻的話語隨即鑽進了他的耳朵,張鑫憤怒地將手中的報紙一摔,氣得怒目圓睜,卻不露聲色,躡手躡腳疾步走向客廳,猛地打開門,他那豬肝似的臉色立刻就展現在鄧國的面前。
門外等待的鄧國,因為上樓急,喘着粗氣;因為喜從天降而激動得面色潮紅,堆滿了幸福的笑容;他站在那定定神,捋了捋頭髮,攤開雙手做個摟抱的姿勢,準備出其不意給黃麗一個緊緊的擁抱,一個異常甜蜜的吻。
正待他伸着顫抖的手摟抱之時,卻突然看見面前是氣急敗壞的張鑫,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鄧國愕然驚慌嚇得屁滾尿流,馬上反身奪路便逃,跌跌撞撞地滾下樓梯。
讓人奇怪的是張鑫今天修養極好,居然一反常態,既沒吼叫,亦沒歇斯底里發作;只是臉上露出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像是打敗了比自己強大無比敵人的勝利者樣的神情,傻傻地杵在門口,不可一世地雙手叉着腰,獰笑着聽着鄧國的腳步聲從樓道里消失;然後,“嘭”的一聲將門重重地一關,對着牆壁瘋也似的一陣捶打,嘴裏惡狠狠地咒罵著:“我揍死你!揍死你!該死的,揍死你!”
鄧國跑了;黃麗不在;張鑫憋屈;憤怒得臉都扭曲了,挪位了。
張鑫恨不得將鄧國碎屍萬段,那頂沉重的綠帽子卻總是不離不棄地壓在他的頭上,從一開始,他就想把它摘下來,拋得遠遠的;可是,他這種總想稀釋嫉妒的心理十分頑強,總是像魔鬼一樣緊緊地貼在他那顆酸楚而貪慾的心上。
然而,此刻的張鑫卻很“明智”,為了給老婆和自己留面子,為了林曉笱的叮囑,更為了金錢的貪慾,他選擇了所謂很“男人”的做法,並沒有去追鄧國。
張鑫心裏很清楚,等他追下樓,鄧國也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即使追上他,自己罵不解恨,打不是他的對手,與其下去鬧得滿城風雨,還不如……;張鑫眯縫着眼睛又打定了一個鬼主意。
張鑫滿腔怒火沒有發泄的對象;拿門撒氣亦無濟於事不解其恨,對着牆壁捶打了半天;手背紅了,手臂酸了,手指流出了鮮血;就這樣發泄了很長時間,他才像一隻吹了氣等待去皮的死豬,咬牙切齒地重新坐在躺椅上“撲哧,撲哧”地喘着粗氣;稍許,他便如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緊閉着雙眼精疲力竭地癱倒在躺椅里,氣急敗壞地等着黃麗回家再找她算總賬。
喘着沉重的粗氣,壓抑着心底極度的憤怒,張鑫冷靜地冥思苦想:這種奪妻之恨是男人的奇恥大辱,“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徹底地報復他們,讓這對狗男女靈魂永無寧日,徹底地找回自己男人的尊嚴!
在家時,黃麗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哼着歌兒出入門,是故意做給張鑫看,也是做給外人看的。黃麗知道有很多人對她被重用耿耿入懷,就想看她不高興,所以,在人前,她從來都是笑容可掬。因為她笑得燦爛,燦爛的笑容給她增添了許多嫵媚,又令不少女同胞妒忌得牙關痒痒的。
黃麗把心思都深深地埋在肚子裏,她從小就這樣,越遇到大事情越冷靜。她深知母親不易,更不願意給她添累贅。其實,她早知道父親沒死,她也只是深藏心底從不露聲色,更不想跟母親提起。
跟了張鑫,以為從此有了依靠,結婚後才發現他是個沒血性、沒骨氣的窩囊廢,是個不能依靠的人。張鑫的心永遠都和黃麗隔着一道深溝,對溝那面的張鑫,黃麗從不抱任何希望。她深知,這道阻斷他們的深崖峭壁是任何真摯的情意也填不滿的。
就這樣一個人在路上走着黃麗心裏頓感凄涼,可她情願這樣孤孤單單前行也不願意乘坐交通車。她不喜歡擁擠在狹小的車廂內,不想看見那些虛偽的面孔假惺惺的笑,也不想聽見什麼言不由衷的恭維。
一個人踽踽獨行她心事重重,卻仍然是微笑的神情。笑什麼?--也許是在笑自己不得人意得天意,還有姣美的容顏和聰明的大腦;有許多,甚至是每一個男人都願意幫她吧……?或許她只是在作秀?
黃麗心裏的苦從來也不說,也沒人可說。母親曾告誡她:“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人心隔肚皮,飯蒸隔木皮;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知道這些都是勞動人民生活經驗的總結,是必須謹記的,她從不輕易相信別人。
儘管她總是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心思卻從不隨便袒露給別人。喜歡她姿色的男人,願意幫她有本事的,她會欣然接受,除了肌膚之親,別的免談。表面上她只會傻笑,心裏卻什麼都是明明白白的。
不知不覺黃麗已經來到了解放路口,可她沒看見那個熟悉而魁梧的身影--鄧國。等了一會,還不見鄧國出現,以為鄧國怕她出不來,自己先行去了姐姐家,黃麗便加快腳步趕去。
“咚咚咚”敲門,屋內沒動靜。
“有人嗎?”黃麗輕聲問:“鄧國,你在嗎?”推了推門,毫無反應,只好轉身悻悻地下樓離去。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失落,沮喪,還有別的什麼滋味令她的情緒突然一落千丈。鄧國為什麼沒來?他怎麼了?說星期天她來不來都一定在這裏等她難道都是虛偽的謊言?
黃麗的心裏有許多問題冒了出來:難道是病了,生病沒人照顧怎麼辦?跟姐姐一起到鄉下走親戚去了?也許是籃球隊今天開始集訓吧?是不是鄧國不喜歡自己了?
轉念她又想:不會的。她知道鄧國永遠都不會離開她,除非是她非要離開才有那種可能。那他為什麼沒來呢?黃麗疑問一個接着一個,可就是沒想到正在家裏發生的一幕,不知道回家即將要爆發的“海灣戰爭”。
此刻,這邊的鄧國正驚慌逃竄着下樓,以百米速度衝出廠大門,便朝對面的簡易公路狂奔,跑了許久也沒敢回頭;他跑啊跑,恨不得馬上生出飛毛腿將張鑫遠遠地甩下。
然而,鄧國並沒有聽見有追趕的腳步和咒罵,他這才敢回頭看了看,放下心來才放慢腳步停下,雙手捂着狂跳的心臟,哈着腰“撲哧,撲哧”直喘粗氣;也顧不得腳下是否乾淨,便一屁股跌坐地上。
鄧國全身大汗淋漓,驚慌失措的恐懼和醜行暴露的心虛,還有黃麗知道的後果令他虛汗不止。他迅速將西裝上衣脫下,拿起衣角,使勁給自己扇風,已經沒有心思顧忌是否會將西裝弄髒弄皺了。
不計後果的劣行當事人並非不怕,而是往往抱着僥倖心理以為世人都傻他獨聰,喜歡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事情一旦敗露,便像鄧國這樣六神無主驚恐萬分奪路逃竄如碩鼠。
此時,鄧國的心裏正如一團亂麻,愈理愈亂,愈纏愈緊;心,愈跳愈快,愈來愈痛。然而,此時即使有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也無濟於事,心火誰也無法即刻扇滅。
即將真正失去黃麗的焦躁才是鄧國汗流不止的真正原因,他為自己的冒失懊惱、後悔,生氣得使勁地捶着自己的腦袋。
“花盆不在窗檯,不在窗檯呀!鄧國,你個利令智昏的大傻瓜!”他在不斷地咒罵自己,“怎麼辦?怎麼辦?我將如何是好?”鄧國焦急得在腦海中苦苦搜尋着解決的辦法,即將徹底失去黃麗的懊惱在折磨着他。
張鑫應該好辦,多給他一點錢應該就沒事了,何況今天什麼也沒發生。可是,現在不可能上門去交易,張鑫正在氣頭上,送上門沒有好果子吃。
可倘若過後才去,不先告訴黃麗真正的緣由,萬一張鑫添油加醋,或者對黃麗拳腳相加,她絕不會原諒自己,以後就很難再有和她親熱的機會,他不想失去黃麗。必須馬上找到她!
突然,像是靈光一現,鄧國猛的恍然大悟:對啊,黃麗呢?難道她……?他一拍腦袋,迅速爬起,立即搭乘公共汽車趕往姐姐家。
二十路公交車沿着美麗的東江行駛到解放橋時,鄧國猛然看到了車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個熟悉的身影:“麗麗,黃麗……”他情不自禁站起叫出聲來,“喂,麗麗……!”
黃麗正埋頭邊行走邊看着腳下的路想着心事,完全不知道有人在疾呼。鄧國揚了揚手,黃麗沒反應;又使勁拍拍車窗玻璃,黃麗依然沒反應;眼看汽車愈開離她愈遠,鄧國立即沖向車頭,湊近司機身旁小聲說“師傅,請您幫忙停下車好嗎?我有點急事。”
鄧國等不及前面不遠到站下車,他知道,只要一會兒,黃麗就會消失在人頭攢動的海洋里。司機看他一直沁着汗珠的臉,很理解地急剎了車。
“謝謝!”鄧國迅速跳下車便瘋跑,不顧一切大聲地呼喊:“黃麗,麗麗……!”他飛也似的朝她奔去。
嘈雜的人聲,喧鬧的喇叭鳴叫聲立時將鄧國的聲音吞沒了。
他就這樣高喊着,毫無顧忌地喊着他的情人。可是,任憑他喊破嗓子,也沒有再見到黃麗的身影,她像是蒸發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海里。
鄧國不甘心,他不相信黃麗會突然不見,可任憑他鶴立雞群,杵着高高的個子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就是不見黃麗的影子。
懊惱,失意,沮喪,失敗通通湧上他的心頭,他站在那一動不動,臉上寫滿了絕望;搜尋十幾分鐘后,他只得頹喪地拖着沉重的步履朝姐姐的家走去。
心情沮喪的黃麗哪也沒去,她完全沒有心情隨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繼續前行,她不願再看到沿途別人兩口子親熱地說笑着滿臉幸福的樣子,不想聽見他們原本極其平常的對話,感覺那些話都是在譏笑自己,那些笑容都是在訕笑她;黃麗只是拐進了旁邊的沃爾瑪超市。
給女兒挑了一條漂亮的秋裙,給自己買一套雅芳化妝品,還買了張鑫喜歡吃的豬蹄和蔬菜,黃麗便忙着趕回家。她還是沒乘車,像個沒有魂靈的軀殼提着東西不由自主慢騰騰地走着。沒見到鄧國的疑問與失落令黃麗的心情從雲端跌入了谷底,酸澀沉重糟透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擦街而過。為什麼?
黃麗邊走邊尋思,愈尋思,腳步愈加沉重。
晴朗的天宇好像也受到了黃麗的影響突然陰沉了臉,厚重的雲朵把個明晃晃的天日遮掩得時明時暗,她心灰意懶頹然無力。以前,鄧國無論如何都會在姐姐家等她。可,今天是怎麼了?
還沒有男人敢失約的黃麗自尊心被狠狠地戳傷,積聚了多日的思念和渴望沒了傾訴排解之地,想到馬上要回去面對張鑫那張令她愈來愈厭惡的臉,黃麗的腳步愈加慢了下來,她甚至連家都不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