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爾虞我詐(2)
第十一章爾虞我詐(2)
“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人者變,其色亦變。”張鑫總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現在人前,裝出毫不計較的姿態,對老婆噓寒問暖,周到殷勤;別人都說他好,老實,懂得寬容,黃麗有福氣;其中的虛偽與苦澀卻只有黃麗知道。
黃麗心底後悔死了,後悔當年沒堅持跟張鑫離婚,害得她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若不是有外面那些男人給她溫存關愛,她這顆多情的種子可能早因為乾旱缺水而焦渴,死亡。
她恨張鑫的狡詐與貪婪,表面上不提離婚,背地裏卻用費盡心機折磨她。不是十天半月不理睬,就是借瘋狂地蹂躪她,他那粗魯的動作,釋放的完全是動物的本能和獸慾的瘋狂。在外人看來,和張鑫離婚就一定是黃麗水性楊花,是她有錯在先,他人怎能知道張鑫那早已變態的心理是多麼的卑劣?
黃麗知道外面的男人喜歡她的美艷,絕非真正喜歡她的人。她不想因為離婚造成更加不好的影響,滿心希望能和張鑫搞好關係。她用自己出色的工作和周旋,為張鑫的順利提拔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黃麗能力強,應酬多,王煷也考慮到了要顧及張鑫的面子。“在其位,謀其政”的責任令張鑫沒有更多時間因為寂寞空虛或妒忌瘋狂去找黃麗的茬,很快他便由班長升為鑄造車間副主任,一年後,被提拔為營銷科長,家裏也安裝了同線電話。
原以為幫張鑫提高社會地位能幫他恢復提高自尊心,能緩和家裏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卻沒料想,張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變本加厲雪上加霜地報復黃麗,和原車間成本核算兼勞資員的徒弟娜梅愈走愈近;遇到娜梅加班他便整晚陪伴,倒茶送水買夜宵殷勤有加。車間傳得沸沸揚揚,卻是僅有黃麗不知道的秘密。
黃麗白天上班,晚上忙於跳舞和工廠的應酬,張鑫忙於業務和娜梅幽會,兩人各得其所互不干涉倒也相安無事。
女兒住在父母家,除了偶爾去看看,張鑫從沒心思多去關心,由於對黃麗情感的變化,張鑫對養女張菁的情感也發生了變化。心底里,他也不是沒懷疑過張菁的真實身份,這個孩子言行舉止模樣那麼像黃麗,他怎會不心生疑竇?
只是他不想再節外生枝又鬧出什麼事情來,讓自己當了傻瓜又蒙羞,所以他選擇了緘默。好在老人天性喜歡孩子,乖巧的張菁在身邊給他們帶來了天倫之樂,老人也不願讓她離開;黃麗倒是經常買這買那,抽空來看公婆和孩子。
今天黃麗完全沒心情去給張菁送新買的裙子,內心不知為何惴惴不安,老覺得像是將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令她擔憂焦躁,心緒不寧。
心情抑鬱的黃麗感覺四肢無力,平時二十分鐘的路程,她走走停停磨磨蹭蹭走了近一小時。愈挨近家門心裏愈不安,心臟莫名其妙突然加快了跳動,黃麗愈加感覺心慌意亂,才不由加快了腳步想看看是否家裏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回來了,”黃麗進門沒見張鑫,以為他在做飯,她便徑直走進廚房,邊叫,“張鑫,我回來了。”
聽見開門聲,張鑫臉上掠過一股怒氣,像皮球“騰”地從躺椅上彈起,扔下手中的報紙,順手操起早已準備好的一根皮管走了過來,躡手躡腳地立在廚房門口不出聲。黃麗放下手裏的菜,一轉身,便被張鑫窮凶極惡的模樣嚇了一跳:“又怎麼了?誰惹你啦?這麼凶神惡煞的樣子?”
“啪啪!”張鑫不由分說,揚起右手先甩了黃麗幾耳光:“我就凶神惡煞怎樣?我就是個小人,我就是個魔鬼!我要讓你感到恐怖,要狠狠地折磨你一輩子!”
他接過左手的皮管便猛力開始抽打,齜牙咧嘴怒目圓睜地大聲吼叫:“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你這個爛花瓶!你這不要臉的爛女人!”
“幹什麼呀你?張鑫,你對我這麼狠毒?我們還是夫妻嗎?”黃麗被打得莫名其妙,淚水溢滿眼眶,嚇得護着頭到處亂竄。
“幹什麼呀?你瘋了!瘋了嗎?簡直像在鞭撻一隻動物,我是人哪,是你的妻子啊!有話為什麼不好好說?”
張鑫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窮追猛打:“哼!妻子?你還好意思說是我的妻子?對!我瘋了?我是瘋了,妻子?你是誰的妻子?你是讓男人穿破的鞋!你就是一輛公共汽車,誰願意上誰就上!”
他一邊追打,一邊咒罵,“不要臉!不要臉的東西!居然搞到我的床上來了!你這隻濫情的母狗!”
“你胡說什麼?為什麼血口噴人?”黃麗稀里糊塗被打,不知道所由何來,憤怒地狡辯道,“你怎麼了?你又聽誰嚼舌頭了?為什麼突然像瘋狗一樣?”
“好啊,還說我血口噴人!我打,非打死你不可!”張鑫氣得面紅耳赤,“打死你這不要臉的臭女人都不夠!我還想扒了你的皮,看看你那顆心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
他氣急敗壞邊打邊罵,豆大的汗珠順着脖頸淋漓,兇狠的樣子恨不能一口將黃麗嚼碎把她吞下去。不!即使把她嚼成肉醬也不解他心頭的屈辱之恨。
黃麗被追得無路可逃抱頭鼠竄,神情茫然地跑進了涼台。
猛然間,黃麗的眼睛卻凝視到一個黑洞裏去了,那個幽深的黑洞裏聚集着一束強烈的陽光,如劇院舞台上的聚光燈,直射在她和鄧國幽會的證物上,--蘭草,看見正在陽光下搖曳的蘭草,黃麗彷彿看見一頂男人最忌諱的綠色的帽子被扣在了張鑫的頭頂上。
黃麗驚愕得瞪大了眼睛,神情緊張得情不自禁地捂住嘴,突然:“啊--”的一聲恍然大悟過來,似乎這才有點明白張鑫為什麼突然又變成像要吃人般凶神惡煞的。
眼前突發的狀況令驚恐的黃麗倒抽冷氣,感覺眼前的黑洞正在不斷擴大漸漸瀰漫開來,陰霾將她整個兒緊緊地包圍了,沉甸甸的;像有什麼看不見的黑黑的莫名其妙的東西突然間鋪天蓋地從她的頭頂扣下,將她打入了黑暗的地獄,令她心虛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難道鄧國他……他誤會了?”透過蘭草她正好可以看見鄧國上街的必經之路,黃麗心底驚出一身冷汗,“難怪,難怪他沒去姐姐家,天哪!”
此時,黃麗才真正明白過來:如果還不設法脫身,今天不被張鑫打死也會被打殘。想到這,她便迅速轉身朝門口衝去:只要出了門,張鑫就不敢追下樓,虛偽的他絕對不會讓外人知道他兇殘的真實面目,自己就可以暫時躲過一劫。
然而,狗急了也會跳牆,她和鄧國挖掘的黑洞已經將張鑫的理智完全吞噬,等待黃麗的只有張鑫的暴打和束手就擒。
被“綠帽子”壓頭的張鑫早有防備比她反應還快,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攤開雙手堵住了門:“想跑?哼哼!我看你往哪跑,怎麼跑?”
張鑫得意洋洋地譏諷她,臉上寫着“勝利”的藐視吼道,“想跑?你做夢吧!”
張鑫惡狠狠地瞪着黃麗,反着右手扣死門栓,“今天,今天老子非打死你這不要臉的臭婆娘不可!”他紅着雙眼張鑫罵罵咧咧,舉着皮管又朝黃麗猛撲了過去。
黃麗只得慌忙返身又往涼台逃竄:“你瘋了!有話好好說!”黃麗邊躲閃,邊叫,“張鑫!你幹什麼發瘋呀?你變態!你是個魔鬼!”她那變了音的聲調里充滿了憤怒和責備。
“我瘋了?我變態?哼!我就是變態!我就是瘋了!怎樣?我就是魔鬼,我要活活地折磨死你!”肺都氣炸的張鑫齜牙咧嘴地吼叫着,脖子上的青筋鼓脹得如纏繞着牽牛花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拽過蘭花盆便使勁地朝黃麗的頭頂砸過去。
“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就要打死你!打死你這人盡可夫的婊子!老子不怕與你同歸於盡!不就是一條命嗎?老子早就活膩了!”
黃麗愕然一愣,機靈地一閃身,額頭還是被砸出了一個雞蛋大的血包,她嚇呆了,她完全沒想到張鑫會這麼瘋狂。用顫抖的手捂着那個血包,雖然心中恐懼萬分,但是,黃麗還是憤怒地囁嚅道,“張鑫,不要那麼窮凶極惡,以為我沒說就不知道你在外面乾的好事?”
千鈞一髮的關頭,黃麗猛然聯想起不久前乘車跟蹤發生的可笑可惱的事情,馬上露出一副不屑一顧鄙視譏諷的樣子,藐視着張鑫道:“你要臉?得了吧!要臉會演?”
黃麗的臉上突然溢出一種說不出的極易觸怒的表情,彷彿歷年來被壓制住的對張鑫的憤怒厭惡一下子把她抽縮成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巫,瞪着大大的閃着凶光的眼睛,扭曲着憤怒的面龐,虎視眈眈地盯着驚愕的張鑫。
張鑫猛地愣住了,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驚慌,他望着地上那盆砸碎的蘭花說:“我早就發現了它是你們幽會的暗號,你總是自作聰明,以為我沒什麼文化,你們就想作踐我,你們這兩個混蛋!我並不比你們傻,在男女關係上,我比你們更聰明,更知道該怎麼辦!你能搞三個男人,我就搞六個女人給你看看,我們是針尖對麥芒,就這樣對着幹了。看看誰最有本事,不就是張臉嗎?撕破了還不如一張狗皮,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鑫一直自作聰明,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不露聲色地用同樣的辦法報復黃麗,卻不料被她一語道破,他感覺自己就像麻風病人在麻臉人面前被突然扯去了蓋在臉上的面紗露出滿臉坑坑窪窪的麻子一樣顯得非常尷尬,感到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張鑫根本想不到他的肆無忌憚,他的瘋狂早將他的蛻變昭告天下,黃麗察言觀色早通過蛛絲馬跡和他的變化發現了端倪,她只是不露聲色。
烏鴉落在煤球上,他們夫妻都是同樣的貨色,心愈走愈遠。
幾個月前,黃麗買回個新刀架,沒找着鐵釘,便叮囑張鑫:“張鑫,新買個塑料刀架你找釘子釘一下好嗎?”
“嗯,你說找就找,你的話我敢不聽?”張鑫心裏本來就很憋氣,再說他有空就在外面打牌玩耍,心思早花在娜梅身上,黃麗說什麼他根本沒聽進去,只是心不在焉地順口囁嚅着應付罷了。
半個月過去了,刀架仍在灶台上擺着,黃麗有氣。張鑫最近早出晚歸神神秘秘的,不回家吃飯也不來電話,三天兩頭就出差。她心裏不快:“張鑫,如果你忙得沒時間,就將釘子找給我,一家之主,什麼忙也幫不了......。”黃麗實在忍不住氣憤終於嘮叨起來。
“啰嗦什麼?不就是釘個刀架,知道啦!”雖然知道玩得連一件小事都耽誤了這麼久是自己不對,可張鑫還是強詞奪理,他根本就不把家裏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心裏如今只有娜梅,便極不耐煩地嚷道,“你嘮叨什麼?不知道我忙哪?你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忙嗎?你忙你的事,我忙我的事,咱們誰也別管誰!”
“忙得不見人影,忙得家都不要?”黃麗由着性子沒好氣地叨咕,“忙得可以不吃飯?家也不要?難道你就不是八小時工作制?”
“對呀!我們都是八小時工作制,你八小時以外不是也很忙嘛?忙着幽會,忙着去會情人,忙得女兒都不管,還好意思說我呢?我看你是身上又痒痒了!”
“你好,你有本事,有本事你就別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三人行’哪!”黃麗吼道。
黃麗一提“三人行”,張鑫的表情立即變得很尷尬,很無奈;終於被黃麗問得啞口無,他沒再說什麼,這才急忙去床底下拿出工具箱,心不在焉地開始找釘子,極不耐煩地胡亂釘一氣,就急急忙忙出了門。
黃麗晚上回家做飯,刀架終於釘好了。不但斜釘在牆上,右邊塑料孔砸裂了,而且用來掛東西的小勾子也被倒釘着,這哪像丈夫做的事?
愛整潔的黃麗愈看氣就愈不打一處來,是誰讓張鑫這樣急急忙忙敷衍了事?黃麗很是憋氣,張鑫回家,數落照樣是免不了的。
看見自己做的那不叫事,張鑫自知理屈,任由黃麗數落,他也只能忍氣吞聲。黃麗卻由此細細地觀察起張鑫的舉動來,警惕着他蛛絲馬跡的變化。
事又碰巧,那日,黃麗下班回家正在搞衛生,電話鈴響了,她忙放下拖把,輕輕拿起聽筒,屏住呼吸不出聲。
“老周,下班后叫上她老地方見......。”話筒里傳出張鑫的聲音。
“好的,您放心,我馬上就聯繫。”老地方就是大世界酒店,領導的意圖老周心領神會,他迅速撥通了娜梅的電話,“娜妹妹,科長有請,下班后一起乘車,晚上有活動。”
娜梅高興又激動,滿口答應。
其實,男人本質並不都壞,之所以變壞,都是因為有投其所好溜須拍馬的手下,為討好領導處心積慮,不惜喪盡天良為虎作倀。這樣的人他們從來就不知道為自己有悖道德良知的做法換位思考:倘若被欺瞞、愚弄的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妻子,你的心將是何種痛楚?假如你真的愛妻子,會捨得這樣去傷害她?
老周不知不懂,張鑫將他從車間帶出來,他就知道要好好報答他,要他做什麼都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像一條溫順的京巴狗。
老周負責內務,這樣的約會都是他安排。每次帶着娜梅跟領導會合,吃過晚餐,安排好晚上的活動,他便知趣地早早離去。
工人出生的老周,一直和鋼鐵打交道,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他不習慣歌舞廳的氛圍,陪着老婆孩子看電視才是他最好的享受。他才不管領導層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關心的只是領導對他的滿意程度。
黃麗的臉色隨着電話里的聲音變得愈來愈紅,紅里泛着白,白里雜着灰,氣得咬牙切齒頭皮發麻渾身發抖。聽完張鑫和老周的對話,她輕輕地放下話筒,哪有心思繼續搞衛生、做晚餐?
牆壁上的貓頭鷹掛鐘,瞪着又大又圓的眼睛一搖一擺的,嬉皮笑臉的樣子像在訕笑黃麗的懦弱般,堅定了她一探究竟的決心。
看着離開車還有二十多分鐘,黃麗匆忙將拖把放進衛生間,便開始梳洗打扮。
邊打扮,心裏邊嘀咕:又找娜梅!為什麼每次都找她?今天又找她幹什麼?平時經常聽到同事的提醒和議論又在黃麗的耳畔響起:
“黃麗,小心你老公哦,小心不要弄丟了。”
“那天,我看見他和娜梅在跳舞,聽說他們經常......。”
“......晚上在公園划船,很親密的......。”
“卡拉OK唱歌有小姐陪着,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不會的,離了婚,我到哪裏去找這麼漂亮的老婆?”有人怪聲怪氣學着張鑫說過的話也在黃麗的耳畔縈繞。
聽了這些諷刺的話語黃麗心裏十分矛盾,一方面他想起了張鑫的不檢點;另一方面她又想起了自己對張鑫的不忠;真是一報還一報,自己的家庭在廠里這個小小的舞台上,正在表演着一出蹩腳的人間鬧劇,她和張鑫都是主角,群眾卻都是袖手旁觀津津樂道的觀眾。
坐在梳妝枱前,黃麗愈想愈不放心,愈想愈懷疑,愈想愈氣憤不已;立即換上漂亮的套裙,略施粉黛,急匆匆下樓。表情複雜凝重的她,早早上了交通車,特意選擇最後一排坐下,整個車廂的情況一目了然。下班的廣播響了,住在廠外的同事陸陸續續地上車。
娜梅,圓臉,圓眼,圓嘴,圓圓的小酒窩,高挺的鼻樑;白白凈凈的皮膚泛着紅潤,洋娃娃似的可愛模樣,人見人愛。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她,在前面過道旁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老周緊跟着上車,一眼便看見面露慍色卻鎮定自若端坐在後面的黃麗,他尷尬地對黃麗點頭笑了笑。
怎麼她也來了?主任沒讓叫她,難道特意打過電話?不可能呀?偷聽了電話?老周在心裏胡亂猜測。為虎作倀的他,此刻如坐針氈,心裏七上八下不是滋味。
一邊是上司,一邊是他愛人,一邊是娜梅,他誰也得罪不起,老周心裏犯了難,哪顧得上注意和領略窗外一掠而過霓虹閃爍的街市和高樓林立的繁榮景象?
老周心裏打起了鼓:怎麼辦?到酒店下?若是黃麗跟着,萬一出點什麼狀況自己可擔待不起。黃麗也許是去婆婆家看女兒吧?等她下車后我們再下。她若是跟蹤而來,那將如何是好?
娜梅也看見了黃麗,單純的她沒多想,以為大家是一路,高高興興地和人聊天。
太陽落山了,把金色的餘暉留在天穹,晚霞鮮紅的光輝慢慢地暗淡下去。汽車駛出廠區,駛進了晚霞的餘暉,很快便到了國際大酒店。過了食府街、立交橋、韭菜園,前面拐彎馬上就到大世界酒店了。韭菜園到了,黃麗沒下車,婆婆就住在那裏。
眼看馬上要到大世界,老周回頭看了看黃麗,沒有要下車的樣子,他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着酒店一晃而過,他似乎看見張鑫立在酒店門口正在翹首企盼,心慌意亂的老周確信黃麗是跟蹤而來,他怎敢喊停車?他不敢喊,不敢下,亦不能下。
此刻,娜梅起身欲下車,看到老周穩如泰山地坐着,這才發現不對勁,馬上又坐下。
交通車馬上要往回開了,老周為什麼還不下車?黃麗為什麼也還沒下車?難道是沒叫黃麗……?臘梅心裏不免也驚慌起來:難道是引起了黃麗的懷疑?跟蹤?
想到這,她立時忐忑不已,神情黯然地木視着前方,心裏打鼓似的再也沒有平靜下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紅色的天空開始發藍,市區華燈初上,車輛川流不息。專車上的人陸陸續續地都下了車,空蕩蕩的車廂內僅剩下了黃麗、娜梅、老周。三人各懷心思,正襟危坐:
老周不敢下車。
娜梅不知究竟在哪下。
黃麗理直氣壯地看着他倆緊張可笑的樣子訕笑着,得意地尋思:你們在哪下,我就在哪下;心裏沒鬼,為什麼不敢下車?看你們今天這齣戲怎樣收場!
交通車毫不理會他們的心情,徑直在霓虹閃爍的街市穿梭。沿途開始有學生不斷上車,禮貌地跟他們打招呼,多少緩解了車箱內的緊張氣氛。
老周不再那麼忐忑。
娜梅不再那麼神情木然。
黃麗不再那麼滿臉怒氣。
他們的臉上都泛出了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麼尷尬,多麼虛偽,又是多麼無奈的笑容。
終於,交通車圍着城市繞行一圈,像是用了他們整個生命那麼長的時間才走完了它每天固定的行程,摸黑又回到了公司。
三人面面相覷,尷尬地下車散去,他們還不時回頭相互張望,黃麗的臉上依然露着鄙夷的訕笑。
大世界酒店豪華氣派,金碧輝煌,天花板飾有淡淡的浮雕花紋石膏板,裝在上面鑲金的宮廷水晶大吊燈射出璀璨奪目的金色輝光,大廳門口的紅地毯沿着鍍金旋轉樓梯一直延伸到頂層。
寬敞的大廳正中央擺放着一隻碩大的花籃,花籃里插滿了五顏六色鮮艷奪目且栩栩如生的絹花,它們或裊娜怒放,或羞怯含苞;或雍容華貴,或淡雅高潔;簇擁着青翠欲滴的枝葉擺出誘人的身姿,顯得格外搶眼;花壇旁,不時有人在拍照留念。
大廳左前方不遠處擺放着一架白色的珠江牌鋼琴,身着一襲白色無袖長裙的美貌姑娘正在優雅地彈奏德國音樂家貝多芬著名的,美妙的樂曲在寬敞的大廳縈繞、回蕩……,將人們帶入了最美好的享受之中。
人們好像面對着大海,看着月亮正從水天連接處冉冉升起,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灑滿了斑駁的銀光,月亮越升越高,穿透了一縷縷輕紗似的薄雲。忽然,海面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被月光照得雪亮的浪濤一個連着一個朝着岸邊洶湧過來……
音樂里的月光暝想,沉思,安靜,柔和,光明,奔放;佈滿雲彩的天空,還有陰鬱的情緒,狂暴的、熱情的,和溫柔明月完全相反的內涵;從第一音符直至結束,它並非一幅明凈的風景畫,而是一種內在別樣陰鬱情緒的宣洩。
人們沉醉在溫馨高雅的享受中,不時鼓掌喝彩;為美麗的演奏女郎,為她嫻熟精湛的技巧,更為貝多芬所譜寫的不朽樂章。
大廳四周乳白色沙發上坐滿了欣賞着音樂等客的來賓,在這個社會交際生活縮影的公共場所,人們或交談,或聆聽;或陶醉,或不寧;他們此刻的表情與舉止,真實地展示着他們內涵的高低深淺和修養學識,人的特性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覽無遺。
正對大門的沙發上,抬起一隻腳跟不停抖動着,不時抬起手腕看錶的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正是張鑫。交通車早已開過,久等不見娜梅和老周到來,張鑫顯得坐立不安,一會兒東張西望,一會兒出門期盼。
鋼琴彈奏的是什麼張鑫聽不懂,也沒心思繼續聽下去,猶豫半天後,確信臘梅他們不會來了,他才決定打車回家。
坐在車內,腦海里一直盤旋着同樣一個問題:他們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也沒來?
“才回,去哪了?”看見若有所失的張鑫一臉沮喪無奈的神情進了家門,黃麗裝着若無其事地問,“今晚沒應酬?也不早點回來。”
“沒……沒應酬……,”張鑫語塞,“有點事耽擱了,剛辦完,我就趕回來了。”
“哦,這我就奇怪了,過了吃飯時間你居然會趕着回來?要是沒做你的飯,你豈不是要餓肚子?還好,正巧我坐車轉了一圈,也剛回來。”黃麗故意拉長聲音好像是很理解的語氣,撇嘴冷笑道。
“今天是怎麼了,快七點了,居然還回來吃飯?沒有約會?”黃麗強壓住妒火不無譏諷,卻沒有點破剛才那精彩的戲劇性的一幕。
她想就這樣獨自將痛苦煩惱憋在心裏,煎熬苦楚黃麗都想默默地承受着,誰要她自己有錯在先?為了鄧國的糾纏,該忍讓的黃麗忍了,該寬容的她也包容了。
此刻,捂着隆腫的腦袋,回想起這些傷心的往事,再看看面前兇殘的張鑫要吃人的模樣,黃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咆哮道:“裝什麼裝?人模狗樣的!收起你那道貌岸然的嘴臉!這麼長時間裏,娜梅和老周難道沒給你彙報‘三人行’的活報劇?”
張鑫的手被“娜梅”二字驚得定在空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被黃麗一語道破。
早聽說娜梅失約是因為黃麗懷疑跟蹤,破壞了他的好興緻,張鑫長時間憋在心裏的火氣這會兒終於被徹底點燃。
他老羞成怒,扔掉皮管,扯住黃麗的頭髮便使勁往牆上撞:“敢跟蹤我?叫你跟!我叫你跟!”他邊撞邊罵,“不要臉的騷貨!敢跟蹤我?看你還敢不敢跟!”
“跟蹤?你也配?”黃麗冷笑道,“張鑫,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人豈能做狗乾的事!跟你?你是有才有德,有官有錢,還是有知有識?值得我浪費時間好好的人不做去做一條可憐的狗,跟着你搖尾乞憐?做你的蠢夢吧!自欺欺人的騙子!”
黃麗惡狠狠的同時,心裏卻有個聲音在說,“就是要跟,一定要搞清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黃麗,你不能傻傻的坐以待斃!”
“哎呦呦!”黃麗痛得“嗷嗷”叫,想用腳踹張鑫,可張鑫的兩腿將她的身體死死地頂在牆上:“老公,放手!快!頭髮要被扯掉了!”黃麗以為張鑫會手下留情,便以親切的稱呼央求他。
“扯掉了才好,哼!你不是說我是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嗎?我看你是一條濫情的母狗,我今天就要把你身上的毛全拔光了,看你今後光着腦袋還怎麼去見人?”
張鑫仍然死死拽着黃麗的頭髮,凶神惡煞地嚷叫道,“叫老公,叫祖宗也沒用!就不放!不放!我就想撞死你!”
張鑫愈說愈氣憤,愈撞愈用力,黃麗的頭撞在牆上“咚咚”的響聲十分沉重。
“張鑫,再不鬆手,別怪我不客氣!我也會玩命的!”只能偏着頭艱難說話的黃麗,兩手本能地護着頭,哈着腰大聲喊叫道。
“張鑫,你這頭豬,人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為什麼這樣狠毒?”黃麗沒想到張鑫這麼絕情,這麼下得了手。
萬般無奈的關頭,她突然想起小時被欺侮,母親心疼得淚如雨下,曾不得不告訴她一個忍無可忍時逃脫的辦法:“孩子啊,打不贏,走不掉,實在不行就……就咬……,用你的嘴咬。”
可是,此刻,黃麗實在不想咬人,知道很疼,她做不出,也不敢。咬人?那可是瘋狗才幹的事情。儘管痛恨張鑫,可咬他黃麗則於心不忍,小時候都沒幹過,難道如今卻要不得已而為之?!
黃麗對張鑫還心存幻想,以為他只是一時之氣,並沒有忘記夫妻情意,期盼張鑫能冷靜下來,好好把話說清楚,不要逼迫她做出違心的事情。
黃麗仍然大聲懇求道:“張鑫,快鬆手,否則,我,我也不客氣了!”情急之下,她給張鑫下了最後通牒。
然而,心理早已變態的張鑫新仇舊恨都湧上了心頭,正怒火中燒的他怎會理睬黃麗的央告?張鑫一邊使勁撞她,一邊惡狠狠地咒罵道:“我難道還怕你不成?我就撞!撞死你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你,不撒手是吧?”黃麗感覺腦袋裏嗡嗡直響,暈乎乎的,弓着腰吃力地反問,“真的不撒?”
“不撒不撒!”張鑫惡狠狠地吼叫:“我就不撒,看你能把我怎樣?”他一臉獲勝的得意洋洋,居高臨下地藐視着黃麗。
“真的不撒?”黃麗眼前一片金花在閃爍,依然不忍心咬他,還在問,“真的不撒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就是不撒!看你能怎樣?”張鑫的吼聲更大,“你就是跪下來求我,也別想讓我聽你的,我就想撞死你,我撞!我撞!”他真的瘋了,撞得黃麗頭破血流。
“好啊!不撒就不撒,我叫你不撒......!”看着張鑫一副無動於衷冷漠絕情的樣子,無計可施的黃麗狠狠心,突然一閉眼,冷不防死死地咬住了張鑫的左手臂。
張鑫還在瘋狂地用力撞她的頭,黃麗只得用力狠狠地咬下去;她聽見牙齒咬得皮膚“滋滋”作響,因為害怕,也因為被撞昏了頭,她一口便咬進了張鑫的肉裏頭。
平時連魚都不敢破的黃麗此刻緊張害怕得緊閉雙眼全身篩糠似的抖動,可她並沒鬆口,她不敢,生怕萬一鬆開,寡廉薄義的張鑫會愈加變本加厲地殘害自己。
狗急知道跳牆,人急做出不可思議的事,也許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由來。黃麗被自己的舉動嚇得心臟打鼓似的“怦怦”直響,腦海里全是“孫二娘”,“人肉包子”的故事情節在縈繞,愕然害怕得手腳都在抽筋。
儘管被自己的瘋狂嚇得膽顫心驚,黃麗卻沒有半點要鬆開牙關的意思,張鑫暴虐的舉動完全打破了她的膽怯,多年來的屈辱,憤慨,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
她用死死的一口將滿腹的委屈,怨恨發泄得淋漓盡致,心頭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在滋生:原來自己並不是那麼懦弱可欺,而勇敢還擊卻是那麼輕而易舉!
解了心頭之恨的她,瞪着血紅的大眼一副得意的怒態,兇狠的樣子極像一隻發情的母狼,斜視着張鑫她的面部表情很古怪。
這時,在他倆的思維里,親情感情蕩然無存,以前兩人小心翼翼遮掩的面紗此刻完完全全被撕破,絞碎,只剩下血肉猙獰的格鬥與搏殺。
“哎呦!”張鑫被黃麗瘋狂的反抗疼得大叫,不由自主鬆了手,被咬的手臂痛得他直冒冷汗。
黃麗一反常態的瘋狂舉動着實嚇了張鑫一跳,他立刻像只斗敗了的公雞,聲音突然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你,你怎麼這樣?還這樣像母狗一樣咬人!看我不拔了你的狗牙!”
黃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妙招,即刻扭轉了局面,暫時讓她佔了上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領悟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主動出擊的好處,黃麗得意地說出了心裏話:“我沒想咬你,誰要你不撒手?我這是迫不得已!”
看到張鑫先投降,黃麗也忙鬆開了死死咬着的地方,如釋重負的她這才終於搬開了壓在心頭那塊感覺罪惡的石頭,吃人肉的恐懼令她全身冷汗淋漓,身體仍在不停地顫抖。
張鑫怕死,做個“肛瘺手術”都像上刑場一樣害怕得很。
擼起衣袖,看見手臂上有一圈深深的紫紅色的牙印,四周還在滲血,怕死的他不知是嚇的,還是痛得眼淚“啪啪”滴落,驚慌失措地吼道:“瘋狗!要是害我得了敗血症,小心我要你的狗命!”
張鑫確實害怕自己傷口中毒感染,他顧不得再和黃麗打架,說著話便急忙衝下樓趕往衛生院去清洗處理傷口。
此時,黃麗也有些後悔不該咬人,可是,她只是在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才這樣為之。心裏愈來愈感覺到她和張鑫的關係已逐漸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的情感就如自己兒時吹出的多彩絢爛的肥皂泡,被風輕輕地一吹便粉碎得無影無蹤了。
被撞得頭破血流的黃麗心底非常酸楚,捋了捋凌亂的頭髮,急忙走進洗漱間漱口,彷彿要將自己剛才的惡毒洗去似的。她邊清洗傷口邊哭,不知道自己和張鑫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她的內心深處實際還是十分留戀和張鑫初始的情感,可是,初始那種樸實而純真的情感已經時過境遷,再也不可能回歸了,可她還是很留念它。
淚水不自覺地撲簌簌滾滾而落,從她的嘴角滲入口中,她嘗到了苦澀如青杏一樣的味道;她又想起了那兩棵杏樹,想起了和張鑫一起吃杏果的情景,突然衝進卧室撲倒在床上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她哭的是什麼呢?她依然很茫然,她只是知道內心裏充滿了酸甜苦辣澀,五味俱全,進一步領悟到了生活的晦澀無奈和人生的艱難與崎嶇。
至此,黃麗家爭鬥頻頻升級雞犬不寧,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好在張鑫自己也做賊心虛,心想:反正如今已經沒人太在乎男女關係,要了鄧國那麼多錢,等於從心裏默認了他和黃麗的事,自己也只能打脫牙齒往肚裏吞。
張鑫用鄧國的錢給自己買了一頂綠帽子,感覺是那麼的合情合理,戴着顯得很舒適。令張鑫生氣的是,本想“眼不見為凈”裝聾作啞算了,而黃麗居然毫不把他放在眼裏,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幽會,在他的床上跟鄧國做那事,不僅傷了他男子漢的自尊,而且還敢咬他。
張鑫的自尊早被自己賤賣,哪還有什麼自尊可言?!色膽包天,飢不顧命。不是用道德法律或親情友愛就可以完全抑制的,性情和善的男人被妻子激怒必然灰心喪氣,性情暴躁的男人則如張鑫一樣窮凶極惡。
黃麗和張鑫的家庭戰爭愈演愈烈,危機四伏,夏蕙並不知道他們生活的內幕。
黃麗真正能夠使人佩服的不是她華麗的外表,得意忘形的傲氣,而是她清醒的頭腦,周密而靈敏的思維和超人一等的能力。她的性格有時也顯得十分桀驁不馴,但是,卻被她溫柔冷靜的表面掩蓋着。
鄧國來家裏幽會被張鑫發現對她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以後可以以張鑫知道看得緊為由斷絕鄧國上門的念頭,從此跟他一刀兩斷。壞就怕傳進領導的耳朵,破壞她在王煷和林曉笱心中的好印象。
為鄧國這樣平平常常的人物搞得家裏雞犬不寧,這件事已經讓她頭痛不已,現在她不想再有什麼差池,節外生枝,影響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器重。
可夏蕙偏偏就是跟黃麗過意不去。暗箭傷人,其深刺骨;人之怨之,必深刺骨;夏蕙挑起的流言蜚語讓黃麗陷入了雙重的危境之中。
但是,黃麗有着堅韌不拔的性格,她深知實現自己幻想道路的崎嶇,為了這個幻想她什麼都可以失去,別說是家庭了,就是失去生命也可以。黃麗有着自己的信仰,這個信仰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它是她的靈魂,是她的生命和追求:
她一生絕不能只做個凡女,她要,創造出女人中的奇迹!她的野心很大很執拗,是上帝今生給她的,她無法背叛對上帝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