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神女有意
看清水中的男子后,安無傾轉過身面對他,訕訕笑道:“這簪子想是件了不得的寶貝,我向來不奪人所好,就此奉還。”
洛白接過,瞅了瞅,鄭重道:“送出的東西斷無收回之理,現在你才是它的主人,傾兒把它與我,莫非是有意效仿古人,以信物相贈?”
望他那雙流盼生輝的清眸,安無傾一時產生種錯覺:他在殷切期盼自己的應答。
被反將了一軍的她自然不能順着他的話來,只得局促道:“當然不是,你可千萬別誤會!”
話音一落,安無傾似乎看到洛白目中的神光一黯,他溢出一聲輕微的嘆息,遞過蓮簪,道:“那就收回吧。”
安無傾擺出一副遲疑的樣子,不知是否應當接過。
洛白忽指向她身後道:“海上日升。”
安無傾扭頭瞻望東方海平線,昏蒙下,除去幾朵纖雲,唯有一顆啟明星孤零零地掛在天的一角,卻哪來什麼紅日?情知上當,她不悅地回頭,正要問一問戲耍自己的那人。
只見洛白下巴一揚,深望她道:“眼前風光獨好,又何必空望遠日?”
他那一貫冷肅的眸子裏有閃爍而過的狡黠,不待安無傾發問,轉背就走,留給她的,唯有一桿修長剪影。
這洛白近日越發地古里古怪,教人捉摸不透。安無傾困惑的是,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麼妖蠱,竟覺他甩身離去的姿態亦有幾分出塵味道。
她蹲下身,正思量他那話中的意思,目光無意間掠過水麵,再也移不開去,就見水中的青衣女子云鬢上一枝玉蓮挺秀,襯上她的冰肌玉骨,浮光清漾,濯濯不妖,也不知是簪映了人,還是人映了簪。
安無傾望着水中倒影,抬手把那簪扶正。話說她一頭青絲原無任何裝飾,看來忒素凈了些,點綴上這隻蓮髻非但不顯得累贅,更有錦上添花之意。
既然洛白那廝堅持,她也不是扭捏做態之流,順着人情收下又遂了自己心意,何樂不為?不過既然收了人家的東西,少不得要謝他一謝。
她遂起身,尋洛白去了。
回到昨日歇息的那處,不見了洛白身影,幸好這島上總共巴掌大小的地方,要找人實在輕而易舉,然而真尋着那人時,安無傾卻大大驚訝了一把。
才一會功夫,洛白的身邊多出一人,還是名少女。
那少女約莫二八年華,腰若約素,身段小巧嬌娜,朱唇榴齒,眉如遠山,身着水碧色衣裙。她臉上最為出眾的便是那雙堪比水晶澄湛的眸子,世上不乏美人,卻鮮少有人有那樣一雙眼睛,那麼的溫柔、無邪,不染一絲塵垢。
相比龍姑的骨清神秀,顧蒓的千般嬌媚,這少女則妍姿俏麗,獨似一塊天然靈玉。
這孤島上突然冒出個人來,且又是這樣貌美,安無傾懷疑莫不是見到了所謂的山精、鬼魅。
傳說中這些東西大都吸食男子的精血以為修鍊,會纏上洛白一點不稀奇。
不過,下一刻,她就推翻了適才所想,只聽那女子道:“洛哥哥,你人到了南海,為什麼都不來看看青兒?”
少女的語音低婉動聽,一席話並不以怪責的口吻說出,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羞怯,且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倒是難得的率真,換在往日安無傾或許會對她欣賞一番,但目睹此情此景,她卻對那女子生不出半分好感。
這有違她平素的性情,連安無傾自己都難以解析。
如是想着,就聽洛白應道:“只不過短暫停頓,不便前去打攪。”
他的聲音不似以往那麼清淡,稍稍帶點暖意,二人想是太過專註,都不曾發現近處有人。
立在一棵高聳挺拔巨木后,安無傾不明白自己是否同樹有仇,那大樹上的褶皮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扒下一大塊。
少女梨頰微紅:“怎麼這樣客氣呢。”
她的目光乍停在洛白臉上,驚咦了一聲,關切道:“你中了毒,這毒很不簡單,贈你的蓮簪沒放在身上嗎,那能夠凈化一切邪祟,如若……”
“抱歉!”
柔情似水的關切被生生打斷,安無傾大步從樹後走出,皮笑肉不笑道:“打擾二位了。”
這樣的場合,原不該出來掃了人家的興緻,可不知怎的,她今個腿腳有些不聽使喚,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好厚着臉皮隔在二人中央。
少女見到陡然現身的安無傾,怔怔失神道:“竟會在她身上?”
這話指的自然是那一支蓮簪,安無傾察言觀色,少女輕抿嘴唇,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原本清澈如水的眼中滲入一絲渾濁,一抹善意的笑容掩蓋了她眉間的失意。
相由心生,好個堅韌的性子!
安無傾心想那東西是女兒家送的信物,洛白卻拿來借花獻佛,倒教自己這個不相干的平白給人見怪。
她自以為通達人情,一些事情既已認清,就不能裝作不知:“這簪子是姑娘的?我前些日子遇到危難,想是為了救急,小白才將它暫時與我戴了,現在正好物歸原主。”
話出口時,安無傾嗓子發乾,氣息也不那麼勻稱,她推測許是最近連日奔走,肝火過旺的緣故。
少女神色微凝,雙目迷濛,呢喃道:“小白……”
安無傾將要抬臂取下那簪子,卻見少女來到跟前,貝齒輕咬,柔聲道:“我叫青尋,青碧的青,尋覓的尋,姐姐叫什麼名?”
“安無傾。”
“這會兒咱們互報了姓名,以後就算相識了,你喚我青兒就好,這簪雖是我送與洛哥哥的,但他那日救下我,得了這簪本是天經地義的,他既然給了姐姐,那從此就是你的啦,姐姐要送還,莫不是瞧不起青兒,不願意收我的東西嗎?”
“我決沒這個意思!”安無傾用力晃頭。
眼見青尋落落大方,她開始不知所措,按照往日的脾性,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從來不覺虧心,今日卻破天荒地反省起來,人家敘舊情,自己無端橫插一杠,怕真是不合時宜。
就在愣神的當口,洛白走了過來,從容地挽起她的手,茶香糅合花香在周遭縷縷浮動,惹人迷醉。
這親昵的舉動令安無傾本已渾渾的腦子徹底化作團煙霧,她一時竟忘記掙扎,任他貼近自己,任他的目光在身上肆意流連。
洛白淺淺一笑:“多謝青兒美意,你身份非比尋常,若非有意,我如何能救下你,救命之說日後休要再提。”
青尋震驚:“你——已經知道了?”
洛白頷首。
“洛哥哥,我不是成心欺騙,你許已不記得,我們很早就見過,那時候的我總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又不大愛笑,是你的一句話改變了我。”
洛白略一遲疑,淡淡道:“那人不是我。”
青尋急了,一意道:“不,那就是你,雖然那時你還是父王口中的仙上,但在青兒眼裏無論是現在的你,還是過去的你,並沒什麼不同!”
不同於柔弱的外表,她倔強的眼神,微微蹙起的娥眉無不透露出執着、堅定。
很快,她似乎平復了心緒,笑道:“對不起,我一時失態。”進而走到安無傾身邊,道:“安姐姐,青兒先回去了,你們日後得了閑暇記得來南海看望我。”
說著她將一物塞到安無傾的手心。
安無傾瞧出她笑得着實勉強,甚至有遮掩不住的澀意,佳人傷懷,她自問也有憐香惜玉的美德,這等嬌柔可愛的女子,自己若是個男兒身,定會多加憐愛,嗚呼!這一對比,洛白那傢伙當真是鐵石心腸。
她低頭一看,手心中是一枚玄色令牌,其上紫氣盈盈,以金文書寫“南海”二字,再次抬首時,正好眺見青尋駕雲而去的背影,空中她的衣衫清揚,那份飄逸直追飛仙。
看來青尋的來歷不簡單。
目送佳人遠去,安無傾這才記起掙開洛白的手。從前她曾拿他擋了自身招惹的桃花,欠人的總歸要還,今日他如法炮製,他與她算是扯平,故而適才非禮之舉,她不予計較,只理了理袖口,心頭感慨:“妾身有意,奈何郎心如鐵!”
她又覷了眼洛白,自言自語道:“如此嬌美的女子,有人竟也忍心辜負啊!”
一通感慨發完,就要自顧自朝前走去,身後溫淡的聲音響起:“魔族紫璃尊者生的俊美,傾兒你是否有意?”
安無傾立刻轉身,拉下臉道:“快別說,想起他的臉,我怕晚上要做惡夢。”
洛白的眼睛亮了一亮,繼續追問:“那麼曲拂衣可好?”
“郎心有屬,又怎好意思奪人所愛,更何況那人還是我最親的師妹。”安無傾想也沒想,順口答道。
洛白還不死心,將她近日所識的男子一個個問來,安無傾又不厭其煩地盡數否決,幸而他沒提到澹臺青雲,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作答。
末了,洛白似笑非笑,反問:“如今傾兒可知,我因何拒絕青尋了?”
安無傾再沒什麼可說的,天下之大,芳華無數,人的心畢竟只有一顆,倘若分與無數人,此人若非博愛,那就是濫情,只是無論哪一種,她都不喜。
在這點上,她難得的與他達成了共識。
半日後,他們便啟程往南方而去。
她心中有千般疑問,曉得洛白的毒未曾盡數清除,此番南下很可能為了這事。他多次救她於水火,陪他走這一遭原也是應該,但連去哪兒都不清不楚,未免太過盲目。只是洛白為人沉靜,沉靜到他不想說時,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在她軟磨硬泡,再三追問下,他只道:“你只當那是個逍遙地界。”
直至到達那處,一塊鎏金牌匾上顯眼的“逍遙窟”三個大字映入眼底,安無傾才相信洛白從不虛言,這確確是個供人逍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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