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絕處逢生

第十二章 絕處逢生

望潮居二樓內燈火煌煌,賓客雲集,觥籌交錯,行酒聲、暢談聲,鬧哄哄,不絕於耳。

酒風醺人醉,樓中暖意深,在這樣的環境內,有人未飲就先醉了一半,有人面泛酡紅,想已是大醉了。

人生難得一醉,安無傾卻很清醒地坐着,貨郎熱絡地與她搭話:“公子可是要看看首飾,我這兒的樣式可都是最新的。”

安無傾笑道:“拿來瞧瞧先!”

“你倒挺有閑情的。”疏影出口如霜。

安無傾白了他一眼:“我樂意,倒不知尊者你心細如髮,樣樣上心,連這點瑣碎小事都要過問,簡直堪比婦人吶。”

疏影自討了沒趣,又不便當場發作,只好沉下臉,撇過頭去,瞭望起窗外月色。

見他這吃癟的樣子,安無傾一掃幾日來的鬱郁,心裏很是暢快,沖貨郎招手。

貨郎湊近道:“我這有幾條鏈子,上有珍珠、瑪瑙,定叫公子的心上人如意。”

他眼風微動,珍珠、瑪瑙又特意用方言諧音說出,分明是在暗示什麼,安無傾凝神咀嚼那話,過一會回道:“珍珠、瑪瑙確是不錯,但那位姑娘最近被邪祟纏身,心內惶恐,一般的飾物怕很難哄她開懷。”

正說著,突感到右臉冷颼颼的,安物傾下意識餘光一掃,瞥見疏影那刺人的目光,她不予理睬,揚起手往臉頰上輕輕一拍,嘆道:“天還沒轉熱,怎麼就有蒼蠅了。”

當她話音落下,貨郎已將一物握在手心,遞到她面前。

他握着的是一隻簪,簪上以玉琢成一朵纖麗的白蓮,半開半合間,含着動人的羞澀,連掩於其內,微微顫動的鵝黃玉蕊都是那麼的逼真。

他道:“玉蓮清雅、潔凈,姑娘見了都會喜歡的。”

這簪顯然是上乘貨色,安無傾卻心不在焉,她在思忖洛白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剛才以珍珠、瑪瑙暗示自己珍重、莫惱,顯然有搭救之意,也虧得她心思敏銳,方能領悟,換作個缺心眼的,他那番話等於是對牛彈琴了。

是的,在嗅到香時,她已經認出了他。

現下兩人面對面,他卻遲遲不見行動,只顧一味推薦這小飾物,不知情的,還真會把他當個貨真價實的小販。

她心中焦急,礙於當著疏影面不好直接發問,只能耐着性子道:“哦,這簪果然是珍品,不知要多少銀兩?”

“三兩紋銀。”

安無傾本是隨口問來,想以不變應萬變,看洛白接下來會如何行事,誰知他竟真似模似樣的與她談起價來,二人一來一往討價還價,頗費了一番唇舌,約莫一刻之後,終於敲定價錢。

收過銀錢,洛白將簪子塞到她的手心,叮囑道:“公子可要仔細收好了。”

他收拾起貨架,準備背上。

眼看救星就要離去,安無傾急了,不動聲色地以手腕壓住了他的衣袖,沖對方眨了眨眼皮,算是求救。

洛白卻仿若未見,他亦不動聲色地將袖子從她手底下抽出,背上貨架,洒然離去。徒留下一臉無助,楚楚可憐的安無傾,眼巴巴望着他從眼皮底下消失。

洛白一去無蹤,拖延到望潮居打烊,安無傾哭喪着臉被疏影連拖帶拽從裏面拉了出來,他挾她拐到鎮外的海岸邊上,九重早已在哪裏等候。

二魔不再拖延,立刻升空,天際擦出兩道柔和的光痕。

星漢無語,一輪皓月當空,瓊華清湛如水,瀉入萬頃波濤,浮開碎銀點點。

天邊掛的月是冷的,安無傾的心也是冷,不知這裏到羽山還需要多久,可無論多久,這很可能會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段路程,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個木偶,完全喪失了生氣。

身子前傾,二魔連帶她向下方落去,落地的瞬間,安無傾呼吸一窒,莫非這就到達了終點?

她戀戀不捨地回望天際,這樣的月色將再也看不到了吧?

這是個荒僻的小島,九重與疏影沒有着急前行,反而立在原地。

疏影的嗓音深沉悠遠,在夜空中格外清晰:“朋友隱藏形跡,跟隨我等多時,怎不出來相見?”

藉著那點流溢的星光,安無傾看清不遠處有一人穿過夜幕走來。月色下,他的身影朦朧。

話本中的主角在面對至死不渝的戀人或是仇深似海的宿敵時,總有句恆久不變的台詞:“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認得!”

許是洛白留在她心中的印痕太過深,雖不至於化成灰也能認得,但在這樣的天色下,在原本那身青藍布衫換做銀紋織錦長袍之後,她仍一眼認出了他。

洛白聲音清寒如二月里的霜:“並未存心隱匿,只是以在下與兩位的交情,實無必要報告行蹤吧。”

他目注安無傾,言辭中似有淡淡關切:“你還好嗎?”

“好,好得要死了!”

見着他,安無傾不知是喜是惱,喜的是他到底沒把她棄之不顧,惱的是前頭在酒樓中,他甩下她,一人離去,生生攪碎了她僅存的那點希望。

對上他清寂的臉,不知怎的,她心口一揪,復又改口道:“其實迄今為止,還不算太差……”

洛白的臉上現出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到這邊來。”

他對她伸出了手,安無傾凝望那宛如玉琢冰砌的手,不由自主地挪動步子,身邊那兩位並未立刻阻止,大概他們篤定有牽機紫葯的控制,她無論如何也脫不出他們的掌心。

不知不覺,她已步行至雙方中央,心中似有一面大鼓,咚咚敲打着。雖只有幾步之遙,卻如隔天塹。

往前的幾步,必定不會順利,她瞅了眼身後,躊躇不定。

“不要怕,只管向前。”淡然而悅耳的人聲入耳,安無傾見洛白口唇未動,知他是傳聲入密。

她不再遲疑,蜻蜓點水地一躍,未受一點阻礙,奇迹般的落在了洛白身側。

那頭疏影面色幽沉,九重張大了嘴巴:“太叫人不可思議,女人,你什麼時候解了牽機紫葯的?”

洛白轉向身邊人,問道:“與你的那隻簪可還在?”

安無傾將之拿了出來,簪上的玉蕾皎潔無暇,瑩白的輝光流轉,與月芒遙相輝映。

“這簪子除去佩戴,還有他用,它可以凈化世間一切污濁,邪魔不侵。”洛白負手,洋洋說道。

疏影半眯起眼,深瞳中精光綻現:“不錯,看來你是頗費了一番心計,不過可惜,憑你們兩人,想要逃出升天,未免不自量力了些。”

“一人之力渺小,然而再多一人呢,你以為在酒樓中我為什麼按兵不動?”

洛白眼角微挑,順他目光所指,暗夜中一道蔚藍並一道紫色光束自天穹徐徐落下。

安無傾早已看清,那藍色劍光下持劍的人神清骨秀,遙似謫仙,雪白的衣衫在風中翻飛。

一如以往,從他出現的那刻起,她的目光註定流連,而她亦沒有忽視他身邊那道相得益彰的紫色倩影。

他與紫葯,洛白都屬真墟門下,並沒有尋她的義務,如今他們一齊來搭救自己,一時令安無傾感到受寵若驚。

見到澹臺青雲的剎那,疏影也是一驚,脫口道:“是你?”

“正好,那日未完的一戰,今日或許可以做個了結。”青雲從容不迫地走近,他手中龍吟藍芒大作,於夜風中婆娑起舞,又似碧海潮生,奔騰如瀉,伴着如荼罡風,沖向疏影。

疏影亦驅使紫鷙相迎。

眼見雙方相鬥起來,安無傾也招出冷月斜,欲趕上前助陣,卻聽一丈開外九重喟然一嘆,吐出句莫名的話來:“女人,我真不想與你動手的,有些事宜早不宜遲……”

安無傾正大惑不解,身畔洛白按住她的肩,突兀說道:“速走,這裏由我們斷後!”

他仰首望天,語氣有些急促,她隨他望去,卻見多簇光束如流星穿透穹宇,往這邊馳來,眼看不遠。

她乍然明白過來,疏影與九重想必一早察覺有異,沿路暗中發出信號與同族。

形勢一朝突變,此地位於東海,離魔族老巢極近,群魔見信趕來,怕轉眼就到。

“你快走吧。”紫葯清寒的聲音響起,不知不覺她已到跟前。

安無傾對上她的眼,問:“那你們呢?”

“我!我自然是要同他一塊的。”紫葯往青雲處深深地望一眼,這美麗驕傲的女子眼波如水,裏面蘊滿溫柔,一腔戀慕盡在其中。

關鍵時刻,總要有人挺身將一切兇險攬在身上,她是何等決絕,勢要同他生死相隨,難道換了自己就做不到嗎?安無傾不願成為躲在人後,做要人庇護的弱質女流。

她咽下自心口泛起的莫名滋味,咬唇道:“我不走!”繼而看一眼洛白,又補充道:“不必相勸。”

事實是她高估了洛白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他雷厲風行的手段。

沒有隻言片語,他的手輕易避過她的視線,像一陣微風拂上身,焦黃的面孔從她眼中逐漸抽離,一切均被黑暗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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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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