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聶狩臣不僅文韜武略,而且達權知變,謀略過人,在外能領兵打仗,在內能掌管刑部多年,將軍事、政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深受當今皇上的賞識。
在一片歌功頌德聲中,大軍班師回朝,皇上龍心大悅,當即升了聶狩臣中堂之職。
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便已位極人臣,成為本朝開國以來,才兼文武,出將入相的第一人!
真是前無古人,后不知有無來者。
【第二章】
就連宮裏頭,消息靈通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們,也對這位已經被‘神話’了的聶大人,敬仰之心可謂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無意中,初蕊就曾親耳聽到了一些。
那是在聶狩臣剛率大軍回京,覲見皇上之後,趁着晌午休息,后宮裏一班沒當差的宮女、太監在廊外的薔薇牆邊聊天嗑牙,又說起聶大人率兵凱旋歸來的事來。
她當時正坐在薔薇牆邊的紫藤花架下,拿着繡花棚子綉幾隻彩蝶,忽聽見其中一個操着尖尖嗓音的小太監興奮地道:“我小柱子今天可算是大開眼界、大飽耳福了!晌午皇上在御書房召見聶大人,正好我當班,把皇上跟聶大人的對話聽得那可是一字不漏啊!”
緊接着一群小宮女們嘰嘰喳喳地催促:“快說呀!小柱子公公,別吊人胃口了,皇上跟聶大人都說了些什麼啊?”
那叫小柱子的太監有幾分鬼機靈,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學道:“皇上當時問:‘聶愛卿,你走之前就跟朕立下軍令狀,說不出一月,定會大勝南蠻。你為何如此有把握?’”
“聶大人回答說,兩年前,他曾經奉旨率兵攻打過南蠻,當時大敗南蠻軍,殺敵三萬,事後有官員提議將那三萬屍體埋了,但他未曾採納,而是打算將屍體還給南蠻。”
“皇上聽了很奇怪,問這是為何?”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宮女、太監們聽到這裏,也甚是奇怪,紛紛追問道:“是呀,聶將軍為什麼要把敵軍的屍體還給南蠻呢?”
小柱子用無比敬仰地語氣繼續道:“聶大人說,將屍體還給南蠻國,是作為內攻的手段,使南蠻的戰車、盔甲完全用於作戰,讓南蠻府庫的錢糧完全用於安葬,而且,若是南蠻王不來取將士們的屍體,那便是罪上加罪。”
“於是,皇上又問:‘何謂罪上加罪?’”
“聶大人說,戰而不勝,這是南蠻王的第一條罪狀;士兵們出去了都未回來,這是第二條罪狀;還給它屍體,卻不來取是它的第三條罪狀!老百姓會因為這三條罪狀怨恨君主,君主又無法安撫民眾,這就是所謂的內攻。”
小柱子的話音落下,無人接話,只聽得一片倒抽氣聲。
“那一次,南蠻王拖了又拖,都不敢去取回陣亡將士的屍體,還是聶大人派軍隊護送了去,想想當時老百姓的心有多寒啊!”
“所以這一次,聶大人說自己只是去取回早該在兩年前就應取回的東西,果然南蠻的將領和百姓們,本就不滿意南蠻王屢屢征軍打仗,一聽說是咱們皇上派聶將軍來了,便紛紛起義,不僅殺進了南蠻王宮,還把南蠻王活捉獻給了我軍……”
“皇上一聽,當場龍心大悅,馬上宣旨封聶大人為中堂,不僅賜了府邸,賞了黃金千兩、良田百頃,還開玩笑說要給聶大人做媒……”
天色正好,輕風拂過,緣木而上、條蔓纖結的紫藤花架上,串串花墜也隨風擺動,紫中帶藍,燦若雲霞。
初蕊凝思靜聽,良久才抬起頭,遙遙地望向天空。
溫暖的光線從重重迭迭的花葉縫隙中落下,照在小小的臉上,映出玉一般的光澤,紅唇邊忽地綻出一絲笑意。
心懷善念,悲天憫人?這些詞彙應該不太適合用在聶狩臣身上吧!
此人既知如何用文,又知如何用武;用武時以力勝人,用文時以德取人……這位聶中堂,真是好深的城府!
其實她在宮中,也曾見過聶狩臣那麼一、兩次。
此人是名門之後,生得高大英挺,但性子似乎有些冷清,不太合群。
因本朝社會風氣開放,君臣關係和諧,常在宮中大擺宴席、縱酒賦詩,外臣與宮眷命婦也並不避嫌,很是和樂,但每當這種熱鬧場合,很少看見他的身影,可見不喜此道。
但在朝堂上,此人卻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別的不說,僅是由他提出的勤學、納諫、增加將領、防守邊塞、審查貪官污吏、設立太倉、尊崇先聖號和廣泛制定士法等八項建議,當年就一時轟動,名滿天下。
為官多年,官職是越做越大,仕途也越來越順,不僅皇上器重、同僚們買帳、下屬敬佩,百姓們也很為推崇……可以說,這人絕非泛泛之輩!
但這些或悉心觀察,或道聽塗說的觀點,初蕊只會藏於心間。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的分寸一向掌握得極好,大概正因為此,方才能在宮中安穩渡日吧!所以,當皇後娘娘問她那新上任的聶中堂是個怎樣的人時,她只輕聲推託不知。
“娘娘,奴婢與聶大人不過數面之緣,恐怕看不準。”
“哦……”苻皇后打量着她,好一會兒,才將目光從那張俏生生的小臉上移開,嘆口氣道:“初蕊,本宮現在的處境你是明白的,思來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
指望……她?初蕊疑惑地抬頭,饒是一向善解人意,眼下卻不能明白皇后話里的意思。
“況且,女孩子大了,還是找個好人家是正經事。”苻皇后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詢問道:“聶大人為我朝立了大功,本宮正頭疼該賜些什麼給他,初蕊……你願意去侍候聶大人嗎?”
侍候?侍候誰?
初蕊一陣愕然,因為太過震驚,她直愣愣地傻站着還來不及回話,苻皇后拿着佛珠的手已是輕輕一擺,似是下定了決心:“本宮心意已定,你去收拾收拾,晚上魏安會送你出宮。”
“娘娘……”她心頭一陣驚悸,臉上一片煞白,難以置信地望着苻皇后。
“初蕊,你記着,你是本宮最信任的人,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幫本宮……助我皇兒登上太子之位。”
她雖是皇后,此時此刻,卻是以一個母親的身分在尋找同盟。
是的,她雖然身為皇后,可是皇上的眼睛,從來就沒有眷顧過她,帝王心中那僅剩唯一的一丁點兒愛戀,寧願給一個狐狸精似的女人,也不會拿來給她。
就因為她苻映華不是他選中的皇后,所以這些年裏,他才這樣以漠視的眼神,又用一個接一個淺薄又無知的女人來折磨她!
對他的無情,她已麻木,再不抱有一絲一毫的希望,眼下卻涉及到皇兒的未來,她是要繼續坐以待斃?還是竭力反擊?
若是選了前者,自己甚至是皇兒,都有可能被這可怕的後宮吞噬;可若是冒險一試後者,她唯一能掌握的棋子,也只有眼前的妙齡少女。
初蕊……是個好孩子,要將這無辜的女孩子推到深不可測的聶狩臣身邊,後果會如何,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是想試探,當年那一瞥的驚艷,那深藏眼底的一抹關切,那似有若無的打聽,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
如今,她為了皇兒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是犧牲一個小小的女官?
她必須狠心!在這宮裏,什麼都可以有,唯有惻隱之心,萬萬生不得!
“初蕊。”意味深長地看向初蕊,她提出那個最令少女動心的籌碼:“你不是一直都想替景家翻案嗎?”
沉浸在震驚中的少女,在聽到這句話后,驀地抬頭,翦翦水眸中陡然湧出淚霧來。
“你放心,幫了本宮的大忙,本宮自然也會幫你,景家的冤屈,終有一天,本宮會讓它大白於天下。”說完,她重新跪於蒲團之上,雙手合十,不再多看少女一眼,面容上似有不忍之意,最後卻仍是狠了狠心,堅決地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身後終於傳來細如蚊蚋的聲音。“奴婢遵旨,娘娘……”清甜的聲音像是被扼住,又像是激動至極,終是堅定地說下去:“請娘娘一定記得,為我景家洗去冤情。”
苻皇后的心驀然平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好。”
一頂小官轎晃晃悠悠地將初蕊抬到驪京城東側,最有權勢的中堂府後門口時,她才確定,皇後娘娘對這位聶大人,不可謂不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