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駭人聽聞
等到文定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中午時分,略微伸展便觸到了后股的傷口處,依然是傳來陣陣疼痛,只是比起前日來要輕了幾分。
‘柳老闆你醒了呀!你這一覺睡的可真香,足足是兩日兩夜,可把小的給急壞了。’
文定定睛一瞅,說話者正是那位數度捉弄自己的彭牢頭,之前的記憶讓他一下子警惕起來,望着彭牢頭那張帶着陌生笑容的面孔,謹慎的問道:‘您有什麼事嗎?’
彭牢頭並不知道他這般腆着臉的模樣更使文定感到恐懼,依然是帶着誇張的笑聲道:‘沒什麼,沒什麼,這幾日小的一直在柳老闆的床榻旁候着,膳食也一直給你備着呢!就盼着你早日蘇醒,要不你現在暫且用點。’
這裏面一定是有什麼陰謀,對方越是殷勤文定心中越是惴惴不安,這時他才看了個清楚,原來自己眼目下躺着的地方早已不是在那間黑洞洞的號房,也不是最初那間惡臭撲鼻的大牢房,而是那間需要花一百銀子方才能進來的小單間。
牢頭從食盒子裏端出了三碟小菜、一碗白粥恭敬交到文定手中。文定已是好些日子不曾正正經經的吃一頓飽飯了,又一連昏睡了兩日兩夜,肚腹之中就如同刀割火燒一般,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端起碗便急速往嘴裏扒。
一碗白粥很快便見了底,彭牢頭又趕緊給他滿滿盛上,文定一連吃下去三碗才算罷休。自忖道不管你打的是什麼心眼,反正只要我肚皮填飽有了氣力,便不怕你們了。
接過文定手中的空碗,牢頭隨手遞過了浸過熱水的抹臉布,道:‘柳爺,擦把臉吧!’
‘官爺,您暫且緩緩,能否為在下解解疑惑。’最終文定還是忍不住了,這前後巨大的落差,實在是讓他摸不清頭腦。之前是肚子空空如也自然也就什麼都顧不上,現下緩過勁后各種念頭想法也就齊齊涌了上來。
‘柳爺你直管問,但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相告。’
‘請問在區區昏迷的幾日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為何一覺醒來,這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
‘柳爺還不知道呢!’牢頭恭謙的道:‘敬遠侯府給我們老爺下了帖子,上面說柳爺您是侯爺他老人家的子侄輩,還囑咐讓知府不要有所顧慮,該審就審,該判便判。您想呀有了這份帖子,知府哪裏還敢怠慢。’
說是‘該審就審,該判便判’,可但凡不是傻兒,誰都能聽明白這裏面暗藏的意味。
原來是正聲的父親,文定心中恍然而悟。雖然他早就知道敬遠侯府便在這江陵城,可因為地位懸殊,一直也未敢登門造訪,不曾想這回反倒多虧了老侯爺的面子,方才逃脫那苦不堪言的困境。
在湖廣境內,敬遠侯府不論是爵位還是權柄,都可算得上是有數的幾家,他那巨大的威懾自不是一個小小的荊州府衙所能匹敵的。
事情的發展便如同一盤風雲突變的棋局般,文定霎時間從地獄又回到了人間,不但是獨自住一個單間,好吃好喝招待着,知府大人時不時還要進來噓寒問暖,而且就連來時被那些衙役們搜走的財物,也在文定昏迷的數日中悄悄地回到了他身旁。
這些突如其來的優待,反而讓文定感到有些不太適應,甚至是受寵若驚。不過好在不用再忍受肚子餓,也不用再擔心無緣無故被人痛打,跟之前相比眼下的日子簡直可算是天堂了。
生存的憂慮得到緩解之後,文定得以有更多閑暇的時間去回憶,去思慮。他曾向知府大人求證過,當日堂上那猥瑣的老頭確實是孔祥林本人,他與整件案情也的的確確無丁點干係,這次無辜受了本案的牽連,還害的這個膽小怕事的土財主平白搭進去好些錢財,來孝敬衙門裏這些吃人的差大爺。
細說起來文定真是對不起孔祥林,怨不得當日公堂之上他會對文定恨的咬牙切齒。冷靜的回想整件事的經過,文定覺察到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個局,打從那白氏父子的出現起,他就踏進了一個別人精心為自己設下的局。
其實當時文定已經身陷局中,可對方似乎還不放心,又或是不甘心這般輕易就放過他,特地又為文定揭露前面一個騙局,讓他在倍感僥倖的同時也徹底放鬆了心底的戒備,這時候真正的殺招方才顯露出來。文定萬萬沒料到,為自己揭示白氏礦山騙局的那個假孔祥林,才是對方為他準備下的主角。
當日那車夫,巧遇的孔府家人以及後來抓上來主動承認錯誤的村民,全都是特意做給自己看的一場戲,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確信無疑,跟隨着他們的計劃一步一步走下去。究竟是誰對自己有這般大的仇恨,又能對自己是如此的了解呢!
雖然說做買賣總難免會得罪人,可不至於結下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呀!廢這麼大的心思僅僅只是讓文定落難,對方並無絲毫所獲,佈局所需的費用算起來也定是不少,這不像是生意人的所作所為。可除開了生意場上的針鋒相對,文定真不知自己在何處招惹過這麼陰狠的仇家,費盡思量也琢磨不出設局之人究竟是誰。
這件私開礦場的案子可說是鐵證如山,案犯本人也供認不諱,論起來判刑定罪該是十分簡單明了之事,然而正是這件清晰明白的案件,卻讓荊州知府最近一段日子頭痛的緊,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私掘礦山可是項大罪,財產充公不說,至少還得外加十年牢獄之刑。可自從那次文定在堂上暈過去后,案子就這麼一日一日的往後拖,足足過去了一月有餘,知府大人那兒依然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既不說判又不說放,叫人好費思量。
知府內宅書房的書案上各種案宗書卷壘的高高,許大人面前卻額外空出塊地方來,端端正正擺放着兩份名帖,一份是一個月前敬遠侯府送來的侯爺名帖,一份則是今晨剛剛從南京快馬加鞭送到的。
自從收到敬遠侯的名帖后,知府許大人惶恐不安,料想此案人犯非比尋常,立即着人去打探文定的底細。荊州城裏不乏認識文定之人,用不了一日便探聽到文定與南京翰林院嚴惟中是故交。
這一下許知府興奮的彷彿揀到珠寶一般,也沒去經過文定,自委了兩名下人日夜兼程趕到南京,帶去了他一封親筆信,上面將文定所背負的案情大致的向嚴惟中交代了一遍,裏面多是些為文定抱屈之辭。
按說嚴惟中僅僅乃是翰林院一名普通的侍讀,身分地位與敬遠侯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為何知府有了侯爺的關照后,還會在意他的意向呢!這裏面還有一則緣故。
一直便鬱郁不得志的嚴惟中,此次復仕之後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道,原本蕭瑟的仕途竟變的暢通起來。話說當今聖上十分喜愛文才,又極是崇尚黃老之道,嚴惟中一篇辭藻華美的‘青詞’讓聖上看到后大為讚賞,好些次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稱許於他,一時間朝野震動,誰都知道這位嚴翰林飛黃騰達的日子不再久遠。
青詞乃是道教齋醮時奏報上蒼的,嚴惟中因青詞得當今聖上賞識后,為人戲稱為青詞翰林。如此有潛力的翰林官員,許知府平時想巴結都找不到門道,遇上這般好的機會如何肯放過,可真等到了這封期望以久的回信,許大人卻又作難起來。
衙門裏的刑名師爺一邊奉上了杯茶水,一邊問道:‘大人,卑職瞧着您這幾日愁眉不展的,究竟有何煩心之事呀?’
‘本官還能是為了何事,還不是為了那宗叫人頭痛的案子。’
‘敬遠侯爺與嚴翰林的態度不是都十分明確嗎?大人若是能將此事辦的穩妥,有了這一文一武兩位大人的照顧,日後準保是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呀!小的還指望跟隨着大人,來日水漲船高窺得更大的前程呢!’
‘許某若有那一日,師爺自是富貴可期。’許知府皺眉道:‘只是這案子鐵證如山,叫本官如何能使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大人原來是為此事作難呀?’師爺捋了捋鬍鬚含笑不語。
許知府欣喜的道:‘哦,師爺有良計以授,那可就是解決了本官的大難題,過後本官定當重謝。’
別看一個刑名師爺沒什麼官銜品級,不過是各級官員聘請的幕僚而已,可論起大明律法,他們卻要比那些高堂在座的官爺們熟識許多。若是有了一個好的師爺,大人可以做的安閑自在;反之,若是那些衙門裏的二爺不合作,官老爺的日子過的也是十分艱難。
那些熟悉衙門裏門道的人都知道,案件的審判關鍵不在老爺,而是執筆在手的刑名師爺。只要你過了師爺那一關,凡事便有的商量,如果沒打通師爺那一關,往往就會平添許多的麻煩。
‘良計倒是不敢,這些年在衙門裏當差供事,卑職只是粗略有些體會。’
‘快講,快講。’
‘卑職以為,但凡這種無有苦主的案件還是往小處處置的好,案子越是在下面州縣,越是不容易叫人瞧出端倪來。若是放在大人這裏處置,如何能瞞過那些監察御史?’
‘我朝監察制度空前之完善,太祖在建朝伊始,即便賦予都察院非常大之權柄,是以本朝的御史中湧現出的仁人志士也出奇的多。就好像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等人,縱然是閹黨橫行猖獗,權勢滔天,可仍舊是勇於站出來廷爭面折,即使送命,即使是禍及家小也再所不惜。這類的仁人君子層出不窮,便是源自監察制度的完善。’
‘不但是朝廷上建有都察院,各省亦有監察御史四處巡查,遇到官吏不法之事,也不必通過下面這些盤根錯節的一道道衙門,而是直接上報都察院,由都察院直接處理。所以下面的官吏最怕的就是這些食古不化的監察御史,一個不留神烏紗不保還則罷了,鬧不好腦袋也搭進去了。’
‘師爺的意思是?’
‘大人何不發道公函,就說此案疑點重重證據不足,發還給應城縣重審。然後再私下使人知會縣令一聲,讓他酌情找出幾處紕漏,自認失察將人犯無罪釋放,大人您呢便假裝訓斥他幾句,日後再找機會安撫於他,此案也就一筆帶過了。’
‘誒,師爺此策好是好,可就怕到時有人捅破呀!’
師爺吟吟笑道:‘卑職之所以說幸好此案並無苦主,便是有這層考慮。公堂審案怕的就是那些不依不饒執意上告的犯人家屬,就算你準備的再怎麼周詳,也難保不會出現紕漏,一子錯極可能便會滿盤皆輸。可此案並無受損一方,強要說起來也就是那應城縣的孔某折損了些許銀子,卑職觀此人膽小如鼠,如何膽敢與大人作對,再說本案若是拖個一年半載,他搭進去的銀子只會更多,肯定是願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師爺此策令本官茅塞頓開,甚合我意。就按此計從事,一切還有勞師爺從中操持。’
師爺一拱手恭謙的說道:‘能為大人分憂乃是卑職的榮幸。’書房裏頓時笑聲連連。
他們在書房裏為文定的案子而籌劃,文定卻安詳的待在牢房裏與彭牢頭扯着閑篇,自打文定從一文不明的窮鬼變成知府大人特意叮囑的貴賓后,彭牢頭的態度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不但僅僅是文定的膳食住宿有了質的飛躍,每有閑暇之時彭牢頭還會不請自來,與他家長里短聊個沒完,漸漸地他二人也熟稔了起來。
一開始二人還是心存芥蒂,聊的不過是些牢獄裏的新奇見聞,就好像那間曾經給文定痛苦回憶的黑號房,裏面關押的要嘛是兇惡狠毒的重犯,要嘛就是在大獄裏稱王稱霸的惡人,之所以將他們這些凶神惡煞的重犯關押到一處,一則是便於管理,免得他們在別的牢房擾亂秩序,一則就是為了用他們這班牛鬼蛇神來懲處那些個不聽話的犯人。
是以大獄裏的衙役們對那裏發生的事是充耳不聞,犯人們則是談虎色變,近乎於是大獄內的一塊禁地,那裏面發生的稀奇古怪之事簡直是數不勝數。趁着談興彭牢頭還說了件新近發生的怪事,也是有關那間黑牢的,乃是發生在文定搬出來后的日子。
那黑牢之中的犯人向來都是以兄弟相稱,自己有一套不成文的排序,從老大一直排到老七、老八。別看這幾個不起眼的稱謂,在這大獄之中可就是權力的象徵,是在無數次拳腳的較量中確立起來。他們嚴守這種次序,有吃的便是排頭的先吃,有苦差則是排尾的去做,向來都是主次分明,這些文定在那幾日中也是體會到了。
可那一日不知是為何,兄弟幾人竟然無來由的拳腳相向,場面十分慘烈,黑牢老大生生被那幾個小弟打成了殘廢,黑牢裏面餘人的慘狀也好不到哪去。聽他們旁邊號房的犯人說,那日除了拳腳聲悶哼聲,再也沒聽到旁的喊叫聲。
獄卒們本以為是一次爭奪權利的拚斗,也就沒去理會,可第二日當柵欄里的那幾個犯人蘇醒過來,哀號聲叫罵聲卻響徹了整間知府大牢。
從他們嘴裏的叫罵聲中,彷彿並不知道是誰向他們下的毒手,可當日號房裏除了他們自己外再沒有旁人,種種跡象也表明動手的正是他們自己,然而他們一個個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說謊。獄卒們思量了好久也找不出原因,最後惟有一股腦全推給是鬼魅作怪,讓犯人們又一陣恐慌不安。
當彼此間的生疏消失之後,他們倆所聊的話題也就沒什麼顧慮了,好像今日文定便與他談起初進來時所受到的禮遇,彭牢頭隨即道出了其中的緣故。
‘這話也就是對你柳老闆,若換做旁的人我決計是不會說的。小的在這大牢裏待了十好幾年,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呀!別的不敢說,這份眼力總還算有點。這些日子相處過來我也看出點門道,你真是個不錯的人,好像剛開始那陣吃了小的那麼些虧,也從沒記在心上,更沒提那秋後算帳的話,過後一樣是有說有笑。別看柳老闆文質彬彬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光是這份豁達我看便比那些自以為英雄了得的江湖好漢們要強上十倍不止。’
‘彭老哥,你言重了。’文定如何敢與那些江洋大盜比高低,又接着適才的話題問道:‘還請彭老哥指教一二,也好除去區區心中的疑惑。’
彭牢頭又猶豫再三方才說道:‘其實我不說,柳爺這些日子也親眼見到了,但凡是初來乍到的新犯人都得經過些磨難。大千世界處處不都興講究個規矩嗎?而這就是我們大牢裏的規矩。’
‘規矩?’
‘不錯,規矩。’彭牢頭的臉膀上洋溢着一片霞光異彩,侃侃談道:‘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朝廷上有皇帝老爺子的章程,公堂上有大人們的律法,而這柵欄之內的規矩則是由我們那些老前輩們制定。再由師傅這麼言傳口述,一代一代綿延流傳下來。如今我們這班獄吏所用的規矩,還是宋朝時定下的,說句犯忌的話,比我們這大明朝的律法還要久遠的多。’
‘區區還是以為這規矩有不妥之處,比如說各人的身家不一,怎麼著也得分門別類區別對待,富人做富人般處理,窮人做窮人一類的處理。好像前幾日關進來的那個鄉下人,明知道他身上不會有錢,為何還要對他施以懲治,再怎麼著也不會榨出錢來呀?’
那莊稼漢生生在夜壺邊蹲了三日,期間還受了不少的打,之後才能拖着鐵鏈在柵欄內移動幾步,叫文定瞧見了很是不忍,奈何他自己也不過是個朝不保夕的階下囚,又如何能去管別人的閑事呢!再說這等不平之事在牢獄中是每時每刻都會發生,縱使是包青天再世恐怕也是顧不過來。
‘柳爺您這就是有所不知了。’彭牢頭介紹道:‘這牢獄裏面其實就好像是一間封閉的客棧,總得分上房中房下房才是,如果沒有了這些分類,這裏面的宿客如何會掏更多的銀子出來去住包好的牢房呢!之所以會懲治那些不肯掏錢的窮鬼,一方面是要保持柵欄規矩的嚴格,一方面也是給那些個還在觀望的富人以警惕,如若是心存僥倖,那些窮鬼就是榜樣。’
文定緩緩點頭,道:‘想不到柵欄里的規矩也是這般嚴密。’
‘這您就說對了,它可是我們養家餬口,安身立命的根本。別看我們做牢頭獄吏的,都是些身分卑微的賤民,可卻個頂個的嚴守這祖宗規矩,漫說是我們荊州府獄吏不敢去破壞它,這天下九州的獄吏個個皆是如此。’
‘柳某受教了。’文定徐徐點頭,這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許多都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
‘認真說起來我們這些個州府地方上的獄吏還算是心慈手軟,這天下間最黑暗的地方,便要數刑部大牢了。’
‘哦,這又是為何呢?’
就連彭牢頭自己提起那個地方來,都是渾身打顫,聲音中明顯帶着一絲怯意:‘我們這些州府郡縣的大牢,頂多是讓人犯吃點苦頭,乖乖給我們交銀子罷了,也不過就是靠山吃山的小把戲。可刑部大牢則完全是另一番模樣,哪一日不是得拖出去七八具屍骸,按說這京師各式的牢獄也不少,可獨獨刑部大牢是人滿為患。’
‘這又是為何呢?’
‘柳老闆應該知道刑部掌管着天下刑名,乃是六部中專司管轄刑法、獄訟事務的衙門吧!底下的州府所審理的大案重案全都要發往刑部。’
‘沒錯呀!’
六部之中數吏部的權力最大,掌管着天下官吏的前程。每到戰時便又輪到兵部最為繁忙。工部、禮部、戶部則是清閑衙門,而刑部則是日復一日從年頭忙到年尾。
文定略有同感的道:‘這天下四十府,九十三州,一千一百三十八縣,犯案人數何其之多,刑部衙門顧及不來,也在情理之中。’
‘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犯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更緊要的還是銀子。這堂上坐着的老爺,一旁執筆的二爺,下面各式獄官、禁卒無不是獲利於囚犯。所以也不管對錯,但凡是有點牽連的便想方設法給弄到大牢裏來,一旦入了獄,不管有罪沒罪,必械手足,置老監,弄得他們苦不可忍。然後再來循循誘導人犯,教他們如何取保,如何上下打點官吏,迫使他們傾家蕩產以消除痛苦,而堂官們就與吏胥們私分這些詐來的錢財。’
文定暗自咋舌,想不到一直以來腦海中那森嚴莊重的衙門裏,竟也會有這麼些不為人知的門門道道,與那些身陷刑部的人比較起來,自己真是幸運許多。
荊州知府一紙公文,就將文定押還到應城縣另行審理,因為有了事先的招呼,沿途都不曾讓文定受到何等的磨難。在應城縣的公堂上,文定的東家章傳福也出現了,證明他是身家清白,此次過失完全是遭人構陷。
有了上頭知府大人的暗示,縣令老爺自也不會頑固不化,僅是過了三次堂,便決定僅是處以三千兩銀子的罰金,便可以將文定給釋放了。
文定這件官司打從剛開始荊州捕快逮人那會兒,便鬧的是滿城風雨,後來一撥又一撥的捕快過來調查,漢口鎮早已傳的是家喻戶曉。各種議論,各種猜測,各種訛傳都充斥於茶樓酒肆之間,裏面雖也有為文定擔憂為他惋惜的,可更多的人卻是幸災樂禍,禍水甚至於引向了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說他如何的欺詐經營,如何的急功好利,源生當百年的老字號遲早是要亡在他的手裏。
輿論這東西雖說只是個無形虛渺之物,可往往卻要比那有形的利刃還要來的鋒利,給人愈發強烈的創傷。各種不利之謠言流傳於市間,相應的就連掛有源生字號的各間買賣也大不如前,平日裏與他們有生意往來的客戶,紛紛轉投別家或是持幣觀望,鋪子的生意霎時間是一落千丈。
誰叫章傳福一氣在漢口鎮開了那麼些家鋪面,又掛的是同一塊招牌,既有一榮具榮的暢快,難免也會有這一損具損的關卡咯。當章傳福翻開這數月來各鋪的收支帳簿,驚奇的發現在這個源生字號慘淡經營的時期,相反惟有廟山老店還能保持着平常生意數目。
這的確是讓一向不看好老鋪發展的章傳福,看到了一些往日為自己所忽視的地方,正如老鋪的大掌柜蔣善本一般,雖然沒有文定那股子初生牛犢的進取之心,然而卻可以穩定軍心,在此非常時期愈發能顯示出其難能可貴。
章傳福思量於此,再考慮到商號眼下的現狀,急忙使人去江夏將蔣善本請了過來,協助他主持漢口這邊的大局。
那些從老鋪遷過來的夥計都是蔣善本一手帶起來的,聽他的吩咐不足為奇,要想新鋪里的夥計們也能夠如此乖巧就不容易了。可偏偏這事就讓蔣善本給做成了,主要是他們看着自己這邊的大掌柜二掌柜,面對着這位老鋪來的大掌柜都是敬畏有加,就連東家對他都是言聽計從,如何還敢說個‘不’字。
丙然,蔣善本來了半個月後便有了不小的改觀,雖說外面依然是流言漫天飛,可好歹鋪子裏面的夥計們已經能安心各自工作,而不是處於那種人心浮動混亂無章的局面了。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們不能控制,可只要內部方寸不亂,就總會有熬過去的那一日。
對那些新近幾年加入源生字號的掌柜夥計們來說,原本與蔣善本沒什麼往來,對其人也是不甚了解的,可經過了這一段非常時期的接觸,終於對這位有幾十年資歷的老鋪大掌柜徹底的心悅誠服。不但處世幹練果斷為人又不失謙和,與文定相較起來更容易使人親近,叫漢口鎮的一干眾人怎能不樂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文定突然被捕對他們心裏所造成的影響,也漸漸地被蔣善本給填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