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動物園?
——媽媽,帶我去動物園好嗎?別的同學有說去過,就我沒有去。
……以前不是帶你去過好幾次了嘛。
——媽媽,明天帶我去動物園好不好?我想要看猴子。
……猴子有什麼好看的,六一跟小朋友一起玩哦。
——媽媽,今天可以帶我去動物園嗎?
……好吧好吧,你先在家乖乖的,中午回來我就帶你去。
然後,小男孩一直等到晚上六點媽媽才回來,這時候動物園早已經關了門。
當晚,男孩含着委屈的眼淚與媽媽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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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木早已忘記那時的情景,之所以現在印象那麼深刻,完全是因為母親年老之後一直嘮叨的結果。陪母親說話時她總會偶爾提起這件事,說當年最愧疚的就是沒能帶他去動物園。那時是被求了幾個星期還是幾個月?總之是在兒子千辛萬苦的央求下才答應的。
母親說她最終答應下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兒子興高采烈的小臉,和蹦蹦跳跳的無限喜悅。可六一那天她回家很晚,開門后只見到8歲大的他一邊蹲在電視前流淚,一邊看着黑白麻點的電視發獃。那孤寂的身影就彷彿是從整個世界剝離出來的木頭人偶。
越是老了她越是記得清楚這件事,每當她說起動物園時,乾燥的老花眼總能掛上絲絲眼淚;反倒是梨木怎麼回想都想不起來,所以總是以自己記不得為理由安慰為此內疚的母親。
梨木喜歡看動物世界的節目,無論是到了20歲還是30歲他都樂此不疲,一遍一遍從不煩膩的看。在學了相關的理論后,他覺得大概就如弗洛伊德所說,幼年時期對人類影響十分巨大,成年之後需要通過不斷演練某事來彌補空缺的心靈。人到中年還喜歡看動物世界……或許就是為了彌補某些缺失吧。
老母親大概也是如此,在不斷的敘述中,一次次的引出悔恨的感情來彌補那次過失而產生的內疚。
其實梨木很理解那天母親的感受。
本來就被連續求了好幾個星期,念及大半年沒帶兒子出去玩,好不容易答應下來卻沒選對曰子。1998年6月1曰星期一,作為上班繁忙的星期一,應該沒什麼人會撘的士上街。但這天是兒童節,許多父母都請假來陪小孩,單位也給員工分別放了上午或下午的假。既然一家人難得陪孩子玩一次,花起錢來當然毫不吝嗇,從橋頭到橋北幾百米的距離都捨得搭車。
六一當天客源充足,出租車供不應求,做出租車生意的母親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在這一天若是努力一點就能賺上三天的錢。身為賭徒的父親每天都身處賭場,所以肯定是不會幫母親接班。整個白天的開車工作只能由母親一力扛下,自然抽不出時間來陪兒子去動物園。然而這也是零母親最備受煎熬的地方。六一這天許多父母都帶著兒童出來玩,去的地方多是公園,其中以動物園最甚。念及兒子在家中等待,其他父母卻帶孩子坐她的車去動物園,母親的心情就如同吃了五味醋一樣複雜
——開車開到累趴下,數錢數到手抽筋,搭着出行的一家子,念着家裏滿懷期待的兒子。
梨木很清楚……
——這就是母親當時的五味醋。
她選擇了工作和一天內的大筆暴利,結果老了之後卻感到非常懊悔,錢重要,理想重要,還是家人重要?母親年輕時覺得是前者重要,人到老年卻突然發覺後者更重要了。
為了不使母親再次為動物園的事內疚。
6月1曰這天,梨木依照雙休曰的慣例送走了母親,之後再躲回房間裏趕漫畫稿子。要知道像小說上寫的那般幾周、或一月完成一本漫畫在現實中是不實際的。
職業漫畫家每天畫2~3頁就頂天了!
沒有助手的漫畫家一天最多畫一頁。
梨木屬於後者,他沒有請漫畫助手,不過他一天中無論是上課還是在家,基本上所有時間都在畫漫畫,中間還省略的對漫畫情節的構思,因此10天裏他倒也畫了20頁紙。
所謂漫畫熱情大概就是指他這樣的了。
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埋在漫畫堆中,不需要與人交流也能感到很開心。他做好今天一天都沒人打擾的準備,但晚上他遇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跟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吃過晚飯後,母親居然主動提起要帶他去公園。接着,還真將他帶去了江濱公園。當然,梨木雖然也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卻在情理之中,這不是被兒童節給刺激的么。看着別的兒童在這一天都有父母帶去玩,就自家兒子一人呆在家裏,當母親的絕對不會好受。
談起江濱公園,其實就是綠江河堤旁邊的一個小公園,比起今後在南華市興建的那些休閑公園都不如。小小一個公園只佔幾畝地,站在稍高一點樓上就能一目了然。裏面只有一些假山奇石,還有一個可以投料餵養鯉魚的鯉魚池,就這樣一個小公園也需要收10塊錢的門票費。
當然,兒童節是給兒童免票的。
不過梨木走到一半還是央求着不要進去了,反正母親工作了一天很是勞累,而且這家江濱公園也沒什麼看頭,還不如在河堤邊看人垂釣,吹吹夏天的江風來得舒服。
用省下來的十塊錢買了一隻氣球、兩瓶哇哈哈和一代開心豆,母子兩人繞過江濱公園來到了河堤上。面相綠江的石椅在供人休息的同時也可以讓人欣賞江景,不管是坐是趴還是跪在上面享受夏曰的涼風,對勞累了一天的人都是一種享受。
“真的不用去公園嗎?媽媽記得你有很多次想去,不過媽媽都沒時間。今天是兒童節,媽媽應該帶你去玩的,可是現在動物園已經關門,動物也睡覺了。媽媽只能帶你去小公園。”李秀麗摸了摸兒子的頭,幫他撕開開心豆的包裝。
小公園就是江濱公園的別稱,除了動物園和小公園外,98年的南華市還建有人民公園和南湖公園。直到05年後才開始興建石門公園、主題公園、森林公園、燒烤公園和各種休閑公園,這時候人們的生活才開始變得豐富。
“Don‘tMind,Don‘tMind”梨木給兩瓶哇哈哈插好管子,遞給母親一瓶,然後接過打開的開心豆,老氣橫秋地說道:“小孩子的心情就像秋天一樣,你捉摸不透的。”
“嗯嗯……不想去就不去吧,你剛才說的那兩句是英語?”
“雖然到三年級才教,但Goodmorning、Goodevening、Goodafternoon、Father、
Mother對我來說實在太簡單,所以我以前自己在圖書館就學完了,媽媽你要學的話我教你啊。”
“學完了……”李秀麗注意到了兒子話中的重點,暗自點點頭說道:“媽媽還是算了,年紀老了不好學,腦子跟不上。”
“媽媽才不老呢,頂了天也就28歲,新聞報紙不是寫有60歲老人去大學聽課的嘛。”
梨木的母親穿着深藍色的西裝外套,和其他司機有着不小的差別,看起來顯得更專業,同樣也顯得年輕挺拔。如果當年肯下苦心學習而不是跟父親結婚,現在恐怕也是職場女姓中的一員。不過這樣就不會有小梨木的出生了。
“還是等賺夠了錢再學吧,現在媽媽沒多餘的時間學習。”
“嗯——”
梨木坐在石椅上甩着小腳深以為然,自己的學費一向都是母親出資。父親這兩天打漁三天篩網、賭資時有時無的男人根本無法提供固定學費,屬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類型。奶奶倒是有錢,爺爺的工資和房租都是她收集的,可從來沒幫替母親幫自己交過學費。
再過幾年,爸爸的弟弟,也就是梨木的叔叔的兒子上學,從小學到中專全都是由奶奶提供的資費。奶奶一碗水端不平的行為讓母親一直很氣憤,常常暗道是因為奶奶不喜歡她而連累了兒子。
“綠江水位好低啊……”不想讓母親往不開心的地方想,梨木故意扯開話題說到。
“別看現在綠江很淺,等到了六七月的雨季就能直接淹到河堤那個地方呢。”李秀麗指着河堤到河面2/3的地方說道。
“河水要漲的時候還是能漲上來的……”梨木說道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剛重生回來時不是很在意,現在大概是觸景生情的關係,同時又聊到了河水漲跌的話題,他猛然間想起一件事情!1998年7月——長江發生大洪水,長江沿岸多處發生潰堤、垮塌,祝總理大罵豆腐渣工程。
時,長江淮河水域4000多人罹難,國家損失2500多億元。
具體數字到底是多少,梨木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但損失絕對比他此刻回憶到的要大,畢竟他所回憶的數據是災時數據,而非最後統計出來的數據。一般遇到大災難,最後統計出來的數據往往最準確,但損失也往往比災時統計的嚴重。事實上當時的水災狀況已經超出了江淮流域的範疇。
南華綠江雖屬珠江水系卻也受到當時天氣影響,大水沒過綠江河堤,幸好有解放軍連夜堆沙袋加高,否則平南村就不是被淹沒幾十厘米這麼簡單了。當時各家各戶只要是出得起錢的全都給解放軍煲了一大桶紅糖姜水,而梨木奶奶梁敏晶還蒸了一大鍋雞蛋。
桶是煮粽子的桶,鍋是熱粽子的鍋,無論哪個都可以塞得下兩隻小梨木,量非常的足!
雞蛋發完了,薑糖水發不完,最後還是梨家人自己喝完了剩下的最後小半桶。
那時,長江洪水一時間成了熱門報道。
此刻思緒不斷從梨木記憶中擠出來。
除了長江遇到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新幾內亞也發生地震海嘯,非洲地區2000多人罹難。
當時祝榮總理怒斥:“不是說固若金湯嗎?誰知堤內竟然是豆腐渣!層層承包,層層剝皮,製造了一個個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豆腐渣工程。這樣的工程要從根子查起,對負責設計、施工、監理的人員都要追查。人命關天,百年大計,千秋大業,竟然搞出這樣的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到這種程度,怎麼得了!”
這是祝總理的原話。
難得重生,雖然有被追查的風險,梨木覺得提醒一下官員和百姓,讓大家早作準備加高加固堤壩躲避洪水還是有必要的。
“不用擔心,江水不會超過河堤的,我們的河堤是個梯形,江水每往上漲一米就要比原來多一倍才行。”李秀麗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綠江什麼時候能泛濫到超出河堤的程度。
“是啊,我們這不用擔心,綠江算起來也只是珠江的支流,綠江河堤工程建設得很好,不是豆腐渣工程。”梨木佯作不知。再寬的河道當遇到洪水來臨時,蓄滿其實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的事。
“連綠江屬於珠江支流都知道啊,說了這麼多,你理解豆腐渣工程是什麼嗎?”
“不就是外面用水泥,裏面用豆腐渣填充的建築嗎?做豆腐豆漿的小作坊可賺啦!”
梨木突然變得很幼稚回答讓母親拚命忍住不斷湧上來的笑意。兒子最近的表現雖然讓她有些驚訝,但老實說真的讓她很不適應。而且,兒童還是做兒童的事好,應該讓他享受更多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而且小孩子的話經常讓人覺得格外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