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1)解答的終結(下)

第一天(1)解答的終結(下)

警衛的態度登時大變。倘若知道玖渚有何背景,自然想不到她會搭乘這種老式平民車,就這點來說倒也不能怪他們。

「我不是玖渚…是她的同行者。」

我邊說邊以大拇指朝鄰座的玖渚一比。玖渚友本人依舊一臉獃滯,看也不看警衛一眼;不過那頭藍發似乎是識別標記,「我明白了。」警衛點頭。

「那麼您就是玖渚小姐的友人嗎…應該還有一名監護人同行才對…」

「啊…啊,那位監護人…」我將比自玖渚的大拇指直接轉向後座。「…要叫起來嗎?我並不反對,不過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不,不用了。」

數秒的沉默后,警衛如此回答。嗯,這真是睿智的判斷。誰都不想踩到具有異常威力的地雷。

「那麼,請您填寫入所登記簿。不好意思,因為這是規定。」

「好。」

既然玖渚是這樣,而鈴無小姐又是那樣,只好由我出面。我打開車門,離開車子。警衛走回大門附近的警衛室(組合屋。光看外觀就讓人大汗海流的建築物),拿着夾着A4紙張的板子回來。「請您簽名。」接着將原子筆遞給我。我原以為一定是以計算機之類的登記,對這種老舊方法大感詰異。

「這種研究所居然採用這麼傳統的系統哪。」

「嗯…啊,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博士認為『這樣才不能造假』。如果以計算機等其它方式登記,博士認為就能從外部進行非法變造之類的。唉,其實我也聽不太懂,總之博士說『寫在紙上』是最安全的資料保存法。」

「這種想法倒也不是無法理解,不過還真是心思細膩…」

我邊說邊在登記簿寫下玖渚的名字、鈴無小姐的名字,以及我的名字。住址…就鈴無小姐的情況來說,該寫哪裏才好呢?比叡山延歷寺嗎?畢竟不能寫「居無定所」,好象也只能這樣寫,可是總覺得「現居比叡山」跟「居無定所」一樣詭異。內心胡亂想着對比叡山居民有些失禮之事,最後決定讓鈴無小姐跟我同居。這是讓人笑不出來,遍體生寒的想像,不過還算是能夠引人發噱的趣味謊言。

「您有攜帶危險物品嗎?」另一名警衛對獨自恍神的我說:「所內禁止攜帶刀械和毒藥…」

「刀械…有帶剪刀一類的…」我答道:「剪刀也不行嗎?還真是心思細膩啊…」

「不,這樣的話就無所謂。抱歉,請勿因此感到不快。研究所的警戒層級從昨天開始提高,所以對玖渚小姐一行都必須詢問這種問題。」

「提高學一級層級?是什麼原因呢?」

「啊…啊…」警衛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低聲續道…

「外人入侵事件。」

「入侵事件嗎?」我隨口應道。這還真不平常。對這種研究機構來說,入侵者這種詞彙大概就是指產業間諜之類的人物吧?還真像電影或小說那種脫離現實的事件,但這裏既然是脫離現實的地點(畢竟是『深山研究機構』,真是好笑),說正常也很正常。這種場合,反倒「有一點意外。其實是前天發生…該為提高警戒層級的理由並非「玖渚友到此一游」鬆一口氣。

「嗯…啊,你看,就是這本登記簿最前面的這個名字。」接過板子的警衛又將板子遞給我說:「那混帳裝成其它研究所的來訪者,大刺刺地從這扇大門進來。這種很快就會被捉包的入侵方式,真不該說那混帳目中無人、厚顏無恥,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這名『入侵者』已經被逮捕了嗎?」

「咦?…呃…這倒還沒…」警衛有些難為情地道:「不過請您安心,對方早就逃出研究所了,絕對不會為玖渚小姐帶來任何麻煩。而且我們也已通知警方,逮捕是遲早的問題。」

「原來如此,那我就安心了。」我點點頭。什麼入侵者、間諜云云的,還真是瘋狂的事件,不過既然已經離開,就跟我們的故事沒有直接關係。之後被警察逮捕或是如何,都與我們無關。對方不在這裏,這就夠了。目前情況有些棘手,還是希望能避免這類新角色的登場。

「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山上走,就會看見一個相當寬敞的停車場,請您將車子停在那裏。所內人員會到停車場迎接各位,請您依他們的帶領行動。停車場到研究所約莫五分鐘。」

「我明白了,謝謝兩位親切的說明。」

我行禮致謝,接着目光無意間,真的是無意間望向記錄在板子最上方的「入侵者」姓名。入侵者當然不可能在這種登記簿填寫本名,多半是寫假名,不過究竟用什麼假名,稍微勾起了我的興趣。

結果,我的視線驀地停住。

「這名字。」

「咦?嗯…啊,那混帳寫了一個很扯的名字吧?當時也覺得怪怪的…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警衛發牢騷似的說:「…話說回來,這名字該怎麼念呢?『零崎礙事』嗎?」

「不…是零崎愛識。」

我說完,將板子還給警衛,「告辭了。」接着返回車內。兩名警衛奔向大門,準備替我們開門。

我重新發動已經停止運作的飛雅特引擎。

「咦?阿伊,怎麼了?你的心情好象歪歪的,大約七十五度角唄。」

「不,很順利地取得了通行許可,一點問題也沒有。」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我發動車子,穿過大門,按照警衛說明的方向行進。「剛才的警衛哪,」後座又傳來人聲…

「看見我們之後,不知在想什麼呢?」

「鈴無小姐,是睡是醒你也說清楚嘛。」

「至少現在是醒着的,這樣就夠了吧?話說回來,這種地方怎麼可能睡得着嘛。這不重要,伊字訣,你覺得如何?從第三者的眼光來看,我們像什麼呢?」

「天曉得,不過可以確定不像魯邦團隊。」我不知鈴無小姐想說什麼,於是隨口應道:「鈴無小姐認為呢?」

「我?本姑娘倒是一時想起了《綠野仙蹤》。」

「《綠野仙蹤》?」這答案有點意外,我訝異地歪頭。「那是怎樣的故事?呃…主角記得就是奧茲嘛…」

「不對啦,阿伊,什麼叫做『記得就是』?趕快改掉這種煞有介事地講述錯誤信息的習慣喔。」

依然一臉獃滯的玖渚突然插口。「如果奧茲是主角的話,世界觀就要三百六十度翻轉了,主角是桃樂絲才對。」

「可是《清秀佳人》的主角就是安嘛?《湯姆歷險記》的主角就是湯姆嘛…」

「這根本不能算是比較基準呀。」

「那究竟是怎樣的故事?」

「嗯。」玖渚蹀首一點。

「被龍捲風捲走的桃樂絲,到了不可思議的奧茲國,跟稻草人、獅子和機械人一起旅行的故事。」

「《桃太郎》嗎?」

「所以就說是《綠野仙蹤》,你注意聽別人說話呀,阿伊。」

「我有在聽啦,總之那四人…雖然混了三個不是人類的人,總之那四人就是去打倒奧茲的魔法師嘛,原來如此。」

「沒有打倒喔…桃樂絲是去向對方求助,請魔法師『讓她回故鄉』。」

「喔…真是祥和的故事。不知該說是祥和還是溫吞…總之很安穩。」我雖然對這個故事感到有些不對勁,還是隨口應道:「可是就算桃樂絲這樣就好,其它三人是去做什麼的?是去要丸子的嗎?」

「稻草人他們也有不同的目的,想請魔法師替他們實現自己的願望。例如獅子是『想要勇氣』,稻草人是『想要腦袋瓜』等等,故事內容就是在請他們為了追求這些願望,持續艱苦的旅程。」

「這不知該說是自力救濟還是依賴他人」我這時轉向後座。「所以呢?為什麼我們是那個桃樂絲集團?話說回來,我們又分別扮演什麼角色?」

「嗯…我只是突然這麼覺得,你這樣問,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嗯…角色分配角色分配哪,哎,總之我先要了稻草人這個角色,因為我想要聰明的腦袋瓜。」鈴無小姐躺在後座道。既然要說話,乾脆就坐起來嘛,不過鈴無小姐似乎有其它理由。「那伊字訣,你是機械人。」

「機械人嗎?」我轉向玖渚。「小友,機械人向魔法師要求什麼?」

玖渚若無其事地答道:「心靈喔。」我再轉向鈴無小姐,只見她不懷好意地嗤嗤笑着。

原來如此,她是想說這個嗎?還真是有夠拐彎抹角的說教,我半傻眼半鬱悶地嘆氣。

「啊…可是這聽起來很那個耶。」玖渚說:「心靈跟腦袋瓜可以想成不同的東西,聽起來好棒,總覺得很奇幻咩。」

「很奇幻嗎?」

「很奇幻呀,除了奇幻外還有什麼?因為心靈是腦袋瓜進行物理活動的結果,所以人工智能這種學門才能成立祥。」

玖渚宛如在訴說天經地義的道理。不,這對玖渚來說,或許是非常簡單明了的道理。

「說得也是。」我也懶得多說,姑且表示同意。

我心想,這Y頭或許可以形容成追尋故鄉的少女。

「…」

這麼一來。

這麼一來,缺乏勇氣的獅子究竟是指誰?

3

我將飛雅特停在停車場,拔起鑰匙。一看剩餘油量,是頗為微妙的量,不知能否安全開到山下。最壞的情況是向研究所的人借油,但不知這裏有沒有備用汽油。就這座停車場看來,除了美衣子小姐的飛雅特之外,不見半輛汽車。也許員工專用停車場在別的地方,否則回程搞不好得徒步了,我邊想邊下車。

仰頭望天,雲朵有些詭異。雖不致烏雲密佈,但至少明天或今晚會下一場雨的樣子。這彷佛在暗示我們的未來,感覺有些不舒服。

若想預測明天天氣,只要說「大概跟今天差不多」即可…我忘記這是誰說的,原來如此,這果然是戲言。既然如此,我接下來在這座研究機構的體驗,大概就跟昨天以及包含昨天的過去相同嗎?仔細一想,這還真是令人渾身發寒的預言。

那麼據警衛的說法,應該有人到這裏接我們。我邊想邊四下梭巡,只見東方有一道人影。從這個距離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但既然他穿着白衣,想必是來迎接我們的研究員。這時,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我們,朝我們的方向走來。

「你好。」

我舉起右手招呼,但對方毫無反應,只是默默朝我們走來。

身材跟我差不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平均體格。隨着間距逐漸縮短,我發現對方非常年輕。怎麼看都比我年輕,而且不是小一、兩歲而已,五官宛如十五歲的青少年;可是,眼鏡後方射來那道跟稚嫩臉孔毫不相襯的兇悍目光,背叛他的少年氣質。這世上既然有怎麼看都像中學生以下的二十七歲女僕,當然無法光憑他的容貌判定其年齡。

他速度不減地縮短距離,最後在我的鼻尖,在即將與我相撞的位置「喇」一聲停步。就這個情況而言,鼻尖這種比喻絕不誇張,他真的逼近到微微傾身就將與我碰觸的位置。非但如此,那張娃娃臉還貼近到與我的臉孔只有數厘米的位置。假使對方不是男人,這種距離任誰都會以為我們正在接吻。

我姑且保持這種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狀態,「喔…」他彷佛在聞什麼似的吸了兩、三下鼻子。

「你就是『叢集』的玖渚友喲…」

與其說是粗魯,根本就是充滿輕蔑態度的語氣。不過,他的聲音跟容貌一樣非常年輕,儘管有些驚訝,倒也不致引人反感。

「不、不是,我只是跟班,或者該說是解說員。」我向後退了一步,與他保持距離答道:「按照舊式說法,就是跑腿的。」

「咦?啥?沒人跟我說過這種事,我可沒聽說有什麼跟班。既然如此,玖渚友在哪裏啦?」他找碴似的皺眉逼近我。「我哪都沒看見啊。」

「在車子後面。嗯,那裏。」我邊說邊指向正提着迷你計算機和各種行李,從飛雅特另一側下車的藍發少女。「那位可愛女生就是玖渚友。」

「咦?…啥?玖渚友是娘們?你唬我的吧?」

他甚為誼異地說完,從車頭繞過飛雅特走近玖渚。「唔咿?」玖渚對新類型男子的登場微感意外,但就算被對方大模大樣地觀察,甚至「啪啪」拍打她的藍發,還是沒有任何抵抗。依然是毫無警戒心的丫頭。世上或許有從未被父母打過的孩子,若要仿效這種說法,玖渚大概就是被父母打都毫無反應的類型。

「看起來也沒多聰明,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笨小鬼嘛。喂!你真的是『叢集』的玖渚友嗎?」

「真的咩,人家的名字就是玖渚友,不論誰看都是玖渚友。人家是來見小兔的。」

「咦?小兔?那是誰…」

他意興闌珊的說完,將手伸進以他的身高來說,下擺略長的白衣口袋,開始快步前進。

儘管並未叮嚀我們跟上,但我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怯!根本就是小鬼嘛…不但是娘們,而且還是小鬼。唉…真是差、差、差到不能再差了。」

「可是從本人的眼光來看,你也算是小鬼哪,大垣志人君。」

冷不防…

他…志人君腳步一停。保持那個姿勢僵立三秒,最後朝我的方向轉頭問:「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嗯?哎呀,別看她那樣,其實已經十九歲了,被十六歲的你叫小鬼總覺得怪怪的。她確實是女的,不過跟你相比,玖渚不算小鬼。」

「我問的不是這個!『別看她那樣』?她又算哪根蔥!」志人君砰一聲踏地。「我是問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甚至還知道我的年齡!我可不記得自己跟你說過這些?」

「我知道的並非只有你的名字喔。」我雙手一攤故作姿態地說:「斜道卿壹郎博士也好,他的秘書宇瀨美幸小姐也好,神足雛善研究員也好,根尾古新研究員也好,春日井春日研究員也好,我都略知一二。」

「阿伊,你少說了一個人唄。阿伊還是一樣健忘。」玖渚插口道:「研究員除了博士和小兔以外有四個人,所以還有一個。」

「啊啊…聽你這麼一說,的確如此。沒錯沒錯,我太胡塗了。」我對玖渚點點頭。

「對,還有三好心視小姐,研究所的人員這樣就齊了,志人君,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是什麼東西?你們到底是何許人也?是怎麼查到這些資料的?」志人君惡狠狠地瞪視我,他的語氣十分驚訝,答案稍有差池搞不好會飛撲過來。「這些資料在這裏照理說是機密,你們這種傢伙不可能知道,究竟是怎麼查來的?」

「你覺得呢?這是企業機密…當然不能告訴你。不過,光憑外貌或表面評價玖渚友,對我來說很傷腦筋,這位…」

原本想裝出一副「你也幫幫忙嘛,大垣志人君」的態度,但後腦勺猛然遭受強烈重擊,我的台詞被硬生生截斷。一回頭,只見鈴無小姐握拳聳立在那裏。接下來,額頭又被她賞了一記。因為打得很准,比想像中疼痛。鈴無小姐不知何時從飛雅特下來了。

「你在搞什麼?我呸!這又不是你的功勞,還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鈴無小姐彷佛剛起床,極度不耐地說:「做這種事很開心嗎?居然欺侮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本姑娘看錯你了。」

鈴無小姐按着輕拍我的臉頰,再半強迫性地將我的腦袋朝下一壓。「抱歉喔。」她對志人君說:「這傢伙一遇上玖渚的事,就有亂髮脾氣的壞毛病。雖然是充滿惡意的獃子,你就原諒他吧。當事人已經有反省之意,本姑娘今晚也會好好說教一番,你暫且就饒了他吧。」

可憐的我不但被酸、被拍、被壓,還得聽她說教嗎?

「啊啊…呃…不…」面對用力壓住我的鈴無小姐,志人君似乎有些畏懼、難以決定似的答道:「這…其實…呃…那個我無所謂的…」

「這樣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鈴無小姐終於釋放了我。「那麼,可以請你快點帶我們到研究所嗎?我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痛得要死呢。我是他們倆的話護人鈴無音音,請多指教。」

「我是大垣志人,在這裏擔任卿壹郎博士的助手…也請多指教啦。」

志人君口氣生硬地對鈴無小姐報上姓名,又重新邁步。我們這次就跟在他的後方,他似乎是要從停車場北側一條狹窄的行人路上山。並非特別險峻的道路,話雖如此,也不是什麼平坦大道,我於是接過玖渚的行李。

剛將行李托在肩頭,後腦勺就升起一股麻痹感。嗯,真不愧是癱瘓音音,攻擊時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後腦勺的骨頭搞不好已經裂了…可是,剛才那件事確實是我的態度有問題,倒也提不起勁抱怨。

而且正如鈴無小姐所言,玖渚只不過被侮辱一下,根本不必氣成那樣。我知道。況且對當事人玖渚來說,一這點小事根本無關痛癢。就連現在也是,對平時窩在家裏的玖渚而言,行人路兩側大放異彩的杉樹大概是十分新奇的景象,她興緻盎然地四下張望,完全不像內心受挫的人。

相較之下,我卻一個人鬱鬱寡歡、氣憤填膺,實在有違常理。

「果然是在關鍵時刻心胸狹窄…傷腦筋哪。」

總之先反省一下。「對不起。」我向玖渚道歉。「唔咿?」玖渚玉頸一偏,似乎不明白我在抱歉什麼,但這也只是瞬間之事,她接着又沉醉在行道樹的景象里。鈴無小姐一臉「想不到你這傢伙挺上進的」的神情凝盼我,可是我一對上她的視線,她立刻拉低帽子,遮住自己的雙眸。

「喂,小子!」

就在此時。

前方兩公尺左右,猶如偵察兵般無言前進的志人君冷不防叫我。

「小子,你來一下。」

「你可不可以別叫我小子…我畢竟也比你年長…我十九歲。」

「啰暸!這種事又不重要。長幼有序這種事,在這裏是行不通的啦。年紀不重要,腦筋好的就是老大。我的腦筋比你好得多,你對我說話才應該用敬語。」

「…」我心想志人君還真是頭腦簡單的傢伙,同時走近他。「有何貴幹?是有什麼疑問嗎?」

「嗯…啊,是疑問」志人君輕聲問道:「那個又大又黑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朝鈴無小姐微微一瞥,立刻轉回志人君,也跟着小聲答道:「設定上姑且是女性。」

「喔…果然是娘們嗎?那我就安心了。」志人君鬆了一口氣似的點頭。「好高啊,她有幾公分?」

「一百八十九公分。可是十六歲以後就沒量過了,說不定現在更高。反正一旦超過一百八十五,身高多少都不重要了。真希望她能分我十公分。」

「總覺得很厲害哪。」志人君似乎頗為欽佩。「不知道有沒有打過排球或籃球之類的?或者她是混血兒?就算外國人,我想也很少有那麼高的。」

「聽說是純種日本人…或許因為是A型吧?」

「啊…嘖,那個樣子啊誰都一定會看錯哪。」

志人君嘆氣似的仰頭望天。

就我個人來說,鈴無小姐整體很苗條,身形和外貌完全沒有男人的氣息;不過話說回來,那麼高的個子再加上一身黑的服裝,帽子還壓得低低的,乍看下或許很難判斷性別。鈴無小姐的說話語氣十分女性化,不過最近男女用語間的差距越來越小。我並非特別在指誰,但這世上畢竟也有滿口粗言穢語的絕世美女。

「就是那裏。」志人君指着前方。「那面牆後頭就是研究所。」

「喔…」

我朝他說的方向看去,只見山林那頭有一面將美景破壞殆盡,充滿粗俗氣氛的水泥牆。圍成一圈的牆壁四周欠缺綠意,從我們目前的位置看去亦是高聳異常,與其說是一流學者的研究所,更容易讓人聯想到其它場所。沒錯,硬要說的話…

「有點像是監獄哪…」

「監獄?才不是咧,小子你太沒品味了。」志人君略顯自豪地說:「那是要塞,是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要塞。總之那就等於城牆。」

「城牆啊。」

這種交通不便的深山,確實是易守難攻的地形。可是…那座研究機構里真的有非得如此守護不可的東西嗎?而且不論志人君怎麼說,對我而言,它仍舊只像監獄的牆壁。並非拒絕外面的入侵者,而是猶如阻止內部的脫逃者…

「簡直像是『死局結界』的狀態…這麼說來,志人君,我聽警衛說昨天還是前天有人入侵研究所。」

「啊啊,這麼一說,好象是這樣。不過我並不太清楚,只有遠遠看見對方的背影。」志人君臉上浮現有點像是冷笑的不屑神情。「話雖如此,那傢伙真是有夠蠢。什麼都沒得手,就連滾帶爬地逃了。那傢伙太小看咱們這裏的警備設施了。」

「可是對方的確入侵了吧?」

「只有入侵而己,這點我承認。」志人君不屑地聳肩。「但接下來可就不容那傢伙胡作非為了,系統本身設定就是如此。嗯,那傢伙大概也學乖了,應該不會再出現。居然只手空拳來行竊,我看那傢伙根本就是腦筋有問題。」

「只手空拳?」

啊啊,是指對方手無寸鐵嗎還真是古典的用詞,不過既然「入侵者」是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入,自然必須接受警衛的搜身,結果勢必如此。對方要不就如志人君所言,是愚蠢至極的外行,要不就是跟他說的相反,是極其自信的專家。

倘若不是極具自信,就是篤信自己行為並非犯罪嗎?

「咦?怎麼了?」志人君對忽而陷入沉默的我皺起臉孔。「小子你是怎樣?很在意那個入侵者嗎?莫非你跟那傢伙認識?」

「怎麼可能?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有如此碰巧的劇情發展吧?你是從哪冒出這種管窺蠢測的想法?」

「開玩笑的啦,幹嘛這麼認真,十九歲?」

「抱歉啦,十六歲。」

實在不像十九歲跟十六歲之間的對答。「嗯。」志人君哼了一聲,接着又默然不語,說不定是在思考「管窺蠢測」的意義。其實我也是一知半解地使用這句成語,萬一他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也十分為難。

然而,儘管志人君很鄙視那名入侵者(身為被害者亦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就算對方最後空手而回,能夠成功入侵這種研究機構,我認為已經相當了不起。假使入侵者並非手無寸鐵,或者…

我將手按上右胸。…正確來說,是按着罩在T恤外頭的薄夾克的胸前口袋,說得更精準一點,是為了確認藏在內側的一把薄刃小刀的位置,才將手按在該部位。

剛才在大門時,我並未對警衛說謊。我夾克的左邊口袋裏確實有一把剪刀。順道一提,背上的帆布背包里還有開罐器玖渚最愛的北海道土產「熊寶寶罐頭」也在裏面。總而言之,我並未說謊,因為我不記得有說過自己沒帶刀子;然而,這種情況下,我終究無法避免被人指控是說謊者。

這把刀是一周前準備這次旅行時,熟識的承包人送我的東西。「熟識的承包人」這種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虛幻,但這是真的,所以也只能這麼說。刀子裝在皮套內,目前是將皮套藏在夾克內,算是非常簡單的掩人耳目法。要是對方進行搜身,馬上就會被捉包,但我猜警衛大概不對玖渚友的同行者做這種事,便斷然採取此種方式。儘管成功機率低於五成,總之安全過關。

「雖然看不出來,不過這把刀非常銳利,你最好別用它對付人類。」承包人--哀川小姐如是說。

「差不多跟怪醫黑傑克的手術刀一樣利吧…你要雕刻牆壁時再用。」

我很感謝哀川小姐的這番心意,不過,這恐怕是杯水車薪。對那位入侵者或許還派得上用場,但我就算多一把刀(再加上剪刀跟開罐器嗎?)大概也沒什麼意義。至少絕對不可能靠這把刀突破那面城牆,正如常人無法用下顎騷背脊的癢。

「真是悲喜交織的戲言啊…」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戲言這個詞彙並非是指以一把刀對付那面城牆的愚蠢想法。言之鑿鑿地對玖渚說「我這次不太想幫忙」…內心卻鬥志高昂地準備助她達成目標,這樣的我才是戲言。

真是的!我難道就沒有主體性嗎?連自己都對自己傻眼。

「喂,志人君。」

「嗯?什麼?」

「兔吊木垓輔先生是怎樣的人?」

「兔吊木?」志人君露出一臉厭惡,彷佛驀然看見死貓屍體的表情。

「兔吊木嗎?」

「對,兔吊木垓輔。」

「…就是變態。」志人君唾道,向前走了兩步左右,背對着我。正確來說,並不是背對我,而是撇開頭。

「變態一個。那個人是徹頭徹尾、絕無僅有的變態。除此之外,那種傢伙還能怎樣形容?」

接着就冒冒失失、快快不樂地逕自前進。我也不想繼續追問,就默默目送他的背影。我固然想在事前多吸收一點有關兔吊木的客觀知識,嗯…看來還是放棄比較好。至少知道志人君對兔吊木沒什麼好感已是收穫一件。

「…」

我最想知道的,其實是兔吊木自己究竟怎麼看待玖渚友。

道路開始有些難行…或者該說山路的坡度變得有些陡峭,我於是停下腳步,等待玖渚。然後一邊牽着玖渚的手,一邊朝山上前進。

「原來如此…的確是一座天然要塞。不,該說是城池嗎?而且肯定是非常難攻的那種,這不禁令我想起不堪回首的過去。」

「如果不記住路徑,回程可能會迷路喔。阿伊,要小心咩,絕對不可以獨自行動,因為阿伊的大腦海馬體是海綿做的。唔咿,要是在這種荒山遇難,大概只有小潤才能活着下山,一定會被野生動物襲擊喔。所以,不可以離開人家,知道了咩?」

「我知道了,會牢牢記住的。不過,這裏確實有點像會出現黑熊或山豬…」

「喂,伊字訣,聽說山豬是從家豬進化而成的生物,真的嗎?」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這種謠言是誰告訴你的?」

「是淺野啦她說從養豬場逃跑的家豬,野生化之後就變成山豬。對了,淺野那傢伙說這是你告訴她的。」

「哎呀!」

「阿伊大騙子?…音音,其實是山豬變成家豬,是相反的。不過這不是進化,只是人類以人工方式讓山豬家畜化而己,就跟鯽魚變成金魚是一樣的。所以家豬其實很厲害呢,畢竟本來是山豬,嗯,如果一個人對一頭豬的話,恐怕是豬獲勝。最近好象也有專門用來攻擊人類的豬只兵器。」

「喔…人工方式嗎…那也可以藉人工方式把猴子變**類嗎?」

「我想應該沒辦法…」

「可是把人類變成猴子好象挺容易的。」

「而且音音,猴子跟人類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喔。只不過有共通的祖先,並不是猴子直接變**類。如果有這種事,生態系統就要顛覆了。」

「是這樣嗎?嗯…跟藍藍在一起,就能學到許多新知,承蒙教誨。對了,伊字訣,企鵝是一種候鳥,每到九月就會在北極和南極間飛來飛去,只要往北方天空抬頭,在日本也能看見企鵝飛行的樣子,這也是騙人的嗎?」

「我想,有些謊言是相信的人有問題。」

「喂,你們閉嘴,到了啦。」

志人君說完,我朝前方一看,原來已經到了城牆邊緣。因為角度很偏,剛才沒辦法看清楚,如今這樣近距離觀察,蘊釀出一股更加粗糙,同時更加令人毛骨保然的氣氛。落成迄今應該沒幾年,外觀稱不上臟污,反而有種嶄新的印象,但這樣反倒很不自然,令人不適。志人君旁邊有一扇鋼鐵材質,顯得過分堅固的絕緣門,似乎是通往所內的大門。

志人君拍拍這扇絕緣門,露出有些裝腔作勢的狂妄笑容。

「各位先生小姐,歡迎光臨墮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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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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