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2)罪與罰(上)

第一天(2)罪與罰(上)

斜道卿壹郎墮落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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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同蟑螂的生命力?

就是以捲成圓筒狀的報紙一打就死的意思嗎?

墮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正式名稱聽說是斜道卿壹郎數理邏輯學術置換ALS研究中心…這個又臭又長的名字…共由八棟建築物構成。

高牆內的八棟建築物,擠在一個不能算遼闊的空間裏,因此若從上方俯視,不免有一種略顯擁塞的印象;然而一旦進入內部,就能感受到研究所特有的秩序感。儘管並非勾起鄉愁,不過這番景象讓我想起某些事。

進入高牆內側之後,立刻看見一、二、三…四棟猶如骰子般的建築物。猶如骰子的這種形容,並非由於它們近似立方體。那些建築物沒有任何窗戶,因此乍看下真的難以判斷它們是否為樓房。與其說是建築物,或許更趨近於前衛藝術。這麼說來,我聽說開發遊戲軟件之類的公司為了防止機密外泄,也是在沒有窗戶的建築內研發,這裏也是如此嗎?若然,還真是用心良苦。「入侵者」之所以空手而回,倒也不無道理。

志人君當先邁步,走近四棟建築物里最龐大,宛如骰子老大的建築玄關,「你們等一下。」他如此吩咐,從白衣口袋取出卡片鑰匙,刷過卡片閱讀機。接着在設於卡片閱讀機旁的數字鍵盤輸入十位數密碼。我原本以為這樣門就會開啟,但實則不然。

「請報上姓名。」

卡片閱讀機上方一個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小型麥克風傳來生硬的合成音。這是從大門警備那種傳統登記法所無法想像的高科技系統。

「大垣志人,ID是ikwe9f2ma444…」

「聲音、網膜辨識通過,請稍待片刻。」

一如合成音的指示,厚重的絕緣門在片刻后猶如自動門般(若要直接形容那種感覺,就是『猶如魔法般』)向旁邊滑開。「嗯。」志人君哼了一聲,朝門內舉步,轉向我們。

「快進來,馬上就會關起來喔。」

我、玖渚,以及鈴無小姐按吩咐進入室內,門後方宛如剛落成的醫院,有一條白色長廊。志人君在前方帶路說:「這裏是『第一棟』,你們就想成是綜合中樞研究大樓兼卿壹郎博士的居所。我懶得再多加解釋。總之先帶你們去跟博士打聲招呼,可別做什麼失禮的行為…態度依舊粗魯,但志人君對自己的工作甚是盡責。儘管草率隨便,還是向我們介紹了一下「博士在四樓等你們。嗯,要搭電梯啰。」志人君邊說邊按下電梯。「別東張西望的,看了就煩。」

「真是失禮了,對了,志人君。」

「幹嘛?」

「入口的安檢挺嚴格的嘛,而且連窗戶也沒有。」

「嗯…啊。」志人君點頭。「對一流的研究所來說,這點程度是理所當然的,誰知道老鼠會從哪裏鑽進來嘛。我先提醒你們,可別隨便跑出建築物。一旦擅自離開,就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回來了。」

…喔…

「嗯,不過這提醒其實也是多餘的。」

進入電梯,上了四樓。既然沒有窗戶,就不知道這棟建築--研究第一棟到底有幾層樓,根據直覺判斷,四樓大概就是頂樓。「在那等我。」步出長廊,志人君往吸煙室的地方一指。

「我去跟博士報告,馬上就回來叫你們,可別放得太輕鬆啦。」

志人君說完,就一溜煙地從長廊跑走。究竟哪個世界的主人會對客人下達「萬萬不可輕鬆休息」這種指示?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吸煙室的沙發坐下。玖渚在我旁邊坐下,鈴無小姐坐在我的對面。鈴無小姐從上衣內袋取出香煙,叼在口裏,以打火機點燃。

「啊啊,終於可以抽煙了。」鈴無小姐一臉恍惚地吞雲吐霧。

「嗯,淺野那傢伙老愛刁念不許在車內吸煙。」

「因為會沾上焦油的味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也對…我還想要是這裏也禁煙的話該怎麼辦,太好了太好了。話說回來,我以為是更古怪的地方,雖然地點跟外側那圍高牆的確很古怪,不過內部還算正常,就像是大學校園。」

「基本上來說是很像…不過這裏可豪華了,一個人使用這麼大的建築物。」對租用兩坪公寓的我而言,這是打從內心的羨慕。「啊,不…使用這裏的有三人嗎?」

「對呀。」玖渚點頭。「志人、美幸還有博士三人。不過其它研究棟就是一人一棟。」

「嗯。」我點頭。一如往常不可信賴的記憶力。「哎,就算這樣,還是一樣非常豪華。」

「不光是建築物而已。」鈴無小姐以右手指尖旋轉香煙,接着又道:「接待者也很正常,就像是普通人吧?害我窮緊張半天。」

「普通?」我頭一歪。「普通是指志人君嗎?我倒不這麼覺得基本上,十六歲就擔任研究助手這點,從普通的研究所來說,就很不普通了。」

「因為我本來想的更怪。」鈴無小姐古怪地笑道:「例如以程序語言交談…忽然發瘋潑灑毒藥…白衣下面一絲不掛…我原本是想成這樣。」

「你還真是想像力豐富」

鈴無小姐對學者、研究者或科學家似乎成見頗深。若以這種觀點來看,志人君確實算得上是正常人。以刻板印象判斷他人絕非好事,但假使那是極度偏頗的觀點,反而會導向好的結果嗎?

呃…這根本算不上是有意義的戲言。

「對了,小友,我們乘機討論一下正經事吧。你接下要怎麼辦?到現在情況還挺順利的,但話說回來,現在這樣只能算是剛啟動軟件。雖然沒有當機,不過接下來你打算如何敲鍵盤?」

「唔咿…唔咿咿…嗯,人家也想了很多咩…」玖渚微微抬頭。「所以呀,要先去見見博士,聊聊天。其它問題暫且不提,請博士先讓人家跟小兔見面。」

「那傢伙是在第七棟嗎?」

「對,這雖然不是一廂情願之事,不過跟小兔見個面應該不成問題。別看人家這樣,其實也準備了許多王牌哩。」

王。。牌。。啊。。

我一邊複述她的話,同時從那個單字想到了某位承包人。人類最強的紅色承包人。自信的具現,而且確實擁有超乎自信的實力。堪稱是卓越者、超凡者,名副其實的萬能王牌。喜歡變裝、喜歡漫畫,同時最愛惡作劇的麻煩大姊頭,但若是站在同一陣線,或許是相當值得信賴的人物。

「小友,這次事件請哀川小姐幫忙的話,不是更輕鬆嗎?」

「嗯…可是自己的事要自己解決,自己朋友的事去麻煩別人不太好喔。」

「可是這就是那個人的工作…」

在我們交談之際,志人君一如宣言,很快就回來了。

「博士可以見你們了。」他催促我們。鈴無小姐不得不將還沒吸完一半的香煙朝煙灰缸拾熄,她似乎有些不舍。由於美衣子小姐囑咐我「盡量別讓鈴無攝取尼古丁」…所以就沒要求志人君讓鈴無小姐抽完這根煙。

而且就算我說了,志人君大概也會置之不理。

「往這裏走,快!」

志人君邊說邊在寬敞的走廊行進,接着在最後面的一扇門前停步。

「可別做什麼失禮的行為啊。」他握住門把時微微側頭道。

「尤其是你。」志人君指着我。

「就我個人的觀察,你這小子相當怪異,所以你一句話都不許說。」

「你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知道啦…我不會惹事生非,會是非分明的。」

我聳肩答道,朝玖渚一瞥。玖渚沒有特別緊張或在意的模樣,表情跟平常一樣天真活潑。雖然不至於興奮過度,可是好象完全不把與「墮落三昧」卿壹郎見面當成一回事。這說起來也很正常,畢竟玖渚想見的是研究所第七棟的兔吊木垓輔。

我嘆了一口氣。

「你們站好喔,那麼…」志人君說:「失禮了,博士。」

房門於是開啟。

志人君走在前頭,我們跟着進入房間。基於長廊的印象,原本猜想室內猶如一間病房,但完全不是這樣,房間中央擺着一張圓桌,是一間極為普通的會客室。而他--斜道卿壹郎搏士就坐在那張圓桌後方。

聽說他今年六十三歲,原以為是更老一點的人物,沒想到他跟我的猜想完全不同。儘管滿頭白髮,但發量相當濃密,毫無毛髮稀疏的傾向。肌膚縱使稱不上水噹噹,看起來仍十分有彈性。從他的外貌來看,就算他自稱五十歲,不,就算自稱四十歲都極其說服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凝視我們的眼神、表情完全不像是個老年人。相較於研究者的神情,更容易令人聯想到手腕高超的政治家。狡獪、老練,不禁讓人想到這些形容詞。

斜道卿壹郎。

室內充斥着足以震攝人心、攝服世人的凝重氣息。

「呵呵。」老人笑了。「好久不見…七年沒見了嗎?玖渚大小姐,相隔七年了嗎?」

聲音十分沙啞。話雖如此,絕非軟弱無力。猶如長輩靜靜呼喚晚輩的沉着語聲,若以一般的說法形容,就像是居於高位者所發出的聲音。

「你換髮型了嗎?這樣很好,比較像個小孩,玖渚大小姐。比七年前更像小孩了。」

「多謝誇獎。」玖渚回答卿壹郎博士。「多謝讚美,受到博士如此熱烈的款待,還真是不勝欣喜。」

「咦?你這好象是話裏帶刺哪。」

「會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吧?」玖渚聳肩。「不,既然聽起來是這樣,或許就是如此。」

博士背後站着一名身材嬌小的女性。一名身穿套裝的女性,學生頭留到衣領左右,眼鏡後方射來事務性的視線…說得更白一點,就是冷酷的視線。看她沒穿白衣,應該不是研究員…既然如此,她就是卿壹郎博士的秘書--宇瀨美幸小姐嗎?

志人君離開我們,走到那位美幸小姐身旁,接着對她一陣低語,再朝博士低語一番。博士邊聽邊點頭兩、三下,最後又轉向我們。

「那麼…呵呵呵,畢竟是七年後的重逢。」博士再度轉向玖渚。「七年的歲月在我這個老頭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對未滿二十歲的玖渚大小姐而言,就是相當長的時光了。你想必有許多話想說可惜我沒什麼時間,諸事纏身哪。」

「有許多話想說?這恐怕是博士您想太多了,而且諸事纏身是彼此彼此。正如博士有事要忙,別人也有許多非做不可的工作。」

「是嗎…是嗎?那真是皆大歡喜了,玖渚大小姐。不過,在我的世界,沒有產能的事可不算工作喔。哎,可是對小孩子而言,遊戲就是工作。」

「要說遊戲就是工作,那也是彼此彼此吧?沒有產能也是彼此彼此。博士還在研究機械論說嗎?要是這樣,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實在是無謂的耗費,博士或許虛耗太多光陰在細節上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玖渚大小姐。你對我一點都不了解啊。」

「沒錯,正是如此,博士所言甚是,的確一點都不暸解。」

玖渚猛力點了兩次頭。那模樣一點也不怪異,但也正因如此,總覺得不太對勁。我所認識的玖渚,不可能有這種對答。玖渚不可能出現這種一點也不怪異的對答。

「博士已經放棄人工智能…或者該說是人工生命的可能性了嗎?聽傳聞說是如此。」

「當然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放棄?只不過比我想的簡單,才故意捨近求遠,讓研究更臻完美。因為我只想創造高價值的完美作品。」卿壹郎博士隱瞞內心想法似的撇嘴道,十足壞心眼的表情。「我可不是以玩玩的心態在做研究,我不是那種遊戲人生的藝術家。玖渚大小姐,你不該對一名科學家賭上人生和靈魂的工作妄下斷言。」

「這恐怕又是博士您想太多了。對博士做的事多嘴多舌呀,才是絕望性地沒意義。」玖渚說完再度聳肩。

這種態度跟我所認識的玖渚友不太一樣。倘若有人問我哪裏不同,我也答不上來,可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不安逐漸在內心擴散。我知道現在不是理會這種事的場合,因此輕輕甩頭,揮去這種想法。這種時刻,就來想想光小姐的事吧。光小姐真可愛啊,她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呢?

「話說回來,玖渚大小姐。」卿壹郎博士話鋒一轉。「你祖父還健在吧?」

「你說呢?」玖渚顯得有些猶豫。「你很壞耶,博士。這問題很惡劣喔。你應該知道吧?那次之後就被逐出家門這件事,應該有人通知博士才對。」

「哎喲,這麼說來好象有。抱歉,老頭子年紀大了,記憶力難免不好。」博士不知為何神采飛揚地大笑。「人果然不能不服老哪。」

「喔…原來如此,那研究方面不會退步嗎?」

「不勞你費心,我可不想被你這種黃毛丫頭擔心。退化的只有記憶力,如今能夠替我記憶的媒體滿坑滿谷。只要思考力正常,絕對可以達成你祖父的期待,玖渚大小姐。」

非常諷刺的語氣,非常惡劣的口吻。從他言談間的態度判斷,博士鐵定很不歡迎玖渚的造訪。

相較之下,玖渚的回答也很類似,聽見兩人的對答,大概沒有人會感到友好的氣氛。

沒錯,對卿壹郎博士而言,「玖渚友」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就連現在也是,表面上視她為客人,但終究只是一種形式。正如同對玖渚來說,重要的不是斜道卿壹郎,而是兔吊木垓輔,對卿壹郎博士來說,重要的是玖渚的祖父…或者該說是玖渚的家族,而不是玖渚本人。

關於玖渚的家族--玖渚機關,無須多加說明,就是日本屈指可數的財閥之一…不,即使說是財閥的最高階級都不為過。相關企業、子公司加起來超過兩萬一千兩百家,不…事實上遠遠超過這個數目,乃是龐大的企業集團。只要過着一般人的普通生活,甚至難以發現自己就身在其巨影之下,玖渚機關就是如此巨大的存在,影響力遍及全球,幾近妖怪的血統…而這個家族,亦是這間研究所的贊助者。

倘若想像成梅第奇家族,大概很符合這種關係,總之玖渚家族對這種以個人為主體的研究中心,以及其它藝術、專門技術方面都不吝投資…甚至可說是對這類活動的金援行為超級積極。就連被世人評為「墮落三昧」的斜道卿壹郎,縱使是在荒山野地,之所以能夠大肆興建這種高級研究所,持續進行研究活動至今,都要歸功於玖渚家族的資助。對玖渚機關而言,這類資助當然不是擺擺樣子或一時瘋狂,更不是單純出於善心,對該研究所的成果與業績,玖渚機關指定的企業擁有優先採購權,或者透過專利使用費以及其它各種方式回本牟利。因此,與其說是贊助者,投資者這種說法或許更為正確。從玖渚家族選擇投資「墮落三昧」…還有其它五花八門的大量投資來看,他們可說是高風險投資者,但也正因如此,「玖渚友及其同行者」才能踏入這間研究機構。即使已經被逐出家門,玖渚友終究是玖渚家族的嫡系孫女,自然不能怠慢。對卿壹郎博士而言,根本不可能拒絕她的要求…是故目前的情況,說得白一點就是玖渚以權力為後盾強逼對方。這麼一想,博士的惡劣態度,以及志人君的不悅態度亦是情有可原。畢竟亂來的是我們。

不過,這畢竟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

「對了,這位青年到底是誰?」

博士突如其來地將矛頭轉向我。向我投來露骨至極的猜疑目光,甚至連手指都朝我比了過來。

「我還以為玖渚大小姐定是與令兄一向前來,我滿以為玖渚大小姐的經紀人除了令兄以外別無他人。這種風流雅士居然還有第二位,真教人萬分驚訝。喔?是陌生臉孔嘛。是哪位名人之後?或者跟大小姐一樣是工程師?雖然看起來不像,莫非是『叢集』的成員之一?」

「不是,阿伊是朋友。」玖渚若無其事地答道:「小直是全球第三的大忙人,不可能有時間到這種地方的。可是,他有跟博士打招呼喔,他說『舍妹可能會給博士添麻煩,一切由我負責,還請博士多加容忍』。」

「這真是、這真是…哈哈哈。」博士這時頭一次發白內心地笑了。「看來他也跟以前一樣。玖渚直,完全沒變,還是那個調調嗎…呵呵呵,好久沒這麼開心了。真的好久了,玖渚大小姐。」

老人像個孩子般喜悅,「言歸正傳。」接着忽地態度一變道:「差不多該談正事了吧?你我大概都到極限了,既然如此接下來就…」

博士再度將視線轉向我。面對這道魄力十足的目光,我內心有些退縮,但並未表現在臉上。我的偽裝必然很成功,可是我的這種小成功對博士似乎沒什麼意義,他又續道:「可以請你的朋友離開嗎?畢竟是要談正事。」

「是在說我嗎?」

「你還聽不出來嗎?年輕人。」老人嗤嗤竊笑。「你的眼力不錯嘛,年輕人,真是好眼力。該說是跟咱們家志人不分軒輊嗎?果然是好眼力。」

跟美幸小姐一起站在博士背後的志人君,表情突然一陣扭曲。他瞪了我一眼,但也只是瞬間之事,志人君立刻恢復正常,移開目光。

「不過我們是要談專業範疇的事,我不認為這個要求有何不妥。好,可以離席了嗎?」

「可是,這…」

「正如博士所言,伊字訣。」

鈴無小姐的手從後方砰一聲落在我的肩膀。我一回頭,只見她並未看我,銳利的視線對着博士。鈴無小姐嘻皮笑臉,一副樂在其中的表情,但我知道這是她的一號做作表情,多半是當成撲克臉使用。真正開心時,鈴無小姐是不會笑的。

「伊字訣是未成年,而且伊字訣是局外人,再加上伊字訣是門外漢…所以不能聽大人談正事,我說得沒錯吧?博士。」

「的確沒錯。」博士警惕地看着鈴無小姐。「你是誰?」

「我叫鈴無音音,鈴鐺無聲加上兩個音。我是他們倆的監護人。」

鈴無小姐說完,推了玖渚一把,半強迫地將她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在她隔壁坐下。不,「坐下」這種形容或許太過優雅。「將**猛力朝座墊壓下」,或者「蹂躪征服了座椅」這種表現才勉強形容那股氣魄的五成,乃是極為豪邁的坐法。

她接着向博士露出大無畏的神情。

「因為我是監護人,當然有責任旁聽兩位的談話。沒問題吧?博士。」鈴無小姐揚起嘴角,擠出更加不懷好意的表情。「一點問題也沒有。痛哭流涕地沒問題,不不不,該說是感激涕零地沒問題。畢竟玖渚跟伊宇訣一樣是未成年,豈能在沒有監護人陪同的情況下,讓未成年少女跟博士這種大人物交涉,所以本姑娘陪同是天經地義。學識淵博如博士,德高望重如博士,同時身為玖渚友之友的博士,這點小事自然早就考慮過了,絕對會讓我旁聽。」

「…」

真不愧是暴力音音。如果讓她扮演顧人怨的反派角色,鐵定無人能出其右。再加上身材優勢,真是天下一品。所向披靡的反派角色。外表欠缺魄力的我實在無法跟她相比。

博士聞言放聲大笑。

「哈哈哈…誠如你所言,鈴無小姐。」博士頻頻領首,接著說:「誠如你所言,你所言甚是甚是。嗯,無所謂,就讓你在場。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不過,另一位年輕人就麻煩到外面獨自消磨一個小時左右吧。」

「好,這是你說的喔?」鈴無小姐回頭向我眨眨眼。

「這樣可以吧?伊字訣。」

「那就這樣了,反正也只能如此。」我兩手一攤表示同意,接着對玖渚說:「小友,那我就在剛才那間吸煙室。」

「嗯。」玖渚回頭向我天真無邪地笑了。

「知道了,阿伊,人家馬上就去,你待在那裏別迷路喔。」

聽見那句話,看見那張笑臉,我感到一陣心安。

嗯,這是我所認識的玖渚友…

「好,那志人君,咱們一塊到外頭等吧。」

「喔,好呀,那我帶你到附近參觀參觀…聽你在放屁!」志人君咆嘯「別像朋友樣若無其事地約我!」

「開玩笑的啦。」我說完,將事情全權委託鈴無小姐,離開了那間會客室…

2

現在是哲學時間…

那麼,人類的心靈到底是什麼東西呢?舉例來說,不知是佛洛依德還是誰將心靈分為意識與潛意識,可是真的有如此分類的必要嗎?就算沒有潛意識的心靈,或者意識的心靈根本不存在,一切均是潛意識領域的思考,對我又有何不便之處?

玖渚說心靈是腦袋瓜進行物理活動的結果,這大概是正確的。我還不至於藐視現代生理學到全盤否定的程度。話雖如此,倘若心靈此一概念是由腦部掌控,僅僅是基於神經細胞和突觸的電氣反應,人類與機械又有何差異的反對意見倒也不是無法理解,而我的感覺較為傾向後者;然而,這其實亦很類似先前提到的潛意識問題,我們不得不去想「認為機械與人類是相同的東西,整體又有何不便之處?」

能夠以完美的邏輯與井然的程序解釋所有人類活動和人類行為,或者能夠製造出與其如出一轍的複製品,這又有何罪惡。「罪惡」這種詞彙能夠適用此種行為的理由又在哪裏?國際象棋玩家沒道理非得要人類才行。就算完成漢諾塔的是機械的計算結果,誰也不會因此困擾。以無機物群集來表現有機物集合的行為,反倒是值得讚許之事,沒道理加以指責。儘管有人認為這是對神明的冒潰,是違反自然法則,但又是誰規定創造生命是神明才有的特權?話說回來,將山豬改造成家豬,跟以人工方式製造生命複製品或模仿品,兩者間又有多少差距?

從倫理的立場來看,就連發明汽車都是多此一舉的行為,不是嗎?

總而言之,就理論來說,人類的心靈能夠利用程序或應用軟件重現,這既已成為現今社會的一般常識。不,甚至幾乎已經達成。外觀與人類相去無幾的人工生命體即將進入實用階段,換成傳統一點的說法就是人造人這類東西。只要不計較成本,如今沒有科技辦不到的事。

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就算像現在這樣不斷思考無謂之事,我的腦髓內部其實也只有零跟一在那裏轉來轉去。

只要肯花時間,這些都能透過程序語言或機械語言重現。這是好是壞,是空虛還是無聊,都不是我想表達的重點。

我想說的是,正如這些事情最終都能用文章表現,為何我得這樣繼續迷惑。文章不是很簡單明暸的東西嗎?假使從某個遙遠的位置,例如從神明居住的天空之城向下眺望,我的思考是再明白不過的戲言。其中絕對沒有任何浪漫想像,絕對沒有任何奇異幻想,只有昭然若揭的事實;然而,我之所以繼續做那些莫名其妙、毫無意義、缺欠成效的事,我的行為之所以反覆無常,換言之並非神明對人類下達某種錯誤指令,單純只是程序當機所致吧?從最初的最初就已經失敗,我的腦里莫非刻鑿着錯誤百出的文法結構?

若然。。。。

拷貝這種程序又有何意義?這種每天大量生產粗糙心靈(文件)的腦髓(軟件),到底具有何種程度的意義?不停誤會,不斷出錯,製造這種人類(應用程式),花費兩千年、四千年、六千年,最後複製出毫無進化、全無演變的生物體(硬件),究竟有何意義?

就算真的做出這種東西,也只是注視鏡面彼方的自己,不是嗎?猶如窺視鏡面彼方、水面彼方,不就是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嗎?這種事想都不用想,無異是…這是…

「呃…這是…什麼呢?」

我暗思片刻,但想不出接續的話語。我又繼續思索一分鐘,仍舊想不出來。看來這已是戲言玩家的本日極限。「哎呀呀。」我放棄思考,將背脊靠向沙發,抬頭盯着天花板。

「嗯…勉強自己去想正經事果然很辛苦。」

難得到這種研究機構,才決定思索一下這類題目(人工智能、人工生命之類的),還是不該打腫臉充胖子,這樣下去也不可能歸結出什麼偉大結論。思考這種行為,應該先想好結論再開始…今天倒也學到了這一手。歸納法這玩意沒那麼簡單。

吸煙室。

我被趕出會客室迄今已逾三十分鐘。鈴無小姐跟玖渚,甚至連卿壹郎博士、志人君和美幸小姐都未曾離開房間,看來還要好一陣子才會結束。

「被排擠了嗎…」

我喃喃自語。

唉,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我也沒什麼感觸,尤其本人也不是很想擠進那個小圈子。

我早就習慣被當成局外人,況且以客觀角度來說,把玖渚交給鈴無小姐比較安全。至少比起跟我這種危險分子相處,跟她在一起才是上上之策。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凝望沙發前面的茶几,上面擱着一個煙灰缸,裏面只有鈴無小姐拉熄的那根煙。是焦油成分頗重的牌子。除了鈴無小姐以外,我沒見過其它女性吸這種牌子。呃…反正鈴無小姐的肺葉好象很強韌。應該不用我替她擔心。至少那個人不可能死於肺癌。

「這麼說來,鈴無小姐好象不會喝酒哪…」

不會喝酒的老煙槍倒是挺罕見的,不過仔細一想,這兩件事或許根本沒有關聯。一邊是呼吸器官,一邊是肝臟,完全是不同系統的內臟器官,並非可以合併思考的問題;話說回來,鈴無小姐的死黨美衣子小姐雖是酒國女傑,卻對煙味束手無策,總覺得這種極端里有某種關連性或因果關係。呃…這種邏輯本身也大有問題嗎?

「好閑啊…一邊模仿宮本武藏,一邊跳跳機械舞嗎…」

口裏咕嚷着自己也不甚了了的想法,驀地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馬達聲。那東西似乎逐漸逼近,聲音越來越大。宛如以前流行過的迷你四驅軌道車或搖控車的運轉聲,雖然馬達車聽起來很假,不過,這聲音到底是…

我正想尋找聲音來源,剛要從沙發站起時,右腳就撞上了那個聲音源頭。那是約莫等於我身高四分之一的鐵塊,更正確來說是鐵制的圓柱體,底部裝有車輪和抹布似的東西。我就這麼保持半蹲姿勢,眼睜睜地看着圓柱體頑固、頑固、頑固地衝撞我的小腿肚。

「…?」

這是什麼東西?

我腦髓里的壓縮檔並未收藏描述如此奇特物體的專有名詞。看着一邊運轉,同時「嗚咿嗚咿」地發齣卡通音效的物體,儘管曉得那是某種機械,但仍舊無法判斷它有何目的…我試圖從上方壓住它,結果這個神秘物體驟然停止。我不自覺地將它朝反方向一轉,鬆手之後,這個神秘物體就一邊發出聲音,一邊朝前方駛去…

「…?那是什麼?」

「是掃除機械人。」

滿腹狐疑地目送神秘物體X離開時,反方向傳來人聲。我一回,只見兩名跟志人君和博士穿着同款白衣的人物站在走廊前方五公尺處…

其中一人長發及腰。而且不是一頭秀髮,而是宛如古書里描寫的妖怪,出生迄今未曾保養,也從未使用過美髮劑的骯髒長發。那頭駭人長發下的表情難以辨識,但髮絲間依稀可見…唇邊蓄着濃密的鬍鬚,想必是名男性…

對照之下,另一人則留着相當清爽的髮型。不過清爽的也只有髮型,身材十分臃腫。白衣顯得很緊繃,很難說是結實健康的**。話雖如此,長相倒不至令人反感,該怎麼形容?

甚至可說是相當俊俏,就像歐美黑白電影裏登場的貴族。

雖然不是美衣子小姐和鈴無小姐,這兩人也是頗為極端的雙人組,「什麼?」我邊想邊走向對方問:「呃…你剛才說什麼?」

「不不不,沒什麼。」胖哥誇張地搖手。「因為你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那東西,就忍不住親切地解釋一下。那是掃除機械人,換言之就是業務用女僕機械人,哈哈。不不不,不可以笑嗎?不過那只是大垣君好玩開發的。」

志人君做的嗎?那還真是了不起,我邊想邊轉向走廊另一側,但物體X業已杏然無蹤,大概是在走廊轉角拐彎了。

「簡單說就是利用雷達和探測器查出垃圾和污垢的位置,朝目標自動前進…啥,因為某位仁兄用錢不知節制,咱們研究所也很捉襟見肘嘛。」胖哥這時譏諷地瞧了一眼長發男。

「因為沒錢請幫傭,杞人憂天的大垣君才做了那個,嗯,確實也挺有用的…嗯,就現今社會來看,真是令人敬佩的少年,不是嗎?不過,可惜那個機械人沒辦法區分人類和垃圾。」

「這不是根本沒用嗎?」

這就是剛才衝撞我的理由?我跟垃圾同級?

「人類和垃圾又沒有區別的必要。」長發男以極度低沉、細若蚊納的陰森聲音嘀咕。

「這種東西根本不必區分,因為兩者是類似之物。」

假如長發男的口吻跟胖哥一樣尖酸,我還可以應付則個,但他以極度平淡的語調講述這種事,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嗯,你說得很對。」一旦同意對方,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垃圾或汗垢。

「哈、哈哈哈,你這傢伙說話還是這麼毒。」胖哥打圓場大笑,揶揄長發男似的說:「你看你,把小情人嚇成這樣。要是惹他不開心,事情可就糟糕啰。」

胖哥又將目光轉向我。

「再怎麼說,這位可是那鼎鼎大名的玖渚家族的孫女的男朋友,是男朋友喔,你儂我儂的咧。咱們這種微不足道的研究員,小情人一根手指就足以彈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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