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陷入死亡(冷嘲熱諷) (上)

第七章 陷入死亡(冷嘲熱諷) (上)

人物:我(旁白)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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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光所有可疑的傢伙。

最後剩下的傢伙就是犯人。

經過三天,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我在上午十一點五十分醒來。

「這樣子說『還沒下午』真的很沒面子啊…」

哎呀呀,我鬱郁不歡地起床。最近老是這種感覺。完全無法跟以前一樣早起。該說是身體拒絕醒來嗎?睡過頭的話,勢必不想去大學上課;不想去的話,當然不可能去。

如此這般,從上星期五到令天連續五天拒絕上學。一年級從五月開始就這樣,被留級也很正常,不過我對留級本身也沒有什麼抵抗。反正學費也是我自己出的。

「…」

從那次開始,沙咲小姐跟數一先生在星期一跟星期二都相偕到我的房間。詳細詢問巫女子的事件,相對下亦提供了一些似乎頗為重要的情報。

巫女子的死亡時間限定在上午九點半到十點之間。殺害方法肯定是利用細布條的絞殺。犯案所使用的布條跟殺害智惠時的布條相同…警察於是依公式判斷殺害智惠的犯人跟殺死巫女子的犯人必然是同一人物。

「不同於江本同學的事件,犯人似乎是從正面勒死葵井同學。」

「從正面?」

「嗯,江本同學是從後面,從勒痕就可以判斷…」

「換句話說,巫女子遇害時看着犯人的臉孔嗎?」

「有這個可能性。」

沙咲小姐無關痛癢地說。死亡者有沒有看見犯人,對她來說大概都無關緊要。是非常合理的判斷。

至於這個事件發生時的不在場證明,無伊實跟妹妹(聽說名叫『無理』)一同前往京都觀光。

秋春君沒有不在場證明。我跟美衣子小姐在一起。不過智惠遇害時,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是故早已排除嫌疑。

「雖然我不這麼認為,但高層好象也有考慮偶發的強盜殺人,或是偏激的跟蹤狂。」

「這樣子的話,就不會變成連續殺人啊。歸咎於偶發實在不合邏輯,況且什麼都沒被偷吧?也沒有被強暴。」

「的確,但若是單純的怨恨,『敵人』實在太少了。江本同學和葵井同學都是如此。『全世界之敵』也就罷了…現在這樣終究只能歸咎於隨機殺人。」

順道一提。

攔路殺人鬼事件目前暫時停止,被解體殺害的人數停留在十二個人。換言之,自從哀川小姐跟零崎接觸后,就未曾出現新的被害者。正如那個哀川小姐所言,零崎大概已經離開京都了,說不定也不在日本了。倘若與哀川小姐為敵,我應該會逃到南極吧。

說不定會逃到宇宙呢…

「話雖如此,還是有奇怪之處。」沙咲小姐說。

「奇怪之處是指什麼?」

「監視攝影機。你不是也說過那棟公寓裏有防宵小的監視攝影機嗎?」

「嗯…啊。」

「那些攝影機的影像…沒有拍到任何一個像是犯人的人物。」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那天晚上十點半,葵井同學回家…或者該說葵井同學被你運送回去后的所有影像我們都檢查過了,裏面只有公寓居民以及隔天早上前去的你。只有這些。」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棟公寓變成了巨大的密室?這真是胡鬧。未免太脫離現實。不過,如果這就是我們的現實,或許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可是,攝影機也並非完全沒有死角吧?」

「嗯,我們試過了是有可能在不被拍到的情況下潛入葵井同學的房間。因為攝影機會這樣轉動嘛。不過,事前若沒有經過相當練習大概辦不到…成功機率也不高。基本上,會有人做到這種地步嗎?」

「就算沒有做到這種地步,比如從陽台潛入之類的。」

「不可能的。因為相當高,太危險了…總之…」

沙咲小姐居然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一場消耗戰了。」

她如此說道。

她此刻恐怕亦是身處在消耗戰的正中央。

「…消耗戰嗎…」

然而,縱使有沙咲小姐告訴我的新情報,我既已停止思考這一連串的事件了。儘管沒有徹悟到完全不會掠過腦海,依然竭力抑制意欲思考的自己。

說不定。

說不定現在的我根本不希望事件真相大白。不論是何種形式,我都不願再與事件發生關係。

不過這大概是不可能的。沙咲小姐是出類拔萃的優秀刑警。幾次與她交談后,我對此毫不懷疑。該說她不愧是哀川小姐的朋友嗎?若是她的話,應該不久之後就能掌握所有的真相。即便不是所有,也能夠看穿大略的真相吧。

是故,我已經沒有思考的必要。或者該說,倘若說得更直接一點,我幾乎已經看穿了所有真相;可是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再一步就可以理解一切,我才不想踏出那一步,也不想指責犯人。

非法入侵智惠的房間,甚至借用玖渚的力量,如今這種結果只能說是虎頭蛇尾,但或許這就是我的風格。對任何事都半途而廢。無法盡心竭力,也無法沉迷其中。

「好…」我伸伸懶腰,一口氣轉換腦內頻道。「去看看好久不見的小友嗎…」

那個自閉丫頭一天到晚都在家,現在去也肯定不會白跑一趟。因為是白天,或許還在睡覺,不過也無妨。向她抱怨先前把我出賣給哀川小姐一事好象也不錯。

而且…

只要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鐵定可以轉好。

決定之後,我先換好衣服,將手機放進口袋。向美衣子小姐借飛雅特嗎?還是走路?騎腳踏車?煩惱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走路。總覺得很想走走路。雖然要走三小時以上,偶爾為之也不壞。

離開房間,鎖好門,出了公寓。

天氣真好。難得一點濕氣也沒有,晴朗的好天氣。要是永遠都是這種感覺就好了,但「永遠」的定義太過曖昧,我也不太懂。

「咦…」

走了一段路,我看見似曾相識的人影。究竟是誰呢?總覺得好象在哪見過。。。。。

有如不良少年的淡褐發,以及街頭風格的服裝。右肩上跟那身打扮不太相稱的大包包格外醒目。可是,日本人為何如此不適合街頭風格的服裝呢?與其說不適合,對,就是有一種裝模作樣的感覺。啊,就是那種吧?那種搞錯國家文化的傢伙?

姑且不管這些…究竟是誰呢。。。。。。

就在此時,那個人物發現我,向我奔來。

「喲!」

對方甚至親昵地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禮貌性地響應,但記憶依然沒有恢復。儘管猜出對方大概跟鹿鳴館大學有關係,不過,我認識這種傢伙嗎。。。。。。

「你沒事呀?哎…我對這附近的地形不太熟,還迷路了呢。」

「啊啊嗯。」我隨口應道:「是啊,這種事常常發生。」

「你也來上學嘛。因為你不來,我才必須到這種地方呀。我也知道葵井的事對你打擊很大。可是這樣下去會留級喔,留級!咱們就要被別人稱為雙截龍兄弟啰。」

葵井?他剛才說了葵井嗎?

啊啊,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

「你是秋春君嘛。」

「喔喔,什麼什麼,還假裝現在才想起來。」

他嘻嘻哈哈地大笑,我卻像被人識破內心般冷汗直流。

「你是來找我的?」

「就是這樣。因為有一點俗事嘛,哎,就順便來啰。」

秋春君接着開始邁步。雖然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說明,還是跟在他後方。依舊是容易隨波逐流的我。

「秋春君,你要去哪裏?」

「嗯?北野天滿宮。我停在那裏。」

「什麼停在那裏?」

「到了那裏你自然明白。」他大有深意地笑了。「…不過,雖然你本來就很陰沉,總覺得現在臉孔越來越陰沉啦…」

「你倒是很有精神。」

「哎,那當然了。或者該說,因為發生過江本的事嘛?大概是忍耐度提升了吧?畢竟還沒忘記那次的震撼。啐,人生真無常啊。」

儘管語氣放蕩不羈,不過,看起來也像是在掩飾情緒。究竟是什麼事?我略微思索,但依舊一頭霧水。

「秋春君,現在是基礎專題的課吧?沒關係嗎?跑到這裏來浪費時間?」

「嗯…啊,沒關係啦,學校那些的,已經無所謂了。」秋春噗嗤一笑。「要是不趕快解決『別人拜託的事』那才真是坐立難安。就像想死也死不了嗎?哎,這不重要,本大爺本來就很討厭豬老,老實說也不喜歡基礎專題。」

順道一提,豬老是豬川老師的簡稱。

「是嗎?我倒覺得他是個好人。」

「好人跟獨善者是不同的喔!不光是守時的問題,那個老師不是也很喜歡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價值觀?我不太欣賞這種行為。呃,我也不覺得他是偽善者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喔。」

那不是如此單純的意思。

你是真的沒有發現嗎?

「哎,反正你就收下吧。就當作她給你的禮物。」

「是啊…」

我在掌心**偉士牌的鑰匙,接着收入口袋裏。

「保險那些你自己去辦喔。這些手續我也不太清楚。話說回來,啊…」

秋春君跨坐在偉士牌上,雙臂朝天空一伸。用力伸展背脊后,脫力似的垂下肩頭。

「…事情變得很不妙哪。」

「是啊。」我的感受完全相同,就如此回答:「無伊實怎麼了?」

「啊啊,那傢伙呀…那傢伙呀非常不妙。這種說法或許很不應該老實說,真教人不忍目睹。」

他轉開目光,如此說道。也許是想起無伊實,也許不是。無論如何,從迄今的交談中發現,秋春儘管言行輕浮,卻是十分關心朋友的好人。

原來如此,他是這種人啊…因為人太好了,自己無法承認這件事。故意讓別人認為自己不是什麼好人,為了隱藏羞怯而裝成偽善者的偽惡者。

跟我這種裝成偽惡者的偽善者正好相反。

「還有啊,葵井被殺之後,我有去過貴宮的公寓一次。她住在千本通和寺之內通的交叉口後方,就連江本被殺的時候,葵井都沒有她那麼低落喔。唉,或許也是莫可奈何的。她們倆畢竟是從小認識的朋友。這是叫青梅竹馬嗎?」

「這麼嚴重嗎?」

「嗯啊,一臉兇狠地瞪着我喔。我喔!是我喔!這種事瞪我又有什麼用?真是的…她那個樣子,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大概也沒有好好睡覺吧。不理她的話,搞不好真的會死掉耶。雖然也很想幫她做什麼,可是呀…」秋春君說:「我又能跟她說什麼?我跟她終究是高中才認識的嘛。」

要這麼說,我是從大學才認識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不可能知道該跟無伊實說什麼。

「貴宮該不會是想殺死犯人吧?」

「你說無伊實?」

「嗯啊,嗯,很正常吧?朋友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就算對方是殺人犯,殺人還是犯罪喔。」

「…嗯,是沒錯啦。伊君說的是沒錯。可是呀,你沒有嗎?那種一般法律啊、常識啊,突然化為烏有的瞬間?」

「化為烏有…」

「反正蹺個一、兩堂也不可能被當。那間大學很好混嘛,是出了名的閉着眼睛也能畢業的大學喔。關西第二好混。」

「第一是哪裏啊!」原本想這樣間,最後還是打消主意了。這種事還是不提為妙吧。

到北野天滿宮大約五分鐘。不論是國寶或什麼,一旦在徒步就能抵達的範圍,價值彷佛也隨之降低,因此這是我第一次造訪。

「這裏這裏。」秋春君帶我到停車場。「嗯,這個啦。」

秋春君略顯驕傲地指着一輛白色的偉士牌。舊款車型。我暗忖天下豈有如此巧合,一看車牌,果然是巫女子乘坐、那天我騎回她公寓的那輛偉士牌。

「…」

「這是…」

我不知所措地說,秋春君先將鑰匙遞給我,再從包包里取出安全帽交給我。原本還想他的包包真大,原來是裝着安全帽。

「秋春君,這是…」

「啊…該怎麼說?就是那個嘛,分配遺物?就是這樣。」

「換句話說這輛偉士牌是給我的?」

「對,你不是喜歡嗎?」他輕鬆說完,一**反坐在椅墊上。接着嘻嘻哈哈地露出天真的笑容。「葵井說過喔。對任何事都不以為意的伊君,居然為了偉士牌生氣呢。」

「倒也不是這樣不過,我真的可以收下嗎?這應該很貴吧?還是應該還給她的家人…」

「他們已經同意了,別擔心。」

「可是,為什麼是我?我跟巫女子也才剛認識不久…」

「沒關係啦。因為這是葵井的意志。啊,現在該說是遺志嗎?反正發音也差不多。」秋春君想了一下。「哎…該怎麼說呢?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

「巫女子的遺志是什麼意思?」

「啊啊,總之呢,前陣子上星期吧?她就說了。要是自己發生什麼事…要是跟江本一樣被殺死的話,要我代她把偉士牌給你。很過分吧?我也很想要呀。結果我一說『我也想要』,你猜那個女人說什麼?『我絕對不要。去死吧。不,去活吧。』真不夠意思,虧我們還有高中三年的交情。」

「要是自己發生什麼事…」什麼事?什麼事究竟是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天曉得。葵井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呀,畢竟江本也被殺了。不過,應該不可能真的認為自己會被殺吧。」

不…不對。

不對,秋春君。

「對,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之後反撲的力量就會襲來。告訴自己,要是干出這種事,下場可就難看啰…啊啊,不過,搞不好伊君沒有這種瞬間。」

秋春君不知為何把握十足地說。

「什麼意思?」

「因為伊君好象早就化為烏有啦。」秋春君指着我竊笑。「其實這也只是跟葵井學的。。。呃…嗯,現在跟你提到葵井,你會不會不舒服?」

「不,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讓我說一下吧?我現在有點想講她的事。」秋春君說道:「她好象第一眼看見你就這麼想了。『我大概會喜歡這個人』你已經知道她愛上你這件事了吧?」

「嗯…」

「老實說,我當時不太明白。身為朋友的我這樣說也許有點怪,那傢伙是個好女人。不光是外表好看。外表這東西不是好女人的基準,只能算是美女罷了。」

「秋春君不喜歡美女?」

「不喜歡,因為美女看起來好象有所企圖。」

這好象不是美女的責任。

可是我決定不反駁他。

「可是,她別說是有所企圖…那女人根本是打從一開始就主動泄漏自己的企圖。毫不隱藏感情。沒有表裏之分。不,根本就是雙面膠一樣的女人。」

莫名其妙的比喻。

「我活到現在啊,就算包括小學時代,也只認識她這麼一個毫不掩飾內心的人。哎,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獃子。看見她那副模樣,任誰都會這麼想吧?嗚哇,這傢伙真誇張之類的。」

「我同意。」

「嗯啊,可是她不是獃子嘛。也不是怪胎。更不是精神年齡或智能指數低落。她倒也是相當聰明及敏銳的。」

「這我也同意。」

「發現這件事時,老實說,我很嫉妒哪。因為…我們不是沒辦法嗎?雖然很單純,可是在想哭時哭,在想笑時笑,這種單純的事情對我們來說,根本沒辦法嘛。莫名其妙地堅持歪理、故意逞強。或許鬧憋扭是最正確的說法吧。所以,真的很羨慕葵井能夠一遇上討厭的事就發火,一遇上有趣的事就開心。然而,就連那種羨慕的感情,我都無法坦率承認。結果轉化成一股怒氣。」

「…課堂上好象教過這個。」

「嗯啊,什麼教育論的課嘛。我也有修。它說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徹底欠缺表達能力,沒錯吧?的確是這樣。因為欠缺表達能力,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對什麼東西生氣。其實只是感到悲傷,卻把這種感情轉換成生氣的語言。但是,葵井她不是。那傢伙可以直接將感情化為言語。」

「我沒有任何惡意,」我盡量保持平靜地說:「秋春君沒有想過跟巫女子交往嗎?」

「啊…」秋春君神色略顯複雜地羞澀一笑。「哎,我也是男生嘛。我可沒說我沒有這種心情喔。況且那時還是正值發情期的高中生哪,再加上我也不相信所謂男女之間的友情。」

「啊啊,確實有那種人。」

至於我個人,連同性間的友情亦不相信。

「可是哪,也不是那樣的。我對貴宮和江本也是如此。一看見她們,當然外貌是不賴啦,可是,該怎麼說?就好象沒有熱情?或者感到萎縮?」

「萎縮這個表現不錯。的確不難理解。」

「就說吧?所以總之她是個好女人,江本當然也是。江本雖然比較有距離感,不過這也不是她的錯。」

「…」

「哎,總之啦,我是基於沒有任何戀愛**的立場,喜歡葵井這個人。儘管沒有到希望她幸福的程度,是啊,不過我倒是真的認為她不能不幸。認為自己不能容許這種事情。而葵井竟然也有了喜歡的對象,當然必須助她一臂之力啰。」

「喔。」

「而這個對象,就是你耶。」

「嗯,我知道。她跟我說過。」

「是嗎?」秋春君用力點頭。「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不用勉強自己說。」

「不,讓我說。一開始啊我是反對的。不光是我,貴宮跟江本也都是反對的。尤其是江本,還生氣地說『唯獨那個人最好不要,如果你跟那個人交往,我就跟你絕交』呢。」

「她大概很討厭我吧。」

「你好象一點也不吃驚。」

「我已經習慣被人討厭了,反倒不習慣被人喜歡。」

「是嗎?可是,我並不是討厭你。別說什麼討厭,我當時根本沒跟你說過幾句話嘛。不過…我的意見到現在還是一樣…總之,即使現在知道你這個人不錯…總覺得你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

「該說是可以從容不迫地殺人嗎?」

「喂喂喂,你饒了我吧。」

「不是啦,我不是說你什麼人都殺。明明可以從容不迫地殺人,卻拚命壓抑自己,過着普通人的生活嗎?彷佛肚子裏裝了咱們這種普通人十個人都吞不下的怪物。偽裝**類的姿態生活。」

「喔?」

我假裝鎮定地應道,內心卻很想吹口哨。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很想拍手讚美秋春君。不到一個月的觀察,就能被對方看穿到這種程度,還真是新鮮的經驗。

是嗎…話說回來,秋春君跟那個智惠也是朋友。

「可是葵井其實相當頑固,非常堅持自己的主張,我們也拿她沒轍。既然如此,我們就要她讓我們見識見識。找機會試試你是否真是適合她的男人。」

「結果就是那場生日派對?」

「就是這樣。哎,那天真的是江本生日喔。」他誇張地垂下肩膀。「可是,死了就沒意義了,無論是對江本或是葵井。」

「你…」我故意保持平靜說道:「認為是誰殺了巫女子?」

「我怎麼可能知道?或者該說,可能的話,我真的不願意知道,一點也不想知道。因為要是知道誰是犯人,我肯定會怨恨那傢伙。會恨之入骨。我對這種事很棘手的。這種討厭或憎惡某人的事。不是會很…不愉快嗎?」

「是嗎…」我咀嚼似的在腦中反覆他的話,接着緩緩點頭。「是嗎…說得也是。」

原來如此。原來秋春君的人生亦是遷就着許多事情嗎?可是,話說回來,我又是如何?對於這些事情,我的人生又該如何妥協呢?

「…」

就在此時。

我感到一股視線,回頭一望。然而,那裏只有觀光客和一群畢業旅行的學生。

「咦?怎麼了,伊君?」

「不,就覺得有人在看我。」

「喔?你多心了吧?」

「大概是吧。不過最近一出公寓,偶爾會感到一股視線。」

「是那個吧?葵井的幽靈之類的。」

「也許。嗯,也許是那樣。」

秋春君應該是在開玩笑,可是對我來說,卻是相當寫實的情況。

「嘿咻。」他邊喊邊從偉士牌躍下。

「沒想到聊了這麼久。那麼,我已經把機車交給你啰。」

「嗯,我收到啰。」

「好好保管,畢竟是葵井的遺物哪。」

「嗯,我就叫它巫女子號。」

「咦?」秋春君愕然張嘴說道:「還是別這樣比較好。別給交通工具取名字啦。小心投入太多感情。」

「既然是遺物,自然不免要投入感情吧?既然如此,怎樣不都沒差?」

「是嗎…」他點點頭,然後說:「可是別取什麼巫女子號。」

接着又伸伸手。

「啊…偉士牌也交給你了…葵井的事也聊過了…這樣就了無牽挂啦。」

「嗯?」我對他的說法有些在意,自然發出詫異的聲音。最後,我還是直接問他。「什麼意思?你的說法好象是準備去赴死。」

「哈哈哈,沒這種事,只不過…」他露出略顯自虐,同時又帶着某種達觀的微笑。「總覺得下一個被殺的多半是我哪…」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或者根本沒有意思。」

他並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掰了。」揮揮手離開北野天滿宮。我原想叫住他,伸出手,欲待出聲,最後還是放棄了。

然後嘆了一口氣。

被遺留下來的偉士牌。

即使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使用,然而,又有一種能用者唯我而己的奇妙確信。有了這種交通工具,確實很方便。而且有了它,也可以減少向美衣子小姐借車的機會。

莫非這正是巫女子的目的?

這種想法讓我稍感愉快。

只有一點點愉快。

「這麼一來就得租個停車位了…」

雖然不曉得承租手續,但我想這種事問美衣子小姐即可,於是返回公寓。

2

咦?你不是巫女子嗎?

嗯,是呀。好久不見了,伊君。

呃…啊啊,原來如此,我在做夢嗎?

哈哈哈,你這麼快就發現啦?嗯,這倒也是,伊君是現實主義者嘛。不過又有點浪漫派傾向?或者該說是古典派?一半一半。因此是三成的悲觀主義者。

這個總和好象怪怪的。

說得也是。

話說回來,你不是巫女子吧?

啊,被發現啦?那麼,你覺得我是誰?

嗯…是誰呢?

你說是誰就是誰啰,這是伊君的夢呀。

那你就是智惠吧。

為什麼如此認為?也許不是喲。也許是玖渚小姐,也許是哀川小姐,也許是無伊實,也許是秋春君,也許是美衣子小姐,也許是鈴無小姐,也許是其它人。

因為跟其它人隨時都可以聊天,跟你就再也沒機會了。有話想說卻不能說的,目前就只有你了…

騙人!明明還有很多人。

哎,不不不,我早就不想跟那些傢伙說話了。

是嗎?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是智惠吧?那麼我們聊天吧,聊許多那天來不及說的話。

是嗎?是啊。既然如此,我想先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問你恨不恨?

殺我的人?這就跟伊君想的一樣喔。嗯,一點也不恨的。那天我也說了吧?我想投胎轉世。

我討厭自己。所以,對死亡一事毫不後悔。

是嗎?不過聽起來也像是借口。

當然是借口呀。只要化為言語,一切都是借口。伊君有在看推理小說吧?本格派的推理小說之類的,有在看嗎?

我很少看書。以前倒是有看,現在只是用來打發時間。不過,我知道推理小說是怎麼一回事…是嗎?我很喜歡這類東西。什麼小說都看,不過最喜歡推理小說。因為很容易理解。可是,我不太喜歡太過重視犯案動機的小說。殺死他人的犯罪行為,也許真的需要相當理由。畢竟風險很高嘛。

嗯,我的同類也是這麼說的。風險高,報酬卻少。不過,那傢伙是只能用殺人行為證明白我的人間失格。

可是呀,動機云云終究只是解釋,不過是辯解而已。仔細一想,殺人理由為何都是個人的價值觀。舉例來說,有這麼一句話『紳士不會為了自己殺人。紳士是為了別人、為了正義而殺人』。不過等一等,什麼叫為了別人?正義是什麼?我可是一頭霧水。

就連我也不明白。終歸只是將自我正當化的手段吧。我不知道殺你的犯人如何,不,或許只是不願去理解罷了。

為什麼?

因為感受不到任何計畫性。關於巫女子的死亡雖然還不夠了解,可是殺死你的方法全然沒有經過計算。根本就是一時衝動。

也許是這樣。不過,不是很好嗎?因為我真的並不怨恨犯人,也不覺得死了很可惜。真的喔。我沒有說謊,是真的一點也不恨對方。

所以你接下來就要投胎變成巫女子?

嗯。

但那個巫女子也死了喔。

的確。

你對這件事作何感想?姑且不管你自己的事,對逼巫女子走上絕境的「犯人」作何感想?也是一點也不恨對方嗎?

果然還是無法怨恨對方。

這樣是不是太冷淡了?你們不是朋友?

沒想到會從伊君的口裏聽到這種話。

我也是有朋友的。

那是玖渚小姐?或是美衣子小姐呢?應該不是無伊實跟秋春君吧?話說回來,我是那種即便朋友身亡也無法感到悲傷的人,我想伊君也是如此。知道悲傷的方法,但無法抵達那個領域。

對了,想必是缺乏感情的絕對量。

我可以理解。

這是叫被害妄想症嗎?總覺得致命性地無法信任他人。只要受過他人一次迫害,餘下的人生就絕對無法相信他人。

我覺得你說得太過火了。

騙人。

真的。

騙人。

對。

明白人類最喜歡歧視他人的人,是無法信任他人的。日本人尤其如此。舉例來說,某人的一個朋友受到集團的迫害。一對多數。這時應該怎麼做才好?當然應該當朋友的戰友啰。可是,大部份的人都不會這麼做,反而選擇加入集團。人類需要朋友,但那個朋友是誰都無所謂。重要的只是自己是別人的朋友,自己有其它朋友,但那是怎樣的集團都不重要。或許可以說沒有意義、沒有價值。一旦知悉如此殘酷的事實,自然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舉例來說,伊君你有家人嗎?

如果沒有,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還健在。大概住在神戶一帶,不過已經好幾年沒見了。話說回來,巫女子也說過,我不是孝子型的人。確實從國中開始就一直沒有見面,被說是不孝子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你的家庭好象問題滿多的。

倒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反倒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倘若可以認為有一丁點的問題,我大概也不會變成這種人了。那智惠你又是如何?有家人嗎?

嗯…實在不覺得他們是家人。因此故意選擇跟老家相距很遠的大學,自己搬出來住。巫女子好象也是這樣。

甚至連家人都無法信任嗎?

對呀,就是這麼一回事。不只如此,連自己都無法信任。「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這句話我忘了是誰說的,老實說就是這種感覺。這世界很脆弱,好象一壓就會崩塌的感覺。

但其實並非如此,脆弱到一壓就會崩塌的是我自己。

因為你是不良製品嘛。

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想想看,出生迄今從來沒有哭過一次的人,可以定義是正常人嗎?不能展顏歡笑的我還能稱為正常人嗎?

我也是一樣。不過以前一直告訴自己這就是個性。

你現在不是這樣想嗎?

不是。個性云云根本就是狗屁。跟別人不同沒有任何好處。跟他人極度不同這種事,在群體中代表何種意味?只要考慮過一次,肯定無法說出那種戲言。例如所謂的「被揀選者」留名青史的天才。這種人多半有毛病。然而,他們是普通人,絕對不是異端。既普通,又有毛病。不過智惠,按照你的說法,你連無伊實、秋春君、巫女子都不信任,都不可能信任了。

對呀,我不否認。或者該說,嗯,我承認。那個,伊君應該不會誤解才對,這是非常嚴重的自卑感喔。正如你所知,巫女子是個好女孩。秋春君人也很好,無伊實的重感情在現今來說非常難得。無法相信這些人,再如何努力都無法打從心底將他們視為自己的朋友,總覺得自己非常骯髒。因為儘管被眾人深愛,自己卻無法回報相同的東西。

我懂,你感到很抱歉。

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很好,像我這種不良製品死了最好。

那巫女子呢?

那是巫女子的問題。既然已經死了,我說什麼都無法挽救。況且,伊君現在想問的,其實不是這件事吧?

嗯…想跟你說的話很多。不,或許只有一點點?說得更明白,其實只有一件事。

沒關係,你說。

我可以活下去嗎?

啊啊…這個問題真是妙極了。

身為人類這種群體的一部份,卻對組織沒有任何利益的我,活着也是毫無意義,即使如此,我還可以活下去嗎?

對我而言,這亦是宿命的問題呢。哎,既然已經死了,就無所謂了。是啊,是啊…不論如何,我對這個問題,能說的只有一句話。

咦?是什麼?

那就是「」喔…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被惱人的電子鈴聲吵醒。

「啊啊…」

一陣嘟嚷后,

抬起身體。

看來我並未鋪被褥,而是直接睡在榻榻米上。

做了討厭的夢。極度恣意,讓人陷入自我厭惡的狂妄夢境。我跟智惠只說過一小時左右的正經話,又何以能夠理解她的深層內心世界?

另一方面,內心卻又覺得這大概就是真實。

「話說回來,跟死人爭執又有何意義…」

還有什麼未了之事嗎?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換言之我…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到了這個時候…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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