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陷入死亡(冷嘲熱諷) (下)
還有什麼未了之事嗎?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換言之我…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到了這個時候…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不,這種事先不管。
這不是鬧鐘,是手機鈴聲。我不喜歡手機鈴聲,因此維持在初始設定,但這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聲音,我邊想邊按下通話鍵。
「喂。」
「…」
咦?沒有響應。可是有氣息聲,不可能是收訊不良。
「喂?聽得見嗎?」
「…」
「喂…聽得見我的聲音嗎?聽不見嗎?」
「…」
真是怪了。或者是手機壞了?因為前一陣子放在褲子口袋裏就直接丟進投幣式洗衣機。不過,現在的精密機械應該沒這麼容易壞。既然如此,是那個嗎?惡作劇電話?
「再不說話的話,我要掛電話啰。可以嗎?」
這麼說來,巫女子上次打電話來的時候,好象也以為自己打錯電話而慌亂不已哪…我不由得想起不相干的舊事。
「那我掛了。倒數計時,五、四、三、二…」
喔?好象說了什麼。可是那個聲音太小,聽不出究竟在說什麼。
「對不起,我聽不清楚,請再說一次。」
「壓穿攻圓。」
「什麼?鴨川?」
「快點來壓穿攻圓…」
宛若即將煙消雲散,人類聽覺容許範圍極限的音波。就連對方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搞不清楚。語氣毫無抑揚頓挫,難以判斷裏面藏有何種感情。
「什麼東西?請再說一次。話說回來,你是誰?」
「巫女子。」
對方扔下這句話就掛斷電話。
我將電話拋向地板,接着站起來伸懶腰。因為天花板很低,用力伸手就可以碰到。住在我樓上的是誰呢?對了對了,是十五歲的哥哥和十三歲的妹妹。那對兄妹感情好到讓人禁不住要會心一笑。不過,畢竟當事人只是在拚命求生,這種話當然不能對他們說。
這棟公寓有三層樓,每層樓有兩間,共計六間房。目前有兩間空房。三樓除了兄妹之外,還住着一個拋棄塵世的老爺爺。老爺爺喜歡基督教風格,跟喜歡日式風格的美衣子小姐多有衝突,但兩人絕非交惡。一樓的兩個房間目前都是空房,不過房東說下個月就有新房客搬來。居然有這麼多人想搬來這種破爛公寓,真令人萬分感佩。
「逃避現實到此結束。」
我盤腿坐下,撿起拋出的電話。查看來電紀錄后,不用說當然是非顯示。既然如此,思考看看吧。
「壓穿攻圓。。。應該就是鴨川公園。」
快點來?這沒問題,這個暫且沒問題。問題是在那之後。在那之後,我問對方的名字,對方怎麼回答的?
「巫女子…應該就是巫女子沒錯。」
這麼古怪的名字不可能是別人。話雖如此,對方也不可能是巫女子。她業已死亡。倘若死人可以打電話,電話線路肯定早就爆了。
「…」
我試圖思考,然而這一丁點情報完全無法統整。這才叫做思考謬誤哪…我試圖自我解嘲,卻感到一陣空虛。
消除來電紀錄,將液晶屏幕切回時間顯示。
下午十一點半。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
呃…我今天一整天是怎麼過的?
我確實是在接近中午醒來,正想去玖渚那裏,出了公寓就遇見秋春君,接收巫女子的偉士牌當遺物,然後返回公寓,向美衣子小姐詢問停車場的事情,對那個複雜的手續感到厭煩,於是賭氣睡覺。
「喂!什麼叫賭氣睡覺呀。」
你是小孩子嗎?
總之,那是下午兩點多。從那時到現在的記憶無法連貫,意思就是我睡了將近十個鐘頭。就連睡美人都要啞口無言的睡眠時間。五月二十五日的二十四小時裏,我清醒的時間不到三小時。
「最近這一陣子都在睡覺啊…」
總之,有一通電話。怪異、令人摸不着頭緒、毫無脈絡可循、只有單字的電話。搞不清楚意義,不,應該是只知道意義的電話。
「所以總而言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兩條選擇:一是依對方要求前往鴨川公園,一是置之不理。基於常識判斷,當然是選擇後者。然而,我不知道任何常識。而且既然對方說出那個名字,我也不能不有所行動。到決定為止,所費時間極短。
洗好臉,將家居服換成外出服。
「好久沒聽過這種戲言哪。」
我留下遺言,離開公寓。跨上尚未租用停車位,直接違規停在巷道的偉士牌。走路赴約亦無妨,但鴨川公園有一點遠。儘管對方並未指定時間,但早到總比晚到好吧。
在今出川通轉向東方,直線急駛。我的思緒再度轉回先前的夢。那場夢境究竟是什麼意思?
幽靈、靈魂或死後的世界這些東西,我既沒有不信,也沒有相信。擁有的靈異經驗跟普通人差不多,我的腦筋也沒有僵硬到只相信自己知道的事。話雖如此,又不是什麼古典文學,自己的夢境裏也不可能出現別人的意志。那終究只是我的意識,理應沒有參雜任何其它的元素。
「是依戀?還是心愿?」
無論何者,那都只是錯覺。無須在意。更重要的是,夢裏出現的居然不是巫女子,而是智惠。我肯定是罪孽深重。
「請面對自己的罪行,這就是懲罰喔。」
不知何時,二月左右,鈴無小姐對我這麼說過嗎?又不是什麼千里眼,那個人竟識破一切一方面讓人覺得「無法與之為敵?卻絕對不讓對方產生自卑感。或許這也是相當稀有的人格。
穿過掘川通、烏丸通、河原町通,抵達了鴨川。儘管是深更半夜,公園內畢竟不能騎機車,於是將偉士牌停在橋邊,下了河堤,沿着河川,總之就是走下鴨川公園。
「啊啊…怎麼辦呢?」
光是一句鴨川公園,這個範圍也未免太大了。與其說大,或許該說是細長。而且河川對岸的沿岸也是鴨川公園。在京都里絕對沒有不說正確路名,就跟別人約在鴨川公園的傻瓜。
「嗯,也罷。」
對那種隨隨便便的邀約電話,我判斷也沒有認真理會的必要,便開始沿着河川流水向下走。
一看時間,剛過十二點。這樣子就是二十六日,星期四。五月也剩不到幾天了,我開始胡思亂想。這麼說來,差點被零崎殺害也是在鴨川沿岸,那次是在四條大橋下嗎?當時智惠跟巫女子都還沒死。
彷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應該不是我多心了。
…嗯?
我回頭一看。視野黑暗難辨,不過,似乎沒有任何人。可是,我確實感到了。
一股視線。
「嗯…」
白天跟秋春君在一起時也感到了。秋春君說大概是巫女子的靈魂,不過還是朝現實方面想想吧。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警方在監視我,因為我肯定是巫女子事件的嫌犯。
「可是,即使如此,這麼晚了也未免…」
況且,也沒有理由這樣偷偷摸摸吧。那麼,就是其次的可能性了。主使者不明的邀約電話,以及在約定地點感到的視線。這麼一來,答案就只有一個嗎?
「…」
我略微提升警戒心,繼續步行。然而,接下來都沒有感到那股詭異的視線。抵達丸太町通時,覺得自己實在愚蠢至極。我究竟為何要做這種事呢?
「…回去嗎?」
我重新爬上河堤,走上道路。過橋抵達對岸,下到對岸的鴨川公園。為了換換口味,決定從對面的河岸走回去。朝河川一看,有鴨子在游水。莫非這條河就是因為有鴨子游水,才取名叫鴨川?我陡然懷疑起來。不過,當然不可能有這種蠢事。
心想趕快回公寓睡覺,但想想我也才剛睡醒,於是作罷。既然來了,乾脆騎着偉士牌在京都繞繞。沿着河川一直騎到舞鶴附近也不錯。一來必須習慣騎車,二來也可以打發時間。
我邊想邊前進,抵達今出川通附近時,看見前面坐着一個可疑人影。那道人影旁邊倒着一台腳踏車。光線黑暗無法辨識,不過人影並非坐着,似乎只是倒在地上。說得更詳細一點,那只是人的形狀。背對着我,一動也不動。我想也許是流浪漢在那裏睡覺,可是這樣的話,旁邊應該不會有腳踏車才對。或許是在木屋町通附近或某處喝酒,騎車穿越鴨川公園回家時,不小心跌倒了吧。儘管不覺得值得同情,可是把對方扔在這裏也不太好。既然是黑長發,大概是女的吧?
「你還好嗎?」
我先開口問她,但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宛如死亡似的。不,仔細一想,也有這種可能性。
就算只是騎腳踏車摔倒,一旦撞到要害,也很可能死亡。喝醉的情況更是如此。我猶豫是否該置之不理,最後還是跑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你還好嗎?」重新問了一次,對方仍舊一動也不動。
「你還好嗎?」
一邊問第三次,同時將她肩膀向後一推的瞬間,原本一動也不動的身體,竟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翻轉,朝我的臉孔噴洒某種煙霧。
無法忍受的我想要向後躍開,還是遲了一步。左頰一陣劇痛。當我察覺自己被對方毆打時,整個背脊已經直挺挺地撞向河堤。
對方起身。
該死的,是因為臉部被毆?抑或是煙霧的影響?視線極不穩定。那究竟是什麼?若是催淚瓦斯,我的眼睛並不疼痛。鞭策搖晃不堪的身體,我左手按地欲待撐起;可是,對方卻毫不留情地逼近。我放棄起身,在地上翻滾避開追擊,繼續翻滾必要以上的距離,在十公尺外的地方單膝跪地。
人影在前方不遠處停步。身材高挑,體格…咦?看不太清楚,視力尚未恢復嗎?然而,不穩定的不僅是視力。雙腳、膝蓋、頭部,現在也搖搖欲墜。並非身體不適,彷佛即將墜落某處對,若要更加明白表現這種感覺。。。。。
很疲倦。
就連抬起的那側膝蓋都咚的一聲落下。
麻醉瓦斯嗎而且不是對付色狼的那種簡易藥品,是非常強效性的種類。別說是視力,甚至足以掠奪**行動力。在美國也就罷了,我完全沒想過會在日本親眼目睹(還真的是親眼!)這種東西。
對方向我步步逼近。以加速度持續模糊的視力仍然可以看出對方的右手握着刀子。刀子。零崎人識。京都攔路殺人鬼。不行了,思考一陣混亂。
「為什麼…」
究竟是誰?目的為何?不過當前的問題不是這個。現在昏厥是多麼不妙的一件事,就連此刻的思考能力都能理解。縱使沒有被殺,肯定也會淪落至瀕臨死亡的下場。
啊啊,媽的!我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刻。話雖如此,自己傷害自己的行為,生理上終究不太喜歡。無論如何都會遲疑。對方的腳步很悠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袖手旁觀,我都會自行昏睡。而從我的角度來看,這才是唯一的求生法。
右手還是左手?
我只有迷惑一瞬間,最後選擇右手。「啊啊,真是的我是念佛之鐵嗎?」左手握住右手的大拇指。接着再迷惑一剎那,用力將關節往反方向一扭。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連自己都不忍聆聽的哀號,響徹鴨川公園。
不知是骨折?或是脫臼?總之這下子睡意全消。意識猛然清醒,視力和活動能力也復蘇了。
彷佛全身都變成痛覺神經。我立刻伸腿站起,與對方對峙。
對方全身穿着黑色服裝,頭部戴着黑色毛織面罩,看不見前額的頭髮。那頭長發看來應是假髮。再加上皮手套。儘管視力恢復,但對方彷佛與黑夜融為一體,模糊難辨。一開始會看成影子,也是這個原因嗎?完完全全是準備襲擊他人的打扮。既比零崎更像殺人狂,亦比零崎更像攔路殺人鬼。
「混帳…你是誰?」
我質問對方,當然沒有響應。只聽見令人不舒服的呼吸聲。接着用刀子指着我,緩緩走近。
我沒有帶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手機也留在房間裏。就連求援都無法辦到。
「沒辦法了…啐…」
我數秒後下定決心,主動走向對方。黑衣客似乎被我的行動嚇了一跳,握刀的手臂頓時一緩。我伸掌推向黑衣客的下頭,終究沒有擊中,黑衣客向後退開。接着重新握好刀子。
接下來採取行動的是黑衣客。刀子朝我揮來。宛如外行人的那個攻擊…完全無法與零崎相比的外行動作,輕而易舉就可以避開;然而,轉動身體的時候,右手大拇指不慎觸及自己的側腹,劇痛驟然攀升。
「啊!」
折斷大拇指果然太過頭了嗎?我感到有些後悔。早知道用指甲摳一下就好了。不然的話,要折也應該折小拇指。幹嘛選大拇指?
白痴嗎?我是白痴嗎?做事也該有個限度呀。
黑衣客當然不會放過我停頓的瞬間。全力向我撞來,失去平衡的我向後仰倒。黑衣客利用這個機會,跨坐在我身上。啊啊,上個月好象也發生過這種事哪…冷靜異常的我忽而尋思。當時是如何打破這種狀況的…
在我想起的瞬間,刀子已然揮下。目標是臉孔嗎…不,是頸動脈。我竭力將頭部向右一扭,避開刀刃。正所謂千鈞一髮。我感到頸部出血。黑衣客拔出沒入河堤的刀子,重新握好。正當我暗想這次肯定避不開時,黑衣客的刀子停在半空。就這樣,彷佛在觀察我似的低着頭,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當哪」一聲將刀子向後扔掉。
我還來不及思考這個行為的意思,那隻拳頭就已朝我的臉頰毆來。跟剛才一樣是左臉頰。下一剎那,另一邊的臉頰也挨了一記。接着左臉頰又挨了第三記。右臉頰。黑衣客手勁不滅,接二連三、連續不斷、沒有瞬間停歇地持續毆打我的臉頰。
痛楚這種感覺早已消失。
腦部被人搖晃的感覺。
「…」
突如其來。
黑衣客停止毆打。
然而,我立刻就知道這並非由於同情。黑衣客雙手按着我的左肩。我馬上猜出對方的圖謀,也打算抵抗;可是,無法任意移動身體。那個麻醉瓦斯業已侵蝕我的身心。只要再施加一點點痛楚,我的意識就將完全消失。
然而。。。。
「喀啦」一聲惱人的聲音,以及左肩傳來的劇痛,再度喚醒我的意識。黑衣客毫不留情地卸下了我的肩關節。而且,還用力毆擊脫臼的關節部份。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猶如野獸咆哮般的悲鳴。好久沒有感受過自己喉嚨的這股驚人破壞力了。
這傢伙在搞什麼?為什麼要幹這種事?並不是想殺我。這不是殺人行為,只是單純的破壞行為。只是將我視為純粹的破壞對象。彷佛拆解九連環似的卸除我的關節。
黑衣客接着將目標轉向右肩。
「嗚…」
所有醒轉的意識一起抵抗。我側身甩開黑衣客的手臂,然後直接握拳毆打對方的心臟部位。
彷佛打在雜誌上,沒有任何觸感。看來那件黑上衣的內側也藏有某種防禦物。
因為大拇指骨折,我也沒辦法打得更用力。黑衣客輕鬆甩開我的右臂,再度將手按住我的右肩…我的腦內已經沒有足夠意識可以揮開對方的手臂。「喀啦」一聲悶響事不關己地響起,可是痛楚並非與我無關。刑求般的感覺從雙肩傳至大腦。那股劇痛升華至連大腦麻痹感都無法掩飾的等級。
接着跟剛才一樣,毆打脫臼的關節。然後不知是否為了報復,反手繼續毆打我的心窩。骨頭喀啦作響。那股衝擊傳達至脫臼的雙肩,遲了一瞬間的悶痛。
「啊啊啊…」
我自然而然地張嘴吸氣,毆打的衝擊亦對肺部造成莫大的傷害。不管這是否是黑衣客的目的,但他並未放過這個良機。黑衣客緊緊揪住我的下額。喂喂喂,真的假的?這可是痛覺里的最高境界喔?我還來不及詢問對方。既然如此,乾脆一口咬住對方手指,可是我對這種行為終究感到一陣躊躇。
接着,黑衣客猛力一拉握住下額的手臂。比肩膀脫臼時略小的「喀啦」聲響,可是難以比擬的劇痛。然後照例從下方毆打我的下額。
「…」
我並未出聲。已經不想出聲了。
訂正一下吧。
這果然是殺人行為。什麼破不破壞的,早就不是這種程度之事。這個黑衣客確實想要將我…將我這個的存在本身凌虐至死。在給予各種痛楚之後,打算將我殺死。
打算將我解體。
黑衣客迷惑片刻…大概是在思索如何給予下一種痛覺…接着抓住我無力下垂的右臂手腕抬了起來。
然後用力握住大拇指,
已經折斷的大拇指…
「呵呵呵。」
忽然。
聽見一陣笑聲…
就在這時…
我真的感到毛骨悚然
將別人毆打至斯…
還能發出嘲笑的存在。
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害怕…最恐懼的對象。
黑衣客用遠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鬆開握住的大拇指,改握住食指。我醒悟對方打算將之折斷,不光是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接下來是左手,接下來是腳趾嗎?
或許黑衣客打算折斷我全身骨頭也未可知。下一步大概打算割我的肉。如此這般徹底破壞后,才終於肯將我殺死嗎?
。我完全失去抵抗的意志。不,基本上也不明白自己當初抵抗的理由。早知道一開始被噴麻醉瓦斯時乖乖昏迷就好了。這麼一來,就不用嘗到這些痛苦。還自作聰明地折斷大拇指,我究竟在搞什麼?不,或許不是這樣。反正我終究還是會痛醒的。肯定會遭遇刑求般的處境。既然如此,結果還是一樣嗎?只不過過程路徑不同罷了。跟那時一樣,一場預定和諧的鬧劇。
我忽然有種從遠處觀察一切的感覺。
彷佛從對岸的河堤,看着此刻即將被殺死的自己。
看着自己,我又在想什麼呢?
啐…真是的!
有夠無聊。
極度微不足道、不值一曬。
真是戲言…
「你這混帳在幹什麼…」
狂暴。
我將空虛的目光轉向聲音的方向…對岸。那裏既已空無一人。那個矮小的人影踏入河川里,正朝我的方向奔來。
我甚至無須思索來者何人。
那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樣清晰。
「吼…」
零崎他。
零崎人識他。
零崎人識他一邊怒吼,一邊在川面跳躍,奔上河堤。由於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黑衣客一時顯得有些怯懦,但立刻認清情勢,鬆開我的食指,離開我的身體。他大概也察覺到了,零崎並非坐在地上所能應付的對象。
在尚有一段距離之處,零崎施放一把飛刀。那把飛刀並非對準黑衣客,而是為了讓黑衣客離我遠一點。抵達河堤的零崎,庇護似的擋在我跟黑衣客之間。黑衣客拾起剛才扔在地面的刀子,慎重其事地擺好架式。
「呼…」
零崎調整呼吸似的用力吐了一口氣。
「你幹嘛故意讓別人欺侮?少在那兒玩被虐狂的遊戲!」
接着語氣輕挑地對我說道。我本想還嘴,但下巴脫臼也無法出聲。
「哎,也罷。首先要搞定你。」零崎轉向黑衣客。「你是什麼東西?由我這種人來說或許很奇怪,這可是犯罪喔?暴力傷害殺人未遂。你懂嗎?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
破綻百出的台詞,但因為無力吐槽,我只有沉默。
黑衣客畏懼地向後退了一步。面對這個狀況,全身顯得一派從容或者該說,先前看來弱不禁風的零崎,而今卻讓黑衣客感到莫名的威脅。
「說得也是。從狀況看來,這個不良製品的傷勢相當嚴重。現在的我也不適合公然殺人。你要逃的話,我可以放你一馬喔。」
零崎略微考慮后,如此說道。黑衣客又退了一步,彷佛在評估情勢。似乎還無法下定決心。
「怎麼啦?我都准你逃了,你就快點走嘛。喂喂喂,動作快點!」
黑衣客沒有回答。
零崎故意嘆了一口氣。
「…既然你一定要干,我就陪你玩到死吧?在你來不及感到痛苦之前將你肢解。對於主動尋死的低能對手,我可沒好心到饒他一命。好吧,你就是幸運的第十三個被害者。快快讓我殺死、解剖、跟其它被害人排在一起展示吧。」
這是決定性的關鍵。
黑衣客轉身朝今出川通的方向奔去。「哈哈哈,快走快走。」零崎開懷大笑,接着轉向我。
令人懷念的臉頰刺青映照在我的視野,但旋即模糊。麻痹與麻醉似乎開始生效了。
「嗯?喂,你別在這睡呀。要睡的話,先告訴我住址再睡。」
零崎扶着我的肩膀搖晃。因為肩膀關節脫臼,所以非常疼痛,但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
「啊…」
我凝集所剩無幾的意識,
用脫臼的下顎拚命,
擠出公寓的住址。
3
我的下一個記憶,是在二十七日星期五上午九點整。
「喲!你醒啦?」
零崎就在我的枕畔。我一臉愕然,完全無法理解情況,努力揪着零崎的臉孔。零崎顯得十分輕鬆,單純為我的蘇醒感到欣喜。
「哎,不過你住的地方還真誇張哪。不但住址超難找,鄰居也很怪異。我向隔壁那個大姊借繃帶,她是頭一個見到我的臉竟然沒被嚇到的。不,不過你還睡得真久。該不會是那個吧?睡眠不足?你最近很疲倦吧?」
「呃…」
我右手按地想要撐起上半身,立刻感到一股劇痛。「嗚哇。」我忍不住縮手,再度倒在榻榻米上。最後勉強以左臂撐住,總算沒跌倒。
「你還真笨耶。手指已經斷了喔…肩膀和下巴的關節我隨便幫你壓回去了,可是骨頭斷掉的話,我也沒轍了。我替你做了急救處理,不過你還是去一趟醫院比較好。」
我聽他這麼一說,目光轉向自己的右手,只見大拇指被金屬零件、鐵絲以及大量繃帶半強迫式地固定。完全無視基本醫療規則,但確實不能算是錯誤的治療法。臉上也覺得有些怪怪的。
看來是用紗布和膠帶之類的東西固定。在我睡覺的時候,零崎似乎一直在照顧我。
「…謝謝。」我向他道謝。
「不用客氣啦。」零崎不耐煩地揮手。「不過右手大拇指可不太妙哪。未來的生活會變得很麻煩喔。」
零崎椰愉似的笑道。樂於踐踏他人的痛苦,無論普通人或殺人鬼都是一樣。
「沒問題的,我是左右開弓。」
「真的嗎?」
「原本是左撇子,結果被矯正成右撇子。不過,因為討厭教我『拿筷子要用右手』的老師,所以又變回左撇子。那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騙人。」
「嗯,抱歉。」
我努力將意識提升至正常水準。起床的感覺還可以,但總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對了,偉士牌呢?」
「咦?什麼?」
「不,沒什麼。」
大概還停在橋旁邊吧。日後再去牽車即可,如果還沒被拖吊的話。話說回來,如此矮小的零崎,居然獨力將我背回公寓,該說是欽佩嗎?總覺得萬分敬仰。真是力大無窮的人。
零崎本人似乎對這種小事毫不在意,莫名其妙地向我抱怨起來。
「可是那個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明明跟我打成平手,卻被那種窩囊廢搞成這樣。」
「跟你那次是特殊情況。嗯…情況不同。」我一邊留意大拇指,一邊抬起上半身。「昨天…啊啊,已經是前天了嗎?我接到電話。對方我要去鴨川公園。現在回想起來,很明顯就是陷阱…唉,因為上鉤了,才變成這種結果。」
「什麼東西?你是白痴呀?」
我亦無法反駁。
「唉,我也覺得很白痴。」我自虐地說道:「現在換我問你了。你為什麼還在京都?你不是離開了嗎?」
「咦?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攔路殺人鬼事件也停止了。」
「啊啊,原來如此。不,我只是暫時離開。被一個奇怪的紅女人襲擊,一個腦內麻藥全開的瘋狂女人,被機車撞還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哪。一千CC的重型機車喔!真是可怕的身體結構…
總之,她好象是來抓我的,因為敵不過她,我就逃到大阪去了。結果那個女人居然一路追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所以我才折回京都,沒想到回來當天四處閑逛時,就聽見小狗哀哀叫,我向來以愛狗自居,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一走到聲音源頭,就看見你被黑怪客打得不**形。」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零崎說到半途就開始失去耐性,後半部說得又急又快,不過還是聽出了那傢伙出現在那裏的理由。總而言之,我只不過是單純的運氣好。
或者該說,只不過是黑衣客的運氣差呢?
「嘖話說回來,那個紅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老子還以為她是紅斗達怪俠咧。」
「她是哀川小姐。」
我說道。並不是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總覺得向哀川小姐透露零崎的情報,卻不告訴零崎哀川小姐的情報有失公允。雖然有失公允這種話從我的嘴裏說出來好象怪怪的。
「哀川…」零崎的刺青驟然詰異一歪。
「你剛才是說哀川?莫非是那個哀川潤?」
「啊啊,原來如此,你知道她嗎?那就沒有特別說明的必要了。」
「不,我也只是以前聽老大說過…媽的,為什麼偏偏是那個哀川潤。」零崎忿忿不平地砸嘴。
「這樣當然沒有出手的餘地了。」
「哀川小姐很有名嗎?」
「什麼有名沒名…你不知道大家怎麼稱呼哀川潤的嗎?『疾風怒濤』、『一騎當千』、『赤笑虎』『神仙殺手』、『沙漠之鷹』…老大特別交代我別跟她扯上關係哪。」
「你還忘了一個。」
「嗯?」
「人類最強的承包人。」
我說完,零崎默不作聲。那是我迄今未曾看過的認真表情。一旦知道敵人是那個哀川潤,就連零崎似乎都束手無策了。「不妙啊…這也未免太傑作了」零崎輕聲低語,神情異樣地領首站起。「那我先走了。」
「搞什麼,你要走啦?」
「嗯,我也沒辦法在這裏悠哉下去了,因為必須思考許多事。而且我也不是來找你的,現在不是與你促膝長談的時刻。況且我還是被警察通緝的身分,不能待在別人家太久。」
「啊,是嗎…」
這倒也是。在我將零崎的長相告知哀川小姐時,他的敵人就不止哀川小姐了,也包括警察權利本身。在這個房間逗留超過一天,對零崎來說不吝是踏入了紅色警戒區。
「乾脆去自首吧?」
「不錯的提議,但否決。」零崎不懷好意地笑道:「話說回來,你也好好處理自己的事喔。我看過報紙了。你說的那個葵井,不是被殺了嗎?」
「是啊。」
「看來我們兩個都很辛苦。」
「嗯啊,沒什麼比這更麻煩的了。」
「我也是。沒辦法嘛,因為是在這種鐵軌上。那麼,我先走了。」
「這次大概真的沒機會再見了。」
我說完,「沒錯。」零崎笑了。
「永別了。」
他說完,就離開房間。獨自留在房間的我,再度躺在被褥上。不知道是零崎治療得當,或者原本就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勢,躺下來以後就沒什麼疼痛。可是既然骨頭斷了,還是必須到醫院檢查吧。
不過,現在非常睏倦。麻醉還沒退嗎?不,應該不是這樣。換言之,只是單純的睡眠**。
最近這陣子都睡個不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啊…原來如此,身體睡著了,可是沒有休息嗎…」
所以終於到了界限。我決定先睡一覺再去醫院,於是閉上眼睛。最近煩惱太多了吧。明明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還是無法忘記智惠和巫女子的事。那個夢就是最佳證據。結果那個事件甚至無法在我的內心解決。
總之,現在必須休息。無論是那通電話,還是那個黑衣客,我都決定等醒來后再說。
「喂!」
可是。。。
就連睡眠這件事都不被容許。敲門聲和呼喚聲響起。我抬起身體,不情不願地移動。一開門,零崎回來了。
「原來是你啊…忘了什麼東西?」
「差不多。忘了跟你說一件事。」
零崎回到房間,盤腿坐下。我回到被褥,並腿坐着。
「所以是什麼?虧你走得那麼帥氣。」
「忘了所以沒辦法嘛。啥,那個手機。」
零崎指着我扔在榻榻米上的手機。
「嗯,怎麼了?」
「你睡覺的時候響了好幾次呢。」
「喔,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嗶~~嗶~~嘎~~嘎~~的吵死了,真是的。你這樣還醒不來呀?」
我一邊聽他說,一邊確認來電紀錄。有見過的號碼。這個號碼我記得是…
「啊啊,是沙咲小姐。」我想起來了。這個號碼屬於目前正處於消耗戰之中的佐佐沙咲刑警。而這個號碼從令天八點到九點為止,一共有七通來電紀錄。「有什麼事呢?」
「我沒接所以不知道。我不接比較好吧?在意的話就打過去吧。」
「正有此意。」我按下沙咲小姐的號碼。
「沙咲是誰?我好象也聽過這個名字。」
「大概是在卡拉OK時跟你說的吧?優秀的女刑警。」
「啊,是嗎?」零崎露出複雜的神情。刑警這個詞彙對現在的零崎來說,肯定不是很愉快吧。當然我對這個單字亦沒什麼好印象。
電波似乎接通了,來電答鈴響起。我就這樣等待數秒。
「你好,我是佐佐。」沙咲小姐的聲音。
「喂,是我。」
「嗯,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我睡著了。」
「是嗎?那就沒事了。」
聽來格外冷靜的聲音。
彷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語氣。換句話說,現在的沙咲小姐一點都不冷靜,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沙咲小組,發生什麼事了?或者你又想要問我什麼?」
「是有事情發生。」沙咲小姐說:「宇佐美秋春同學被殺了。」
「…」
冷不防。
一切。
全部連接了。
「…宇佐美嗎?」
「是的。」
「沒有錯嗎?」
「我不是連這種事都可以開玩笑的人。令天早上被學校的同學發現了。跟江本同學和葵井同學的時候一樣是絞殺…我目前正在現場。」
這麼一說,沙咲小姐的說話方式確實像在窺伺周圍、顧慮旁人。附近大概有其它警察、法醫,甚至是看熱鬧的人。
秋春君。
他好象說過下一個被殺的多半是他?
沒想到居然一語成櫼。
「是嗎…」
不過,這恐怕不是單純的巧合。假設秋春君已經洞悉一切,就有明確的理由預測自己的死亡。而且一如他的預測,被犯人無情殺害。
「我想順便問你一點事…」
「沙咲小姐,先等一下。」我語氣強硬地說:「我有一些關於秋春遺體的問題,方便嗎?」
「嗯嗯,請說。」儘管不是面對面,沙咲小姐似乎從聲音察覺我的異常,未置一詞地催我發問。「只要是我能夠回答的範圍,一定告訴你。」
「我想問的只有一個。這次現場也有遺留那個『X/Y』嗎?」
「是的。」沙咲小姐沉默片刻后,以低沉的聲音肯定我的問題。
「但這次很不可思議。目前還無法確定,可是跟江本同學和葵井同學的時候不同,宇佐美同學的時候有被害者本人書寫這個式子的痕迹。」
「…」
「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什麼奇怪的嗎?你想到了什麼?或者你已經知道『X/Y』的意思?」
不是,不是這樣。
我早就知道這個式子的意思了。可是,事到如今這個式子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問題不是這個「…不,不是這樣。我知道了。待會去府警報到就可以了吧?」
「這樣最好。你幾點可以到?」
「今天白天不,傍晚左右。」
「那就這樣決定…」
我沒等沙咲小姐說完就掛斷手機。要是再繼續說下去,好象會不小心吐露不該說的話。此刻的我就是如此激動。我異於平時的粗魯動作,將手機扔向榻榻米。
「喂喂喂,你在幹什麼?」零崎驚訝地說:「白痴啊?丟手機又能怎樣,手機真可憐。」
「…這就是一般社會所說的遷怒行為。」我淡淡說道:「換言之,透過亂扔東西,抑制自己心中的憤怒。」
「不,這我知道。」
零崎愕然拾起手機。看來並未損壞。他檢查過後,將手機放在跟我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
「發生什麼事了?」
「秋春君被殺了。」
「那真是啊…」零崎事不關己地發出讚佩之聲。
「這樣子不是就三個人了?還真是了不起哪。究竟是何時發生的?」
「姑且不管何時遇害,屍體似乎剛發現不久。因此遇害時間是介於星期三白天到令天早晨。」
「喔…這可真是傑作。短短十多天就絞殺三個人。真是亂七八糟。啊,不過我也沒有立場指責別人嗎?那犯人呢?絞殺的犯人究竟是誰嘛?」
零崎。
一副與我無關的態度問道。
我。
一臉不屑地回答。
「犯人?你是指殺死江本智蔥、殺死葵井巫女子、在鴨川公園襲擊我、殺死宇佐美秋春的那個犯人?」
「也沒其它人了呀?」
「這種事還用說?」我以連自己都不寒而慄的冷酷語氣唾罵那個名字。「那一定是貴宮無伊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