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馬上堵回來。
微怔,他方唇淺笑,憶及夏日河畔的邂逅,那時的他,猶然不知她會這麼闖進他心房,在那最深處落地生根。
「余小姐,有人曾經告訴過我,那句『你知道嗎』其實只是一句發語詞,表示我底下有話想說,你可以直接略過不理,因為重點在後面。如果非出聲不可,建議你可以反問:『什麼?』,或者是『我應該知道什麼?』,這樣我才能順利把話往下講。」
聽他拿她以前說過的話來回堵,余文麗一方面感到好笑、一方面又得命令自己別給他好臉色看。
「我什麼也不想知道了!」說來繞去,不就是要她別惱,但她偏要!她偏要!
「你不想聽,那我的心事又能告訴誰?」
「你的朋友五湖四海,你、你想跟誰說,還怕找不到人聽嗎?」她嘴硬。
他低笑,略帶苦惱地嘆息。「這些話很私密的,只能說給愛人聽,愛人不聽,那我不說就是。」
愛……愛、愛人?
是愛人才能聽的心事?
漂亮大眼湛着金光,幾秒前仍逞強着的朱唇瞬間軟化。她知道自己有夠沒骨氣,還是在愛情面前低頭。
「你——」雙腮如桃,她輕咬唇瓣,眼眶忽然紅了。「你只會氣我!」
「文麗……」他將她從沙發里拉出,直接抱着她坐在長毛地毯上。「是我不好,我惹你生氣,都是我不好。你別哭,我、我讓你咬,看你要咬手臂還是手指頭,唉~~別哭啊!」
偎在他懷裏,眼淚說來就來。昨晚只是氣,氣到忘記掉淚,今早越想越委屈,不懂明明很要好的兩人,為什麼要吵這種架?
雖然從頭到尾都是她給他排頭吃,但她真是好傷心、好傷心,給他臉色看,她也很不好受。
「嗚嗚……誰要咬你?臭美!你別理我,我也不理你……嗚……」嘴上這麼說,她小手卻很自動自發地攀着他的肩頸,把眼淚猛往他胸前灑。
好吧,至少她還願意在他懷裏哭泣,而不是如昨晚那樣,硬掃他出門。
范馥峰低沈喟嘆。
他大掌像在安撫一隻可憐的、教人心疼的小動物般,緩緩拍撫她微顫的背脊。
「文麗……昨晚,我忘記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說,在宴會上,我其實在勉強自己,我笑、我聽、我和許多人交談,想讓自己表現得宜,其實我是在緊張。」他低笑一聲。「或者你說對了,臨時知道可能會見到『艾瑪斯』的人和若桐,我的情緒多少受到影響,但你來了……文麗,你來到我身邊了。」
感覺懷裏的人兒動了動,他大掌輕壓着她的小腦袋瓜,無言地乞求她聽完這些話,直到她又靜靜蜷伏,如回巢的白鴿,他才又啟唇。
「昨晚知道你來,我匆匆走出宴會廳,看見你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你好纖瘦,卻無比亮眼,眼睛水汪汪,嘴角俏皮地淺笑着,我的心跳得亂了節拍,高興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你來了,跟我在一起,見你笑,握着你的手,突然覺得即便避無可避會遇上不想見的人,也不是多嚴重的事。關於自己被利用、被蒙在鼓裏、被棄之如敝屣,那時候的我確實沒辦法坦然面對,覺得人好複雜,在過完一段不算短的自閉生活后,又被朋友拖上阿爾卑斯山區住下,即便開始接觸人群,回歸正常的生活體系,那陰霾仍在,從未消失。」
略頓,他嗓音更沈。「可是我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那些人對我不好,無所謂的,因為我沒把他們放在心上了……因為,我自然有對我好的人,那些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才值得我用生命去愛。」
摸摸她的頭,俯首親親她的耳,見她小臉蹭啊蹭地仰起,腮畔淚痕猶在,眼眸如此美麗。他心口一熱,吻住她的小嘴。
「文麗,不要不理我。」她是他的定心丸啊!
「哼……你、你你也知道怕了嗎?」
「你不理我,我會好慘。」
「哼……」她嘟嘟的小嘴在他溫暖的吮吻下軟化,逐漸加深探索,延長了美好的纏綿。
關於他的那個「考慮」,仍然沒給出個答覆。但,余文麗發現自己已無法硬着心腸要求他、左右他的決定,即便她是千百萬個不願意他接下那項邀請,跟那個姓李的女人再次接觸。
心臟熱呼呼的,身體也熱呼呼的,她緊緊攬着他,結束一抹長吻,兩人仍不分開,她的臉貼着他的,用嫩頰輕蹭着他微微冒出鬍髭的臉膚。
彷彿從未有過一刻,彼此感覺如此親近,心迭着心,呼息靜謐謐地交錯相融。
細品着恬靜的氛圍,她滑下手,改摟他的腰。
「咦~~怎麼……硬硬的?」某物抵着她的臀側,害她有點難坐。
想也沒想,小手自然地探進他長褲口袋中,握住東西,掏出——原來,是他的手機。
「對了,有東西秀給你看。」范馥峰想到什麼似的,伸手取過那台多功能手機,按下幾個鍵,開始播放拍攝下來的影片,把手機湊到她面前。
是鯨魚。
蔚藍海中,一隻中等體型的鯨魚在水中不停地轉圈圈,跟着半浮出來,用胸鰭和尾鰭拍打着海面,它沈下去,又浮出來,來回三、四次,再一次沈入海中后,它突然整個衝出海面,又「澎」地巨響跌進水裏,激起好大的浪花。
短短兩分鐘不到的影片結束,余文麗忍不住又重看了一次。
范馥峰瞅着她專註的側顏,手揉着她的髮絲,靜謐謐地道:「這只是大翅鯨。是研討會裏的一位年輕教授出海拍攝到的,我覺得有趣,就跟他下載了這一小段。」
「它在幹什麼?」鯨魚也會跳舞嗎?
「它在求愛。」
「……求愛?」揚睫,她頰邊的桃紅漫開了。
他牽唇,深黝的目光如融化的巧克力漿,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
「鯨類的交配,不一定是為了孕育下一代,它們會因為相愛而在一起。為了求愛,會做出許多行偽,它們會追逐、會摩擦、親近對方的身體,會用尾部愛撫對方,雄鯨魚甚至會對着雌鯨魚展現它勃起的yin莖。」
不知怎麼回事,溫馨的淡甜變得濃稠起來,像他眼底的巧克力漿。
她心臟咚咚、咚咚地促跳,彷彿要發生什麼事,她下意識期待着,既興奮又緊張。
「你、你你也親眼見過嗎?」她記得昨晚他提過,那時「艾瑪斯」先是贊助他、之後任由別人搶走他心血的那項研究,正是跟鯨類有關。
「嗯。」他頷首,微微淺笑中有抹神秘的性感。
「鯨魚很聰明的,它們也懂得利用聲音求愛,有些鯨類在求愛時,會發出脈頻式的聲音。另外像座頭鯨,在求偶交配期間,會唱出為時甚久,而且相當動人的旋律。」
他的臉越湊越近,溫熱氣息烘暖她的耳。
余文麗忍不住顫慄,情慾被挑起,隨着血液漸漸奔放。
「你聽過嗎?」他低低問。
「……就、就像手機里那隻大翅鯨的叫聲嗎?」口乾舌燥,這明明是種折磨,她卻完全不想解脫。
他搖頭,擱在她腰際的臂膀明顯收攏,讓她的柔軟曲線貼附着他的男性身軀。
她聽見他低柔的笑音。
「那不一樣。座頭鯨的叫聲是所有鯨類中最特別、最好聽的。」
「是、是嗎……」
「你想聽嗎?」
「嗯。」輕應着。「你也下載到手機里了?」
他又笑。「沒有。可是我會唱。」
「嗄?」潤唇微掀,風情嬌艷,迷惑的貓兒眼極近地映出兩個他。他、他會唱……會唱鯨魚的歌?
小腦袋瓜里還轉着他的話,下一秒,那聲音輕輕的、低幽的,他真的在她發燙的耳畔哼起那奇異的旋律。
眼睛溫熱得又要流出什麼來,她交睫合起,在心深處嘆息。
合起眼更能想像,她彷彿真聽見鯨魚的叫聲,那求愛的訊息清脆且悠長,隱隱如海底聲納,即便聲音漸緩、漸歇、漸止,那力量仍似擴散的水漪,一圈圈、一層層、一波波地湧入心房。
她的男人學會跟她調情了。
她不要他刻意寫出的情書,不要他絞盡腦汁做出的情詩,只要他把對她好當作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也就足夠了。
她喜歡他的求愛之歌。
「阿峰……」
「什麼?」
「我覺得……」
「嗯?」
「我們應該……把那天在飛機上的小置物間裏沒做完的事……」
「怎樣?」他的黑瞳已佈滿濃欲。
「……徹底做完。」
她再次攬着他的頸,紅唇送吻,把他每一聲低沈好聽的愉笑,全化作情動的申吟……
於是,他們雙雙跳起舞來,在藍藍海中、在溫暖海域,雄鯨魚在愛人面前轉圈、翻騰、躍沖,他追逐着她、摩擦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愛撫撩弄。
她的裸身在瀲灧着金陽的海面下發亮,誘引着他,讓他悸動勃發,並昂揚着慾望對她驕傲地展現。
她接受了他的求愛。
在似近似遠處,在綺麗的夢境、夢外,她一直聽見,一遍復一遍,那隻鯨魚正為她歌唱……
沒有夢幻的燭光,不需要慵懶的音樂,催情的玫瑰香精油也派不上用場,更不需要換上性感睡衣,一切的一切,仍浪漫得讓余文麗想哭。
她在他懷裏輕泣、顫慄,意識飛過海洋、飛過重重山嶺,在雲霓中起起伏伏。
像是……一輩子都在尋找他,與他相遇。
「我愛你。」她說,語音低柔得幾近耳語,霧般的眸凝視着男人猶自睡着的粗獷臉龐。
兩顆腦袋瓜共枕在同一個枕上,被單底下,他一隻粗壯臂膀佔有性地橫在她腰側,她一隻粉嫩玉腿則舒適地跨在他腿上,輕勾着他的腿窩。
室內好安靜。
靜到只聽得到自己的心音,還有他微微的呼息聲。
靜到……彷彿全世界僅剩下他與她,她的眸光無法移開,不由自主地搜尋着峻臉的每一道線條、每一處淡細的歲月刻劃。
他的眉睫好密、好濃,跟他那頭柔軟的髮絲一樣,卻能傳遞出種種情緒。
笑時,他密濃的眉與睫飛揚着、顫動着,襯出瞳底的光芒。
偶爾,溫朗眉間起了淡折,他眉睫收斂,整張沈靜的臉帶出教她憐惜、扯得她心窩泛疼的郁色。
她極愛他談及那些花花草草、大動物小動物時的模樣,像是藏着無數個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他開心得想跟知己分享,說得眉飛色舞,炯目晶亮,黝臉總要漫開興奮的潤紅。
「我愛你……」呢喃如歌,她的心以他為方向。
她愛他。因為他是他。
她不能以愛為名,去干涉他心中的抉擇,更不會因他所選的不是她所冀望,對他的愛就終止了。
細膩的指尖如蝶吻般畫過他的輪廓、他的眉眼口鼻、他的寬額厚耳、他的方唇方顎……
驀然,她游移的小手被精準地扣住,壓在男人的裸胸上。
他眉睫動了,兩顆如浸淫在透澄水裏的瞳,慵懶卻也意味深長地瞅着她。
「笑什麼?」范馥峰略啞出聲,下意識將她摟得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