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不能事前多搭建幾座土房或木屋嗎?」說話的是笑眉,眨着大眼,「我想,你們族裏肯定有許多擅長騎術的孩子,再加上有狗兒的幫忙,應該能應付放牧牲畜的問題,那你就能讓那些力氣大的男子先去蓋房子,冬天到來,就不怕挨凍了。」

齊哈思側目瞧她,雙眼閃動驚喜,他咧嘴笑,牙齒幾乎和霍希克一樣潔白。

「姑娘提的意見正是齊哈思打算去做的。你我的想法一樣,呵呵……在漢人的話里有一句是說……嗯,心有靈犀一點通,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他對漢文化有興趣,但了解得還不夠透徹。

「呃,不、不是……我沒有和你一點通,不、不是我。」她錯愕地揮動雙手,忍不住偷覷着石龍背上的男子,見他面無表情,只專註地凝視前方,對他們的談話好似不感興趣。

自己是愈來愈在意他了。笑眉體會着,他的喜怒哀樂會直接影響到她的心緒起伏,不知不覺的,對他的感情就走到這一步,自己沒法控制。

她咬着唇轉回視線,忽又想起什麼,猛地抬頭對住齊哈思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

齊哈思爽朗笑着。「你雖然扮男裝,可是很不成功,衣服太大,腰太細,聲音清脆好聽,還有一點,男子不會用姑娘顏色的長巾。」他微頓,繼而又道:「我是齊哈思,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笑眉。」她愣愣地答,腦中想着另一事——什麼叫作姑娘顏色?

「叫什麼?」齊哈思沒聽清楚地囁嚅着什麼,自然再問。

此時,石龍忽地嘶嗚一聲,竟不理旁人,蹄速如離弦弓箭般往坡下沖。

「霍希克——」笑眉不明就裏,反射性跟着策馬追趕,見石龍四足尚未完全停下,他已經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瀟洒萬分。她喚他,不知是他沒聽見還是故意相應不理,下了馬後他便直直往前走,將她拋在後頭。

部族中好多好奇的眼睛盯着他們瞧,見到齊哈思和其他人跟在後頭,才知道原來是族中來了好朋友,好奇的注視中又添上親切之意。

笑眉回應他們的笑,腳下又想跟上大步疾走的霍希克,注意力因而被分散開來,當追趕的男子突地停下腳步,她根本不及反應,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一陣眼冒金星,幸而後頭走來的齊哈思將她托住,才沒出更大的糗。

終於,霍希克轉過身軀,見笑眉靠在別的男子懷中揉着額頭和鼻子,原先的面無表情一轉深沉,二話不說又掉回頭。

「姑娘,你還好吧?」齊哈思自然是瞥見了好朋友難看的臉色,也自然清到是什麼原因,心中一樂,原來銀毛虎有了喜歡的姑娘啦。

「不太好。」她皺着臉,離開他的扶持,不只額頭鼻子,覺得整排牙都撞得生疼,下巴也痛,而那個肇事者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霍希克——」她要理論,找他好好地說清楚、講明白,他是不是生氣?對誰生氣?又為什麼生氣?做什麼不理人?她受不了他這個樣子,一會兒也承受不住!

「霍希克——」人群中,一個少女沖了出來,她邊喚邊跑,在笑眉恢復反應之前抱住霍希克一邊的衣袖,她愛嬌地搖晃他的手臂,美麗的臉龐笑意盈盈,那依戀的神態教笑眉腦中警鐘大作,注意力在瞬間緊繃了起來。

「我聽說有人闖進部族領地,沒想到齊哈思帶回來的竟然是你。」她仰着臉,烏黑的發披散而下,發上的包巾裝飾着可人的小花,聲音很是嬌柔,是自然風韻而非作態。「你來了真好,再幾天就是族中的草原盛會,你會留到那個時候嗎?」

「當然。」霍希克溫和一笑。他知道,背後的姑娘在看他,不,是瞪他,那兩道視線帶刺,在自己與喀綺絲身上游移。他不想解釋,心中有股突生的惡意,亦帶着不自覺的試探,偏不許自己的眼神轉向笑眉。

「這位是……」喀綺絲很難不去感覺身後那兩道注視,側眸打量着笑眉,只瞧見那對露在長巾外的眼睛,見裝扮是個男子,又直勾勾望住自己,眸中的探索亳不隱藏。她閱歷不豐,十六年來一直生活在族中,被族人保護得極好,從沒想過姑娘家為何要扮成男子模樣,還道笑眉真是個少年郎,而這個少年有一對攝人心魂的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瞧她,不由自主,心兒怦怦跳,臉龐嫣紅如霞。

「是霍希克帶來的朋友。」齊哈思道,想起還沒問清楚姑娘的名字,隨即腦中一轉,覺得還是私下再問可能好些。

喀綺絲聞言笑得動人無比,雖說外表嬌柔,她亦是勇敢的草原姑娘。「是好朋友的朋友,當然也是哈薩克族的好朋友。」方寸波動,她凝視笑眉片刻才掉頭對霍希克說:「阿爹在氈房裏等候,你們快去,我這就去煮奶酪茶,一會兒就送過去。」道完,她覷了笑眉一眼,翩然轉身,像只彩蝶般輕輕飛走。

「她是我小妹喀綺絲。是草原之花。我大妹和二孫都已出嫁,她也到適婚年齡了,這次的草原盛會定有許多少年前來追求。」齊哈思自動自發向旁邊僵直着身子的姑娘解釋,真正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好美的姑娘。笑眉不禁如是想。她舉手投足間透着純真的熱情,面容姣美,身段窈窕,聲音如黃鶯出谷,柔柔軟軟,眼睛如此美麗,一凝視,魂魄便自動跌進她溫柔的漩渦里。真的好美……咬咬唇,她竟覺自慚形穢,莫名的沮喪佔滿胸懷,難怪……難怪他一下馬就不理人,因為有朵美麗的草原之花。

「走吧,族長等着見兩位。」齊哈思拍拍笑眉的肩,又輕推了推霍希克的背,領着兩人往族長薩爾欽的氈房而去。

笑眉被動地走着,腦中胡思亂想,忍不住,眼角又悄悄飄向霍希克。

為什麼不看她,為什麼不對她笑?為什麼一踏進這裏,整個人就變了模樣?他到底怎麼了?而自己又到底怎麼了?

頭好亂,心會痛,她不知道,只是有點想哭。

氈房裏冬暖夏涼,皮毛鋪在地上為床,一張矮腳小桌,和幾張羊皮墊子,擺設極為簡單,一盞羊脂燈靜靜燃着,房中有些昏暗。

霍希克尚未入睡,撩開皮製的門帘,讓夜晚清冷的空氣流浪進來,他坐在門邊,半邊面容讓羊脂燈染得微暈,另外半邊則侵淫在草原上的月光里,鑲着淡白。

白日,他已與族長薩爾欽和齊哈思密談過了,所有的話開門見山地說出,也表明此次來訪的主要目的,與哈薩克族雖有多年交情,但巴里已被逐出族,這次犯到他頭上,殘殺他的弟兄,他絕不留情面,誓必追擊、血債血償。

身為一族族長,薩爾欽必須捨棄父親的私心,霍希克瞧得出他為一個逆子強忍心中痛楚,但此事非解決不可,自己先將醜話說在前頭,確認哈薩克族不會出手干涉,如此,對雙方都好。

他濃眉皺摺,一手有意無意掛着門邊的小草,上頭沾着夜露,指尖微冷微濕。

人在無法入眠時,許許多多的事自然而然地翻湧上來,有些早已確定,有些尚未確定,有些則不知如何確定,他討厭這個樣子,可思想非人所能控制,愈要排擠,它愈不教你躲避,不知不覺,轉到那令你煩悶的問題上來。

他絕非器量狹小之人,但見他的姑娘同一個首次見面的男子有說有笑,心中是百味雜陳,不禁思及自己與她第一次相遇,他是懵了,滿腦子只想知道她的名、只想看着她宛如紅花的笑容、只想聽她爽朗清脆的聲音,但那一次,她對他定是無半點好感吧!

苦苦一笑,大掌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之物,他將它取出在手中把玩,那是他強行取走的珠花,她已來討了好幾回,都教他裝傻矇混過去。

「好美的玩意兒啊。」姑娘家柔軟的語調響起,霍希克沉浸在思潮中,竟沒注意到喀綺絲來到他的身邊。

「霍希克,你做什麼拿着它直發獃呵?」她問,忽又呵呵嬌笑,歪着小頭顱,「我知道了,你心裏想着一個姑娘嗎?這可是那位姑娘身上之物?」

他望住她,毫不掩飾地點頭。「這珠花是我搶來的,她並不樂意給我。罵我是偷馬賊,還放狗咬人,對我又凶又狠……可是我心裏只有她。」

聞言,喀綺絲笑倒在草地上,因她很難想像那幕場景。

「可憐的霍希克……喀綺絲要夜夜為他祈禱,希望草原上的月亮憐憫,讓那個姑娘知道他的情意、回報他的情意。」她還在笑,眼神卻專註起來,小臉虔誠。

「謝謝你啦,喀綺絲。」他收起珠花,心情放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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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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