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一股衝動在體內流轉迸發,他不想瞞着她,決定將事實全數托出。

握緊拳頭,他知道自己在不安,從未怕過什麼,而這次,怕是要夢醒了。

「你爹的病是假的。他沒有生病,這是你六姨娘設計的,將沈府中人蒙在鼓裏,不知不覺中帶着你爹離去,永不回來。」

曉書聞言瞠目結舌,一千個一萬個不懂,怔怔地問:「為什麼?六姨娘不可能--」

「沒有什磨不可能。我想帶走你,她自然也想帶走你爹。」他瞪住她,聲音清楚逸出,刺入曉書腦中,「她是一頭紅狐。」

「胡說!」曉書捏緊拳頭,急急辯駁。「你胡說、胡說!我一個字也不信!」

他冷哼一聲,殘酷地道:「我胡說有何好處?!你能遇上一頭狠,你爹就不能遇上一頭狐狸嗎?他跟隨她去有什麼不好?!雙宿要棲,美得很!」

「不要!不要!」她喊着,心頭逐漸清明,想起六姨太彷佛永不變老的姿容,想起她永遠的一身紅衣,想起那間幾與眾人隔絕的雲翠褸,她的怪異之處在此時點點滴滴浮上,曉書不願相信也不行了。

爹跟着狐精去,他早知六姨太的底細,甘願相隨?抑或是被她強迫,中了幻術,讓她控制心智?愈想,心頭愈驚,又苦無辦法,她眼淚飛墜下來。

「你哭什麼?!我欺負你了嗎?!」他語帶怒意,覺得在她心中,自己什麼都不是,他只想帶她走,這麼簡單的事,卻夾雜無數的牽扯。

曉書搖搖頭,悶聲道:「你、你幫我找他們……好不好?」

「找到他們之後,你就心甘情願跟我走。」他的話試探的意味重了些,此時此刻,狠性的貪婪和偏執,以及對屬己之物的佔有欲張狂了起來,才對曉書做出這種貪求,要她所有心意都只有自己。

「為什麼你非得這樣要求我不可?為何一定要條件交換?我不是物品,我是一個人,有人的思考和感情,你要強迫我……我、我沒法的,怎麼也不能心甘情願,那還有什麼意思?!三郎,你能不能懂?」她眼淚又流,迷迷濛蒙地瞧住他,心好亂,頭好香,氣他的固執和高傲。

久久,他看着她,眸中交錯的情緒難以辨明,只是峻顏微微蒼白,顯出幾分凌厲。

他淡淡哼了聲,「人的思考和感情,呵……」唇角在笑,噙着落寞,像極了荒野上孤獨的狼。「曉書,我不會答應去尋他們回來,因那頭紅狐所做之事,正是我想對你做的。我最後一次問你……你跟不跟我去?」

聽到他堅決的答覆,曉書心沉到谷底,而面對他提出的同一要求,她的答案其實是肯定的,只是現下,兩個人心思都激動,急於確定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就任着誤解橫在中間,誰也不讓步。

她不肯回答,細細喘息,柔弱而固執,眼睛眨也不眨地瞅住他,兩顆黑玉般的瞳浸在水霧裏,清亮亮的,銳利、倔強又冷漠。

「曉書?!」他被她的神情觸怒了,心任其傷害,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來,每次的起伏都如此的疼痛難當。他的夢,真要滅絕了?!

「四年前,我將狼牙鏈掛在你身上,自那一刻起,你的人就是我的,而你的心……到底不屬我。呵,你何曾將我放在心上了?」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說著曉書難以理解的話。

她如何不心懸於他?!她的人、她的心都已認定了一個男子,他怎可說這樣的混帳話?!怎能對她的心意現若無睹、歪曲事實?!他說過,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而現在,曉書覺得他的話如一把利刃,直直剜開她的心,兩人之間忽然縹緲了起來,只剩下痛,這麼明顯。

「你不要污衊我……」她受不了他的誤解,睫毛低低垂着,重重地搖頭,臉色蒼白如雪。「不要說這樣的話,不要,三郎……」

「我說錯了嗎?!」他一字一語,惱怒着、壓抑着,眉心疲憊地鎖扣。

曉書受不住了,當第一聲啜泣逸出唇時,胸臆中的委屈和連日來的壓力全爆發出來,像是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宣洩的方式,珠淚連串兒,恣意妄為地奔流。

「如果你後悔了,我不會怪你。」她維持着自尊,猛地扯開自己前襟,將那條狼牙練取下,「就當作你我從來沒認識過。」道完,那條狼牙鏈擲到他膝上。

「你--」他憤怒得聲音都變了,狠利地瞪住她,臉色難看至極,一時間胸口熱血翻湧,腦中昏亂如萬馬奔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垂下眼望住那枚狼牙,覺得一切可笑至極,心慢慢下沉了,漸漸平息了,那把心火已將所有燒成灰燼,有留下哀傷,心灰意冷又遺憾的哀傷。

半晌,他開口,靜得詭異,「狼以為尋到夢中的伴侶,可惜好夢易醒,它註定孤獨。」他立起身軀朝外走去,輕垂的簿紗拂過他后復又蓋下,那身形在紗后變得虛幻,腳步未停,仍直直往門的方向而去。

「三郎!」曉書含淚喚着,她不是故意扔下那枚狼牙,她不是故意的,心中好後悔好後悔,咚地一聲躍下床,連繡鞋也不及穿,她邊喚邊衝出去,可是撩開一簾輕紗,他的身影早已移形!不知何處可尋。

心中又急又痛,這一晚,曉書哭得極慘,迷迷糊糊睡著了,她作了一個夢,夢境回到蒼茫的荒山雪原,那匹黑狼背着月光冷冷地望住她。

她想奔去它身邊,想將他抱在懷裏,想告訴它心裏頭的話,可是它沒有理會她,掉開頭,狼孤獨地朝遠處奔去,遺留孤獨的她……

像孩子一樣,硬要對方低頭,他們都說了負氣的話。

不該如此的,他與她之間是奇緣而至,從那片雪山下的荒原,她陰錯陽差走進他的領域,感領他身上的溫暖,緣分就這麼種下了,然後,牽牽連連的,在夢中與他糾纏,夢裏的人由虛化為真實,來到她的面前,接續未了的情緣。

她這麼、這麼的依戀他呵……怎可能心中無他?!

隔日和衣醒來,曉書臉上猶帶淚痕,思路卻無比分明。

無心傷他呵……他的痛,她要好好為他撫去,只要他來,她會告訴他,自己心中有多麼、多麼抱歉,這段情絕非虛妄,只要他肯來聽她解釋。

但,這一日,玄三郎沒有來,又連續好幾日,他一直沒出現,消失得無影無蹤,彷佛……從不曾相識。

曉書明顯瘦了,除要面對家中亂象,還得處理龐大產業,身邊只有鋒弟幫得上忙,但內心狂亂的痛楚,她獨自品嘗,滿滿都是無助的苦澀。

這些日子,他總守護在她身邊,忽不見他,生活好似被抽去了什麼,怎麼都不踏實。現下,能教曉書稍稍安心的是--那顆靈珠他過給了她,若真要分離,要散得清楚,他定會回來索取,非回來不可。

到得那時,她不讓他拋下自己,若他不理睬她,她就、她就……曉書咬牙想着,心一橫,她就撒賴,不把珠子還給他。

三郎,你在哪裏?你當真狠心?

你當真狠心?!

遙遠、遙遠的地方,他暗暗地舔舐着心頭的傷,然後聽見了那聲輕問,矛盾地掙扎、矛盾地輾轉,他的元虛在她身上,感應到她的呼喚,日日夜夜,她不住地念着他,而後,終是知道,對她,他如何也狠不下心腸。

今夜月色清明,那匹渾身玄黑的狼無聲無息地落在院落前,他四足着地,輕緩且熟悉地往內房踱去,空氣靜謐謐的流動着,在穿過一簾薄紗后,狼身已幻化為人形。

他放輕每個舉動,靜靜步近綉床,帷簾內,那女子的臉偎進被中,面向裏邊兒,只露出一頭黑髮散在枕上。心中微覺古怪,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手伸了過去觸着她的發,才碰着又立即放開,眼神陡況,已知情勢有異。

床上女子猛地翻身,眨眼間攀住他的右手「道長,成了!快進來!」是潘蓮兒,她揚聲高喊,這時間曉書房中四邊的門窗轟地乍響,躍進六名道土,其中一位正是蒼官道長。

玄三郎頓時大怒,右手一揮,睡床上的女子被一股勁力拋擲出去,她驚喊着,尚未着地,蒼官已在半空將她護住,保她無事。

她懷中拽着紅團繩,適才捉住玄三郎的手時,便是為了將紅繩打成的結圈在他的手腕上,如今得手,她急急將紅繩拋給蒼官道長,自己則快快尋找躲避之處。

瞧見套在手腕上的紅繩,玄三郎目露凶光,他嘗試掙脫,左手剛碰到繩子,那道人卻猛力一拉,自己的右臂無法控制,如傀儡、如鎮上練子的畜生,他心中驚怒,雙目泛出血絲,掙扎得更為狂烈,喉間發出凄厲的吼聲,他雖化為人形,卻咆出猛獸的憤怒,一聲震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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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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