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接住!」蒼官手握紅繩加持,忽地紅繩一化為六,他分別擲向其他五名道長,將玄三郎團團圍困。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蒼官斥喝,心中卻暗暗納悶,前些日子見沈家大宅上的異雲衝天,斷定潛伏的獸妖道行不可小觀,如今前來,竟只逮到一隻,雖異常凶野,修為卻不如預計中高強。

「是沈曉書要你們來的嗎?」他用儘力氣,體內無靈珠相助,功力大減,額上浮出條條青筋,目光極端兇惡、極端痛楚,他咬牙切齒,「是不是她?」

那些人不回答,互相使了眼色,眾道一同拉扯掌心紅繩,以他為中心,腳下迅捷地飽了起來,人圍繞住他,繩子亦纏繞住他的身軀。

若痛,他也沒有感覺了。

蒼官見時機成熟,一把抽出背後銅錢劍,那是經祖師爺印靈加持,斬妖除魔不計其數。他比一個劍指,長劍對準玄三郎的心窩刺來口口「妖孽,領死吧!」

「不--」垂簾輕紗外,女子凄楚的呼聲震蕩而來。

內房中,眾道人不由得一愣,而玄三郎卻被那聲呼喊結結實實地震回心神,他閃過蒼官道長的一劍,當第二劍刺來時,曉書已奔進,慌亂地、不顧一切地撲在他受紅繩纏綁的身上,那銅錢劍直刺在她肩胛,雖剌不穿她人的血肉,但蒼官用勁極猛,她忍不住痛喊出聲。

「不準傷他!不準!你們走開,這是我的地方,你們走!」曉書哭喊,手不住地拉扯那些紅繩,見玄三郎氣息紊亂急促,臉色蒼白似鬼,整個心幾要絞碎。

她僅能用一隻手,而紅繩愈扯愈亂、愈亂愈緊,她哭着,驀地記了起來,她拔出配在小腿上那把銀匕,俐落地割斷它們。

今晚,眾位姨娘和那些兄長異於往常,主動與她親近,邀她至離自己院落甚遠的香閣品茗閑聊,而後又以各種名目將她強留之際,她早該提防,早該猜出事必有蹊蹺,卻傻傻任他們拖住自己,而另一群人竟在她的繡房部署……她多笨、多傻、多麼多麼的該死!

這時,房內跟着湧進一批人,正是沈德瑞的眾妻妾和沈家少爺們,見情勢大致底走,大家七嘴八舌,嘈雜之聲大作--

「道長,快除掉這個妖獸,我就奇怪,他怎麼能有這麼多寶貝兒,送也送不完似的,聽潘家表妹提及,原來家裏真來了妖魔了。」

「太遲啦!老爺被紅衣迷了去,要不,連她一起收拾!」

「道長,先把他打回原形吧,看有沒有辦法鎖住他的靈體,讓他不再變來變去,將他養着賞玩逗弄,也挺好的。」

「你要死啦,養一頭妖在家裏,就不怕他功力恢復,再出來鬧得雞犬不寧?!」

曉書猛然抬頭,視線看着他們每一個人,慢慢地、緩緩地在他們每張臉上停駐、移過,臉色蒼白而悲哀、絕望而蕭索,帶着前所未有的狠絕,完全不符合她瑩秀臉蛋的狠絕,此起彼落的吵嚷就在這凌厲的注視下漸漸縮口。

這些年,這些人,她已經一忍再忍,他們對她做的傷害,她可以不去計較、可以試着忘懷,但如今,他們轉移了目標,將這手段用在一個獸化人形的男子身上。是自己牽累了他,教他哀傷,讓他受苦,而他對待她的,除了滿腔的濃情烈愛,如今還要賠上一條性命嗎?

她不允許的,她不要他消失不見。失去他,她如何為依?!

垂眼瞧着他毫無血色的面容,冷汗佈滿額際,她以衣袖為他拭去,他雙目緊緊看着裏頭燃燒着兩簇青藍火焰,似痛恨又似懷疑,他已然昏亂。

此時,蒼官道長「咦」地一聲,無絲毫前兆下,一掌陡然按住曉書天靈,氣勁催逼,掌心感覺一股熾熱相互抗衡,甚至被微微震開。

「蒼官師兄?!」在旁的幾名道人喊着。

「那隻獸妖的靈珠在此女體內,莫怪會不堪一擊。」蒼官回道,動作行雲流水,一掌按地天靈,一手化為劍指抵住她眉心,眾道人默契十足,皆運起法力相互配合。

「走開!」曉書喊着,掙扎槌打,全是枉然。頭好痛,像要裂開一般,而眉心熱燙如火,隱約明白他們想強取三郎的靈珠。「走開……」

不可以的!絕對、絕對不能教他們取去,三郎的元虛呵……疼痛中,她只有這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此物。「走開……」她咬牙想喚清意識,手中銀匕揮動,卻無力道,忽地眉心的熾熱不見了,瞬間清冷刺入腦中,一陣空虛。

蒼官道長「喝」地運勁,由曉書眉間引出珠子,那顆靈珠光華流轉,在他掌心隱隱顫動。那幾名道人見狀,分成扇形,每人口中念吟,背後銅錢劍皆已出鞘。

忽地,玄三郎喉中發出狠厲的咆聲,人與獸的憤恨夾雜,他撐起身軀欲撲上去,突又吼叫震天,身軀彎成弓形,面容扭曲,好似承受着極大的痛楚。嚇得罪人心驚膽戰,紛忙走避,尋求庇護之所。

「三郎!三郎--」曉書心痛已極,頭昏沉了,可是意志支撐着自己,她什麼都顧不得、什麼都不在乎,她只要他!只要他而已呵……何苦相逼?!

到了絕處,再退一步便是懸崖。

她咬牙,奮力朝蒼官撲去,遠瞬間,那身形速度似極草原上的狼,而六柄銅錢劍同一時刻刺在她身上,那顆靈珠卻讓她撞離了,緩緩飄浮在半空,然後是一道黑色的孤,迅雷地閃耀飛去--

她突來的舉動阻撓眾道人毀去靈珠的佳機,結合的法力出現龜裂,當曉書教銅錢劍擊中倒地之際,她發現身下軟綿綿的,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暖意輕搔着鼻尖,她微微睜眼,就見自己伏在黑狼背脊,他嘴中銜着靈珠,曉書輕輕微笑,身子好痛,耳邊聽到許多驚呼。

須臾,呼聲遠了、輕了、散了,黑狼馱着她躍出窗子,風呼呼而過,吹亂她的長發、飄揚着她的衣衫,這條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如同穿梭過空間,移形換位。

不知奔馳了多久,四周儘是林木,往下望去,隱約可見城中燈火,他步伐轉為緩慢,拖了幾步,終於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三郎!」曉書驚懼地喚,見那顆靈珠自有生命般地顫動着,然後輕觸黑狼的額,像是在確定什麼,漸漸地埋入血肉當中。

「三郎……你別嚇我……」她忍不住哭泣,手撫摸着它一身黑毛,「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她撲在狼身上流淚,再睜開眼時,狼得靈珠幻化成人,但元虛已受重創,靈氣薄而弱,所維持的肉身虛幻透明,輕如一縷發。

曉書急切地抬頭,卻見他面白如紙,口中不斷流出鮮血,她神魂痛得幾欲發狂,喉間教什麼東西梗住,一字也說不出,只能憐惜地抱着他、望着他、親着他。

「曉、書……」他喚着,勉強出聲,手使勁握住她的,眸中的感情已難辨明,有愛有怨更有恨。是的,他真恨!恨自己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人類的女子?!這是奢求,是貪婪的懲罰嗎?他恨她!恨她!恨她啊!但在這一波波翻湧浪滾的恨意中,又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絞碎他的心臟、撥弄他建築起來的怒騰--

他手勁加強,將她抱近,兩人面對着面、眼對着眼,他瞧着那淚眼朦朧的眸子,自責懊惱的神情,蒼白如雪的臉蛋,他瞧着她,如此用心地瞧着,魂魄戰慄,於是他懂了。

「我真想恨你,曉書……我真想恨你……」可是,終究是想而已,他對她,永遠地狠不下心腸。

曉書「哇」地一聲大哭,淚流滿面,袖子還徒勞無功地想為他拭去嘴邊的血。

「三郎,我、我不是真心要同你吵架……我心好痛,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我、我心好痛……我不要你、你出事,那枚狼牙練……我、我不是真心想傷你,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她語無倫次地喃着,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想幫他也不知如何幫他,全身害怕得發顫,隱約感覺他就要離開自己。

玄三郎看着、聽着,手指抬起,輕輕撫着她泛紅的眉心,是那老道取靈珠時下的重手,記印還未散去,還有那些銅錢劍的擊刺,她以肉身承受,定是痛極。

「曉書……」他又喚,話氣輕啞,目中的青藍冷火跳動着,唇角微微上彎,他在笑,是憐惜的意味,即便有怒氣,也隱得遠去了。「你說,你有人的思考和感情,我不能強逼……若是逼迫,一切就沒有意義了……我想說,我、我雖非世間人,但我也有人的思考和感情,我只想愛你……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揭開衣襟,拔下頸上的狼牙鏈,放在她的裙褶上,低聲道:「你留着它吧,就像……我還在你身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狼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狼君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