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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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一個著名的成都美女因為喜歡芙蓉,寵愛她的皇帝便下令在成都市遍種芙蓉樹,從此,成都被稱為“蓉城”。
每年春天芙蓉花開的時候,粉紅的芙蓉大如玉碗,從遠處看滿城錦繡,十里長街掩映在層層奼紫嫣紅之中,當年杜甫寫下“花重錦官城”,說的正是這種景況;從近處看,芙蓉花粉嫩嬌艷,很像成都女人的肌膚,實際上芙蓉樹全身都是寶,據《本草綱目》所述,其花、葉都有較高的藥用價值,可以治癒多種疑難皮膚病,另外還兼有去瘴、潤膚等功效,是古代人居家旅行、健身養顏的必備良藥。
但很少女人並不喜歡芙蓉花,我和周家梅第一次約會時,我問她:“你最喜歡什麼花?”
她說:“梅花。”
梅花?居然和沈秋喜歡的一樣,我說。
她問沈秋是誰,我只好告訴她,沈秋就是王建南過去的女朋友。那個時代的女大學生都喜歡梅花,當年北大女生樓就貼過一副對聯:本無花姿態,全是雪精神。說的就是梅花。
如今成都女人嫌梅花太土,芙蓉花太俗,最受喜愛的當然是杠上花。所以,成都的芙蓉花現在再也看不見了。“文化大革命”之後,滿城的芙蓉樹基本上被砍得精光,再隨着“四個現代化”的實現和“國際大都會”的建設,大街上再也見不到芙蓉的蹤影。
芙蓉樹長得很慢,數十年才能長到兩層樓一般高,現在只有望江公園、人民公園裏還剩下幾株老樹,但這幾顆樹現在都成了禿子,不管用什麼牌子的洗髮水都不靈。因為大凡有點皮膚搔庠、又約懂中醫的本地老人們都愛去摘樹葉,搗碎了敷在皮膚上,據說對梅毒、尖銳濕疣、淋病等也頗有療效。由於每一年樹葉被採得太頻繁,以至於這些芙蓉就只長葉子不開花,當然,也有可能初春時節剛有了花骨朵,就被采了下來也未可知。總之,如果現在的小娃娃要想知道芙蓉花是什麼樣子,他們的教師只能給他們看圖畫。
其實,看成都女人也可以知道芙蓉花是什麼樣,芙蓉花雖已不在,春天依舊會來,成都的紅粉們也依舊會像往年一樣盛放,要體會“花重錦城”的春色,可以到我辦公室所在的總府路“粉子一條街”來。
如果在此時此刻,就到我本人的辦公室來。
今天,我們公司老闆就一直在我門口晃來晃去,他當然是想看粉子。
這粉子就是劉至誠的新情人林未晏,熱戀中的女人總是更美。今天林未晏無疑是成都市最嬌艷的幾朵芙蓉之一。當她走進公司大辦公室時,我眼前頓時一亮。
天氣曖了,林未晏穿着一身前衛的GUCCI短裙套裝,比春天更早地露出了大腿和手臂上的撩人春色,腳上一雙法國蘭姿高跟涼皮鞋,雪白的纖足上沒穿襪子,正像李白詩里寫的那樣:屐上足如霜,不着鴉頭襪。
當林未晏邁着粉腿,款款邁進我辦公室的時候,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有男人的眼睛都直了,所有女人的眼睛都綠了。
尤其是我們老闆,當我和林未晏談正事的時候,他一雙色眯眯的眼睛在我門口旋了好幾個來回,有幾次甚至走進來指手劃腳、問東問西,生怕林未晏不知道他是這裏的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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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老闆40出頭,正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齡。
他原是省上一家電視台編導,同時也是作家協會會員,90年代中期因為策劃製作了一系列豬飼料廣告,在業內頗有名氣。本地的電視頻道中,經常播放我們豬飼料廣告的那家電視頻道就被觀眾朋友們親切地稱為“豬肉電視台。”
其實很多外地朋友都知道,四川這地方有“兩多”,一是美女多,二就是豬肉多。作為全國最重要的生豬生產基地,四川人在養豬方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豬飼料文化和豬飼料經濟,後來一位著名經濟學家到成都考察、講學后,提出了更為激動人心的“美女經濟”概念,本地一些學者應聲附和,將兩者創造性地結合起來,成為“豬肉+美女經濟”。
豬肉廣告和豬飼料廣告是豬飼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年我們老闆策劃的“幸福”牌火腿腸廣告更是家喻戶曉:電視畫面上,一個幸福得發胖的中年婦女和一個更加幸福的中年男人,高舉着幾根火腿腸,興奮地告訴觀眾朋友們:“幸福生活,就從火腿腸開始!”
“從哪一根火腿腸開始?”
比較有想像力的男性觀眾一看到這廣告,就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是的,廣告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曖昧效果,才能引起轟動。
公司能有今天的成績,老闆當然自信得把人嚇死,當年我打算把王建南推薦到公司做文案策劃,就因為老闆太自信,完全看不上王建南。
那時王建南還沒去商報工作,我以為他畢業於名牌大學,雖說專業不對口,但畢竟文章寫得漂亮,於是把他在報上發過的文章帶給老闆看了一下。
老闆看了王建南的文章后,很專業地說:“語言倒是通順的,但是他的訴求目的是什麼?訴求對象又是誰?”
這是我們廣告行業的術語,凡是有點水平的廣告老闆都會這兩句,我們老闆當然不例外,每次他和客戶談廣告都是這一套術語,說起來相當嚇唬人,他從90年代中期一直說到新世紀,很多企業家一聽馬上肅然起敬。
其實這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小學語文老師經常說的“中心思想是什麼”。
我接過老闆的話說:“對對,他以前沒搞過這行,但是他人聰明學起來快,可以慢慢培養。”
老闆又問他人品怎麼樣?現在用人一定要講究德才兼備。
對這一點我比較有把握,我馬上拍胸口說:多年的同學,從來沒有“抓拿搶騙六親不認欠債不還恩將仇報——”
老闆終於答應,讓我第二天帶王建南到公司面試。
但面試的結果讓我很失望,老闆對我說:廣告公司是智能企業界,用人要講求綜合素質。王建南離一個白領所需要的素質還有一定距離。
究竟有多大的距離,我當時還不太明白。如今我在廣告業浸染久了,終於知道其中的原因,決不是有什麼距離,而是我們所以為的才華這東西,當時的廣告界完全用不上。
我三年前加盟“新跨越”之後,公司就從來沒有做過一單在業內拿得出手的案子。不過廣告業更講關係、講勾兌,公司的老客戶依舊存在,業務一如既往的紅火。
所以老闆不僅對自己的才華很自信,在女人面前更是如此,他覺得凡是有文化品味的女人,簡直就找不到一點不喜歡他的理由。
但今天林未晏卻讓老闆很受傷害。對老闆的兩次出現,她完全沒有露出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的樣子,大大出乎我們老闆的預料。她甚至還顯得有些冷漠,對老闆所暗示的讓她到總經理辦公室詳談,她更是無動於衷,她說只是來隨便看看,簡單了解我們公司的製作水平和能力。
看來事後,我必須在老闆面前,和他一起痛罵林未晏這種女人眼光太世俗。
趁老闆不在的時候,林未晏和我細談了一陣,我終於知道了她今天來的目的,她今天到公司來,主要目的是轉達劉至誠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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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劉至誠希望這個廣告單子避開我們公司做,好讓我自己多撈些好處。
林未晏大致向我透露了一下他們樓盤的廣告預算。我吃了一驚。比我原來預計的要多出一倍:“波士頓花園”建築面積近三萬平米,因為是中高檔定位,銷售均價3500元平米,預計銷售收入超過1億元,按目前的慣例2-3%的廣告預算,廣告總額不會低於200萬元,如果房子前期買得不好(我對林未晏說這當然不可能),廣告額還有可能增加。
發財不忘老同學。我對劉至誠萬分感激,就算這200萬多萬全部砸在報紙、電視等媒體上,吃三五個點子的折扣,我們公司也有近10萬的利潤。
林未晏走了之後,我馬上撥通了劉至誠的,在電話里對他感激涕零。
劉至誠很謙虛地說:有錢大家賺嘛,再說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至於具體怎麼操作就由我拿主意。
放下電話后,我仔細考慮了這筆廣告單子的操作辦法。
首先,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讓劉至誠白幫這個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知道他做為“博倫旅遊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他的公司在“波士頓花園”這項目上只佔40%的股份,如今他把廣告和銷售抓在手裏,當然也想撈一點好處,千萬富翁也和窮人一樣,決不會輕看這幾萬塊錢。
要怎樣做才能做到收益的最大化呢,我們公司老闆那邊倒是很容易避開,樓書、影視廣告的的製作和設計我自己弄或者找人搞,但用那家公司的名義做媒體代理卻是最主要的難題。
現在想起來,要是我有自己的廣告公司就太好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我賺利潤,劉至誠、林未晏拿回扣,簡單又直接。
畢竟我還是打工的,在新跨越廣告公司,我名義上是副總,分管策劃同時兼美術總監。但實際上更像辦公室主任。辦公室的文案工作我要負責,大大小小的應酬我要出面,連平面設計的那些廣告文字也要我過問。公司里倒是有兩個中文本科畢業的文員,她們除了不懂中文,別的東西樣樣都懂。只要我不在辦公室,一定會溜到“粉子一條街”上去看時裝。
我想,其實應該讓王建南參與這個項目,至少他的文案水平可以為平面廣告增色不少,再說,他在報社很不順心,幸好我們的朋友劉至誠發了大財,這次三個老同學終於有機會可以合作一回了。
我馬上打通了王建南的電話,約他在大慈寺喝茶,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另外也想讓他幫我拿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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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寺的露天茶館春光明媚,綠影婆娑。
我到的時候,王建南已經一個人坐在那裏悠閑地讀報紙了。
這是我和王建南常來的地方,離雙方的辦公室都很近。另外,這裏也是蜀都大道上唯一最像成都的一個地方,別的地方和上海、北京或者中國任何一個大城市的繁華景象沒什麼兩樣。
我剛一坐下,一個算命先生就在我們桌子旁邊晃來晃去,讓我無法談不到正事上去。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我騷擾過的婷婷,我很想知道她和王建南怎麼樣了。
我意味深長地問王建南:“上回那個婷婷怎麼樣?”
“周末我去了她家,吃了她做的飯。”
“玩得還愉快吧?”
“婷婷做的菜的確不錯。”
“別的方面呢?”
“我們還一起聽了聽音樂。”
“不會只是吃菜聽音樂吧,肉嫩不嫩?”
“你他媽想到哪裏去了。”
“沒幹別的事?你沒當處長?”
最後王建南很不耐煩地說:“無可奉告!”
“不會是你不行吧?”我開始激將。
“你的好奇心用錯了地方,”王建南說:“你應該關心的是周家梅的**,要不然她未必會要和你分手。”
周家梅的**?我當然想過,但至今也沒有明白,周家梅為什麼最近兩年越來越冷淡?初戀時的瘋狂無影無蹤?我甚至以為,也許初戀時她對我的愛中有一些的錯覺,比如王建南為我代筆所寫的那些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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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黃昏,大慈寺里喝茶的人越來越少。
那個算命先生眼看快沒有生意,走過來對我說:“哥老倌,你最近有艷遇——”
廢話!現在成年人哪一個沒有艷遇。
我趕緊把他趕走,然後把正事告訴了王建南,說了一下劉至誠他們公司的樓盤廣告的事。
王建南聽了很高興,他覺得劉至誠這樣做很對,他很願意幫我們寫文案做策劃。
不過我們一直認為,劉至誠做生意算得很細,絕不能讓他吃一點虧。
我把具體操作難度告訴了他,王建南建議說:“你應該自已註冊一家廣告公司,頂一家執照也行。”
自己做一家廣告公司?
——王建南這麼一說,我怦然心動。
當年我泡她的時候,曾信誓旦旦地說,5年之內一定要開創自己的一番事業。
但從事廣告業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自己的公司,難怪周家梅要從我身邊滾蛋。
對男人們來說,愛情和事業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當年愛情從天而降的時候,正是我走入廣告行業的開始——那年春天,和周家梅的第一次約會之後,我欣喜若狂,往日的自怨自艾頓時煙消去散,我振作精神,第二天一早就到成都新星火廣告公司面試了。
兩天後我被公司錄用,終於成為民營廣告行業最早的一批從業人員,此前成都主要的廣告公司是國營的“美廣”。
當年很多民營廣告人都為這個行業而自豪,很多人在名片上印着一句名人的名言:“不當總統,就當廣告人。”如果把這句話推及到愛情領域,就可以這樣說:一個女人不當皇后,就當廣告人太太;或者或以這樣說:一個女人不當萊溫斯基,就給廣告人當二奶。
10年後的事實證明,廣告業基本上是成都美女最為集中的行業之一。
有如此的豪言壯語,我已經有足夠的色膽,在周家梅面前找到自信。
趕在周末之前,我從父母家搬了出來,和王建南合夥在西部市場租了一個兩居室的房子。
西部市場是新開發的一大片鋪面帶家居的房子,因為賣不出去,所以雜草叢生,房子特別便宜,月租只要100元。
這裏位於成都市最荒涼的東郊,外地人也許奇怪,西部市場怎麼不在西邊。
了解這裏的都知道,成都人從來沒有方向感,只分左右、辨不清南北東西。
房產商取名字也是如此,成都一個著名的樓盤名為“中央花園”,實際上它在最不中央的邊緣地帶,如果某一個地名叫“東方大酒店”,那它一定成都的西邊或者南邊。
因此一些有社會責任感的學者指出:這是成都人的劣根性,是盆地意識,成都人永遠找不到北。
不過我們都認為,除非美女在北方,“找到了北”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就找到愛情了嗎?
懂點歷史的人都知道,幾千年來成都人只對愛情感興趣,和江南人一樣,只關心與愛情相關的事物。
和王建南住在一起,我更接近一個詩人了,他對我說,其實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
1992年的春天在一天天逝去,那段日子我白天跑廣告,晚上在家裏讀情詩,在公司里寫的文案都帶有濃烈的抒情氣息。
其實,那個年代的廣告正需要這樣的味道。當時,很多廣告公司的業務主要是酒廠,很多川酒品牌的廣告創意全部來自於愛情,比如文君酒,再比如寶蓮大麴。
很多成都人都還記得當年一句廣告語:一曲鳳求凰、千載文君酒。這個電視廣告的內容說的是司馬相如泡富婆粉子卓文君的故事。
“寶蓮大麴”的電視廣告則是描述一個光棍一邊喝酒,一邊思念中國最著名的怨婦嫦娥。電視串詞是這樣的:——酒香飄進月宮裏,嫦娥聞到好歡喜,嫦娥姑娘下凡來,硬要和我喝一台,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當時有人為此編了一個段子,說為什麼嫦娥要奔月:某一天,嫦娥她老公在院子裏喝酒,想起今天打獵毫無收穫很是鬱悶,桌上沒有下酒菜,幸好昨天打了一隻老鷹,於是想讓嫦娥把老鷹燉了,於是回頭便喊:嫦娥,快把鷹毛撥了!嫦娥正在卧室里生悶氣,一聽之下更加傷心,雖說剛才拌了嘴,老公也不該如此變態——馬上就把床下的敵敵畏喝了自殺,當然喝的卻是飛天的仙藥——後來,川酒的廣告創意拋棄了古代愛情,選擇了足球。
其實足球也是愛情的催化劑,每到周末有球賽的時候,成都體育中心的地上、地下幾乎集中了成都市50%以上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