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虎口得脫謀臣獻策
徐真聞得有敵來襲,連忙鑽出營帳,踏馬上坡,卻見得柔然巡遊騎士已然收縮到營地四周,坡下朦朧秋雨之中,數騎倉惶而來,無旗無幟,卻是唐兵打扮,身後乃是一隊野虜,粗略目測人數過百,呼嘯揮刀,聲勢駭人!
“上馬!迎敵!”
徐真當機立斷,周滄和高賀術等一眾戰士早已躍躍欲試,聽得旅帥發號,猛拍馬股,百人之旅悍然出擊!
徐真自當一馬在前,然則座下良駒腳力有限,比不得周滄的龍種良馬,高賀術又有心較量,二人居然遙遙領先,柔然騎士與紅甲兄弟不分高下,隨着各自領隊,不多時就已經沖入到了野虜陣型之中,將那股野虜攔腰截斷!
周滄大喝一聲,朴刀席捲而來,一名野虜震驚之餘,早已人頭落地,鮮血當空噴射,無頭身子隨馬前沖好大一段距離,這才撲倒在地!
高賀術一番騎射,人未至而先奪命,鵰翎箭破空呼嘯,如毒蛇嘶嘶,當即將數名布甲野虜洞胸而過,強大的衝擊力撕扯着箭洞,硬生生將中箭野虜帶飛馬背!
柔然人乃天生之戰士,如今得到了馬匹裝甲和弓刀,體內嗜戰熱血被點燃,隨着高賀術殺將下來,手中彎弓如滿月,飛羽如蝗蟲雨線一般撒潑而出,那群野虜首當其衝,前排瞬間被射翻了十數人!
張久年等人見得柔然兄弟勢大,也是分毫不讓,儼然天策軍附體,一身紅甲防禦出色,根本不顧己身安危,一個個如猛虎下山,揮舞着手中刀刃,楔形沖陣立馬建功,將敵人衝散,踏出一條血路來!
徐真和凱薩稍後而至,這才看清楚,被追擊的唐兵,竟然是李德獎和受其護衛的晉陽公主李明達!
“快入陣!”
徐真暴喝一聲,李德獎頓時會意,帶領着李明達和殘存下來的三四名游弩手,繞到了徐真軍的后側。
不及多問,徐真手中長刀破空而來,迎面一名野虜嘰里呱啦一頓怪叫,手中彎刀卻毫不含糊,與徐真長刀金鐵相擊,迸出一長串火星子,刀刃摩擦的尖銳聲音刺耳難耐!
徐真虎口震痛,與周滄對練的刀術心得卻得以發揮,扭轉刀柄,長刀的優勢展露無餘,刀刃從敵人肋下拖了過去,那野虜身上皮甲嗤嗤啦啦被破開,偌大傷口被劃破,頓時血流如注,內臟都撒了一地!
凱薩從徐真左側而出,俯身緊貼馬背,迎面躲過敵人橫刀,手中雙刃卻交架成十字,雙臂發力一絞,敵人半截手臂當空而斷,手中仍舊死握着那柄橫刀,鮮血卻噴了凱薩一身一臉!
游弩手的箭簇早已用盡,一路飛逃才得以殘活,對身後奪走袍澤性命之追兵早已恨之入骨,當即追隨李德獎返殺而來,敵人被衝散了隊形,又被突然殺出的徐真部好生震懾了一番,此刻又被李德獎和剩餘游弩手斬首數級!
周滄和高賀術等人如凶神降世,數次衝撞之後,敵人的屍體已是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生還者面若死色,再不敢戀戰,呼嘯着往後逃亡!
同樣是百人之旅,一番衝撞之下,高下立判,且不說徐真部裝備精良,單說周滄等人一個個武藝高強,又歷經百戰,更是被放逐到死亡礦井之中錘鍊磨礪,早已對生死有着別樣領悟,而柔然人更是視死如歸之輩,在氣勢上早已勝過敵人萬分!
此消彼長之下,這股敵軍估計還未弄清楚徐真旅部的真身名號,就早已被嚇破了膽子!
周滄和高賀術冷笑數聲,似在比拼誰人斬首更甚,不需徐真發號,二人當即率領各自兄弟,又是一番掩殺,這才得意收了馬蹄,身後數條血與屍之路,簡直觸目驚心!
徐真見得危機解除,連忙勒馬,長刀指着李德獎大罵:“李郎如此糊塗!竟不知輕重,為何將她帶出涼州大營!”
李德獎面涌赧色,毫不羞愧,只得無言長嘆一聲,背後三四名游弩手悲憤難當,怒而下馬,四處尋找傷員補刀,以泄袍澤被殺之忿!
李明達花容失色,直至此時才泛起些許紅暈,見得滿地屍骸,卻又喉頭髮緊,聽到徐真斥責李德獎,趕緊上得前面來,將所見所聞所想,都私下與徐真一一道明。
此時張久年等人已然歸來,見徐真毫無得勝之喜,心頭不由泛起不安,卻聽到徐真暴雷般大罵道:“豎子誤我矣!”
張久年自然認得李德獎,心中疑竇頓生,連忙下馬,好生檢視屍體,一番搜索之後,也是臉色大變。
“這些並非吐谷渾野虜,而是歸唐之契苾(注1)!”發現這一隱情之後,張久年心潮翻轉不定,滿臉疑惑地看着徐真。
事已至此,徐真再也無法隱瞞,否則就算這些兄弟甘願為自己賣命,他也不想兄弟們死得不明不白,乾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一一道來。
沒想到諸人並未太過於驚訝,張久年反倒越發的沉靜,微眯着雙目,顯然在思慮着前因後果。
契苾一族歸唐已久,領主契苾何力(注2)更是深得聖人恩寵,安置於甘涼二州,任為左領軍將軍,此次更是成為了吐谷渾用兵將領之一。
既已歸唐,鐵勒族契苾自當作唐兵裝扮,這一夥契苾人何以冒充野虜?
張久年只需要提出幾點疑慮,徐真就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這絕對是侯家父子的傑作了!
用慕容驍的逃跑來嫁禍李德獎,讓李明達無法回營,再招來契苾人冒充野虜,將李明達殺死於草原,到時候又有誰發現其中端倪?
再者,就算李德獎和李明達找到了他徐真,暫時脫離了追殺,等到唐軍追過來,很輕易就能夠給徐真扣上一個襲殺同軍袍澤的罪名!
如此奸計,可謂一舉數得!
契苾何力為人忠耿,深得皇恩,然則對自家族人卻極為護短,一旦讓他得知徐真誤殺了他數十兄弟,徐真就算能夠順利回到涼州,估計也要好好吃上一壺了!
徐真細想其中溝回奸險,不覺心頭髮涼,這唐人耍起心計來,卻也毫不含糊,不過徐真見識過太多這種勾心鬥角的骯髒內幕,心裏也有了初步的對策,但他還是將目光投向了張久年,誠懇地問道:“先生有何計可教我?事有燃眉之迫,但說無妨。”
張久年眉頭緊鎖,沉默良久,這才頷首出言道:“某有三策,明暗正奇,主公可擇而行之...”
徐真正容側耳,神色謙遜,張久年心中暗自潤色,這才開口繼續道:“侯破虜雖心胸狹窄善妒,然年紀尚輕,閱歷不足,斷然無法得出如此環環相扣之賊計,其後必有高人指點,侯君集身為一軍之大將,既為避嫌,亦不可能親自染指,由是如此,則可得出,此間必有承接轉達之人,是故消息傳達回去,定然有所延遲...”
張久年說到此處,稍作停頓,徐真已然聽出言外之意,既有延遲,則將契苾騎兵全數斬殺,消息無法傳遞迴去,連環計自然被當眾斬斷,然而莫說契苾騎兵已逃,就算能追得上,徐真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惡事。
見得徐真微微動容,張久年繼而言道:“某之一策,當化被動為主動,逆流而行,迎頭直上,即可護送貴人回營,反而控訴有人私放慕容驍,陷害貴人與李德獎兄弟,後者心繫大局,追索逃犯,卻被契苾部騎兵莫名追殺,請上頭徹查內幕,不過對方既有意而為之,此策未免自投羅網,乃下下之策,唯一好處就是能夠避免被暗殺於野外。”
“其二,此連環毒計乃因慕容驍而起,只要抓回慕容驍,一切真相自然大白於眾,但草原遼闊,想抓捕土著慕容驍,實乃大海撈針,若不幸遭遇慕容部主力,難免惡戰損傷,此乃中策是也。”
“某之上策,乃以不變應萬變之舉,任他疾風勁雨,吾自泰然處之,契苾部退敗,必有後援,吾等自當守株待兔,出其不意掩其不備,來一個傷一個,來兩個傷一雙,只俘虜而不殺死,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只要能夠引起關注,就不怕再有人暗中作祟陷害,無法將敵人從陰影之中揪出來,那就讓自己暴晒在烈日之下,讓一切陰謀詭計無法近得己身,可謂釜底抽薪之良策!”
張久年臉色微紅,顯是初次為主公出謀劃策,心中難免多了些許期待與興奮,徐真聞得上中下三策,心中暗自揣度,已然有了主見,當即命人收拾殘局,將契苾部亡者好生安葬,在墳前立下軍旗,又令柔然騎士四處巡弋,尋找適合安落之處不提。
李明達見得徐真指揮有序,氣度不凡,暗中撫摸腰間連弩,適才被一路追擊,她竟然嚇得連一根弩箭都發射不出,心中羞愧難當,見得游弩手與李德獎身上負傷,更是心有憤懣,既是對仇敵之恨,又是對自己的不爭之怒。
徐真結束安排調度之後,與凱薩並轡而來,朝李明達問道:“丫頭,我想讓凱薩貼身保護你,你願意么?”
李明達心頭一緊,當初就是摩崖和凱薩設計將其偷出了長安,如今形勢逆轉,居然讓凱薩來充當貼身護衛,實在讓人於心不安,她直視着徐真的眸子,堅定地搖了搖頭,此時此刻,除了徐真,她是誰都信不過了。
徐真回頭掃了凱薩一眼,後者面無表情,他也只能赧然一笑,將此事揭過。
他替李明達正了正頭盔,這才嚴肅地朝李德獎說道:“現在,咱們該好好想一想慕容驍的去向了。”
(注1:古族名。敕勒(鐵勒)諸部之一,隋唐時居焉耆西北。貞觀六年(公元632年)歸唐。徙甘涼間。后北徙烏特勤山(今杭愛山東支)。《新唐書·回鶻傳下》:“契苾亦曰契苾羽,在焉耆西北鷹娑川,多覽葛之南。”)
(注2:契苾何力(?-677年),突厥人,祖與父都為可汗。“契苾”是他所屬部落的名稱,而“何力”則是他的名字。貞觀六年,他與母親率領本部一千餘眾內屬歸唐,吐谷渾之戰、征伐高昌、龜茲、平西突厥、征高句麗等戰皆立下大功,去世后,高宗追賜輔國大將軍、并州大都督,遷封涼國公陪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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