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陳小虎從此便住在黃大娘的家裏,日子倒也過得舒心。日子久了,陳小虎覺得老在家裏獃著沒有什麼趣味,特別是黃大娘又是個勤快的人,陳小虎整天看着黃大娘忙進忙出,覺得自己沒事呆在家裏心裏不是滋味,於是有了想找個工作做的想法。
七月的天氣,熱得不行,陳小虎沒有上班的專用衣服,只好從他的衣服里挑出一身比較舊一點的衣服來工作,但是他的衣服無論怎麼舊,對於這份工作來說也是很時髦,很新的,於是在這個煤礦出現了一大奇景,在那裏的人全部都是穿着邋邋遢遢黑得跟煤塊似的衣服的人,唯有陳小虎衣着鮮亮,讓人怎麼看都不會覺得他是個工人。
某一天,一名騎着山地摩托車的姑娘來到了煤礦,見到一個穿着鮮衣亮服的人卻在最骯髒的地方揀煤塊,她好奇心起,跑過來跟陳小虎攀談起來,她有着一雙明亮的大眼,上身穿一件胸前畫著巨大耐克標誌的黑色短袖T恤,下身一件緊身的牛仔褲,臉圓圓的,粉紅粉紅的,皮膚有點黑,身高約有一米六八,看上去不是很漂亮,那女孩跑過來說:“喂,你是外地來的?”
陳小虎看着她說:“是啊。”
“你叫什麼名字?”她帶着笑臉繼續問道。
“陳小虎。”
“那我以後叫你哈虎,我是來找你爸的,他是這礦的礦長。”
“哦。”
“我叫花子。”她說完便走,兩隻羊角辮一甩一甩的。陳小虎等她走了不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嘴裏不停地念叨:“叫花子,叫花子。”
他的笑引起了那才走不遠的姑娘的注意,她細細聽了一下,自己也不覺笑了出來,於是又跑回來說:“我叫王小花,別人都叫我花子。”
陳小虎嘿嘿笑着說:“我說,你怎麼是叫花子,看你樣子也不像。”
王小花也格格一笑說:“口誤口誤,我們交個朋友吧,有空我就來找你玩。”
說罷,王小花便跑着去找她爸去了。陳小虎依舊埋頭揀石子。
時間一晃過了月余,陳小虎與王小花也逐漸熟了。那天黃昏,陳小虎坐在幹了的田龔上面傻傻地看着對面的那片竹林,雖然此時許多的樹木都已枝葉枯黃,但是竹林依舊那麼青,那麼翠,不顯半分老態。一陣金風吹過,掀起一層青綠的海浪,陳小虎身邊的草卻已熬到了生命的盡頭,已枯黃頹敗,一片蕭條。那枯草之上,還不時有些風乾了的狗屎,例如,陳小虎的左邊就有一坨,但是他好像不太在意,他只在意眼前遠方的那片青綠。他不知道在這裏過的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但是他好像又不是很討厭過這種生活,只是不喜歡這種生活中所帶的那份凄涼的思念而已,是的,他忘不了黎露,每當夜半更深的時候,他躺在床上便會想起黎露,想起黎露那活潑溫柔的倩影。他很想回到家鄉去找黎露,但是他想到自己現在的這副人模狗樣,便會心生怯意,很多人說他是個洒脫的人,但是再洒脫的人遇到這許許多多的變故又怎會再洒脫起來?
黃昏的太陽有些暗黃,四周的雲也變得有些黃,“雲彩美崙美奐,十分精采,為什麼我的生活卻是如此頹唐如此委瑣?”陳小虎嘆道。
這時王小花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或許她看到了陳小虎左邊的那坨已被風乾的狗屎,她沒有坐在那邊,而是在陳小虎的右邊坐了下來。
“哈虎,你在這裏幹什麼?”自從陳小虎跟她認識了以後,她便開始用她們這裏的方言叫着陳小虎。
陳小虎看了看她,然後依然看着遠方的落日與落日下的那片青翠,沒有說話。
“在看落日啊?”花子又問道。
陳小虎有點煩她,他心裏忖道:“這人為什麼都這樣啊?老是明知故問,看到別人在洗菜就說,哦,你在洗菜,準備做飯啊,看到別人到外面玩來,就說,到外面來啊。現在明知道我在看太陽,還要問你在看落日啊。”
“傍晚時的太陽是挺好看的。”見陳小虎仍沒回答她,她又自嘲地說了句。
“你心情不好?”花子的這句話在陳小虎聽來,倒還能算是句不是廢話的話。
陳小虎點點頭毫不避諱地說:“我在想我以前的女朋友。”
花子用很驚疑的眼光看着他,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然後又問道:“她怎麼了?在哪裏?”
陳小虎沒有再說,站起身來就往回走。花子也站起身來跟在後面,像個跟屁臭蟲一樣。
“我現在心情不好,花子,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什麼事,也明天再跟我說。”陳小虎回過頭來對她說了一句,然後便大步走去。
空空的田野上就只剩下花子愣在那裏。
回到家,陳小虎沒有再說話,便倒頭而睡,黃大娘叫他吃飯,他也沒有上桌,於是黃大娘便端着一碗飯像是哄小孩子一樣來到陳小虎的房子裏給他吃。
陳小虎見到黃大娘的舉動,竟爾撲到黃大娘的肩頭上哭得像小孩子,黃大娘像哄小孩子一樣寬慰他,但是陳小虎卻愈發哭得厲害。
“孩子,有許多事遲早要自己面對的,這一段時間,你就先在這裏養養精神,好好調節自己,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再老練的人也會像發瘋一樣的,何況你還只是個年青的小孩子,別多想了。來先吃點飯,事情總會有解決的那一天。”
哭了很久,陳小虎才停止了哭泣,看着黃大娘那慈祥的笑容,將一大碗飯吃得精光。
當晚,陳小虎拿着黎露送給他的那隻MP3久久不能入眠。他感到他心裏有許多的話想說。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找來紙和筆,伏在桌子上寫了起來:
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有可能是我人生之中走得最曲折最蜿蜒的一段路,我與我最愛的人感情破裂,她離開了我,接着是我與我最愛的人共同努力創立,我與她用感情鑄起來的一份基業被我一夜之間毀滅了,這份基業的創立,是她與我共同患難,共同奮鬥,形影不離地拼搏七年,積累七年才完成的,它是我與她愛的象徵,愛的結晶。而我卻將它在一夜之間毀滅了。我對不起她,也辜負了她,但是我卻不知道怎麼樣來贈償她,我想就算是我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也不能賠償,所以我在逃避,我想躲得遠遠的,但是我人躲起來了又怎麼樣?我一直活在良心的遣責當中,我無顏面對黎露,無顏面對我的家人。在這裏我遇上了貴人黃大娘,她在我的心目是個偉大的母親形象,她收留了我這個四處漂泊的浪子,使我有了家的感覺,她時常寬慰我,教導我做人要做大丈夫,頂天立地,該面對的就要去面對,但是我還是怕,怕得要命。我該怎麼辦?黎露,你會怪我嗎?我究竟要怎樣跟你說?想不到我陳小虎曾經當大哥告誡自己的小弟做事要敢擔當時,說得大氣凜凜,好像我就是他們的模範一樣,但現在真正輪到我時卻膽小如鼠了。
露兒,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卻仍是深深地愛着你,你知道我在這裏過的日子嗎?是放在油鍋里煎,放在刀山上走一樣難受的日子啊?我每天都在想着你,但是我卻不能見到你,也不敢見到你,那種相思之情是何等的痛苦?你能感受到嗎?你是個很大度的女孩,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全是我綹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憐憫,我現在唯一奢求的就是你能過得好。
你如果能忘了我就忘了我吧,我是個不堪給你幸福的臭男人。
當陳小虎寫到最後一句時,他的心碎了,黎露與他七年的感情啊,七年以來,黎露對他始終如一,處處充滿溫柔體貼,他要寫下這樣的話,是需要莫大的決絕與勇氣的,雖然這只是一種自己的發泄,但是他一想到七年那兩個字,就感到這兩字比泰山更重,壓得他都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