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小龍仍然牽着夏無雲的手，先前那得意的小模樣又收了起來，滿臉皆是天真無邪。
夏無雲卻低了頭，在左浩軒冷冽的目光注視下慢吞吞說道：“沒有……”
“沒有？”左浩軒冷冷一笑。
他潛心劍谷練劍兩年，劍法大進，此次重回門派，恰好便趕上五靈碧騰蛟襲擊千鶴城。掌門接到秦子瑜的稟告之後，便帶着他一起到了千鶴城。
當時踏劍站立半空，身邊天鶴門弟子眾星拱月，卻惟獨沒見夏無雲。
左浩軒上前一步，長劍已悄然隱去，他一伸手便抬起夏無雲的下頜，強迫他對上自己的雙眼，淡淡又問：“白鶴呢？”
夏無雲說不出話來了。
他之前手上僅有的那隻三星白鶴，便是大師兄帶回來送給他的。白鶴雖然並不算厲害，但是對於當時尚是築基初期的夏無雲來說，卻是最合適，也算很好的異獸了。
夏無雲沉默了。
白鶴被方宏文殺掉之後，他難受了好多天，對於他這樣的靈獸訓養師來說，陪伴他們戰鬥的靈獸，更像是自己的小夥伴。
哪怕三星靈獸靈智未開，和他很難有什麼交流。
左浩軒眸子斂起，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只是他看着低着頭難受得沉默不語的夏無雲，手卻緩緩從他下頜放開，輕輕落在了他的頭髮上，“算了，下次師兄再幫你抓一隻去。”
夏無雲輕“嗯”了一聲，只是心裏有個聲音很清楚：只要他一天不夠強，再珍惜的靈獸也是保護不好的。
除了……
他突然心中一動，握着小龍的手緊了緊。
左浩軒又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收回手，目光卻猛然一冷，“方宏文……”
“大師兄！”夏無雲飛快地抬起頭來，左浩軒目光森冷，已然動了殺機。
他連忙鬆開小龍的手，上前將左浩軒的手掌包在自己掌中，有些着急地說道：“大師兄，方宏文他，罪不至死！”
別人看不清楚，小龍卻是看得分明，剛才左浩軒殺機陡現的瞬間，眼底深處有一抹暗紅色的光一閃而過。
夏無雲更着急了，左浩軒壓根就不看他，被他包在手掌中的那隻手，也變得越來越冷，竟不太像人的手了。
他連忙將左浩軒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顫聲喚道：“大師兄！”
左浩軒此時不只是目光，整個人都恍惚變成了一柄欲出鞘的利劍，寒意四射，凍得夏無雲都有些發抖了。
“大師兄！”他跨前一步，幾乎是湊到左浩軒的耳朵邊上，溫柔卻執着地反覆喚道：“大師兄，大師兄……我是阿雲啊！”
左浩軒渾身一震，目光重新找回了溫度，反手握住了夏無雲的手。
夏無雲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
這是他和左浩軒之間的秘密。
秦子瑜師兄隨師傅修葯，曾經說過大師兄劍法過人，但為劍為利器，利器染血過多，若是無法化解，則容易生成戾氣，化作主人心魔。
何況左浩軒所練劍法霸道強橫，所向披靡，非常具有攻擊性，更是對主人不利。
“大師兄……”夏無雲看左浩軒的臉色一點一點恢復人氣，忍不住又小心喚了一聲。
左浩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沒事了。
他此次入劍谷修行兩年，便是為了化解心魔，本已略有所成，但今日和五靈碧騰蛟一戰，靈力幾乎耗盡，被他強行壓下的心魔，又乘隙而出。
小龍微微垂目，夏無雲和左浩軒之間的互動他看得分明，但卻什麼都沒表示，直到夏無雲重新牽起他的手，對左浩軒告辭道：“大師兄今日回來便……”他說到這裏有些心虛，小龍拿走了大師兄費盡心思打敗的五靈碧騰蛟的內丹，讓他幾乎百忙一場，讓他心裏分外過意不去，“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
左浩軒略一點頭，轉身正要離開，就見一名弟子急匆匆從聽鶴堂方向而來，先對左浩軒行禮問好，然後難得客氣地對夏無雲說道：“夏師弟，掌門要見你。”
夏無雲心中更加忐忑，大師兄看不出來的事，會瞞過掌門嗎？
左浩軒眉微皺，已搶先問道：“師傅為何要見他？”
那弟子不敢隱瞞，連忙說道：“今日來報千鶴城外是五靈碧騰蛟興風作浪的，據說便是夏師弟。”那弟子微微有些羨慕地繼續說道：“掌門大概是要獎勵夏師弟吧。”
夏無雲心中卻是猛然一跳，霎時間只覺得口乾舌燥——
幾名師叔師伯都認不出的異獸，自己這個內門最差勁的弟子竟然能一眼認出！掌門找自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或許是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太過難看，左浩軒已對他低聲說道：“我陪你去。”
一向淡然的東方承宣，在看見左浩軒的時候，臉上都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對自己唯一的親傳弟子自然是滿意無比！
天鶴門百年難出一個的天才，年紀輕輕便已結丹成功踏入金丹期，一手劍法更是出神入化。今日不過小試牛刀，隱隱然已比他幾個師叔師伯更有魄力，凌駕於他們之上……
“浩軒。”東方承宣淡淡說道：“怎麼還不去休息？”
左浩軒和夏無雲一共見過師傅后，畢恭畢敬地說道：“師傅傳召夏師弟，弟子陪着他來。”
東方承宣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夏無雲連忙解釋道：“掌門師伯，弟子在路上遇到大師兄，他聽說是關於五靈碧騰蛟的事，所以才跟弟子一起過來。”
聽鶴堂中，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夏無雲心中也更是忐忑。
東方承宣眼睛微閉，半晌方又說道：“五靈碧騰蛟，多少年修者境內沒有出現過了……”他的目光看向遠處，過了一會兒才道：“即便是我，也是第一次見這七星異獸。”
聽鶴堂中另外幾名天鶴門弟子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很快臉上又興奮起來，看向左浩軒的目光也充滿了敬畏和羨慕——七星異獸攻城，大師兄竟然帶着幾名師叔師伯，用七星劍陣解決掉了這異獸，實在讓人佩服！
也只有他們天鶴門，才有這樣天才人物。
左浩軒神色不動。
夏無雲心中狂跳，表面卻還得維持鎮定。
只有小龍，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和夏無雲牽着的手上，靈力波動越來越是厲害。
“你是從哪裏得知這是五靈碧騰蛟的？”果然，東方承宣下一刻便問道。
夏無雲咽了口口水，心跳仍然很快，但他張了張嘴，還是說道：“弟子也只是猜的。”
“猜的？！”東方承宣目光如電，從夏無雲身上一閃而過，很快便又重新回到淡然自若的模樣，道：“能僅憑天地異象初兆，便猜出七星異獸的來歷，我們素日都小瞧了你。”
夏無雲的掌心汗濕一片，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弟子……弟子素來不務正業，喜歡訓養靈獸。所以……所以尋過很多靈獸典籍來看，只記得在某本典籍里見過，說……說……”他臉上神色突然一動，因為低着頭，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神情變化，但聲音卻是流暢了許多，“蛟類出動，往往伴隨雲霧水汽大盛。而近日千鶴城中，水汽泛青，遮天蔽日而來，所以大膽一猜。”
他悄悄抬頭看了東方承宣一眼，對方緩緩點了點頭，讓夏無雲底氣更足了一些，又道：“五靈碧騰蛟每每帶來滔天洪水，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往往一城俱毀。弟子不敢大意，所以只能委託秦師兄稟告掌門，以免生靈浩劫。”
“天鶴門重劍修、武修，自以為便可無敵於天殘境，乃至與滄海境一爭長短。卻險些釀成大禍。”東方承宣站了起來，淡淡說道：“你很好，從今日起，便跟着你大師兄吧。你愛訓養靈獸，藏書閣七層中有少許靈獸書簡，以後你可自行取用。”
他說完拂袖而去，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聽鶴堂中另外幾名弟子聽的：“修者本無高下之分，劍修、武修是修，葯修、符修也是修。大道通天，哪有坦途和泥濘之分。”
“啊？”夏無雲如在夢中，掌門的意思，是自己以後是他的親傳弟子了？
他茫然看向左浩軒，對方尚無反應，聽鶴堂中幾名弟子已圍了過來，幾乎是有些討好地對夏無雲說道：“夏師弟在我天鶴門中素來別具一格，我早知道師弟前途不可限量。”
“往日見夏師弟醉心訓養，做師兄的不敢擾了你的修行，以後我們可要多親近親近。哈哈。”
“是啊是啊，師弟不如明日和我們一同修鍊，也好有個照應！”
……
夏無雲眨了眨眼，自己這是在門派中，鹹魚大翻身了？
他還未說話，左浩軒已經上前拉住他的肩膀，將他從弟子的包圍中扯了出去。
他聲威素重，況且現在夏無雲已是他正宗師弟，幾人哪裏敢攔，只得一邊行禮，一邊讓開了一條道。
等左浩軒和夏無雲的背影消失不見，其中一人的唇角才露出個淡淡的冷笑：孫浩言師伯那一脈，只怕這下要倒霉了。
左浩軒一直將夏無雲送回了他的房間，才道：“明日再見。”
夏無雲點了點頭，等左浩軒走了，連忙關了房門，轉身將小龍一把抱起放在了床上。
小龍的身體一落入他懷中，就好像強撐的屏障終於破碎了一般，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漂亮可愛的小臉也是一片慘白，小小的手掌握緊成拳，拳頭上露出淡淡的青色血脈。
他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目光凜冽如刀，身上白衣幾乎濕透，源源不絕的冷汗彷彿是從身體深處滲透出來，很快連夏無雲床上的被子都被打濕。
夏無雲急得不行，一伸手擦去小龍額上冷汗，焦急地問道：“你怎樣？需要我做什麼？”
剛才聽鶴堂中，小龍還能通過神識傳音告訴自己怎麼應付掌門，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沒……事……”幾乎是從唇中擠出這兩個字，小龍小小的身體抖得卻更加厲害。
夏無雲看得着急，他師傅是葯修，雖然他沒得師傅真傳，但師兄卻是十分厲害。他一俯身，便抱起小龍準備帶他去找秦子瑜。
“不許去！”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小龍硬是又擠出這幾個字，然後好像耗費了多大心神似的，又重重喘了好幾口大氣。
“這時候還任性？！”夏無雲不滿，“說話都那麼費勁了！你放心，師兄人很好，我求他別說出去，他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小龍聽到“師兄”兩個字，目光卻變得更冷起來
“不許去！”他狠狠說道，末了喘息幾聲，又道：“離火流……”
“離火留影手？”夏無雲眼睛一亮。
小龍點了點頭。
夏無雲又問：“第一第二式？”
小龍呼出一口氣，似乎頗為欣慰。
夏無雲不敢再耽誤，抱着小龍盤膝坐在床上，將他置於自己雙腿之間，手掌輕揚，一團若有若無的藍紫色火焰已將小龍包圍了起來。
他閉上眼睛，全力催動靈力，只覺得一股吸力從懷中那個冰冷的身體上散發出來，將自己體內靈力毫不客氣地吸了過去。
夏無雲旋照初期修者，體內靈力有限，小龍很快便全都吸完。
他剛要問接下來怎麼辦，就覺得一股冷得幾乎割着他骨髓的寒氣，正從小龍身上傳回自己體內。
他打了個寒顫，知道這大概便是導致小龍難受無比的東西了。當下不敢大意，慢慢引導那股寒氣迴轉丹田，一點點將它們化解掉。
一直持續到天黑，夏無雲才慢慢化解掉了小龍傳過來的那縷極細但極寒的寒氣。
夏無雲慢慢睜開眼睛，只覺渾身冷得要命。小龍早已從他懷中離開，正站在地上看着他。
他睜開眼睛的瞬間，他正好看見一抹擔憂從小龍眼中一閃而過，很快那小鬼便沉下了臉，過了很久，才冷哼一聲，道：“你那師兄，當真不簡單！”
夏無雲一呆，小龍這話，已經不再是先前那樣的，難道的稱讚，而充滿了森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