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19第十九章

離家還有一站路的距離時,盤踞在上海半空幾日的那片陰雲終於開始肆虐,正是驚蟄時節,一陣春雷滾滾,雨點密密麻麻的濺落。

車子丟給了朵瓷和小唯,雨具都在上面。等終於踏入玄關時,身上已然被淋濕,好久不曾有過的狼狽。梁薄揭開手上隨意包裹着的絲帕,發現傷口浸了水,原本就沒有清理乾淨,此刻看起來更加嚴重了。

還是......沒有控制的住啊。

梁薄有些自嘲的一笑。明明已經分開了那麼久,明明知道她早已不再屬於自己,不再屬於這個家,明明知道她已然訂婚,又育有一個健康的寶貝。可是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再牢固的心防,也抵擋不住親耳聽聞,她要成為別人的新娘。

葉臻,葉臻......

只是想着這個名字,都會覺得這麼多年的堅強,皆是欲蓋彌彰。

手腕一抖,原本和血肉分開來的碎片一重新落下,傷上加傷。

“哥哥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這樣什麼都不處理,會感染的。”某個人有些嬌憨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着些許微微的嗔怪,“天天嫌棄我笨,自己還不是一樣。”

卧室的牆壁上,二人的合照還高高掛着,各自抱着一隻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她抱着衡衡,他摟着小唯,一家四口,狀似其樂融融。可一直以來被私密友人艷羨十分相配的二人,這張照片卻不盡如人意,她因為產後發福臉有點浮腫,而他則面無表情,好像再和誰生氣。

“梁薄,你設計了那麼多婚紗,出手了那麼多嫁衣,可沒一件是屬於我的。”她的聲音哽咽中帶着些哭腔,怯生生的,“我知道你很忙,也不想打攪你,可我們早就都說好了的,衡衡和小唯三歲的時候,我們就舉行婚禮,讓他們當花童的。他們明天就過生日了,你,你能不能花一點點時間考慮一下我們......”

“你先回家去好嗎?這件事情回頭再說。”他嘆氣,“這裏還有好幾個會等着我,抽不開身,聽話,別鬧了。”

可後來......她再沒有機會聽他解釋,衡衡也再沒有機會迎接他的三歲生日。事情發生的那樣倉促。有那樣多,那樣多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好多準備好的事情都化為泡影。他再來不及送出最後一件給妻兒的驚喜與禮物。

“葉臻......你真的很恨我吧?”他笑出了聲。又回想起了那一年的那個慘劇。

木訥了那麼多年,總是被嫌棄無趣,被說是冷場殺手。其實他好想給她一場浪漫,風花雪月,哪怕一次。可那麼多次的弄巧成拙,讓他有些怯了,所以一直藏得那麼嚴實,如此密不透風。待到終於熬到了那一天,只嘆造化弄人,再也沒那個緣分,能讓他多年的準備公諸於世。

夜深人靜時,燈火昏黃下,每一寸布料的拼接和裁剪,每一縷羽毛的梳理和黏貼,整整四年,卻盡數成了一場空。

如今,能再為她披上嫁衣,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吧。

從抽屜的最底層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淡紫色的盒子,絲綢緞面的包裝,微微蒙塵,卻仍舊是讓人咋舌的色澤,輕輕拉開緞帶,掀開盒蓋,細密的碎鑽所交織的布料,在朦朧的燈光下閃爍着玲瓏的光,並不是很白的紗,卻自有一份嫻靜與典雅。

一件璀璨的嫁衣,兩件可愛的花童裝。還附帶兩雙翅膀。

“鈴鈴鈴————”

電話鈴響的很刺耳,他一聲喟嘆,放下手中物事,起身接聽:

“喂?”

“梁...你嗓子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下,勉強笑,“沒事,忘記帶傘,有點感冒。”

“感冒?那.....算了吧,你好好休息。”朵瓷止住話頭。

“什麼事你說。”他已然梳理好情緒,聲音再無一絲顫抖,“我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點着涼。”

“病了還是好好休息吧,你來也幫不上忙。”她嘆氣,“是小唯又發燒了,一直說胡話。你過來別再過了病氣給她。”

“她說的什麼?”他追問。

“也聽不大清,只是她一直在說自己錯了,喊哥哥,還——”像是涉及到了什麼,她話頭戛然而止。他心中卻有了定論,於是開口:

“還喊媽媽,是不是?”

“......”那頭久久沒有回應。

“我這就過去。”掛斷電話,他將臉埋在雙手間,久久沒有再抬起,只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倦意接連不斷的朝他襲來。

好累,真的好累。

的確很累,而且這份疲憊,似乎永無盡頭。

葉臻看着蘇牧天一點一點朝自己走近,心頭的那抹顫慄感愈發的鮮明,如果不是坐着,她相比已然癱倒毫無氣力。誰也沒有經歷過他曾經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情,所以誰也無法理解,她究竟為什麼那麼怕他。

他慢慢的剝離她頸間纏繞着的絲巾,看着淤紫一片的纖細脖頸,眼中露出有些迷醉的微光,抬手,蒼白而有力的指節慢慢的移動在她耳廓那塊兒敏感的區域,聲音有點喑啞,但清晰:

“還疼么?”

葉臻恐懼的只知道搖頭,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麼。

“真的不疼?”

他一邊發問,手指狀似無意的壓在傷的最嚴重的那塊青紫上,她痛的倒抽一口氣:

“蘇......牧天。”她顫抖着牙關,在他指尖觸碰到她面頰的時候勉強開口,“這是在外面。”

“我知道。”他依舊是人畜無害的表情,聲音也沒有什麼異樣,朝她的頸窩處湊了湊,輕輕一嗅,“怎麼了?你為什麼在發抖啊?”

“有,有什麼事情,我們回去再說好嗎?”想要保持鎮定,實在是太過困難,尤其是經歷過剛剛的那場的交鋒。

“葉臻你那麼緊張做什麼?”他倒是風輕雲朗的淡定,放鬆在她身邊落座,給自己倒了杯酒,很用心的啜了一口,細細品嘗。狹長的鳳眼中是多的要溢出來的滿足,“只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下罷了。”

“商...商量?”她有些疑惑的回頭,心上高懸的警惕並未放鬆,表情依舊有些僵硬,“什麼事情?”

他輕輕看了她眼,淡淡一笑,放下酒杯,旋即開口徐徐道來,“媽媽今天打了電話過來,說是爸病了,讓我回去看看。”

“......”沒有想到話題會被忽然帶到這個地方,葉臻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更是一頭霧水,反應了很久才在他耐心很好的微笑下遲疑着詢問,“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回英國?”

他並沒有回答,而是牽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時輕時重的揉捏,語調也是漫不經心,將問題重新跑給她,“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嗯,可能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脾氣出奇的好,一字一頓,不疾不徐,“我是想問問你,你希望和我一起回英國么?”

她看着他,同他乾淨的幾乎稱得上澄澈的眸子對視,斟酌幾許,才慢慢回答,“紉玉,紉玉還需要人照看呢。”

“一併帶走啊。”他回答的理所應當,鬆開她的手,開始玩弄她的發梢,“正好老爺子說想見見孫女兒了。”

“牧天你明明知道......”她話至一半,生生卡主。

“我知道什麼?”他無辜的睜大了眼,“我知道紉玉姓蘇,是我的女兒,對不對?你當初,不就是這樣答應我的么?”

葉臻被噎住,卻也無法反駁,只能沉默當場。

“心虛了?”他的語氣很訝異,好像真的很迷惑一般,“還是捨不得?也不過短短停留一個月時間,你捨不得上海什麼呢?”

果然還是繞回了原先的話題。葉臻不想再繞彎,她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牧,牧天,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好嗎?”

“呵。”他輕聲一笑,慢條斯理的拿起剛剛被剝落的絲巾,貼在她冷汗涔涔的額角,“你看看你,不是說了只是商量一下,那麼緊張做什麼呢?我真有那麼可怕?”

她自己都可以聽見牙關打顫的聲音了,咯咯直響,他湊的越來越近,幾乎是貼着她的臉頰,很輕的在她唇角烙下一吻,手指不知何時又攀上了她的脖頸,極溫柔的摩挲,聲音鬼魅般低不可聞:

“寶貝,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掐死你,你知不知道?”

他連續問了兩遍,胸臆間充斥的恐懼已經使她說不出一個字。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嗯?”他仍然是溫和的態度,不慍不火,幾乎稱得上親切,“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不吭聲。更準確說,是不敢。

“不知道?”他拍了拍她已然汗濕的臉蛋,“那就慢慢想,你這麼聰明,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

“在你想清楚之前。”他忽然起身,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紉玉我帶走了,蘇家的小孫女兒,還是在蘇家長大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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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愛吃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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