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張 年輕貌美
顧先生這天穿着乳白色方領襯衣,坐在餐桌邊,一本正經地說,程暮,你這叫以權謀私。
他的眉梢挑了挑,就像我辦公室里的女上司翻版,當然,他比我辦公室里的女上司要更加有氣勢,但這並不阻礙兩個孩子問他,什麼是以權謀私。
什麼是以權謀私?這個話題可就難解釋了,顧維講了不過幾分鐘,兩個小傢伙就開始打瞌睡,吃完飯甚至沒有漱口,一抹嘴巴就跑回屋裏趴在了床上。“吃完飯要休息一會兒再睡覺。”我盯着已經鑽進被窩裏的兩個懶蟲,認真講道。
“好瞌睡……”小姑娘嘟囔道,“爸爸剛才講得聽不懂,越聽越瞌睡……”
“是啊,根本聽不懂老爸講的是什麼。”
兩個人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又嘟囔了兩句,很含糊,我沒有聽清,他們就睡著了。
我仔細地看着睡着的兩個人一會兒,屋門被輕輕推開了,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直直地看向裏面,微微點頭,我帶上門,“嫌你說的太深奧,聽不懂。”
昨天晚上我們基本沒有交流,他累壞了,我也是瞌睡壞了。連我說老吳的聲音比較好聽,他都沒有生氣,只是撓了撓我的手背,就像我現在撓着他的一樣,細細審視了一會兒,他是真的不再年輕,即便不眯眼,也還是能看到細小的紋路。
在我看到他鬢角處冒出來的白顏色時,怔了怔。我真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揉揉眼睛,定神,我下意思地抿抿唇,心裏有點澀,和吃了苦柚一樣,“顧維。”
他問我怎麼了,我說:“你有白頭髮了。”
他有點走神,不知在想什麼,微微眯起眼睛,直到我努力盯着他,他才終於回了神,“你剛才說什麼?”
“你有白頭髮了。”我一字一句頓着說道。
顧維一點也不在意,他說,如果有人年紀大了,還能保持鶴髮童顏,那一定只會是虛假廣告。
他雖然這樣說,心底說不定還是有些介意,所以才會借口說去廚房,卻拐到了洗手間裏。
其實在我心裏,他還是那個三十歲,年輕有為的男人,雖然他有點小氣,也有點自私,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虛偽,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他喜歡。說起來很俗套,時間久了,最初的那些興奮啊,亢奮啊,或者說激情啊,已經隨着年齡增長慢慢地不見了,剩下來的就是內心的歡喜,幸好這個人是屬於我。
“我幫你把白頭髮拔掉吧?”
顧維斜斜地看向我,伸手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可不知道他原來也這麼迷信。他竟然說什麼拔掉一根白頭髮會長更多,如果不是他下一句說“程暮,你一臉雀躍的樣子”,我真的會懷疑這個顧先生是人假扮的。
他和我講他有些瞌睡了,回屋裏休息,他一覺睡到晚上,期間有人打他的手機,也沒有吵醒他,對方似乎有些着急,所以又打了家裏的電話。
是路述,他也沒有想到是我接的電話,聲音有點驚訝,“程暮?”
我說是我,他哦了一聲,問我顧維在嗎,我說他在休息。
他找顧維一定有事,但是又拒絕向我透露任何信息,挺平常的,男人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想自己一個人承擔,我也沒有追問,他讓我顧維醒了以後與他聯繫,我說沒問題,只不過我們都沒有想到這個等,一直等到了八個小時之後。
顧先生醒的時候,天都黑了。
“幾點了?”聲音里還帶着剛睡醒的惺忪,還揉了揉眼睛,動作如同孩子,他下意識地去拿窗檯柜上的鬧鐘,定神看了幾秒,才驚覺已經八點。他的表情有些好笑,缺了點往日裏的平靜與鎮定,我告訴他我已經做了晚飯,當然,我做的晚飯肯定是比不上他的,儘管我已經練習了很久,效果卻依舊糟糕。
他看到桌子上剩下的湯,頓時臉色黑了黑,他說了第二句話:“幾年了,你熬湯的水平都沒長進。”
鑒於他說的是真理,我也就沒有多加反駁,他身上的平領襯衣因為睡覺而變得有些皺巴巴得,我沒忍住,笑出了聲,他開火的手停下來,“笑什麼。”
這還用想嗎。當然是笑他。
可是當他將再次加工了的湯送到我面前,叫我嘗嘗的時候,我喝了一口,就笑不出來了。
他看見我驚異的表情,就知道湯的味道不錯,眼神里有些許滿意。
稍稍將襯衣袖子挽到了小臂處,他就喝了兩碗湯,連主食都沒有吃。我告訴他,下午路述打電話找他,他眉頭抬了抬,“他說什麼事情了嗎?”
我搖搖頭,心裏卻想,還能有什麼事,現在Q市的人,只要平常看報紙的,都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麼事,說不定連別的市的人都知道了。
他平靜地應了一聲,收拾完餐具后,去房間裏陪了一會兒纏了他很久的小姑娘。
他越是平靜,我越是覺得,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寧,待平靜過後,就是令人驚悚的暴風雨。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裏的滋味太過於難受,而我又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訴說,“真的沒事嗎?”
我剛問出口,心裏便一沉。
顧維反問我,“有什麼事。”
我乾脆將我最近得知的事情一股腦地都告訴了他,什麼新聞上的啊,報紙上的啊,甚至連網絡上的,都一字不落地復讀了一遍。起先,他還配合著我聳人聽聞的說話方式,皺起了眉頭,甚至薄唇緊抿,認真地在思考,等我講到後面,他就放鬆了,眉頭也舒緩開來,嘴唇也微微開合,欲言又止,最後乾脆叫我打住。
我說,“我知道,你們男人,都有點大男子主義心理。平時你喜歡怎樣做,我都無所謂,可是既然是夫妻,有問題的話,為什麼不能同我講一下?”我說著說著,有點生氣,一定是因為有些話壓抑在心裏太久,導致我不吐不快。
我都不敢想像,我還有如此直白的一天。
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顧維倒是一直在聽我的發泄,多虧他沒煩,換做是我媽,大概已經吼我了,他聽着聽着,就閉上了眼睛,我推推他,他才睜開,“演講結束了?”
“還沒!”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事情,你不告訴我,就不怕我拐走你的寶貝姑娘回娘家?”
他淡然地攤開手,“你不是已經回了一次嗎。”
“……你怎麼知道的?”我張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揉眉心的男人。
我們早就將可憐的路先生拋在了腦後。
假如顧先生知道他犧牲了睡眠時間在等待回電的男人,正在和我討論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大概會氣得吐血。
顧維神經兮兮,像個神棍似地說:“猜的。”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表明自己的不相信。
顧維笑,“爸告訴我的。”
我怔了下。
“你去的時候,爸就打電話告訴了我。”
也許男人之間容易溝通?也許只是他們兩個人比較談得來。
總之顧維經常與我爸聯繫的這件事情,我與我媽完全不知情,如果不是今天他告訴我,大概我會一輩子蒙在鼓裏。
而且他就像是吃定了我的軟肋,無論我說什麼狠心話,他都有一句萬能的話將我反駁的體無完膚。
我說,如果你再什麼事情都瞞着我,我真的敢回娘家住。
他說,你忍心?
然後他指了指他鬢角處的白髮與眼角處細細的紋路,“這可都是感情債。”
我盯着那兩個地方,心裏知曉這都是屬於我的,且早晚有一天,我會同他一樣,白了頭髮,皺紋爬上皮膚。
最為重點的是,他那一句“難道你不愛我?”徹底將我想說的狠話全部打了回去。
我泄氣版地垮下肩,“你這些台詞,怎麼和電視劇里的女主角一樣……矯情死了。”
我雖然這樣說,但是心裏也明白了,世界上的所有感情,談到最後,似乎都是殊途同歸。
親情,斷絕了關係,卻依舊是骨肉相連。
友情,口口聲聲說了絕交,對方一個電話,還是義無返顧地趕過去。
而愛情……這個最糟糕了,無論以哪種絕決地形式分別,卻還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顧維淡定地說,沒有哪個女人不愛這些矯情的台詞。
呸,我罵了一句。
說的他好像前情人無數。
不對,如果說是前情人的話,他似乎確實不少,我再一次感到忿忿,卻聽到他說,“有些事情,不是不告訴你。”他找到手機,看了兩眼來電顯示,又擱在一邊,盯着我的眼睛,嘆了口氣,“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你刨根問底起來,也怪可怕的。”
我好氣又好笑,“你真是看輕了女人,哪裏有女人會在結婚前,就將自己的全部都暴露在男人面前啊。”
“我倒霉了不是。”
我點頭,“確實。”
顧維說,很多事情不願意告訴我,倒不是為了什麼面子,親人之間有什麼面子可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是娶一個女人回家,最該做的就是讓她少擔心,讓她多年輕漂亮一些時間。
我還沒有從他的話里回過神,就看到他指了指他白了些的頭髮,“總不能叫你也一起變成老太太吧?”
我愣愣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和你……”
其實和你一起變老也沒什麼不好的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小姑娘在門外的聲音,“顧瑜!你有欺負我!不讓我偷聽!”
顧維:“……”
我:“……”